下午沈纪禾回康复室训练，夏云知待了一会就走了。
沈纪禾有时觉得夏云知像有着漂亮尾羽的青鸟，在她那没有开花的窗台上来来去去，如一片梦影。
训练结束后，沈纪禾喝着叶岚调配的专用功能饮料，坐在椅子上低喘着呼吸。
叶岚同她说：“阿禾，进度不错，下个阶段就可以开始尝试恢复站立，还安排了水下康复。对了，你不怕水吧？”
沈纪禾摇头。
“老实说，之前听说你三年都在轮椅上我还有些担心。这段时间看下来，你那三年倒也没白费。我看得出来，就算没有接受专门的康复治疗，你也有格外注意自己的身体，在饮食上也有控制。”
“沈纪禾，既然有这份心，其实你该早点尝试站起来的。”
叶岚如此感慨是为了惜才，沈纪禾了解。
她喝光手里的能量饮料，冲着叶岚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现在也不迟，叶医生。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下个阶段我会努力的。”
叶岚瞧她这样，总觉得可爱，上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拿起她手里的水瓶，重新给她弄了一份，这才双手插兜下班离开。
走之前不忘留下一句例行台词：“有事随时打给我。”
沈纪禾说好。
等叶岚的团队人员随着叶岚一块全都离开后，她坐在椅子上，很缓慢地收敛了笑容。
在出事之前，沈纪禾其实不是很爱笑的人，比起和人打交道，她更喜欢沉浸式钻研在自己的世界里去挑战那些运动的极限。出事以后，沈纪禾习惯性让自己多笑一些。
只要笑起来别人就不会觉得她有多惨，只要笑起来家人就不会再为如何帮助她而揪心无比。
笑是一个面对生活时很好的选择。
只是有的时候，沈纪禾认为，这样的笑变多以后她几乎快要分不清真正的快乐了。各种各样的情绪全都混杂在笑容之下。
老实说，有点累。
沈纪禾面无表情地把自己挪到轮椅上，又去换衣室更换衣服。做完这一切，她拿着水瓶和放在远处的手机离开康复室。
此刻已经是下午五点，还未到黄昏时分，月亮已经挂在天空，和淡淡的蓝色天际格格不入，就像假的一样。
沈纪禾待在湖边，湖泊里有一些鱼，认不出品种，总之不会太好吃。
她闭上眼感受着这一刻的安宁，心中那因为叶岚提起那些隐匿的事情而产生的烦躁终于淡淡归于平静。眼前的湖泊在日光的照耀下粼粼如钻，她拍了张照，发给了妹妹，发给了姜瑾，然后——
指尖在点开名为[人美心善小老板]的用户id时停顿了。
沈纪禾没把照片发出去，取消了传送。
妹妹沈杪很快回复消息，沈纪禾点开，出现在她眼前的并不是想象中对于美景的赞叹，而是一连串的感叹号问号。沈杪的震惊溢于言表。
木少喵：？？？？？？！！！！！！
木少喵：沈纪禾！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看风景！
沈纪禾一头雾水。
[云]：下午五点十八，我康复结束，为什么没有心情看风景？
木少喵：我那美丽的老婆被骂上热搜了！！！！
[云]：老婆？
木少喵：夏影后！！！！
沈杪气愤地把微博热搜甩出来，丢在两个人的对话框中。
[知名影星夏某某权势压人致使剧组工作人员妻离子散]
[《灵光》剧组工作人员发声：最爱耍大牌的人竟然是她！]
[这一次，她终于塌房了！]
沈纪禾不明所以地点进去，一脸无言地退出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
娱乐圈的人乱编胡话的水平简直比雪道上那些不能控制自己速度和方向到处炸人的新手鱼雷还要吓人。
沈杪显然忿忿不平得很。
打字已经不足以为传递她愤怒的情绪了，没到三秒钟，沈纪禾与她的对话窗口就已经被好几条接近60s的语音给占领。
沈纪禾没转文字，这是她对妹妹最后的尊重。
“妈的什么狗屁玩意儿全都在乱写真是气死我了啊啊啊还有那个道具师卧槽你听他那个语音了吗他妈的话里话外就是在恶心我呗！”
“我草真是草了他自己丢了工作没了老婆孩子这锅也能甩我家老公身上？！他是不是有毛病啊！也不知道他这一波究竟赚了多少钱，我看好多营销号都在发这个，呵呵呵，人血馒头倒是好吃。”
“塌房？！我们夏云知永远不可能塌房！这背后肯定有问题啊！！”
沈纪禾耐着性子听完了。
[云]：注意用词，沈杪，文明点。
[云]：还有，你背景音里的下课铃声是怎么回事？你偷偷在学校的上课时间给我发语音？
木少喵：我在厕所！！！！
木少喵：一个没在厕所偷偷玩过手机的高中生她的人生注定是不完整的！！！！
木少喵：沈纪禾你真冷漠，我家老公都这样了，你居然也没反应，还不跟我一起骂。
木少喵：再怎么说她也是你老板呐！！
木少喵：[乱拳出击]
木少喵：我要跟你绝交！！
沈纪禾被妹妹话痨式输出给逗笑。
屁大点小孩，成天闹哄哄，还跟她绝交？沈纪禾回她一句：噢。
[云]：那你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一点关于你老公的消息。
木少喵立刻跪地求饶，可怜巴巴的表情包发了好几个，最后乖乖喊：姐，我错了，你要是有我老公的消息，你就跟我说。
沈纪禾没回了，她心中有个问题，但又明白这问题实在是没有问沈杪的必要。
比如：
为什么一会叫夏云知崽崽，一会叫她老婆，一会叫她老公？追星的人真的很奇怪，好像在沈杪眼里，夏云知的性别年纪随时在变动就算了，就连物种也会经常变化。
奇妙。
她退出和妹妹的聊天，打开微博，翻阅今日热搜上和夏云知有关的一切。思来想去，把那一张搁置了的没有发出去的风景图重新发了出去。担心直接询问夏云知的状况会有些过界，不擅长安慰人的沈纪禾选择了很笨的办法。
[云]：[图片]
[云]：看，云很好看。
令人心旷神怡的湖泊上倒映着云的影子，远处，天空的云也被捕捉进镜头。
沈纪禾迟疑了下，补上了一句话：今天要回来一起吃饭吗？
夏云知没有马上回复消息。
沈纪禾捏着手机，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奇妙的紧张。她很久没有过这种紧张了。就像是马上要踏上赛场一样。她低头看了眼屏幕，没有新的消息提示。
脑子里猜测纷纷，想着夏云知会不会觉得她这内容发得过于无厘头。在此之前，她们并没有闲聊的习惯。紧接着又想，夏云知很聪明，她会不会看穿了自己的把戏？别扭的关心和安慰，像夏云知那种傲慢的人，也许会讨厌。
思绪来来回回，比新疆雪道之王的艾文大道旁的非常道还要蜿蜒曲折。
哎呀。
沈纪禾品味着微妙的心情。
说不清，道不明，有点焦躁，但是不算讨厌。沈纪禾年少时一股劲待在训练营，很少和同龄人交往，如今隐于闹市里，也整日只和来往的客人打交道。她的朋友很少，妹妹和姜瑾，仅此而已。
现在面对夏云知的这份心情，沈纪禾将其定义为想要和漂亮小姑娘交朋友的心情。
大抵许多人年少时候都会有过。
同班女孩里最出挑最特别的那个，光是存在着就好像发着光。而你坐在教室的角落，远远地看着她。终于有一天鼓起勇气，尝试着向对方递出友谊的橄榄枝，但不确定对方是否和自己抱有一样的心情。
“嘀嘟——”
沈纪禾的手机震动了下，发出了响声。
她不太有开声音的习惯，但是为了等到夏云知的回答，她关掉了静音模式。
打开微信。
x：在路上了。
四个字，沈纪禾的心小小飞舞了一下，嘴角自然无比扬起。
紧接着。
x：[图片]
夏云知在红灯停车的间隙抓拍到了一旁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打闹着经过的女子高中生。她们的身后，公交车的广告招牌上，是夏云知的珠宝代言。
这一路正好没什么高楼，照片里，与沈纪禾拍下的同一片天空出现。蓝得很，方位也不对，看不到提前上班的月亮，也没云朵的痕迹。
x：看不到云。
沈纪禾的脑子里下意识蹿出了夏云知在她面前说这话时可能出现的样子。
没什么表情，不会噘嘴嘟唇，语气是冷的，眼神是淡的。尽管如此，沈纪禾也能从中琢磨出二三委屈撒娇的意味。
于是她回——
[云]：谁说的？
[云]：云依旧很好看。
沈纪禾拿微信自带的涂鸦功能在夏云知的广告牌旁边画了一朵白色的小云朵。
[云]：早点回来，老板。
[云]：我有点饿了。
[云]：/捧脸期待表情包\
夏云知收到消息，毫无抵抗力地抬手扶住额头，心中涌出一股咬牙切齿却又软绵绵的怒意。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的沈纪禾真的很烦人。她很讨厌。明明是该讨厌的。
x：知道了。
x：马上。
夏云知同司机说：“抱歉王叔，能不能稍微开快点。”
她家小狗在等她回家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