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这下十六可没借口继续躲人了

    翰林院是裕朝官方文史机构, 里面收录了前朝与本朝几乎所有的案卷。杜云瑟作为翰林院修撰,一大本职工作就是整理和修订史料。

    杜云瑟原本以为知道了那些先决条件,找出二十年前梅家发生了什么很容易, 谁知大半个月过去, 他把翰林院书架上的卷宗翻了一遍,竟一无所获。

    “当年相关之事的卷宗显然被刻意隐去了, 我在一些卷宗中发现了缺口, 却找不到相应的文书。”下班之后,杜云瑟坐在碧纱厨窗下,一边帮秋华年摇扇子一边说。

    秋华年正在吃樱桃豆花布丁。

    这是他让银川想办法改良出来的甜品。在豆花的基础上加入水牛奶和砂糖,做成口感水润滑弹的奶白色豆花布丁, 再加上一勺桂花蜜和一勺果酱, 说不出的好吃。

    秋华年有身子不敢吃冰,就让人把布丁碗放在冰水里激凉,吃一点凉气。其他人吃的时候可以在碗里垫上小半碗的冰沙, 吃的时候用勺子舀到底,香甜的布丁混上晶莹的冰沙, 嚼起来咯吱咯吱的,九九和春生一次能吃一大碗。

    时间接近农历六月, 许多早熟的果子已经下了第一波,在京城你几乎不用担心买不到东西,只用担心钱不够。

    秋华年不喜欢奢侈和铺张浪费,但也不亏待自己,每隔几日就花重金买一筐南方来的果子, 有樱桃、草莓、荔枝等等, 都是刚从树上摘下来就埋进冰里运来的,一个赛一个新鲜。

    这些果子有的直接吃了, 有的则做成果酱,搭配各种夏日小甜品吃。

    秋华年用小银勺从甜白瓷碗里舀起一块豆花布丁,上面带了许多殷红的樱桃果酱,伸手喂杜云瑟。

    “张嘴,啊——”

    杜云瑟从善如流地张嘴咬住勺子,把布丁吞了下去,他奉行克己禁欲的理念,夏日也不会贪冰贪甜,但秋华年总是有办法打破他的规矩。

    见杜云瑟吃了布丁,秋华年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们之前就有预料当年的事不简单,翰林院摆在明面上的资料里查不到很正常,想要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突破口还得在十六身上。”

    提起自己这个小舅舅,秋华年心中温暖的同时也有些头疼。

    “他现在一直在躲我,都不带和我说话的。”

    秋华年嘀嘀咕咕地抱怨。

    “小舅舅不想让太子发现你们的关系,谨慎一些很正常。”

    “唉,你说他和太子……真的有未来吗?”

    杜云瑟摇了摇头,他虽然深得太子信任,可也看不透这二人之间的关系与未来。

    “对小舅舅来说,太子太重要了。但我总觉得至少现在的他并没有动其他的心念。”秋华年食不知味地吃了勺布丁,“真希望他永远也别动。”

    ……

    快到六月的时候,秋华年接到了来自襄平府的家书。

    云成高高通过了院试,以襄平府第六名的成绩成为了秀才。孟圆菱在信里说,老家的宝仁和孟福月夫妻知道后特别高兴,专门带着族长来府城探望他们。

    远在边关靖山卫的宝义也托人给亲侄子送了厚礼,约定过一两个月有休假了就来襄平府探亲。

    秋华年虽然远在京城,见不到这些故交老友们,可在信里看着他们团聚心里也很开心。

    秋华年把信放在一边,正感慨着,就听见金三进来禀报说闵乐逸来了。

    秋华年起身去迎,刚走到穿堂,闵乐逸就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

    “热死我了,热死我了,这天在外面一会儿就一身汗。”

    他穿着窄袖束腰的衣裳,头发编了两条辫子竖在头顶,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个子又长高了几分,忽略清秀的脸和眉心的红痣,身高腿长的样子几乎不像是个哥儿。

    “知道天气热,你还大中午地往外跑。”

    闵乐逸嘻嘻笑着隔空比划了一下,“我比华哥儿高半个头啦!”

    秋华年假意瞪了他一眼,闵乐逸笑着往旁边躲。

    “我身上全是汗和热气,华哥儿你离我远点,免得你不舒服。”

    秋华年见他身上的汗像小溪一样往下淌,让人带他去外院的厢房擦洗一番换上干净衣裳,又在外院正房摆了冰盆,打开穿堂前后的门通风透气,在这里接待闵乐逸。

    闵乐逸出来后三两口吃完一大碗加了冰沙的豆花布丁,又拿起在井水里冰镇过的西瓜啃了几口。

    “呼——活过来啦!”他舒服地宣布,“还是华哥儿你这里的东西好吃。”

    “别拍马屁了,我不信你顶着大太阳出门只为了吃冰。”

    闵乐逸家虽然称不上豪富,但父亲和哥哥都是进士,这些年攒下的家底并不少,他们家人少事少,闵乐逸又受宠,想吃什么东西都是说句话的事。

    “我是无聊啊,一个人待在家里一点意思都没有,去外面逛又太热了,还不如来陪华哥儿说话呢。”

    “你哥哥在大理寺衙门上班,你嫂嫂呢?”

    闵乐逸遗憾地说,“最近大理寺出了个奇案,我哥哥擅长断案,被派去负责那个案子了,十天里八天不着家,我嫂嫂也去给他帮忙,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了。”

    闵乐逸也想帮忙,可闵乐施却说这次的案子不是胡闹的,任夙音也不帮他说话了,闵乐逸只能遗憾退场。

    “什么奇案?”秋华年吹着从冰盆那边来的凉风问。

    京中的各种奇事和八卦,上层的秋华年是从贵眷交际圈子里听到的,涉及三教九流和平民百姓的,则多出自闵乐逸之口。

    闵乐逸的哥哥闵乐施是大理寺官员,闵乐逸自己也喜欢遮掉红痣到处游逛,关于京城平民圈子发生的事他的消息非常灵通,涉及天南海北五花八门,让人听了忍俊不禁。

    闵乐逸就等着秋华年问呢,清了清嗓子后模仿起说书先生的架势,还拿手里的折扇充当醒木。

    “要说啊北城的北居贤坊有一户姓赵的人家,原是商贾之后,分家后左手右手倒腾脱了商户户籍,分了一笔家产在城外置了些田地,勉强算是个地主富户。”

    “赵家老爷有一个嫡幼女,生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养到九岁的时候,元宵节跟着下人出去看灯,竟一个不小心丢了!”

    “赵家上下心都碎了,坚持找了整整三年,到处求神拜佛花钱找关系,终于把女儿找了回来,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又过了几年,这位赵小姐走了大运道,成了京中中军都督府参议的续弦!”

    闵乐逸小声补充,“这是外头的人的说法,要我说的话,那个参议虽然是正四品的官,可年纪都能当赵小姐的爷爷了,府上小妾子女一双手数不过来,给他当续弦真算不上什么好运道。”

    秋华年被他的碎碎念式说书逗乐了,“这都是市井八卦吧,和奇案有什么关系?”

    “华哥儿别急,下面才是奇的地方。”闵乐逸吃了块冰镇西瓜,缓了口气。

    “赵小姐是元化十四年走丢的,到现在整整十年,她今年十九岁,四年前嫁给了中军都督府参议,这都是对得上的。”

    “谁知前阵子,赵小姐的娘出城礼佛,在庵里瞧见一个二十左右的尼姑,突然发了疯,明明女儿早就找回来了,却非说那个小尼姑才是自己的亲女儿——”

    闵乐逸啪的一声把扇子敲在成套的黄花梨木家具上,非常过瘾地卖起关子。

    “华哥儿猜猜后来怎么了?”

    秋华年饶有兴趣地配合,“应该不是赵太太疯了,不然事情也不会成为大理寺侦办的案子。”

    闵乐逸点着头继续说,“没错,这件事确实非常蹊跷。那个小尼姑见了赵太太,也是泪流不止,说起自己小时候在家的事情,每一件都对得上。”

    “而且这个小尼姑,和如今的参议夫人长得一点都不像,不存在长得像认错的可能。参议夫人也坚持说自己才是真正的赵小姐,赵家人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也分不清谁才是真的。”

    “赵家人没办法,只能到大理寺报案,希望官差帮忙查清楚。这件事涉及正四品官员的夫人,大理寺不敢敷衍了事,便让我兄长认真督办此案。”

    闵乐逸一口气说完这个民间奇案,搂着跳过来的奶霜继续要冰豆花布丁吃。

    秋华年阻止了他,“留些胃口吃饭吧,冰吃多了当心肚子疼。”

    闵乐逸只好悻悻放弃,秋华年笑着让人给他多端些水果上来。

    下午五点后杜云瑟下班回家,一家人一起吃完饭,杜云瑟照旧拿出书坐在秋华年身边诵读,给还没出生的孩子做胎教。

    胎教这个概念是秋华年提出的,但里面蕴含的道理和“孟母三迁”有异曲同工之处,杜云瑟接受得很快。

    秋华年听了一章的古文,渐渐受不住了,打了个哈欠后开始捣乱,拉着杜云瑟的衣袖乱挠。

    杜云瑟知道华哥儿今日的耐性用完了,把书放到一边。

    “圣上打算在东北用兵了。”

    “嗯?”秋华年眨了眨眼。

    杜云瑟知道秋华年多么聪慧,也完全信任自己的爱人,进京以来朝堂上的事几乎没有瞒着他的时候。

    “上次在东北大规模用兵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鞑子休养生息多年渐渐起势,近年屡次犯边,致使边境百姓损失惨重。圣上的意思是与其养虎为患,不如直接下狠手将它打痛打残。”

    “是这个道理。”秋华年觉得元化帝的决定没有任何问题,有气魄和胆量动刀兵的帝王总比一味求和退让得好。

    只是……

    “大军出征,征兵、粮草、军饷、徭役……每一项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打仗不像郊游,去一趟就能结束,大规模战役至少要持续半年时间,很有可能要从夏打到冬去春来,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

    一旦战事陷入胶着状态,拖上个三五年时间都有可能,好消息是只要不出意外,比起占据中原之地幅员辽阔的裕朝,鞑靼肯定是先撑不住的。

    杜云瑟说,“陛下一直在等待发动这场战争的最佳时机,华哥儿的棉花和甜菜给了他非常大的信心。”

    秋华年的新式棉花种植法已经在裕朝各地的皇庄种植了,在秋华年的远程指导和皇庄官吏与佃户们的努力下,皇庄上的棉花长势喜人,可以预料到秋天的丰收场景。

    上千亩皇庄的棉花,产出数十万斤棉花,足够供给十万大军,让兵卒们在冬日没有后顾之忧地战斗。

    此外白糖是重要高热量供能食物,能够榨糖的甜菜的出现,解决了北方辽阔的土地无法种植甘蔗产糖的问题,让元化帝对赢下拉锯战的把握更大了。

    这一场主动出击的守边之战,裕朝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势必要赢下来。

    秋华年缓缓吐了口气,如果告诉三年前刚穿越来打算种棉花赚钱的他,他的棉花种植法在未来会成为奠定一场战争胜利的地基,他一定不会相信。

    但现在走到这一步,他只能继续向前向上努力,让自己的所作所为帮助到更多的人。

    秋华年热爱和平,却也明白和平是要用斗争和鲜血争取的,一味偏安一隅、养虎为患,下场就是历史上的宋朝。

    “东北打起来的话,吴深和宝义叔他们是不是都得上战场?”

    “嗯,这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但——”

    “也有命丧黄泉的可能。”秋华年接口说完后半句。

    接下来的几天,秋华年一直在琢磨自己还能为即将开始的大规模战役做些什么。

    裕朝国富民强,战事刚开始的时候粮食是不缺的,夏天也不需要保暖的被服,到天气冷下去的时候,全国各地皇庄上的棉花已经丰收了。

    夏天、夏天……秋华年想着想着,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夏天气温高,细菌增长快,伤口处理是行军打仗过程中的大难题,一旦处理不当感染,一条命就没了。

    裕朝虽然有许多治疗外伤的膏药,但造价昂贵,调配不易,无法大规模供给,很多兵卒受了伤只能默默等死,侥幸捡回条命,也会像杜家村宝真的小儿子云空那样缺胳膊少腿,失去生活能力。

    如果能研制出一种原材料易得也易于保存的处理外伤的药品,裕朝军队的战斗力和生存率一定会提高许多。

    而这样的药品,秋华年脑子里正好有一个现成的——碘酒!

    他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不敢自己直接研究走漏风声,趁去小庄子看果树苗生长情况的时候悄悄找了太子,把十六要了过来。

    这下十六可没借口继续躲人了。

    第152章  “小舅舅记得给我补二十个生辰礼物。”

    皇庄旁的小庄子上, 秋华年和十六一起进入主宅的正房。

    主宅是今年春天新建的,三进宽敞的院落外加一个铺着石子的大跨院,用料扎实、营造精巧。秋华年没有让人盖花园, 墙外就是一整个庄子的自然美景, 何必弄个围在墙里的人造景致。

    这个庄子离京城近、土地肥沃、水渠发达,秋华年整体上非常满意, 唯一的遗憾是没有温泉。

    京中权贵多, 有数的好东西早就被占完了,离京城近的有温泉的庄子几乎都在权贵手中,一般人有钱也买不到。

    秋华年只能遗憾地与泡温泉的爱好说再见。

    进了正房后,秋华年先让人给椅子上垫上舒服的垫子, 从冰窖里取来冰盆, 又上了各色时令水果与色香味俱全的甜点,把房间收拾得舒舒服服的,才以有要事商谈为由让所有人都出去。

    整个过程中, 秋华年一直愉悦地勾着唇角,脚步轻快, 十六瞥了他一眼,默默移开视线。

    等下人们全部退出院子后, 秋华年拿起一枚荔枝剥了一半的皮,把嫩白晶莹的果肉放在十六眼前晃了晃。

    “小舅舅,来一口荔枝?”

    “……”

    十六生硬地转移话题,“殿下还在等,我们来说那个碘酒吧。”

    “太子殿下让你全权负责帮我制作碘酒的事呢, 不急这一会儿, 我们今天先叙叙旧。”

    秋华年已经直接跟太子给十六申请了长期外派工作,在碘酒完成之前, 十六别想再像以前一样东躲西藏。

    十六不想让太子发现自己和秋华年之间的关系,秋华年反过来利用这点,让十六必须假装正常地和自己不断来往。

    秋华年晃了晃手里的荔枝,笑得眉眼弯弯,像一只快要钓到鱼的得意小猫。

    十六垂下眼睛,直接选择了沉默,不能走但也不说话。

    秋华年知道撬小舅舅非一日之功,见好就收,说起了正事。

    “做碘酒的两大原材料,海带和玉米,这两样东西都很便宜和易得,但大量采买容易引人注目,原材料我就交给小舅舅了。”

    十六努力忽视秋华年对自己的称呼,“放心,避开人买几十车送过来不是问题。”

    “第一批有几十车足够了,对了,玉米可以连着玉米杆、叶子一起送来,只用玉米有些浪费。”

    十六没问秋华年要玉米秆做什么,直接点头。

    秋华年继续说,“第一批碘酒就在这个庄子上做,我把东边的大跨院收拾出来。这里都是自家佃户,旁边就是太子殿下在的皇庄,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碘酒事关重大,在做出来能投入使用的一大批货之前,秋华年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十六表示认同,保证一定会让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庄子上的东跨院。十六是太子最得力的暗卫,他的能力毋庸置疑,秋华年非常放心。

    “碘酒工坊索性让丙七丙八负责吧,他们俩擅长动手制作工具,跟着我这么长时间,比新来的人更容易理解我的意思。除了他俩,其他的人还是由小舅舅你来选,最好来几个酿酒的老手。”

    意识到十六多么“好用”后,秋华年开心地做起了甩手掌柜。

    秋华年选择丙七丙八,一方面是因为这两个人能力强且用得顺手,另一方面,也是想给两人一个立功的机会。

    秋华年知道,这两个人都是罪臣之后,连本名本姓都被隐去了,只能和十六一样,用冰冷的数字当代号。

    人心都是肉长的,丙七和丙八性格好,能力强,且非常听秋华年的话,一日日相处下来,秋华年也开始将他们视为亲近之人。

    在知道十六是自己的小舅舅后,秋华年对遭遇相似的丙七和丙八更加同情,希望有机会的话能帮到他们什么。

    制作碘酒绝对是大功一件,有了这个功劳,丙七和丙八肯定能获得厚赏,说不定还能提高一下身份……

    秋华年心里过了一大通东西,有点走神,十六静静地看着他,也开始走神。

    两个人就这样对坐着神游天外,直到冰盆里的冰块化了大半,发出咔嚓一声的动静,秋华年才猛然回神。

    “小舅舅?”

    十六开口,“你这个冰盆不好,太小了。回头我给你府上送一个大的。”

    秋华年知道,十六刚才那么看着自己想的绝对不是冰盆,但暗卫不愿意说的东西,他强问也问不出来,只能以滴水穿石之功徐徐图之。

    想到这里,秋华年笑了。

    “小舅舅知道我的生辰是哪天吗?”

    “八月十五,中秋,还有两个多月了。”十六当然知道,在发现秋华年是姐姐留在世上的小外甥后,十六恨不得把秋华年的所有事情都摸清楚刻进心里。

    秋华年点了点头,朝十六伸出两只手。

    “我要二十岁了,小舅舅记得给我补二十个生辰礼物。”

    他语气轻快地补充,“不要贵重的,要特别的,每一件都要说出来为什么送这个。”

    “……”

    秋华年可怜巴巴地说,“我从来没收到过舅舅的生辰礼。”

    “……”十六知道秋华年是在装模作样地搞怪,但心依旧软了。

    这是梅家的小辈,是梅家唯一的第四代,是唯一一个比他小的孩子。

    虽然秋华年姓秋,但在十六心里,姐姐已经和秋家的杂种和离了,小外甥跟着姐姐走,自然算是他们梅家的人,而不是秋家的。

    看见姐姐的孩子和自己撒娇,十六虽然有八百个理智知道这样不好,心依旧软得一塌糊涂。

    小外甥伸手跟自己要东西,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十六都敢去找,何况只是要二十件生辰礼呢?

    见十六答应下来,秋华年露出一个计划通的笑容。

    让十六一件件准备生辰礼物,每准备一件都想一个原因出来,其实也是在引导他一步步重新走入红尘。

    秋华年很期待十六会送什么,希望这些礼物能让自己进一步了解十六。

    两人半句正事半句闲聊地说了许久的话,无论是正事还是闲聊都是秋华年在说,十六只给一些必要的回应。

    但十六听得非常认真,紧绷的身体在不自觉间放松了一些,秋华年停下话头时,他甚至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小舅舅,我想给春生请一位练武的师父,你可以帮忙找一找吗?”

    “你们终于舍得了?”

    “是春生自己的主意。”秋华年说,“不过他年纪小,以强身健体打基础为主就好了。”

    “快九岁了,不小了。”十六先说了一句,又仔细回想了一下春生的身子骨架。

    “是能练武的苗子,这个年纪已经快要卡在线上了,再过一两年便真晚了,现在开始,只要练对了路子还来得及。”

    十六对秋华年说,“我知道你心软疼孩子,我也不是要用练暗卫的法子,好人家的孩子谁吃这个苦。”

    “不过凡要做成一件事,必定要勤奋刻苦、一心一意,虽说文武不同,但杜云瑟能连中六元,一定是自幼发愤图强,你这样聪明厉害,也一定吃了大苦头。想要练武有成,不吃苦是不可能的。”

    “我给的师父会用最适度的方法教他,不会伤到根本,但一定会又苦又累。既然是春生自己要求习武,你就放开手不要管,如果日后他受不了不想学了,你再做别的打算。”

    秋华年听到一半时,已经明白过来了,想让孩子一点苦都不吃就学有所成是不可能的,慈母多败儿,他可不能当那个“慈母”。

    “小舅舅突然话多起来了。”秋华年笑眯眯地说。

    虽然听到这三个字时心跳还是会加快,但十六已经锻炼出了点免疫力。

    “我明日就让人去你府上,你肚子里有孩子,不能劳累,早些回去休息吧。”十六说完,把面具往脸上一扣,一阵烟似的消失了。

    ……

    第二日,十六果真介绍了个练武的师父,同时送了一个说好的大冰盆。

    看见从马车上卸下来后四个人合力才抬进院里的庞然大物,秋华年很想说“你管这叫冰盆”?

    眼前的“冰盆”差不多有秋华年那么高,是一艘停靠在仙山上的巨大的楼船造型,通体黄铜打造,上面镶嵌着珍珠与各色宝石,揭下黑布后,在阳光下几乎要闪瞎人眼。

    底座的仙山、楼船和高耸的树木上分散着十几个有大有小的浅凹,秋华年知道,这是用来盛冰的地方。

    据送东西的人说,整个“冰盆”中间有四通八达的气孔,全部放上冰后,让一个人从下面拿扇子扇风,袅袅冰气就会不断向上翻涌,像一座真正的仙雾缭绕的仙山,给屋子带来清凉。

    和人家这个“冰盆”比起来,自己之前用得确实又小又简陋。虽然这件宝贝有个颇为复杂的名字,但秋华年决定直接叫它冰山。

    “这是内造的器具,太子殿下知道乡君有身孕苦夏,特意让人从库房里找出来给乡君送来。”

    这个礼物明面上是以太子的名义送的,不过秋华年清楚,它实际是十六的心意。不知十六用什么理由和方式提醒了太子,讨出这样一个大宝贝来。

    秋华年谢了恩,让人把大冰山搬到内院正房去,他可不想做什么都存在库房的守财奴,有好东西直接用上才对。

    送走了送东西的人,秋华年让人去凌霄院把春生叫来,见一见练武的师父。

    师父名叫陆奥,年纪刚过三十,看走手就知道是位练家子,一张国字脸刚正不阿,说话中气十足。

    “十六公子对陆某全家有活命之恩,他交代的事情某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乡君放心把小公子交给我便是。”

    秋华年仔细一问,知道了陆奥家祖上是开镖局的,有几套祖传的拳法刀法,到了陆奥这一代,家道中落,唯有武艺不曾落下。

    陆奥是兄弟姐妹里武艺最好的,想投军谋个营生,谁知还没进去就惹上了祸事,多亏遇到十六才保住了一家老小的命。

    后来他们家在十六的资助下在京城开了个武馆,日子渐渐越来越好了。

    秋华年相信十六的眼光,让春生拜了师父。

    春生的凌霄院的西厢房收拾了出来,供陆奥居住,陆奥之后常住府上教导春生,每一旬休假一日,一个月六两银子的月钱。

    自此之后,春生过上了早上练武,下午读书的生活,秋华年一直关注着凌霄院的情况,本以为春生会坚持不住,谁知春生竟全咬牙坚持了下来,在哥哥姐姐们面前连一句抱怨都没有。

    秋华年觉得强身练体非常重要,索性让九九和原若每天早上也跟着师父打一套拳,一阵子下来,九九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第153章  “乡君,你在庄子上酿的酒有眉目了。”

    每年的农历七月是最后的气温最高最难熬的时候, 等七月结束,酷暑一过,烈日把水汽烤干, 就到了秋高气爽的丰收季节。

    丰收还得些日子, 先把浮躁暑气熬过去才是最重要的。

    寅时四刻,天上的星子缀满夜空, 外头一片漆黑, 杜府的下人们已经全部起来了。

    全余和夫郎银川穿好衣裳从外院的倒座房出来,正巧看见乌达从几间外的倒座房出来。

    作为府上的管家,两人算有些脸面,可以单住一整间房子, 其余下人们则要好几个人挤一间。

    “全哥哥起来了?”乌达笑呵呵地打招呼。

    谁是你哥哥, 论年纪你可比我大几岁呢!全余心里想着,脸上也是一片笑容,“乌哥哥早啊。”

    秋华年让乌达管府上的账房收支, 算是主内,全余管府上的人情来往, 算是主外,但两人想干好活, 都绕不开对方的领域。比如全余要支东西送礼,得乌达开库房,乌达要算清账,得全余给他礼物单子。

    在这样的互相制衡下,乌达和全余都铆足了劲, 一边盯着对方的错处, 一边努力上进,争取把另一个压下去, 让自己显出来。

    全余双手插袖,嘴上呵呵着,“再过两刻钟老爷就要起来了,我和银川去看看厨房准备好了没,乡君吩咐过,老爷早上一定要用完早膳再出门,不然对身体不好。”

    全余的夫郎银川和金婆子一起负责厨房,在吃喝上,全余比乌达有优势得多,相关的活几乎全被他揽了去。

    但乌达也有自己的办法。

    “乡君要到辰时才起,起来总要先问问小姐和小公子,我去东边的丁香院和凌霄院看一看,让那些油滑的仔细点,把情况记下告诉星觅,这样乡君一起来就知道了。”

    全余夫夫两人一起霸着厨房又如何?他的哥儿星觅是乡君的贴身小厮,这才叫手眼通天!

    “乌哥哥想得周到,小姐和小公子年纪都小,难免有人打量主子年轻耍滑头,是该时常去看一看,紧紧他们的皮。”

    全余心里泛酸,面上没显出来。谁叫他们家来得迟,主子入京才进府,贴身仆役的位置早就被抢完了呢!

    现在府里四个正经主子,老爷和小公子身边跟着的是木棉家的一对兄弟,哥哥柏泉虽然年轻,但跟着老爷进进出出,体面和手腕都不比管家差,弟弟柏叶性格严肃认真爱操心,和小公子正好互补。

    乌达家的哥儿星觅跟着乡君,照全余看,星觅虽然有几分机灵和急智,但性格跳脱爱凑热闹,显得咋咋呼呼的,不是什么能耐人,可架不住乡君喜欢,星觅的地位也牢牢的。

    就连金三那老的老小的小的一家子,因为入府最早,小孙女珊瑚也是小姐身边第一得意的人。小姐虚岁十二了,算是半大姑娘,一点不好糊弄,珊瑚只有一腔忠心,凭这忠心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就没人能把她比下去。

    而全余家的一对双胞胎女儿红翡和碧翠,虽然聪明机灵,如今也在内院伺候,但比起这四个贴身的终究是差一头。

    不过全余也不着急,乡君肚子里的小主子再有五六个月就生了,小主子养在内院,总要人照顾,星觅又长不出八只手来,那时候红翡和碧翠就显出来了。

    对自家孩子,全余非常有信心,之前那是进府迟了,没占到先机怨不得什么,之后就各凭本事了!

    全余和银川从外院的东角门出去,到了东夹道上,已经有许多住在后院的打水的、运柴的、扫院子的人在夹道上穿行了,看见全余,纷纷停下问声好。

    尽管通过穿堂可以直接从外院到内院,但晚上穿堂前后的门都是关上的,下人们一般都是从夹道绕行的。

    全余见谁都是笑呵呵的,经过盖了书楼的寸金院后,就到了凌霄院的角门。

    全余拉了拉银川的手,“那你去内院的厨房忙活,我和乌达一起到凌霄院看看。”

    虽然天黑漆漆的,但夹道上毕竟有外人,银川别扭地拍了全余一把,加快脚步往前走了。

    全余看着银川的背影嘿了两声,年轻的时候,之前的主子配婚把两人配到了一块儿,是纯粹的盲婚哑嫁,现在快四十了,一双女儿都是大姑娘了,反倒咂吧出了滋味来。

    目送银川的背影钻进了内院的东南角门,全余才整理了一下衣襟,转头看向刚从外院东角门出来的乌达。

    “乌哥哥,小姐和小公子再怎么紧要都不为过,咱俩一起看看,我回头也给红翡和碧翠好好说说。”

    乌达心里冷哼一声,轻轻敲响凌霄院的角门。

    很快,院里的小厮把门打开一条缝。

    “全管家,乌管家,您二位来啦?快进来喝杯热茶。”

    “不必,我就是来看看你们起来了没,有没有懈怠。”

    乌达和全余两个人凑到一块儿,都紧盯着对方的行事,一个比一个正经,反而让效率高了不少。

    “起来了,起来了,我们正扫院子呢,柏叶在屋里烧水,准备小公子练武的衣服,再过三刻钟就叫小公子起来。”

    全余没有完全放心,“陆师傅也在院里住着,他是乡君专门请来的高手,你们不许耍滑头,一样要好好伺候。”

    “全管家放心,我们都指望着和陆师傅学两手武艺呢,哪敢怠慢他老人家啊!”

    “小公子准你们学?”

    “小公子让我们干完活后一起学,我们练得不对的地方陆师傅指出来,小公子也看得清楚。”

    全余和乌达放心了,又一人嘱咐了两句,离开凌霄院。

    沿东夹道继续往前,凌霄院后面就是小姐居住的丁香院,两人刚到角门口,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珊瑚姑娘。”全余和乌达客气了几分。

    珊瑚今年虚岁十五,看面容已经是大姑娘了,她刚起来不久,还没有梳头,只编了根乌黑油亮的大辫子缀在脑后,下面绑着小姐赏的珊瑚珠子发绳。

    “小姐说知道二位管家早上要来看看,让我在这儿等一等,顺便安顿几句话。”

    “姑娘请说。”

    乡君身子渐重后,把府里很多事务交给了小姐,听见是小姐的吩咐,全余和乌达都认真起来。

    “头一件事,如今天气炎热,厨房设在内院东角房,老爷和乡君睡在内院正房东边的碧纱厨里,二者只隔了两道墙和一个小过道,厨房一直生着火,把碧纱厨都熏热了,而且乡君现在精神短,早上做饭也吵人得很。”

    “小姐让你们把外院的倒座房收拾出来两间,中间打通,把厨房挪过去。原本的厨房也别动,到了冬日,乡君晚上想吃个什么就不担心路上变凉了。”

    乌达和全余都点头说是。

    乌达拍了个马屁,“乡君忙着外头的大事情,有时候难免把自己忘了,多亏小姐贴心孝顺,一直记挂着乡君。”

    全余落后一步,不好说什么了,倒没有很在意,乡君看中的是真本事,多奉承少奉承几句不算什么大事。

    “第二件事,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乡君的生辰了,去年因为老爷乡试,乡君没办生辰,小姐说今年要好好操办起来,你们先不要走漏风声,好好想一想怎么办,带着你们的章程来找小姐。”

    全余和乌达再次点头。

    小姐这手让底下人出详细的计划章程,再交上去定夺修改的法子,和乡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人已经非常习惯了。

    按乡君的叫法,这叫写策划案和投标。

    “还有第三件,虽然现在离天凉还早,但夏天日头好,小姐让你们把库房里的各种皮料和棉衣、棉被、厚料子全翻出来晒一遍,好的留下冬日穿,坏的能补的补好,不能补的就把还能用的地方拆下来,所有东西都要登记造册,整理出来后再说怎么处理。”

    珊瑚一口气把小姐的吩咐说完,送走两位管家,转身回小院正房收拾小姐今日要戴的首饰。

    两刻钟后,内院正房点起一盏小灯,杜云瑟悄无声息地起床,洗漱过后在堂屋吃了厨房送来的小馄饨、南瓜粥并四色小菜,换上提前熨烫妥帖的翰林官袍。

    这一切做完,也就一刻钟时间,杜云瑟回身进入碧纱厨,揭开架子床前轻薄的纱帘,低头亲了亲还在熟睡的秋华年,接着大步踏出屋子。

    前面的穿堂已经打开了,杜云瑟从堂屋中穿过,来到外院,再穿过开在西南角的垂花门,进入天井。

    车夫已经把马车从后院赶到前头来了,金三打开大门,杜云瑟和柏泉一起上了马车,车夫扬起马鞭,宽敞的青顶马车咯吱咯吱朝主干道驶去。

    此时天边终于泛起一抹浅浅的鱼肚白,渐渐扩大。

    ……

    秋华年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轻薄的碧纱照在架子床上,像荡漾的水波。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飞速溜走,秋华年还没什么感觉,夏天就到了最热的时候,他的小腹也一点点鼓了起来。

    四个多月已经到了孕中期,秋华年现在晚上睡觉都不敢乱翻身,虽然没有恶心呕吐,但食欲仍下降了很多,越来越喜欢打盹睡觉。

    杜云瑟怕他在睡梦中不小心压到肚子,晚上一直是拉着他的手睡的,秋华年稍微动一下杜云瑟就会醒来查看情况。

    秋华年本来担心杜云瑟这样睡不好,见杜云瑟一直没事人一样,眼睛下面也没挂上黑眼圈,才放下心来。

    秋华年侧着身伸了个懒腰,把半搭在身上的薄纱被掀开。

    守在外间的星觅听见动静,进来扶秋华年起床,让红翡送水进来,再去厨房提早膳。

    秋华年不太习惯,“我还没到起不来床的时候。”

    “哥儿别逞强,木棉阿叔都说了,现在是最需要小心的时候,让您自己来,万一真闪着了怎么办。”

    星觅严格遵守木棉的嘱咐,说起各种注意事项头头是道。

    他说起话来语调轻快,叽叽喳喳的,秋华年权当这是一种新型闹钟铃声。

    “老爷还是照常按时去的衙门,车夫已经回来了,一路平安,没遇上什么事,老爷还让我们看着乡君中午好好吃饭。”

    “小姐、小公子和原小公子在凌霄院打了拳,然后一起用了早膳。”

    “小公子继续练武,小姐和原小公子去玉竹院找原小姐说话去了。”

    秋华年边听边点头,洗完脸束起头发,红翡把早膳端了上来,是绿豆百合粥和猪肉荸荠馅的小包子。

    绿豆提前泡了一晚,又熬了一个多时辰,豆子全都裂开吐沙了,皮轻轻一抿就掉,粥里带着百合的清甜,喝起来甜糯润肺。小包子每个只有龙眼大小,蒸熟后又放在锅里煎了一会儿,底皮金黄酥脆,上面撒了一把炒熟的黑芝麻,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秋华年看见红翡,问她,“你妹妹哪里去了?”

    这对双胞胎姐妹一直是形影不离的,到哪里都黏在一起,今天只看见姐姐不见妹妹真少见。

    “小姐让我们把库房里和柜子里的皮料、衣料都拿出来晒一晒,碧翠和木棉阿叔去前院晒东西去了。”

    秋华年点头,“是该趁着阳光强烈晒晒,让乌达把册子造好,有哪些东西记清楚。”

    “乡君放心,小姐已经吩咐过了。”

    提起皮料,秋华年不免想到了边关的吴深和宝义。

    东北边境盛产皮草,吴深和宝义都爱拿这个送礼,家里用的皮草几乎都是逢年过节收到的礼物,秋华年从来没在外面买过。

    杜云瑟是最早得知元化帝意欲在东北用兵的人之一,一个多月来,随着各项政策的下达,裕朝的军队和粮草一直在调动,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了此事。

    不出一旬,各地集结的大军应该就要正式前往东北边境了,然而三军统帅到现在还没定下。

    要在东北用兵,最合适、最无可争议的三军统帅除了元化帝本人,就是前大将军吴定山。

    吴定山是太子表舅,吴深的父亲,元化二十年冬被抄家流放,至今仍未脱罪召回。有朝臣上折子请元化帝允许吴定山戴罪立功,率兵出征,元化帝并未允许,太子也上了道折子给表舅求情,元化帝仍不动摇。

    秋华年不知道三军统帅最后会任命谁,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吴深和宝义一家的安危。战场上刀剑无眼,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承担相应的风险。

    希望战事顺利,吴深和宝义都能立下赫赫战功,未来大军班师回朝,封功论赏,友人们一起在京中团聚。

    秋华年边想着心事边吃早饭,一勺子粥喝了好几口,看得旁边的星觅干着急。

    好不容易喝完了一碗粥,吃了几个小包子,星觅正想劝秋华年去花园走走,外头突然有人来报,说庄子上的卫栎公子来了。

    秋华年让人请他进来,“快坐下歇歇,你怎么赶早来了?”

    卫栎推掉了红翡上的茶,迫不及待地说,“我一开城门就进来了,乡君,你在庄子上酿的酒有眉目了,丙七大哥让我进城告诉你。”

    秋华年愣了一下,接着心中升起强烈的喜悦之情。

    刚才还担心友人们在战场上出事,碘酒就有进展了,这可真是瞌睡急了就有枕头。

    星觅好奇地问,“哥儿做的是打算在秋记六陈卖的酒吗?”

    秋华年笑眯眯地点了下头,没有多说。

    为了掩人耳目,秋华年对外一直说丙七丙八是在庄子的东跨院里替自己研究酿一种新型的酒,把院子看得严,是担心酿酒方子泄露。

    其实目前碘酒技术正卡在用玉米杆等东西制造医用酒精上,这何尝不是在酿酒呢?

    根据秋华年给出的方向,数位能工巧匠和酿酒老手研究了一个多月后,碘酒研制工作终于有好消息了。

    “准备好马车,我们立即出城去庄子上看看。”秋华年当即拍板。

    第154章  丙八:“哥,你发现了什么?”

    秋华年说自己要出门, 府上又是一阵忙碌。

    随着月份的增大,他现在已经不是想走就能走的阶段了,星觅等人先把马车布置好, 软垫、纱帘和罩了纱罩的冰盆一一搬上去, 又把各类应急的药物装上,还特意带上了木棉, 折腾了两刻钟, 马车才从府上出发。

    这已经是一切从简了,不然按木棉的说法,这个月份的孕夫根本不该出门。

    可乡君是办大事的人,他们也劝不住, 只能尽心尽力降低风险。

    马车要比室内热不少, 不过马跑起来后,风顺着纱糊的车壁穿过,把冰盆里的凉雾荡开, 气温一下子就降了下来。

    到了庄子上,秋华年直接去了东跨院, 发现十六也在。

    他穿着黑衣,带着面具, 站在阴影里,秋华年瞧见就觉得热。

    “这儿又没外人,你把面具摘了,换个不吸热的衣服吧。”

    十六不为所动,甚至连话都不说, 秋华年没办法, 只能转头去问酒精怎么样了。

    东跨院这一摊子事的管事人是丙七,他从屋里出来, 身上大汗淋漓,用袖子抹了把坚毅的五官后说,“里头烧着大锅呢,乡君别过来,听我在外面说。”

    “按乡君说的,我们酿酒分了两种方子,单独用玉米酿的早就酿出来了,但在玉米里掺上玉米杆和叶子酿酒,之前谁都没试过,酿坏了好几坛,各种方法都试了一遍,昨日才终于得了一坛酿好的。”

    秋华年想大规模制备碘酒供裕朝军队使用,就必须考虑一个问题——成本。

    花露、蚝油这些东西走的是限量销售、饥饿营销的高端路子,专门嘎有钱人的腰子,根本不用考虑成本,越贵才越好。

    而碘酒则是想尽可能让更多的普通兵卒用上,所以成本必须控制下来,不但要物美还要价廉。

    土法碘酒的原材料说白了就是含碘物质加高纯度酒精,含碘物质可以通过煅烧、提纯海带获得,不值什么钱,但酒精在古代可是绝对的稀罕物,是要拿大量粮食酿造的。

    秋华年首先排除了用小麦这样的精粮酿酒,这太奢侈和浪费了,就算是用生长条件简单、产量更高的玉米、高粱等粮食酿酒,秋华年仍然觉得不妥。

    秋华年记得现代科技中有一项技术是用玉米杆和叶子制作医用酒精,他不清楚具体操作方法,但他现在背靠太子和皇庄,最不缺的就是人才,索性叫人去试,不求像现代高科技那样纯粹用玉米杆叶,能替代个三、四成粮食,大规模生产下来节省的也不少了。

    一个多月前他给太子找来的酿酒老手们说让他们试着用玉米杆酿酒,那些人一个个面如土灰,满脸“这差事肯定完不成”的绝望。

    秋华年先告诉他们,自己要的不是能入口喝的酒,只要有酒的那股冲味儿就行了,又承诺了一堆酿造成功后的奖赏,才让老师傅们重新鼓起干劲。

    秋华年看丙七身上的汗就知道屋子里有多热了,他知道自己怀着孩子,没有坚持进去。

    “给我看看酿出来的酒,再说说是怎么酿的。”

    丙七让想出方法的酿酒匠人过来给秋华年细说。

    十六过来拦了一下,从他手里接过一小瓮颜色略显浑浊的酒拿给秋华年看,秋华年闻到一股刺鼻的酒精味,有些犯恶心,十六立即把那酒拿走了。

    丙七又擦了把流进眼睛里的汗,眼前视线模糊了半天,看着看着,突然愣了一下,连秋华年第一次叫他都没听见。

    秋华年体贴地说,“这么热的天,你们天天守着几个大蒸锅,确实辛苦。回头我让人给大家送几筐南边冰运过来的新鲜果子,再给每人二两银子的高温补贴,你们好好松快一下。”

    丙七心脏狂跳,咽了下唾沫,低头谢恩。

    秋华年认真听研究出玉米杆酿酒法的匠人详细讲了一遍整套酿造流程,按照之前承诺过的赏了五十两银子,这是他这边出的奖赏,太子肯定也会给,并且会比他给的多几倍。

    臣不能越君,这是秋华年已经铭刻于心的古代生存智慧。

    “你们做的东西是急用的,先按目前研究出来的方法酿上一百缸酒,之后如果有人能改进出更好的法子,奖赏绝不会少。”

    跨院里二十来个匠人们见秋华年给赏给的这么爽快,心头一个比一个火热,全都盘算起酿酒法还能如何改进。

    虽然为了自己的九族,在太子暗卫的眼皮子底下,没有一个匠人敢敷衍干活,可不敷衍跟主动钻研之间还是差了很多的。

    用秋华年的话来说,这就叫调动积极性,充分发挥每个人的主观能动性。

    更通俗易懂一些,就是都给我卷起来!

    成功用玉米和玉米杆的混合物制作出了酒精,之后还有蒸馏提纯的步骤,秋华年早就把这件事交待给了丙七和丙八,让这兄弟二人根据自己凭印象画的图纸制作酒精蒸馏器。

    送走乡君后,丙七回到家中休息,丙八还在桌案前一边用竹编的大扇子扇风,一边写写画画地改图纸。

    “乡君给的图纸只有个大概意思,很多地方对不上做不出来,咱们试了好多法子,才做出来个小的能用的。”

    “但乡君想要的是那种大到一次能蒸一缸酒的,真是愁人啊!”

    丙八嘴上抱怨,手和脑子却一直没停过,对他来说这种有挑战性的工作比做些毫无用处的玩物有意思多了。

    丙八等了半天没听见兄长回应,才从图纸上抬起头,发现丙七正坐在窗边大口喝早上卫栎送来的凉茶。

    丙八调侃,“这是怎么了,又为栎哥儿的心意悲春伤秋呢?”

    丙七摇头,又闷了一大口凉茶,丙八意识到这是真有事了,起身先在房子内外转了一圈,没看见人才回到丙七身边。

    他压低声音问兄长,“哥,到底怎么了?”

    兄弟两人自十来岁家族遭难起便相依为命,这些年从未向对方隐瞒过任何事,遇到什么困难都是商量着来的。

    丙七吸了口气,用一种罕见的犹豫不决的语气开口,“你还记得,咱们去年第一眼见乡君,就觉得乡君长得像雪姐姐吗?”

    “……”提起故人,丙八的情绪低落下去,“记得,我其实现在有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悄悄盯着乡君看几眼……”

    丙七一字一句地说,“外祖父全家除了舒哥儿,全都死在丰山县了,乡君是襄平府漳县的人,离丰山县跑马也要三四日路程,这世上无缘无故长得像的人是有的,比如宫里的贵妃娘娘和先皇后殿下。”

    丙八一头雾水,“这都是咱们商量过的东西,难道……”

    他突然屏住呼吸,下意识站了起来,双手抬起又落下数次,连气都不敢多喘一下,生怕一不小心吹走了心里的妄想。

    “哥,你发现什么了?”

    “咱们能出宫被赏给乡君,是在宫里的舒哥儿安排的,当时咱两远远在制器坊门口瞧见过他,虽然没看见脸,但他的身形我一直刻在心里。”

    “今天乡君来庄子上看新酿出来的酒,身体有些不适,太子派来的十六公子立即亲手把酒拿开了,我当时汗糊了眼睛,模模糊糊地竟觉得那边站着的是雪姐姐和长大后的舒哥儿。”

    “……”

    丙七又灌了一大口凉茶,把壶底都喝干了,“我知道,这些东西单拎出来看都像是我的妄想,可它们偏偏凑巧合到一处去了,我实在是——”

    这么多年一直不曾露面联络他们的舒哥儿突然插手把他们送出宫,赏给了齐黍乡君,齐黍乡君长得和雪姐姐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齐黍乡君与杜状元都是太子的人,太子暗卫十六应该很早就认识乡君,知道乡君的来历了;

    十六公子见他们时从不摘下面具,也几乎不开口说话,总是站在让人看不清的地方,除了暗卫的规矩,是否还有别的原因;

    虽然十六公子关照乡君是遵循太子殿下的吩咐,但在一些细节上,是不是太关切了些……

    ……

    丙八越想越心惊,突然说了一句,“丰山县到漳县跑马三四日,双腿走需要十来日,又不是从南到北的天堑。”

    兄弟两人默默对视,眼中闪过无数情绪,最后化为两道深深的叹息。

    曾经日思夜想求之不得的东西,真的露出了线索,反而叫人犹豫不决、不敢触碰。

    “就算是真的,乡君也不一定知道……他现在有身子,经不得这些。”

    “舒哥儿真是十六公子的话,他的意思咱们也不知道。”

    “要是当时离开襄平府前,跟着乡君去他们老家看看就好了。”

    ……

    两人患得患失地商量了半天,最终决定先默默观察按兵不动,至少等乡君生产之后再做打算。

    “你别忘了,外祖父和大舅舅都被判了五服内亲眷抄家流放,五服是包含亲儿婿和外孙的,如果乡君真是雪姐姐的孩子,他还有杜状元以及没出世的孩子都要遭殃!”

    “我知道,咱们一定要守口如瓶,无论如何,这祸事都绝不能波及到他们。”

    ……

    碘酒研究有了突破性进展,秋华年心情好了数日,接下来只需要等丙七和丙八研制出大型蒸馏装置,碘酒就能量产了。

    赶在两军正式大规模交战之前,应该能生产出第一批来。

    杜云瑟近日下班晚了些,翰林院的官员除了修史、研读古籍、钻研学术外,还要主持经筵,给皇帝与太子上课,讲经读史。

    不是所有翰林官员都有资格进宫给皇帝讲经,具体召谁,要看皇帝自己的意思。杜云瑟入翰林以来隔几日就会被叫进去一次,最近更是天天都奉诏入宫,圣眷之浓惹得无数人眼红。

    秋华年在无人处问杜云瑟,“你每日进宫都做些什么呀?”

    杜云瑟抬手摘了一簇新开的桂花,插在秋华年的发髻上,低头嗅了嗅。今日恰逢休沐之日,杜云瑟陪秋华年在自家花园游玩赏景,下人们全远远站在后面。

    扶秋华年在桂树下藤条编成的靠椅上坐下,杜云瑟堪堪开口,“只是在陛下闲暇之余替他读几卷书而已。”

    “这么简单?”秋华年眨了眨眼。

    虽然杜云瑟确实年轻帅气,声音好听,但元化帝又不爱好这个,只是读几卷书,为什么一直叫杜云瑟呢?

    杜云瑟笑着捏了捏自家小夫郎圆润了一点点的小脸,“陛下的目的不在于我进宫干什么,而在于别人看见我频繁进宫后会怎么想、怎么做。”

    秋华年琢磨了一下,“皇上拿你钓鱼,想让某些人按捺不住主动跳进他的陷阱?”

    “这可真是……心黑啊。”秋华年小声感叹。

    杜云瑟没纠正秋华年的“大胆发言”,他知道华哥儿多么有分寸,这种话只会在私下无人时悄悄说一下,可爱的很。

    秋华年撑着下巴猜测,元化帝到底在钓哪条鱼,接下来会是谁要倒霉呢?

    第155章  “存兰和云英要进京了。”

    巍峨高耸的皇城, 最中心的紫禁城一片森严肃穆,阳光在琉璃瓦与雕梁画壁上流连,闪烁着耀目的光泽。

    西六宫, 长乐宫, 这是西六宫中距离乾清宫最近的宫殿,整座宫殿都属于在后宫中高居上位的妃嫔——二皇子的生母文妃。

    太阳过了正空, 下午暑气更盛几分, 长乐宫宽敞的大殿没有设多少隔断,南北通畅,一览无余,看不见多少富丽的装饰和陈设。

    一位看起来四十出头的女子坐在西边窗下的坐榻上, 身前宽大的黑漆缠枝纹雕花矮案上摆了十几册书籍, 案头供着清晨刚采下的半开不放的桂花,幽幽暗香在空气中浮动。

    她长着一张清淡的鹅蛋脸,细眉凤眼, 肤白如瓷,乌黑的发髻高高挽起, 没有戴任何珠宝首饰,只在发鬓上插了一枝淡蓝色的层层叠叠的菊花, 眼角已经有了难以避免的细纹,却不减丝毫风采,反而更增岁月酿出的余韵。

    文妃娘娘每日最爱的消遣就是读书,宫人们知道娘娘喜欢清静,在她读书时都避在外面, 只竖起一只耳朵等着一日不见得有一次的吩咐。

    除了那些爱向上钻营心比天高的, 文妃娘娘的长乐宫是紫禁城中的宫人们最向往的地方,清静事少、不克扣月钱、不用怕被人为难磋磨, 主子娘娘还心善好说话。

    要是换成东六宫的长禧宫的颖妃娘娘,每日都是一大堆排场,隔三岔五便发落宫人,轻则让嬷嬷或大太监打骂,重则送去慎刑司,就算给的赏钱多,也没几个人有那个胆子去攀高枝啊!

    能被称为姑姑的大宫女燕楼瞧了眼福州进贡上来的大座钟,见时间已经到下午三点也就是申时了,放轻脚步走到大殿西边。

    她先来到文妃侧前方,让娘娘看见自己,然后才开口说话,“娘娘,您已经看了一个多时辰书了,先松快松快吧。二皇子殿下新得了几盆极好的秋海棠,早上让人送进来,这会儿正摆在侧殿里,您要不要去看看?”

    文妃放下手中的书,却没有说话,燕楼忖度着意思,改口笑道,“那花娘娘回头再赏是一样的,娘娘要不要吃碗冰豆花布丁,据说是京中新流行起来的吃法,御膳房专门孝敬了几碗,都拿碎冰盖着呢。”

    文妃嗯了一声,不着急起来,先把手里的书合起来捋平书角,整整齐齐摞起来放好。

    燕楼见状轻笑,娘娘在闺中时就无比爱惜书籍,进宫二十多年了这些习惯依旧没变过。

    她作为自幼跟随文妃的贴身侍从,自然是识字的,在文妃的教导下甚至能写文作诗,看了看离文妃最近的那摞书籍,打趣道,“娘娘真是喜欢齐民书坊的书,连二皇子殿下孝敬的御书库的书都被比下去了。”

    “听说齐民书坊背后的人是辽州左布政使苏仪家的那位哥儿,真是可惜,差一点苏公子和娘娘就是婆媳了呢。”

    当初二皇子大婚,有意选苏仪长子为侧妃,然而真正下旨前,那位哥儿已经嫁出去了,还嫁给了一个商人之子,让二皇子心里非常不痛快。

    文妃淡淡摇头,“有什么可惜的,这是他的造化,是好事。”

    燕楼不再说什么,让小宫女把冰豆花布丁端上来,洁白细嫩的布丁盛在淡青色的水晶荷叶碗里,上面盖了浅浅一层糖桂花,点缀着水果雕出的花卉,打开盖子后一股白气浮起,看起来十分诱人。

    不等文妃拿起勺子,外面突然来了个太监,通传说二皇子殿下递牌子进宫来探望娘娘了。

    按流程来说,出宫开府的皇子进宫探望母妃,应该先递牌子进来,等母妃同意,再按时进宫。但二皇子显然跳过了“同意”这个步骤,牌子递进来时,人已经踏入宫门了。

    燕楼转头看见娘娘皱起眉头,暗叹了口气,“娘娘可要更衣见二皇子殿下?”

    “不必,让他快来快走。”

    燕楼快速摆了两下手,让外面的小宫女们管紧嘴巴,千万别把娘娘的话传出去。

    二皇子嘉泓漪踏入长乐宫正殿,宫人们已经全部退下了,嘉泓漪目光扫视一圈殿内,“母妃怎么不把我送的摆件都摆出来?哪有妃位娘娘的宫殿这么素的,父皇来了怕是都要嫌弃。”

    文妃吃了口豆花布丁,一言不发。

    嘉泓漪继续说,“我早上送的秋海棠母妃喜欢吗?要是喜欢,我再让庄子上的人多种一些,把长乐宫摆满才叫气派。”

    “母妃在宫里不方便,喜欢什么只管递话出来给儿子,让儿子给你弄。母妃有我这个儿子,还有贵为阁老的外祖父,在阖宫妃嫔里该排在首位,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文妃脸上淡淡的,“何必,什么都不缺。”

    嘉泓漪被噎了一下,缓了下气后直奔主题,“我这次进来,是和外祖父商量过的。”

    文妃面容小幅度扭曲了一下,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就恢复了正常。

    “大军马上就要出征了,三军主帅还未定下,太子那边的吴定山肯定回不来了,老三刚损了一个解檀光,还没缓过气,手里也没有得力的武将,我想为父皇分忧,效仿父皇当年的英姿率军出征。”

    文妃用淡漠的语气问,“你要当三军主帅?”

    嘉泓漪不甘道,“我知道我现在还够不到这个位置,但至少能作为监军出征。”

    他除了是监军,还是皇子,只要能随军出征,有的是办法让军队和将军们听自己的命令。

    “那你去请命吧。”

    嘉泓漪吸了口气,他直接请命有用的话,何必来找文妃呢!

    “太子虽然没了母亲,且出宫住在皇庄上,但他麾下的那个杜云瑟最近每日都进宫面圣,万一父皇被他说动把吴定山召回来就不好了。”

    “儿子想请母妃替我去父皇面前探探口风,如果能提一下监军的事就更好了。”嘉泓漪顿了顿后强调,“这也是外祖父的意思。”

    文妃垂首不语,嘉泓漪见状一股燥气直冲心头,忍不住来回走动地说道,“我真是不明白,我真是不明白,外祖父辛辛苦苦竭尽全力把母妃送到父皇身边,让母妃诞育皇子,成为尊贵万分的娘娘,母妃为什么总是这样,从不主动问问我们境况如何,连一点小忙都不愿意帮!”

    “母妃难道不知道我们是一体的吗?我和外祖父不好,母妃能过上好日子?”

    “我明明有活的母妃,却和亲娘早死的太子没什么两样!”

    啪嗒一声,文妃手里的小银勺没拿稳,掉进了荷叶水晶碗里,动静吓了嘉泓漪一跳。

    “母妃……”

    文妃一点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长得威武雄壮,气宇轩昂的亲生儿子。

    “我说过,不许在我面前对先皇后殿下和太子不敬。”

    嘉泓漪涨红了脸,不待他辩解,文妃继续淡淡说道。

    “入宫,不是我想来的,是他们硬送我进来的,儿子我生了,娘娘我当着,我不欠毕家什么。”

    “当年如果不是家里未嫁的适龄小姐只有我,你外祖父也挑不到我身上。”

    “母妃!”嘉泓漪气急败坏地想打断她。

    文妃却没有停下,“你已经是世间最尊贵的真龙之子,受万万人供养,为什么还要贪心……要贪心那个不属于你的皇位。”

    嘉泓漪虽有夺嫡之心,但还从未直白说出口过,被亲生母亲语气平淡地点破后,又是恐慌又是羞恼,手忙脚乱间宽大的袖子带过桌面,扫下一碗未动过的豆花布丁。

    漂亮的荷叶水晶碗碎成几片,里面的东西混在一起洒在地上,一片狼藉。

    器皿打破的声音吸引了宫人,燕楼姑姑在殿外轻声询问发生了什么。

    嘉泓漪心头颤动,当着母妃的面打碎器皿,往大了说,是不敬和不孝,他觉得地面烫脚起来,匆匆朝殿外走去,末了还不忘留下一句话。

    “母妃好好想想,真的要袖手旁观,看我还有外祖全家沦为败寇、潦倒丧命吗?!”

    “……”

    燕楼看着二皇子殿下匆匆离去的身影,好半天后才小心翼翼地走入殿中。

    文妃盯着只吃了几口的豆花布丁怔怔出神。

    “娘娘,这……”

    “我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收起来吧。”

    “还有,去乾清宫找温幸问一问陛下何时有空,我想请陛下赏二皇子送来的秋海棠。”

    文妃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心想那看了一半的书这几日都看不成了,下次拾起来继续看,还能有之前的意趣吗?

    燕楼知道刚才二皇子一定又气到娘娘了,小心翼翼地宽慰,“二皇子殿下年轻气盛,再过几年,他会明白娘娘的苦心的。”

    “他是个蠢货,除了那仅有的几位,谁不蠢呢?”文妃顿了顿后说,“不,这世上所有人,都是蠢货。”

    ……

    丙七和丙八成功制作出大型酒精蒸馏装置的喜讯,是和大军正式朝东北边境进发的消息一起传来的。

    元化帝在南城的天坛举行了盛大的祭天仪式,同时激励将领,鼓舞士气,誓众于军前后大军开拔出征。

    秋华年无缘亲见这盛大的仪式,但杜云瑟作为翰林随圣驾旁观了全程,回来给秋华年讲述。

    万众瞩目的三军统帅最后落在了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将军身上,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就连已经乞骸骨多年安心养老的老将军本人,被元化帝提溜出来时也呈一个目瞪口呆的状态。

    皇命不可违,身子骨还算硬朗的老将军坐着马车率军出征了,但所有人都知道,老将军只能起一个稳定军心的作用,真正打仗是指望不上的。

    除了任命三军统帅的圣旨,元化帝还亲自下了两道旨。

    一道是任命二皇子嘉泓漪为千户,领一千京军随大军出征,一道是任命吴定山之子吴深为指挥使,入大军听命。

    二皇子这边的人有些傻眼,他们如愿把二皇子送入了军队,但送的位置太前面、太低了些。他们的计划是让二皇子作为监军收买军队发展势力,不是让他做个才正五品的千户上战场打仗啊!

    天潢贵胄,怎经得起战场上的刀剑无眼!

    如果说元化帝给二皇子的任命让人傻眼,那么对吴深的任命则令无数人暗暗心惊。

    吴深之前在边关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百户,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战功赫赫的前大将军吴定山身上,连太子都上折子为吴定山求情,根本没人想起吴定山还有个儿子在边关军队中。

    直到元化帝给吴深连升数级,跳过副千户、千户、卫指挥佥事、卫指挥同知等官职,直接任命他为正三品的卫指挥使,大家才反应过来,吴定山是没有出山,但吴定山的独子早就在边关历练出一身本事,利用父亲的名望扎住根了!

    太子上折子给吴定山求情,不过是个障眼法,吸引众人的注意力,背地里把吴深推了上去。

    这个局,是从三年前就开始布置的,元化帝究竟知不知情?还是说,这就是皇帝的意思?

    “吴深在边关沉淀了三年,终于等到扬名立万的机会了,希望他能像他渴望的那样建立不亚于吴定山大将军的功绩。”秋华年看着从边关加急送来的书信笑道。

    杜云瑟点头,“等的就是这一日。”

    秋华年翻过一页信纸,后面这页是宝义的信,装进同一个信封里蹭着吴深的加急送来的。

    “宝义叔也升了试百户!”秋华年快速浏览信件,“存兰和云英要进京了。”

    宝义年初才升了总旗,按理说试百户这个职位至少三年内是没戏的。可谁叫吴深连升数级,需要提拔一批心腹手下,宝义就这样沾光升了职。

    宝义不放心家人,想在战事白热化之前把妻小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但叶桃红打定了主意要和丈夫同生共死,所以他们只送出了存兰和云英姐弟。

    杜云瑟说,“将领出征在外,一般会把家眷留在京中,安全的同时也是朝廷的人质,宝义叔的从六品的试百户还没有到这个地步,但未来继续往上升的话,兵部一定会考虑这些因素,不如直接送到京中一步到位。”

    秋华年点头,“除此之外,宝义叔他们不把孩子送回杜家村,应该也有不想让他们见宝礼那家人的缘故。”

    秋华年算了算日子,从寄出信的时间算起,存兰和云英应该启程几日了,再有五六日就能到京中。

    他叫来九九和春生说话,告诉他们存兰与云英要进京的好消息,九九听了喜不自禁。

    “虽然宝义叔在信中说让存兰和云英在京中租房子住,但他们不好意思提,我们却不能真的让两个孩子住在外面。咱们家地方大,不缺住人的屋子,住在一起安全又热闹。”秋华年和孩子们商量。

    “你们看是让存兰和云英住在外院,还是——”

    九九毫不犹豫地说,“华哥哥,我的院子两边厢房都空着呢,让存兰和我一起住吧!”

    她进京后还没有交到同龄好友,存兰来了就不怕无聊了。

    春生也说,“我院子的西厢房空着,云英可以和我一起住。”

    云英今年差不多六岁了,春生对他印象不深,但非常希望能有一个跟屁虫弟弟,让他享受一下当哥哥的感觉。

    秋华年满意点头,这是他心里最好的安排,存兰和云英年纪都不大,单独住在外院的话秋华年不太放心。但秋华年也充分尊重孩子们的意愿,如果九九和春生不想自己的小院子里住进别人,他也不会强求。

    “好了,这几天把府上收拾一下,咱们准备迎接小客人吧。”

    第156章  “皇兄封你为县主的旨已经拟好了。”

    存兰和云英踩着秋日的第一片落叶抵达了京城。

    八月初秋老虎的威力还未结束, 但天气已经不像夏日那样闷热,灿烂的阳光照在平阔的大地上,扫清一切阴霾与潮暗。

    存兰和云英是随万事镖局的镖队来进京的, 姐弟俩共乘一辆马车, 还带着一个叫季风的小厮,一个叫姜草的丫鬟。

    秋华年提前接到信, 让全余带人到城门口接人, 把两个孩子迎回家中。

    存兰比九九大一岁多,今年十三了,云英也六岁了,小孩子长得快, 一天一个模样, 秋华年第一眼看见他们几乎没有认出来。

    存兰和云英有些拘谨,刚开始几天一直紧绷着,后来在相处中渐渐回忆起当初大家一起在村中生活的点滴, 才放松下来。

    宝义在边关前线,两个孩子心中记挂着父母, 每日忧心不已,秋华年没什么好办法, 只能让存兰和云英一起跟着原葭读书,随陆奥习武,生活充实起来后留给胡思乱想的时间就少了。

    存兰在边关学了些拳脚功夫,很快就跟上了陆奥的教学,云英也是个好苗子, 力气大下盘稳, 陆奥夸了好几次。想想云英三岁时就能一个人在深夜抱着树干几小时没掉下来,只能说有些天赋确实是天生的。

    九九给秋华年说, 存兰在边关学会了骑马,她也想学一学,秋华年索性带着孩子们去了城外的小庄子上骑马,正好他也想去看看碘酒的最新进展。

    到了庄子上,秋华年让人把拉马车的驽马卸下来给孩子们骑,驽马性格温顺、气力相对较小,适合初学者,杜云瑟获赠的宝马玄野这样的秋华年绝对不敢让孩子们碰。

    让人盯紧孩子们别出事,秋华年来到庄子上的东跨院。

    为了保密,星觅等人都被他找借口留在了外面,秋华年进了东跨院的门,丙七和丙八立即迎出来,一左一右护着他走,生怕他磕碰到一点。

    秋华年失笑,“你们这是怎么了,我又不是瓷做的。”

    丙八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五个多月已经非常明显的肚子,笑着说,“小心点好,小心点好。”

    丙七没有说话,但也看着他笑。

    丙七和丙八把秋华年当做珍稀保护动物对待,然而秋华年本人却没有丝毫自觉,仗着身体没有不适感,围着正在工作的几个大蒸馏装置转了一圈,热了一身汗。

    “酒精蒸馏出来多少了?”

    丙七回答,“已经有三坛了,现在每两日能得一坛。”

    酒精这个词丙七等人是从秋华年口中第一次听见的,乍一听有些奇怪,细想却很有道理。把酒的精华蒸出来,不就是酒精吗?

    不过这东西闻着刺鼻,入口更是难喝,虽然是酒之精华,但还没有普通的酒好喝。

    丙八接话道,“海带也按乡君的吩咐先煅烧成灰,然后放进沸水里煮,煮完后把清液滤出来,加入煅烧过的绿矾,再加热过滤,最后把水晒干,得了这些粉末。”

    丙八从架子上小心拿下一个广口瓶给秋华年看,瓶中是暗紫色的颗粒状粉末,质地有些斑驳,秋华年知道这就是粗制碘。

    用海带提取碘的方法,现代中学课本上就有,原理非常简单,先把海带烧成灰泡进水里,得到含碘离子的溶液,再用强酸当氧化剂把碘离子还原出来,就形成了碘单质。

    这个在课本上一行流程图就能解释清楚的反应过程,在古代想要批量生产非常不容易,因为古代缺乏必要的纯净化学试剂,秋华年只能尽可能找平替,比如用煅烧过的绿矾制备土法硫酸,代替课本上的盐酸作为还原碘离子的强氧化剂。(注1)

    就算这样,得到的碘依旧是粗制碘,做不到纯净。而且海带含碘量其实并不高,上千斤的海带也只能制作出一小瓶粗碘而已。

    也就是海带在海里到处都是几乎不花钱,太子又手眼通天,轻易就能把大宗的原材料瞒天过海运进来,才经得起这么干。

    “你们回头把它放在火上隔水加热,上面罩一个大瓷碗,过一阵子把瓷碗取下来,将瓷碗内壁上的紫黑色碘收集起来,这样能更纯净一点。”秋华年记得碘有易升华的特质,这么做应该可以起到提纯的效果。

    丙七和丙八点头应是,对秋华年的吩咐没有任何质疑,秋华年说这东西叫“碘”,它就是碘。

    “提纯出来后,取出一些酒精,按百中有二的比例加入碘,这样我说的碘酒就做出来了。”

    说到后半句,秋华年的语气不自觉轻快起来。

    忙活了快两个月了,碘酒终于要真正做成了!

    虽然古代版碘酒从酒精到碘比起现代的都打了些折扣,但和目前战场上最常见的受伤后拿布勒住、拿刀挖肉的医疗手段相比,依旧是降维打击。

    有了它,裕朝军队的伤亡率会大幅度下降,胜算也会再次提高!

    “碘酒做好后,你们请十六公子寻几个信得过的受伤的人试一试效果,确认无误后再大规模生产。”

    “对了,再研制一个不易碎的方便携带的装碘酒的容器吧,这样的好东西要送到前线兵卒手中,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秋华年开了个玩笑,“麻烦你们好久了,这个做完后就能休息了,到时候你们可以拿着赏钱去做喜欢的事情。”

    丙七和丙八明白秋华年是在提携他们,心中无比感动,保证一定会尽快把事情办好。

    来到庄子上,秋华年除了检视碘酒的研究进展,也去看了看棉花、甜菜和树苗。

    时间来到八月,庄子上的棉花已经收了大部分,只有少数秋桃还挂在枝头,据估计每亩地的棉花产量都在三百斤左右,洁白的净棉一大包一大包摞在库房里,让人看着便觉得温暖喜人。

    与此同时,全国各地的皇庄上的棉花都丰收了,南方的已经全部收完,北方的因为天气热得晚还剩一些。

    秋华年提出的育苗法和生物酵素驱虫法大大提高了棉花的产量,在原本的产棉地用这些方法种棉花产量也提高了三到四成。

    这是裕朝建国以来第一次对外用兵不用愁冬日保暖问题,元化帝心情大好,接连褒奖相关人员,皇庄上的官吏原本处于官场底层,如今也扬眉吐气了起来,恨不得把齐黍乡君供到庙里去。

    据杜云瑟推测,秋华年的这个乡君估计很快就要往上升一升了。

    乡君无品级,而县主是正五品的品级,再往上的郡主和公主、青君非皇亲国戚不可封,所以县主算是非皇家背景的女子和哥儿能得到的最高爵位了。

    如果秋华年真的成为县主,还是有封号、有大功绩的县主,就算是高品级的诰命夫人见了他也得行礼。

    秋华年对让别人行礼没有太大兴趣,成为县主对他来说最大的好处是有了身份底气与噱头,在遍地权贵的京城能干的事情更多了。

    看完了棉花,秋华年又去看甜菜和果树苗。

    经过新一年的培养选育,甜菜的含糖量又提高了一些,今年秋天收上来的最好的那一批虽然还比不上甘蔗,但已经能榨糖了。

    皇庄管事田稷是专门负责甜菜的,他不但管着皇庄上的甜菜,也时常到隔壁秋华年的小庄子上取经,还隔三岔五派人去漳县和魏麦互通有无。

    真正看到用甜菜熬出来的糖时,田稷自感沉寂几十年终于有了出头的机会,哭得那叫一个涕泗纵横,这次在甜菜地旁撞上秋华年,直接就要跪下磕头。

    秋华年吓了一跳,还是星觅机灵眼尖,飞快把人拦住扶起来了,免得惊到乡君。

    田稷想起秋华年有身子,反应过来后告了个罪,隔了几秒又忍不住开始兴奋地说话。

    “今年京中和漳县的甜菜都种得好,明年把两边的良种掺杂起来种下,到后年应该就有乡君说的稳定的种子了!”

    “魏麦贤弟在侍弄甜菜上有一手,我打算请他入京来皇庄上和我一起管甜菜,事情已经报上去了,估摸着年底吏部就能批下来!”

    甜菜的好光景让人无比憧憬,否则田稷再怎么不入流也大小是个官,怎么可能管魏麦这样的一介草民叫贤弟。

    听见魏麦有了前程,秋华年自然高兴,把这事记下,打算下次给杜家村寄信时提一两笔,让魏榴花告诉魏麦,早早做些准备。

    看完了甜菜,最后一站就是果树育苗的田地了。

    庄子上绝大部分果树苗都是今年才育出来的,还不能结果子,如今叶子已经开始掉了,小小一株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不过等到明年,这些果树苗就可以分开移栽,开花结果了。

    “过几天秋凉之后,用干稻草把果树的枝干包严实了,这是个仔细活,不能省功夫偷懒,知道吗?”

    京城的冬日很冷,小树苗很有可能被冻坏,必须加上一些人为的保暖设备。

    庄子上负责果树苗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果农,自然知道这个道理,纷纷表示没有问题,请乡君放心。

    “乡君,咱们庄子上的葡萄摘下来第一波了,拢共有六筐,苹果和石榴也各有五六筐,您看怎么处理?”

    庄子上只有少数移栽来当育苗母本的大果树,果子结得不多,五六筐是极限了。

    “挑好的给闵府各样送去一筐,给栖梧青君府上各样送去一筐,再给庄子上的人每样留下一筐吃,其余的送到我们府上吧。”

    秋华年把水果分了一下,请朋友们都尝尝。

    说起来他还和栖梧青君约好要做葡萄酒的生意,可惜今年的葡萄太少了,酿不成酒,只能尝个鲜而已。

    栖梧青君大庭广众之下抢了探花郎当驸马之后,这几个月再没离京去访仙问道、游山玩水,而是在京城住了下来。

    他时不时会出门逛逛,来秋华年府上坐一坐聊会儿天,却从不带着驸马,也不在外面提他。

    解檀光进了青君府后,仿佛消失了一般,京中再也没有这位昔日的青年才俊的身影,让无数人暗暗惋惜。

    秋华年的水果送到了青君府上,隔日栖梧青君就亲自上门回了礼,送了他一车的西域的珍宝玩物。

    “你种的葡萄又大又甜,确实好吃,解檀光都吃了好几个呢。”栖梧青君往嘴里丢了颗圆润的大葡萄,“你这是什么眼神,嗯?”

    秋华年斟酌笑道,“就是没想到,会从青君口中听到解驸马的名字。”

    栖梧青君没什么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怎么,你也以为我像外头说的那样把他弄死了?啧,我对贴身伺候自己的美人还是不错的,好吃好喝供着呢!他自己不想出门,还能怪到我头上。”

    秋华年察觉出点不对来,“所以外面的那些传言……”

    “很多都是解家在背后推波助澜,看着解檀光已经废了,不如利用这事坏我的名声。”栖梧青君笑眯眯地说,“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花了二十多年时间培养出来的天之骄子,放弃得这么干脆,只要有利可图,立即就能回踩一脚。”

    说到“放弃”这两个字时,栖梧青君加重了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解家散布的这些传言虽然确实损害了栖梧青君的名声,但对解檀光本人来说,也非常不友好。

    秋华年拿不准栖梧青君对解檀光的态度,说讨厌吧好像不太看得出来,说不在乎吧好像也确实不在乎。

    栖梧青君懒得再说这个,换了个话题,“我来告诉你一声,皇兄封你为县主的旨已经拟好了,眼看就是你生日了,这个生日紧挨着封县主,为了感念皇恩必须大办一场,到时候估计会有一大堆不三不四的人来,你要做好几手准备。”

    第157章  “华哥儿真聪明。”

    封县主和生辰撞在一起, 称得上双喜临门,必须广邀宾客大办一场,免得被眼红的人挑刺说他不把皇恩放在眼里。

    多亏栖梧青君提前得知消息过来知会了一声, 否则事到临头, 秋华年家肯定会手忙脚乱的。

    秋华年今年的生辰宴是九九接过手去全权负责的,她本就计划好好办一次, 如今只需要在原本的基础上再多添些东西, 扩大规模就行了。

    “为了宣扬皇恩,除了认识的人,京中的各家贵眷都得请一遍,幸好栖梧青君让人送来了几份名单, 否则我都不知道京里有这么多的诰命夫人和勋贵内眷。”

    秋华年坐在西边窗下的书案前写帖子, 写了十几个就坐不住了,随着月份增大,他现在越来越耐不住坐, 时间稍微一长就腰酸难受。

    九九和存兰见状把秋华年扶到一旁的铺着柔软褥子的胡床上歪一会儿。

    “华哥哥,你别写帖子了, 放下回头我帮你写吧。”九九劝道,“这可是县主的生辰帖, 就算不亲自写也没人敢挑毛病。”

    九九在襄平府时,随祝家请的宫里出来的嬷嬷学过一年规矩,虽然年纪不大但对这些东西心里门清。

    她把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奶霜抱过来,和绑着孔雀尾羽的逗猫棒一起放在胡床上。

    “华哥哥和奶霜玩一会儿,我和存兰出门采买些东西。”

    秋华年精力不济, 九九俨然成了阖府上下的大总管, 她受杜云瑟的委托时时刻刻盯着秋华年,一旦秋华年有一点不适, 就立即请秋华年休息。

    被妹妹周全照顾的秋华年心里既欣慰又觉得怪异,抱着沉甸甸暖乎乎的奶霜揉了好几把。

    “买东西让全余和乌达去好了,你们怎么要自己去?”

    九九笑道,“大多数东西都是我列好单子后让管家们去买的,但华哥哥当天穿的衣服我想亲自去铺子里看看款式和布料。”

    平时穿的衣服,家里的针线房做就够了,但九九觉得生辰宴当日穿的还是该在外面请知名绣娘定做,这样才够气派,不会被别人小瞧。

    秋华年知道九九一向对珠宝首饰和漂亮衣裳感兴趣,笑着说,“那你们多带些人,出去好好逛逛。”

    存兰进京好几天了,还没出门玩过,秋华年不方便带孩子们逛街,好在存兰和九九都长大了,可以结伴出门游览京城风华。

    目送九九和存兰离开,屋里没有别人了,秋华年没形象地躺在胡床上伸了个懒腰,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拈起逗猫棒在奶霜面前晃悠。

    他上上下下晃了半天,奶霜终于给面子地屈尊降贵瞥了他一眼,象征性地追着蓝紫色的孔雀尾羽转了个圈。

    秋华年:……

    总感觉被一只猫鄙视了是怎么回事!

    ……

    九九和存兰直到晚饭时候才回来,杜云瑟已经从翰林院下班回家,正在孜孜不倦地给秋华年腹中的孩子“做早教”。

    每天听半个时辰的古文经典,听得久了,秋华年渐渐从最开始的觉得无聊变成了沉浸其中,一颗心随着杜云瑟的低沉悦耳的声音放松放缓,如同在冬日宽敞的大殿中隔着窗听积雪从高大挺拔的青松上纷纷扬扬落下。

    读完了一章书,到了摆饭的时候,秋华年喜欢热闹,所以每日吃饭都是家里住的人一起吃的,一家四口加上原葭姐弟和存兰、云英,八个人终于能凑够一个大圆桌了。

    秋华年见存兰像是有些心事,吃饭时不经意地问她和九九今日出门玩得开心不开心。

    存兰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九九犹豫了一下,知道华哥哥是不能糊弄的,索性用轻松随意的语气说起下午的事情。

    “我们去西市逛了十几家铺子,最后定下了两匹布料,一匹是月华色的缠枝葡萄纹浮光锦,上面的葡萄是用银丝织进去的,分了好几层,在室内也闪着光。”

    “还有一匹是白底红丝的雨丝锦,这是蜀锦中的名贵品种,用白丝和红丝一起织成,两种颜色粗细变化不一,就像丝丝雨条一样婉约明快,做成衣裳在上面绣上红石榴,一定特别漂亮。”

    九九兴趣在此,对各种衣料的研究颇深,存兰则在这方面一窍不通,但年轻小姑娘大都喜欢亮晶晶的漂亮衣裳,存兰跟九九出去一趟很快就爱上了挑布料的感觉。

    存兰和九九给自己以及春生等人也挑了漂亮的新料子,生辰宴那天,府上所有人从上到下都要换新衣裳,一方面是为了让宴会光鲜亮丽,一方面也是秋华年趁庆祝的机会给大家发福利。

    乌达已经按秋华年的吩咐开了库房,从里面取出十多匹丝绸布料交给灵雀,由她负责组织会做衣服的人手给府上的下人们量体裁衣,尽快给每人赶一身新衣服出来。

    九九讲了许多今日下午出门游玩遇到的趣事,才话锋一转。

    “买好布料后,我们去了京中最有名的绣坊定做衣裳,刚给华哥哥还有兄长选好款式,说好让他们尽快做四套衣裳出来,突然遇到了一个人。”

    九九故作轻松,把事情轻飘飘揭过,“是光禄寺卿的夫人,她后我们一步看上了同一位绣娘,摆出身份要让我们把绣娘让给她,不过我没同意,她也没办法。”

    秋华年看存兰的脸色,知道事情肯定没有九九说得那么轻松,九九是怕自己心中不快才没有细讲。

    光禄寺卿……这个职位好像有些耳熟?

    杜云瑟轻轻放下筷子,“是郁氏一族的嫡长郁闻。”

    秋华年挑眉,一下子记了起来,“我记得他是郁闽的亲哥,他的夫人是郁氏一族的宗妇,娘家是解家。”

    秋华年曾在文庙和这位郁夫人有一面之缘,对她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世家做派印象深刻。

    想想也知道,这人跟存兰以及九九抢绣娘时,嘴里绝对没什么好话。

    九九还好些,存兰刚从边关进京,此前几乎没有接触过这些所谓“钟鸣鼎食之家”的贵族,八成是被惊吓到了。

    那郁夫人三十出头的人了,怎么好意思和两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抢东西的?

    听说有人欺负到自家孩子身上,秋华年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气。

    九九见华哥哥果然动怒了,赶紧说道,“那人说话不好听,明里暗里贬低我们,但我也有理有据地辩回去了。而且今天是华哥哥封县主的圣旨还没有正式下来,知道的人不多,否则她肯定不敢抢给华哥哥做衣裳的绣娘。”

    存兰怕影响秋华年肚子里的孩子,也努力扬起一个笑容,连连附和九九的话。

    秋华年不想让孩子们担心,暂时把这件事搁下,晚上和杜云瑟独处时才继续提起。

    “我之前就觉得奇怪,郁闻不过是个两届前殿试出身的二甲进士,为什么短短六年便能官居从三品,状元都不见得能升这么快。”

    杜云瑟亲了亲他的额头,给还在生气的小夫郎呼噜呼噜毛。

    “华哥儿知道光禄寺是管什么的吗?”

    “光禄寺主管祭祀和宫廷宴会、膳食,还负责接收各地的贡品。”秋华年在进京之前为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专门了解过裕朝各官署的职能。

    光禄寺卿虽然没有太大的实权,但绝对是个油水充足的职位。

    杜云瑟笑了笑,又亲了下怀中的人,“华哥儿真聪明。”

    秋华年有些不好意思,想说这叫哪门子的聪明,心里却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

    怀孕到了中后期,他好像变得越来越幼稚,情绪也越来越外露了。杜云瑟敏锐地察觉到这点,最近总是把他当小孩哄。

    秋华年听杜云瑟说,“去年你将棉花低价卖给辽州总兵之后,陛下通过多次赞扬你,暗示朝中众人向边关捐钱捐物。”

    “辽州郁氏一族通过晋王之手向朝廷明里暗里捐赠了近三十万两金银与物资,郁闻的这个光禄寺卿,可以算是陛下给郁氏一族的回礼。”

    三十万两……秋华年听到这个数目啧啧称奇。

    京中的秋记六陈已经算够能赚钱的了,每个月的净利润都在两千两银子上下,秋华年现在手里有八千多两银子,到了年底加上庄子的收益和襄平府秋记六陈的分红,应该能接近两万两。

    这已经是这个时代绝大部分人想都不敢想的巨资,但和轻松拿出三十万两银子的物资的郁氏一族相比,依旧是小巫见大巫。

    从前朝绵延至今的世家大族,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剥削与积累,早已成为可怖的庞然大物。

    难怪就连元化帝当年登基都离不开他们的支持,难怪他们认为自己可以左右下一任帝王的人选。

    秋华年认真想了一会儿,“三十万两物资换一个没有多少实权的从三品京官职位,确实说得过去。但为什么是光禄寺卿呢?”

    从元化帝在自己心中老登的形象出发,秋华年觉得这应该不是个巧合,背后肯定还有什么帝王心术。

    秋华年愿意动脑筋,杜云瑟也乐得启发他,“华哥儿再想想光禄寺的职责?”

    “管理宫里宴饮、负责收取各地贡品……”秋华年眼睛一亮,“在这个职位上,肯定避免不了贪污,和皇宫关系密切,也很容易安排一些忌讳让他犯,日后皇上如果想发落郁闻和郁氏一族,轻松就能找出罪名来。”

    目前郁氏一族等世家都地位超然,觉得自己稳坐钓鱼台,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但等元化帝真的动手的时候,这些提前吞下的含毒的蜜糖,便会成为刺向这些绵延数百年的豪族的利刃。

    第158章  十六的生辰礼

    纵观华夏古代权力更迭史, 世家与皇权之争永远是绕不开的课题。

    世家权力达到顶峰之时,甚至可以与皇帝共治天下,连皇帝也要看他们的脸色。

    如今的裕朝显然没有到这样的地步, 但先帝晚年昏聩荒唐, 让渡给了世家过多的权力,元化帝登基之后, 选择刻意纵容和滋长世家的自大与野心, 令他们越来越一叶障目不知泰山。

    秋华年知道了元化帝早已计划好对这些世家大族动手,心放下了一半。

    虽然已经身处权力斗争的漩涡之中,但秋华年一直提醒自己记得脚踏实地的生活才是真实的。

    钱财和权势不过是虚无的感觉,都不如土地里渐渐发芽抽穗的庄稼、普罗大众脸上幸福的笑容、家人晨起晚睡时的第一声问候令人喜悦。

    过了几日, 等九九和存兰一起帮忙写好了帖子, 加封秋华年为县主的圣旨也终于下达了。

    圣旨出了紫禁城后,由礼部派官员亲自送达至南熏坊杜府,引起京中一片哗然。

    秋华年已经有接旨的经验了, 着人把各处大门打开,换上正装焚香祭告之后, 按照流程跪地谢恩。

    三拜九叩之后,礼部官员立即殷切而和善地上前将秋华年扶起来。

    “恭喜县主, 县主当心身体。”

    对礼部官员的善意,秋华年并不觉得意外,让星觅拿出几个装赏钱的荷包请来传旨的官员们喝茶。

    无论是爵位还是官职,都是越往上越难封,越往上越稀有。

    裕朝的乡君数量就不多, 县主的数目更是不及乡君的十分之一。礼部官员在心里过了过, 如今还在世的县主里,凭自己而非父兄之功或出身高贵得到爵位的, 只有新鲜出炉的齐黍县主一人。

    齐黍县主的功绩确实厉害,以一己之力解决了全裕朝军队制作冬装用的棉花,对得起封号和县主之位。

    从棉花刚一丰收封爵的圣旨就下来可以看出,新鲜出炉的县主多么简在帝心。

    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传旨的礼部官员自然对秋华年客气万分,不敢有丝毫怠慢。

    秋华年收获了全新的县主吉服和腰牌,虽然并未获得一个县的封地,但在京畿地区得到了近二百亩的土地,此外还有许多的珠宝、丝绸、名贵香料。

    县主享受正五品的待遇,每月月俸三十二两银子,一年三百八十四两,除此之外每年还有五百石的禄米。

    如果说乡君的月俸和禄米可以让人生活得富足,那县主的月俸、禄米和土地加起来,就是可以让人生活得奢靡。

    此外县主只是在待遇上等同于正五品,实际地位要比正五品的官员高得多,类比下来差不多等同于伯爵。

    依据裕朝礼法规定,凡爵位低于县主者,见县主都需参拜行礼,也就是说只要对方不是亲王、郡王或公侯,不是郡主或公主、青君,哪怕是一品大员或一品诰命夫人,见了县主也要乖乖行礼。

    这是因为绝大部分县主属于皇室成员,极少数也是皇室认可的有大功的人,在封建朝代皇家的尊严不容置疑。

    秋华年封县主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遍了整个京城,不出半日府邸门口就被各家道喜的人挤满了。

    秋华年让全余把写好的帖子发出去,广邀宾客参加数日后的自己的生辰宴。

    到了八月十五这一日,南熏坊齐黍县主府所在的胡同被无数马车挤得严严实实,前面的贵客下了车被引入门,马车向前驶走,空出的空档立即被后面的马车占住。

    乌达和全余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门前迎接宾客,打个照面就知道来的客人是谁,吩咐跑腿的丫鬟与小厮将客人领到合适的地方去。

    府里的外院、内院和花园都收拾出来用来待客,西夹道通往花园的小门开着,其余的门则都锁得死死的,免得出现什么疏忽和丑事。

    正房、厢房和院内都摆了席,秋华年月份渐大,听不得太吵闹的动静,便没有请大戏班子,只请了两个名角和一位为琴师、一位箫师,不用扮彩,去花园临湖的小亭子里唱几曲。

    婉转动人的声腔隔着水飘过院墙,传到内院和外院中,多了几分清丽缱绻的味道。

    宾客们不敢打扰有身孕的县主,不熟的拜见县主道了喜后就去别的地方松快了,内院秋华年常住的碧纱厨里只有几位熟人。

    秋华年让人打开花窗,欣赏了一会儿美妙的音乐,把词曲在心里回味几番。

    “他们唱的戏我好像没听过,这个词写得真好,不像是专门写戏本子的落魄文人写的那些匠气的东西。”

    闵乐逸爱玩爱逛,对这些东西熟,侧着耳朵听了一下,“这是清池闲人的词,前阵子刚从南边传进京,正风靡着呢。”

    过来给秋华年汇报来客情况的九九听见这句话,脚步不自觉顿了一下。

    秋华年随口笑道,“是吗?这支曲子的词填得没有那么颓靡荒诞,要不是你说,我都没想到是清池闲人。”

    闵乐逸虽然不是才子,但在父亲家学渊源的影响下,说起这个头头是道,“诗词是作者胸中之意的具现,同一个人在不同时候也能写出不同的味道,说不定写这支曲子时他正巧高兴。”

    秋华年把这个随意提起的话头丢开,笑着问九九外头的情况。

    九九赶紧回神,“绝大部分接了帖子的人都来了,少数没来的也让下人送来了贺礼,兄长在前院接待男人们。”

    “对了,那个郁家的光禄寺卿夫人没有来。”

    秋华年看了眼闵乐逸,闵乐逸撸起袖子挥了挥。

    “她这是怕了,要是来了还要当着我的面给华哥儿行礼呢!这种人可受不了这么丢脸。”

    秋华年原本还想过如果不好的人来了该怎么处理,谁知郁氏一族的大夫人直接避战了。

    过了一阵子,栖梧青君也来坐了一会儿,送了一堆名贵礼物。看见栖梧青君后,秋华年更深刻地意识到了郁大夫人不来的原因。

    一个县主、一个青君,身份都要比她高,还都和她不对付,对郁大夫人这种把脸面和排场看得比天还大的人来说,这场生辰宴和刀山火海没什么区别。

    八月十五是中秋节,在裕朝这是大节,衙门休沐一日,从布衣黔首到达官显贵都要团圆祭月。

    所以下午三点左右,秋华年府上的生辰宴就差不多散场了,残羹冷炙与桌椅被收拾起来,数不清的礼物堆满了库房。

    秋华年穿越三年终于再次精准地知道了当前的时分秒——太平侯康忠送给他一座半人高的大座钟,据说是福州那边敬献的从海外来的贡品,类似的钟表整个裕朝拢共只有几十个,大多数都在宫里。

    秋华年看见此物,心中颇为感慨,让全余不要收库,直接摆在了内院正房的堂屋里,一抬眼就能看见时间。

    九九等人对这个大座钟都非常好奇,杜云瑟常入宫讲书,懂得如何用西洋钟表看时间,给孩子们讲解起来。

    而秋华年则悄悄来到寸金院,以想静静读一会儿书为由让下人们都下去。

    不大的小院里安静下来不到一刻钟,秋华年听到了期待已久的动静。

    他坐在桌案后单手撑着下巴,笑眯眯道,“小舅舅给我送生辰礼来了?”

    十六悄无声息地顺着台阶来到二楼,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秋华年甚至怀疑他的脚尖到底有没有踩在地上。

    因为今日是小外甥的生辰,十六特意换了一件新衣服,虽然依旧是黑色的,与平时几乎看不出什么区别。

    他那张阴郁的脸上也没有别的表情,只在将手里的大包裹放在桌案上推给秋华年时,努力动了动唇角,试图露出一个十分生疏的笑来。

    秋华年看十六把包裹推到自己眼前,利落地揭开,露出里面琳琅满目的物件。

    因为秋华年强调不要贵重的东西,十六又不愿意敷衍他,所以每一件礼物十六都绞尽了脑汁。

    秋华年仍撑着下巴,眼睛盯着十六坚持道,“小舅舅给我一件一件讲。”

    他摆出一副想听故事的好奇模样,十六实在拒绝不了,只能从第一件开始讲述。

    “一对刻了百福纹的小银镯。”十六顿了顿,努力补充,“如果你出生时我在你身边,我会送这个。”

    秋华年用轻松的语气笑着问,“这是家里的习俗吗?小舅舅出生的时候有没有?”

    十六低下头嗯了一声,飞快拿起第二件。

    “我没怎么学过女红,但姐姐的手艺很好……你一岁的时候什么都玩不了,我应该会给你缝一个帽子。”

    秋华年把巴掌大的歪歪扭扭的婴儿帽接过来,理直气壮甩了个锅,“我的女红也做得乱七八糟的,都说外甥像舅,总算找到原因了。”

    “……”十六张了张嘴,没有回答,心头却霎地一松。

    接下来,两人之间聊天的氛围越来越自然,秋华年一边收礼物,一边把握分寸与十六闲聊起过去的事情,点到即止,只唤起美好的回忆而不触碰伤疤。

    “这是口哨,能模仿马嘶鸣的声音。”

    “这是玉簪,六岁可以梳发髻了。”

    “这是桃木做的小剑,我有两位表兄,他们很擅长做小玩具……”

    ……

    十六把包裹里一件件不值钱但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礼物交到秋华年手中,看着对方的笑容和惊喜的眼神,感觉自己缺失的东西,也在一点点被补上。

    “到了二十岁,梅家嫡系都会得到一柄宝剑,你的那柄我已经给你了。”

    “是伏暑剑?”那把剑是杜家村初见时十六送给他的。

    “嗯,可惜只有剑胚。”十六一点点垂下眼睑,“梅家的字样与铭文,不能刻在上面了。”

    第159章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中秋一过, 天气极速凉了下去,甚至很快就有了冷意。

    庄子上的庄稼都收获了,空无一物的土地等待着明年的耕种, 大小粮仓填得满满当当, 人们换上夹层的衣物,开始为过冬做准备。

    秋华年的腹部显怀越来越明显, 暂时从内院搬到外院住了几天, 等匠人们把内院正房的碧纱厨换成暖阁。

    暖阁和碧纱厨是两种同根同源的东西,都是用直达房顶的隔扇在房子里围出的一个小房间。

    不同的是碧纱厨的隔扇中间空着,只糊了一层薄纱,方便透气和纳凉;而暖阁的隔扇则是密封的, 小房间下面还有地龙, 这样冬日就不怕将热气泄出去了。

    除了内院正房,内院两边的厢房和各个小院里秋华年也让人搭了暖阁,府里采买了十来车炭火, 保证到了冬日下人们也有充足的炭用。只要手里有钱,秋华年从不会亏待自己和身边的人。

    不知不觉, 随着天气转热又转凉,秋华年已经怀孕六个多月了, 按木棉的意思,这个时候产房应该准备起来,奶娘和有经验的接生人也要提前请到府上以防万一。

    秋华年从来没有生孩子的经验,之前勉强建立起的心理准备在肚子大到开始影响起卧和走路时摇摇欲坠,整日提心吊胆的, 生怕一不小心孩子就会掉出来。

    秋华年是个喜欢列计划和非常擅长自我调节的人, 意识到自己的不安后,便开始通过亲自确认生产流程给自己安心。

    又一次和木棉沟通生产前的准备工作时, 木棉犹豫了一下说,“我总觉得县主的肚子比照常这个月份的大一些,是不是记错日子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如果记错了怀上的日子,预产期八成也会算错,现在做的这些准备就错位了。

    秋华年皱眉想了一下,觉得日期没有算错的可能。

    毕竟当时正是会试和殿试期间,他和杜云瑟没有怎么真正亲近过,唯一一次放开了胡闹就是……咳!

    秋华年把那些少儿不宜的画面赶出脑海,脸色微微泛红,“应该没有错,肚子真的比正常大吗?”

    他微微皱眉,手轻轻抚在鼓起的小腹上,开始担心。

    秋华年上辈子无意中看过一个科普,说怀孕的人不能吃得太胖,不然孩子太大,生产时候有可能生不出来。所以他怀孕以来一直克制着饮食,天气好的时候日日都散步锻炼,控制自己的体型,谁知这样还是出了问题。

    木棉见秋华年脸色不对,赶紧宽慰道,“县主别担心,您的胎一直特别稳,不会有事的,肚子大说不定是……”

    木棉脑海里闪过一个可能,眼睛一亮,“您等一等,我去请葡萄阿叔一起过来瞧瞧。”

    葡萄是秋华年新请来的擅长接生的阿叔,今年四十多岁,经验丰富,葡萄是多子多福的象征,听这名字就知道准错不了。

    于是秋华年坐在榻上,看着木棉和葡萄围着自己又转又瞧,不时摸一摸肚子,力道很轻地按一按,在他的心快提到嗓子眼上时终于下了结论。

    “我瞧着县主这胎恐怕是双生胎。”

    “嗯?”秋华年一时没反应过来。

    葡萄这些年亲手照顾过的有孕之人少说也有几十个,问了秋华年几个问题后,心里已经确认了大半。

    不过为了万无一失,他还是说,“县主不如请一位擅长此道的大夫瞧一瞧吧。”

    秋华年被“自己可能会一口气有两个孩子”这个消息弄得有些懵,云里雾里地让全余拿自己的帖子去太医院请人。

    能动用太医院的名医是爵位升至县主后的特权,家里的人都很健康,这还是秋华年第一次请太医。

    太医院坐落在皇城外围,距离南熏坊不算多远,太医院的人不敢怠慢这位圣眷正浓的新任县主,不到两刻钟全余就领着一位专精于孕夫保养的太医回来了。

    与此同时,齐黍县主府上请太医的消息也传入了关注着他的人耳中。

    杜云瑟敏锐地察觉到秋华年最近的不安,这些日子总是尽量早些回家陪自家小夫郎,听到家里请太医的消息,杜云瑟顿时坐不住了。

    恰巧听了一句的文晖阳也提心吊胆,对弟子说,“你把今日尚未整理完的史料留给我,赶快回去看看华年,再让人来给我说一声怎么了。”

    杜云瑟没有推辞,心急如焚地带着柏泉回到家中,刚一进门就迎上了喜气洋洋的星觅。

    “老爷回来了?怎么这么早?”星觅吓了一跳。

    柏泉给星觅使了个眼色,星觅反应过来,“哥儿派我出门办件事,老爷快进去吧,有什么事让哥儿自己和您说。”

    杜云瑟瞧星觅的神情,知道应该不是坏消息,稍微放心了一些,加快脚步朝内院走去。

    内院正房,新搭好的暖阁门扇开了一条缝,满室金灿灿的阳光几乎要溢出来。

    杜云瑟从不大不小的缝隙间看见秋华年躺在窗下的软榻上,一只手隔着宽松的衣物抚着肚子,正在闭目小憩。

    灿烂的阳光沐浴着他,花窗浅淡的阴影在秀美的脸上浮动,连时光都凝固了。

    一阵轻风闯入半开的窗扇,吹起玉色的绢帘,让它浮起一个大大的圆弧,一点点落下。睡在绢帘下的美人咂了咂嘴,纤长的玉手在鼓起的肚皮上无意识地摸了摸。

    杜云瑟屏住呼吸,将门扇推大一点,轻手轻脚走入暖阁内想关上窗户,免得风吹得华哥儿头疼。

    他刚探身把手放在窗户上,软榻上的人便轻轻哼了一声醒了,一双惺忪睡眼半睁半闭,喉咙里吐出软软的呢喃。

    “你回来啦,几点了?”

    “三点四十二分。”家里有大座钟后,大家说时间时会下意识换成更准确的二十四小时制。

    秋华年本以为自己打盹了很长时间,没想到居然连十分钟都没有。

    “困的话我抱华哥儿去床上歇息吧。”

    秋华年摇了摇头,看见杜云瑟后,那点被午后暖阳唤起的睡意早已烟消云散了。他朝杜云瑟伸出手,顺着对方的力道勉勉强强把自己吊起来些,没骨头似的窝进了爱人怀里。

    杜云瑟顾不上官袍还未换下来,就这样顺势坐在软榻上,抱着秋华年一下下抚摸他单薄漂亮的脊背。

    “我听人说你请了太医,是哪里不舒服吗?”

    秋华年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的?”

    杜云瑟敲了敲难得变成“小傻瓜”的爱人的额头,“请太医要先把名帖交给长安东门或西门的守卫,让他们找人去太医院通传,同时还要记录并上报,一圈下来,想知道的人自然会知道。”

    秋华年之前从来没请过太医,也没见别人请过,着实不知道宫外的人请太医是如此“大张旗鼓”的流程。

    以他平时的机灵聪慧程度,原本是可以意识到一点端倪的,毕竟太医院坐落在皇城里,全余肯定进不去皇城,请太医要把帖子交给别人通传,这样一来自然就泄露了风声。

    但当时的秋华年满脑子都是葡萄和木棉说的“可能是双生胎”,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根本没有多想,造成了现在这样“满城风雨”的情形。

    秋华年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只是觉得太医院的大夫的医术水平肯定比外面的好。”

    能用更好的大夫,为什么要退而求其次呢?

    杜云瑟失笑安慰,“无妨,这本来就是县主该有的待遇,只是消息传出去会让大家有些担心而已。”

    杜云瑟口中的“担心”显然不只是“而已”这么简单,很快栖梧青君府上、太平侯康忠府上就派人来问,太子那边也派来了人,就连十六都亲自悄悄来了。过了一阵子,元化帝以及宫中的康贵妃也派了人。

    秋华年被动收了一大堆关心问候和珍贵药材与补品,再三强调自己没事,一时哭笑不得。

    “要是早知道请太医会闹这么大的动静,我就不请了。”

    一直躲在阴影里等众人散去的十六闻言冷下脸来,“动静再大十倍乃至百倍又如何,谁敢说一句不是?你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杜云瑟也不站在秋华年这边,一边帮他按摩酸硬的后腰一边叹气,“华哥儿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么金贵。”

    就算是位正儿八经的亲王所出的郡主,传一次太医也绝对没有秋华年这样牵动人心,让裕朝的君主和明日之君都立即派人来问候。

    十六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你明日直接上一道折子,请一位太医常住在府上照顾你吧,已经六个多月了,该时时刻刻有大夫看着了。”

    秋华年看着十六严肃的脸,又瞧了眼杜云瑟赞同的目光,把嘴边的“太夸张了”咽下去,态度端正地接受了小舅舅的指教。

    古代医疗水平差,多一份保障总比少一份来得好,尤其是现在他高度疑似怀了一对双胞胎……

    一直到晚上睡觉前,秋华年都还没完全把“双胞胎”这个消息在脑海里处理好,杜云瑟也更加小心翼翼,手动不动就轻轻摸一下他的肚子,然后立即移开。

    夜深人静,秋华年静静靠在杜云瑟胸膛,突然开口道,“如果是两个孩子,我们要怎么养啊?”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出声。

    其实不只是两个孩子的原因,哪怕只有一个孩子,这个问题依旧不好回答。

    随着小腹越来越难以忽视地鼓起,随着临产日期一步步靠近,即将要初次为人父的秋华年和杜云瑟心头都萦绕着同一个问题——我们要怎么养他?

    养孩子不止需要物质条件,还需要许多更珍贵的东西,要为他们做好规划、要对他们的未来负责、要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要教会他们什么叫爱与尊严……

    要让这延续着他们血脉的小小生命在这个世界茁壮成长,开出灿烂不败的花来。

    杜云瑟吻了吻秋华年的额头,用低沉的嗓音缓缓说道,“许多年前,我曾读到过一位先贤的洗儿诗,当时不解其中深意,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一字一句都写在了心坎上。”

    “是什么?”

    杜云瑟轻声将那首来自数百年前的,某位惊才绝艳的先贤的慈父心肠念出来。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云瑟……”

    杜云瑟低头轻柔抚摸秋华年鼓起的小腹,里面的小生命调皮地动了动手脚,和父亲打了个隔着肚皮的招呼。

    杜云瑟唇角勾起,眸光黯淡,声音染上些许嘶哑。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说完最后一句诗,杜云瑟像泄了气般垂着头,将秋华年抱紧了些。

    秋华年心跳加速了几分,他知道,“我被聪明误一生”这句诗,是杜云瑟心底最深处的一道魔咒。

    杜云瑟无疑是极其聪明的,边陲小地养出的龙凤之姿,仿佛天星下凡般自幼就展露出了不需要任何条件去激发的不凡。

    七岁启蒙,十岁连中县试、府试案首,一篇锦绣文章吸引大儒文晖阳亲自来到小村庄收徒,之后九年跟随师父走遍大江南北增长见识,被帝王看中成为太子股肱之臣的备选,十九岁时回乡专心举业,一口气通过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二十一岁连中六元,成为古今未闻的科举之途第一人。

    而在这条路上,那被光辉掩盖住的日日夜夜,是十岁离家的孤苦,是一路艰辛坎坷,是早早离世的父亲和母亲,是破碎的家和永远无法代偿的未尽孝双亲膝下的遗憾。

    如果他没有那么聪明,如果他一直留在杜家村,在镇上私塾读书的同时帮父亲做木工,帮母亲做家务,照顾弟妹,攒够钱盖房子、买粮食,和母亲用粮食换来的小夫郎青梅竹马……这种未曾经历只能想象的人生,是不是会更幸福?

    杜云瑟知道,已经走过的路是不能回头后悔的,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是父母所殷切期盼的,那些过去的痛苦与艰辛,不足以成为绊住他脚步的绳索。

    但如今他即将拥有自己的孩子,他却开始犹豫和恐慌,他不希望这小小的生命像自己一样,宁愿他们笨一些、傻一些,但又贪心地希望他们能一生顺遂、无人敢欺。

    “愚且鲁”和“无灾无难到公卿”之间说起来轻松,做起来中间却隔着何止一条的深不见底的沟壑啊!

    秋华年紧紧握着杜云瑟的手,仰头亲吻他,含住下唇瓣用牙齿磨咬,像是要和眼前的人融为一体一般。

    他明白杜云瑟的担忧与贪心,因为他内心深处也有着同样的纠结。

    但他相信,他们会是一对很好的父亲,用爱滋养长大的孩子也绝不会让这个世界失望。

    第160章  “今年过年,吴深会奉命进京献俘。”

    从单胎突然变为高度疑似双胞胎, 对秋华年来说是一件既惊喜又需要担忧的事情。除了孩子的培养和教育问题,另一大难题无疑是医疗条件。

    虽然秋华年自怀孕以来胎像一直很稳,没有丝毫波折, 但双胞胎本身就意味着风险。

    好在他已经将酒精和碘酒弄了出来, 大大降低了古代伤口感染的风险,为自己加上了一道有力的保障。

    第一批碘酒做好后, 十六用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一批受伤的暗卫做实验, 证明了碘酒神奇的功效。

    之后的事便是太子与杜云瑟等人负责了,太子没有声张,只是暗中在其他地方建造了更大规模的碘酒生产基地,并用秘密渠道给在边关的吴深送去了一封信。

    “之前边境私贩粮食铁器一案, 只查出了一些底层商贾, 幕后元凶并未揪出,朝中一定还有人与鞑子暗通款曲,碘酒是一步奇招, 必须捂紧消息才能出奇制胜。”

    秋华年听杜云瑟说到这里,鼓着气磨了磨牙。

    无数兵卒、徭役、农人、官员辛辛苦苦舍家抛命地保家卫国的时候, 有些人却在为了一己私欲通敌资贼。

    “我记得当时被派去查这个案子的钦差是二皇子的人赵田宇?”

    “没错,他到辽州之后, 利用二皇子一派的资源斩断了数条走私线路,然而幕后之人一日未被捉住,我们便一日不能放心。”

    “和鞑子暗通款曲的人究竟是谁?”

    杜云瑟摇头道,“或许是晋王,或许是其他势力, 或许是二皇子一方弃车保帅贼喊捉贼……真相还未可知。”

    秋华年吐了口气, 不去想这些复杂的政斗了,“我研制出的碘酒会用到正确的地方吗?”

    “吴深如今单领一军, 我们会将碘酒暗中运送给他,由他调度安排,打鞑子一个措手不及。”

    “那就好。”秋华年伸了个懒腰,示意杜云瑟帮自己揉一揉有些僵硬抽筋的小腿。

    吴深的本事和人品,秋华年是知道的,他相信吴深不会辜负那些殷殷期盼。

    ……

    秋日渐深,白日一天比一天更短,萧瑟的气息在天地间肆虐冲撞,刮走最后一丝绿意,随着无尽萧萧落叶一起飘入京城的,是一封又一封边关的战报。

    裕朝国力强盛,中原之地产出的粮草和铁器本就是草原游牧民族的数倍,兵卒们不适应东北严寒气候的弱势这次被数不尽的棉花弥补,裕朝军队几乎是连战连胜,好消息不断在京中散开。

    二皇子嘉泓漪到了边关后,统帅三军的老将军不敢真的给皇子安排危险任务,只让他做一做扫尾、压阵的事情,多多少少立了一些功劳。

    然而这些功劳与吴深相比,无疑是萤火之于皓月般的差距。

    吴深的父亲吴定山曾在东北边境立下赫赫战功,二十年后仍被无数黎民百姓铭记感念,吴深三年前从京中来到边境,从底层百户做起,一步步向观察、审视自己的人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得到了父亲旧部们的认可。

    战役开始后,他被封为卫指挥使,一呼百应般很快就组建起了属于自己的军队,这支军队作为先锋驰骋草原一往无前,传闻中他们甚至能刀枪不入、百病不侵,成为草原敌人们的梦魇。

    为了区别于吴定山当年的吴家军,如今吴深手下的这支军队被称为“小吴家军”。

    元化二十三年的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从万丈高空中飘下,为繁华的京城穿上一身洁白的华服。

    时间接近十二月,又是一年末尾,京中百姓全都窝在温暖的家中,宽阔的街道上少有行人。

    一队骠骑从大明门进入京城内城,守城门的守卫验过身份腰牌后,数匹骏马来不及休息片刻,硕大的马蹄踩着积雪朝城中疾驰而去,白色的热气一路浮起又消散。

    这是从边关来的送加急军报的队伍,近几个月隔三差五就会来一队,守卫们已经见怪不怪。

    “听说吴小将军已经开始率军主动追击鞑子部族了,应该离大胜不远了吧?”

    “天寒地冻打仗太苦了,幸好今年棉花充足。这都多亏了齐黍县主啊!”

    “县主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种出这么多棉花,就像天上的神仙一样。”

    “你别说,我还真听过这种说法。一位齐黍县主,一位杜状元,一位吴小将军,上辈子是天上的穗星、文曲星和将星!三星下凡,一起拱卫着太子殿下,这是天佑大裕,要四海归一、万邦来朝的征兆!”

    ……

    经过大半年的辛苦,秋华年如今已经怀孕快八个月,正式进入了孕晚期,随时都有可能临盆。

    内院的西厢房早已布置成了产房,里面所有家具都被搬出去重新布置,墙角、房梁和砖缝这些死角全部检查一遍,房屋各处用艾草熏过,确保不会有一只漏网的虫鼠,没有任何漏风的地方。

    每天早上,木棉和葡萄两位阿叔都会监督下人们把产房中特意新盘的火炕和地龙烧旺,再把里面的被褥铺盖用薰笼烘热,这样万一秋华年那边突然发动,就能直接挪过来,不会手忙脚乱的。

    据说双胞胎的妊娠期会比单胎短,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生,秋华年现在是全家人的眼珠子,请到府上的太医每日都要把两次脉,九九春生等人每天来内院看几遍情况,杜云瑟更是恨不得班都不上了只守在他身边。

    昨晚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一直到早上十点多才停下,中午吃过饭后,一群孩子在来串门的闵乐逸的带领下在内院堆雪人玩,秋华年坐在热气充足的暖阁里隔着窗看着他们。

    今日是休沐的日子,然而一大早杜云瑟就有事出门了,幸好午后闵乐逸来拜访,让秋华年不觉得闷。

    院子里的雪积了几乎半尺厚,十字形的主道上的雪已经扫干净了,种花种树的地方还留着,专门让孩子们堆雪人玩。

    九九、春生、存兰、云英和原若都在院子里,手上戴着厚实的棉手套挖雪,三俩人一组创作自己的“大作”。

    春生带着小跟班云英堆了一大坨八不像的东西,非说这是骏马,逗得存兰笑弯了腰,春生不服气,拉着原若给自己说话,原若却摇头说自己不能昧良心指鹿为马。

    春生大叫一声,掬起一捧雪扔向原若,原若还没反应,九九这个姐姐先站出来“制裁”弟弟,存兰一边叫好一边搞偷袭,云英不知道该帮姐姐还是该帮好大哥,急得团团转……

    见孩子们一言不合打雪仗打成了一团,闵乐逸这个大人不好意思以大欺小,索性进屋休息一会儿。

    他走进正房,在堂屋脱下被雪沾湿的斗篷和风帽,换上轻便的在火盆旁烘热的软鞋,才进入东侧的暖阁。

    被暖阁的热气包裹着,闵乐逸后知后觉感到了口渴。

    “华哥儿,有没有热水给我喝一口!我快要渴死了。”

    秋华年让星觅给闵乐逸倒了一杯温度恰好的冰糖烤枣枸杞茶,闵乐逸一屁股坐在秋华年旁边的软榻上,咕嘟咕嘟喝完一大杯茶,长长舒了口气。

    开了一条缝的窗外,春生在九九和存兰的联手攻击下落了下风,正想边退边战,突然被人从后面兜了一脑门子的雪。

    春生回头怒目而视,找准时机一击得胜的原若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春生一口气吸不上来,看着笑成花的原若磨了磨牙,以一招饿虎扑食将人扑倒在地。

    “骏马”雪人被砸塌一半,春生和原若一起埋进了雪里,九九等人赶紧一边笑一边忙着挖人,欢快的笑声在小院上空回荡。

    “这群小孩真是太调皮了!”闵乐逸义正词严地说。

    “是吗?我看闵小公子才是那个最调皮的。”堆雪人这事就是他起的头。

    “咳咳!”闵乐逸清了清嗓子,“那是以前,我现在已经长大了!”

    秋华年挑眉,用无声的“我不信”作为回应。

    闵乐逸想到什么,抱着胳膊叹了口气,秋华年关心道,“你祖母又传来信催你的婚事了?”

    闵乐逸鼓着腮帮子,“祖母说我翻过年就十八了,已经不小了,不能再拖下去了,让兄嫂帮我打听人家,但在京城——”

    闵乐逸话说一半,言下之意已经十分清楚。

    闵乐逸有闵太康这样学名颇盛的清流父亲,按理说应该不难找亲事。

    奈何他在襄平府被搞坏了名声,到了京城后好不容易适应了新环境,那个郁氏大夫人也随夫上任到了京城,她在京中贵眷圈子里稍微散播了些闲话,闵乐逸的婚事又艰难了起来。

    “不敢正面说,只敢暗中使绊子的小心眼!要是落到小爷手里,一定要她好看!”闵乐逸气呼呼地嘀咕。

    秋华年失笑,“等今年过去,我生完孩子后帮你想想办法。”

    闵乐逸连连点头,“华哥儿先别为我费神,反正我自己不着急,要是找不到对胃口合适的,还不如不嫁呢。”

    这话可不敢让家里人听见,闵乐逸也只敢在秋华年面前发几句牢骚。

    两人正说着私房话,杜云瑟从外面回家了。

    他从穿堂进入内院,板着脸训了几句在雪里打闹到七仰八歪的孩子们,让人带他们下去换上干爽的衣物,一人灌一大碗姜汤。

    安顿好这些,杜云瑟才走入正房,秋华年见他神情愉悦,笑着问道,“今天遇到什么高兴事了吗?”

    杜云瑟一边抬手解下斗篷,一边回答,“边关大捷,吴深率军诱敌深入后直捣黄龙,斩杀了数个鞑子大部族的首领,还生擒了他们的大王子。”

    这种振奋人心的大捷很快就会昭告天下,因此杜云瑟没有背过人说。

    秋华年眼睛一亮,“那这场战争是不是快结束了?”

    杜云瑟摇头,“陛下这次想将他们彻底打趴下,草原上还有很多散兵游勇未被拿下,不过鞑子气数已尽,只是时间问题。”

    “今年过年,吴深会奉命进京献俘,同时接受封赏,宝义叔应该会在队伍中一起进京。”

    这场战争开始前,大多数人都做好了长期奋战的准备,没想到四个月左右胜局便已奠定。这要归功于元化帝早早埋下吴深这神来一笔,也离不开秋华年高产的棉花和神奇的碘酒。

    闵乐逸一直关注着边境战事,听见边关大捷,顿时坐不住了。

    “吴小将军要回京了?真的吗?!这也太好了!”

    秋华年一头雾水,“吴深回来你高兴什么?你们难道认识?”

    闵乐逸连连摇头,兴奋地说,“我哪里能认识这种人物。不过吴小将军的美名早就传遍全京城了,外面说书的、唱戏的、耍杂耍的最爱说的故事除了你们就是他了,我这叫——神交已久,心向往之!”

    “你等等,什么叫‘除了你们’?”

    闵乐逸一脸惊奇,“华哥儿你多久没出门玩了?现在京中最流行的才子佳人是杜状元和齐黍县主,最流行的武将是吴小将军,成套的故事至少有十几个呢!”

    “……”秋华年将目光投向杜云瑟,杜云瑟显然知道。

    “华哥儿想听的话,我回头让人请几位有本事的艺人进府给你演几场。”杜云瑟轻笑。

    秋华年犹豫了一下,没有一口答应。

    听别人当面“传颂”自己的“爱情故事”,和现代嗑cp舞到正主脸上有什么区别?这也太尴尬了!

    闵乐逸兴奋过头,安静了没几秒便忍不住拉着秋华年问东问西。

    “华哥儿,你认识吴小将军,他是不是和故事里一样高大威猛、英明神武、沉着冷静、成熟可靠、料敌如神呀?”

    “……”也是难为闵乐逸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词了。

    “你很崇拜吴深?”

    “那当然!”闵乐逸撸起袖子,挥动白嫩却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胳膊,摆起架势,“我要是个男子,一定要去参军在吴小将军麾下建功立业!”

    秋华年认真对照了一下闵乐逸的那些形容词,有些确实是为吴深量身打造的,有些嘛……想起吴深那爱开玩笑、骄傲自得、喜欢夸耀的少年心性,秋华年实在不敢打包票。

    “我们和吴深交情很好,他进京后肯定会上门拜访,到时候我给你传个信,你可以亲自来瞧一瞧。”

    “太好了!”闵乐逸欢呼一声,“华哥儿你对我真好!为什么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啊!真想明天就是献俘的日子。”

    秋华年瞧着闵乐逸欢呼雀跃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

    但愿一年多不见,吴深小将军在战场磨砺下性格突飞猛进,变得“沉着冷静”“成熟可靠”,不然闵乐逸恐怕要幻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