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 终局（十）
◎我难道不能担心你吗？◎
翌日, 谈惊春睁开眼睛，视线落在毛茸茸的漆黑的发顶，视线往下移, 定在女孩雪白的腮边。
浓密的睫毛微微上翘，挺翘的鼻尖泛着些许薄红, 她往谈惊春怀里拱了拱, 缓缓睁开眼睛，对上谈惊春的视线。
谢窈忽视了谈惊春瞳孔中的震惊, 淡淡道：“醒了？”
谈惊春沉默了下, 掀开被子, 一时面色挣扎, 揉了揉太阳穴。
“是不是很奇怪, 你为什么在这里？”谢窈问。
“你昨晚跑过来, 怎么也不走，跟我说你错了，还好我心地善良，大发慈悲地带你进来了。”
谈惊春听着，眉头紧锁, “我这么做了？”
“对啊。”谢窈煞有其事地点头。
眼见谢窈越说越没边, 谈惊春才发觉出不对, “我并非有意, 昨晚我运功一时走差, 才……”
“是啊，你当然不是故意的，都对我下禁言令了, 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地跑回来。”谢窈笑嘻嘻地道, 她可少不了给谈惊春这顿阴阳怪气。
谈惊春抿了抿唇, 有些不解：“你生气了？”
“我生气不是应该的吗？”谢窈不知道他说的什么话，这不明知故问呢，“我关心这件事，只是担心你，我难道不能担心你吗？”
谢窈反问，谈惊春沉默。
谢窈道：“我想和你一起找到解决办法。而不是我要抛下你了，离开你了，不管你的死活，趁你虚弱我就逃跑，让你再也见不到我。”
谈惊春攥住被褥的手指在收紧。
谢窈抓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和他十指缓缓相扣，认真道：“你别担心，我们会有办法的，反正也就是鬼主嘛，区区一个死咒，肯定不会让你怎么样的。”
谈惊春握住谢窈的手，紧绷的心弦颤了下，诧异地看向谢窈，睫毛垂下，“嗯”了一声。
“那你是不是也应该对我解释一下？”谢窈问，“我去问了风桑，关于你身上的死咒，可现在我想听你跟我原原本本地解释一遍。”
“你离世后，我去寻裴红月召请鬼主，请他帮忙寻找你的魂魄，但是并没有你的魂魄，他告诉我你也许并没有神魂俱灭，而是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地方。”谈惊春声音平静。“鬼主身上带有黄泉的死气，这些死气犹如毒疮，会一点一点侵占人的生机和理智，使人变得虚弱无知，但这些本是对我无用。”
谢窈歪头思考了会儿，“所以你的意思是，鬼主趁你没有精力防备时，给你下了咒？”
“他怎么可以这样！他不是神祇吗，还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正因为他是神祇，肩负九洲子民的安危，所以才需要铲除我。”谈惊春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
谢窈鼻间发酸：“你怎么说也要表现得更加难过一点才对，而不是这种平淡的反应。”
她抱住了谈惊春，眨了眨眼，将眸中的水汽压下后，才道：“没关系，神明不怜惜你，但我会。”
“我不会再抛下你了。”
她很少和谈惊春之间有过坦诚的时机，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点一点了解谈惊春的过去。
一个曾经的仙道盟主和散修女子的私生子，生来就是魔种的怪物，镇压在阴山下供给灵力的牺牲品，从初见的冷淡戏谑捉弄，再到后来的靠近珍重，谈惊春似乎把他的一切都有意无意地展示给了谢窈。
谢窈很少跟谈惊春讨论过自己。
她靠前一些，揽住了谈惊春的后颈，和他额头相抵：“闭上眼睛。”
谈惊春微微闭上了眼睛，随机感受到灵府被人轻轻扣了下，雪白的火焰包裹住了来着，将其代入自己的灵府之中。
谢窈倒是第一次进入谈惊春的神府，和她想象中的不同，谈惊春的灵府既不过分荒芜死寂，也不是什么生机勃勃的好去处。
给人最大的感觉就是无边无际的空和大，在一片雪白和虚无中，仿佛是来自宇宙深处，给人一种难言的孤独。
谢窈皱了皱眉，手已经被谈惊春握住，他这谢窈面前似乎很放松，变出粗壮的尾巴，他带着谢窈来到了一处地方。
像是一面落在月球表面的镜子，是一个小小的湖，湖边生机盎然，杂花生树，水清可见鱼。
两人在湖边一起坐下。谢窈估摸着这个时候说话，或许系统就不能追踪到她的信息了，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当着系统的面去讲这个。
“其实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早就知道了，出了车祸后就来到了这里，开始时是为了任务靠近你的，但是死前，我也是真的很想再看到你，所以能再次回到这里，我其实很开心。”谢窈眨了眨眼，“我在另一个世界里有爸爸妈妈，爸爸做饭超超级好吃，妈妈是个很强大但也很温柔的人。”
谈惊春歪头看着她，神情虽然不解，但眸光却很温柔。
谢窈笑起来：“我的意思是等我们解开你的死咒，一起想办法回去吧。我带你见我爸爸妈妈，他们一定也会很喜欢你。”
“不过我在那个世界刚刚成年，还得继续念书，你可以陪我一起上学。”谢窈光是幻想一下，就觉得很美好，毕竟可以自带男朋友读大学。
谈惊春基本都能听懂，他点了点头，眸中绽出些许笑来。
如果一切都能像谢窈想象的那样，就再好不过了。
夜里，谈惊春没少缠着谢窈，他咬起人来很磨人，总要恶狠狠地咬下去，又轻轻地用舌尖舔。
谢窈眼睫还带着些许湿润的水汽，倒是环住了谈惊春的脖颈，并没有推开他，只是哑着嗓子让他轻一点。
也许是谢窈的眼泪和声音提醒了他，他动作缓了缓，低下头蹭了蹭谢窈的脸颊。
谢窈半是昏睡了过去。
他垂眸看着谢窈：“如果你真的不会离开我就好了。”
可惜，谢窈意识昏昏沉沉的，无力回应这个。
翌日，谢窈醒来时，四周一片静寂，谈惊春睡在她身旁，静寂无声。
谢窈慢条斯理地享受了会儿这样的清晨，觉得谈惊春真是好看，许久，才叫他：“我都醒了，你怎么还没醒？”
“快别睡了，快点起来教我修炼。”
她半坐起了身，推着谈惊春的胳膊，猝不及防又被他抬起胳膊，揽在肩头压在枕头上。
谈惊春往她的位置靠了靠，眼睛都没有睁开，声音听起来沙哑低沉，又带着清晨早起时的那种特有黏糊劲儿。
他咬着谢窈的粉色的耳尖，“你醒的好早。”
谢窈想避开他的气息，吹得耳朵痒，“不早了。天已经很亮了，你睁开眼睛看一看，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能睡呢？”
谈惊春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又很是不舍地往谢窈脖颈里埋，埋着埋着半边身子就压在了谢窈身上。
谢窈本来由着他蹭，毕竟蛇嘛，就喜欢搞这种缠人的动作。
蹭着蹭着，谢窈就觉察出不对劲了，抬起眼睛看向谈惊春。
他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心虚地移了下目光，又跟谢窈对上，“我想……”
谢窈意识到：“别想。”
话没说完，就有冰冰凉凉的东西缠在她的小腿上，谢窈睁大了眼睛。
谈惊春将谢窈抱入怀中，手指勾开她的系带，同她咬耳朵，“蛇本性淫，师姐没有听过吗？”
谢窈：“……”
又听谈惊春故作委屈的模样，说：“可是感觉好不公平，明明我那么渴望你，你却对我的身体不怎么感兴趣。”
谢窈：“？？？”
荒唐之后，谢窈本来生龙活虎的大早上，吃着饭就犯困，她觉得自己就像被美人蛇吸走了精气，毕竟自己蔫蔫的，谈惊春反而精力充沛，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谈惊春生病时病歪歪的，好起来了又这么会折腾人。
可她记挂着自己得好好修炼才行，强打着精神不睡。
嚼着米，嚼着嚼着就要睡着了，突然身子一轻，整个人被谈惊春抱入了怀中。
谢窈受惊了，倏地睁大眼睛，却见跟前放着的小勺子，上面放了菜。
谢窈沉默。
“为什么不吃？”谈惊春浅色的眼眸看着谢窈。
谢窈接着沉默。
“我其实幻想这样做已经很久了。”谈惊春平静地话语中暗藏兴奋。
谢窈：“你还想过什么？”
“你去哪里都让我抱着，吃饭要我喂，洗澡要我来，梳妆打扮，无时无刻都需要我……”
谢谢，还没有残疾。
谢窈捂住了他的嘴：“想的很好，别再想了。”
被谈惊春这么一搞，她艰难而又迅速地填饱肚子后，就跟着谈惊春修炼。
谢窈修炼时才发现自己的经脉又被拓宽了许多，就连灵力也充盈了许多，往常用起来比较艰难的术法，现在反而能轻易操作了，抱着这种自信的心情，就连修炼起来都更有动力了。
直到某一刻，谈惊春握住她的手腕，低头，与她额心相触。
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浩荡的灵力融入体内时，谢窈下意识推开了他：“你往我体内输灵力？”
谈惊春也不解，怎么方才谢窈看起来还好好的，这会儿不高兴了，不过谢窈既然想知道，他也不介意什么都告诉她。
“每次行房时，我都会抽空双修，提升师姐的修为，师姐没有感觉吗？”
谢窈很少回想床上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细节，更何况那个时候，她好想没想过这个……
结果谈惊春非要这么青天白日，大喇喇地说出来。
她不禁臊得慌：“都怪你，害我白高兴了。”
谈惊春觉得谢窈这幅面红耳赤的样子也很可爱，笑了笑：“这有什么关系，你想到什么修为，我都会帮你，大不了就勤一点。”
他想了下：“一个月化神也不过分吧。”
谢窈真是讨厌他们这种得天独厚的天道宠儿，把开挂说得跟家常便饭一样简单。
等到两人开始练习通灵兽时，谈惊春想起了什么：“我与天蛇和稚魔之间都有契约，如我有需要，可随时将他们召至身边。”
他一边说着，心神一动，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浅金色轮转阵法，顷刻间，稚魔就从半空摔入阵法之中。
挠了挠头，颇有些意外地看向谈惊春：“主人？”
谢窈还没有自己的灵宠，不免觉得可惜，还有点跃跃欲试。
“师姐，不如试试这个？”
谈惊春说着念着一套口诀，等到谢窈完全记住后，自己尝试，却不见有任何反应，直到感受到谈惊春握住她的手腕。
源源不断的灵力汇入她的体内，她再次念了口诀，终于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阵法。
悬浮在空中，猩红色的，其中夹杂着漆黑的雾气，还有各种无端生起的阴风，一阵一阵的，周围本就阴沉的天色，瞬间变得更加可怖起来。
谢窈心下紧张，攥紧了谈惊春的衣袖：“这是什么灵兽？看起来还挺吓人的。”
谈惊春挑起唇角笑了笑。
片刻，灵兽终于在谢窈期待的眼神中登场了。
是一条红背玄肚的像蛇一样的东西，只是太小了，在空中翻滚着，倒像个虫子。
他似乎看起来格外不高兴，满嘴叽里呱啦地不知道在说什么，谢窈总有一种他骂的很脏的感觉。
谢窈问：“这是什么？”
“是尚未化龙的魔蛟。”
“那他在说什么？”
谈惊春慢条斯理地忽略了裴红月的感受，睁着大眼说瞎话，“他说你能召唤他来，他倍感荣幸。”
自己说的话被扭曲，裴红月只能拼命张嘴咬谈惊春和谢窈周围的空气，试图让他们两个窒息而死。
谈惊春一把捉住了满嘴脏话的裴红月，给了他冷嗖嗖地一个眼神，“带我们飞飞。”
裴红月试图充耳不闻，片刻后，束缚在颈部附近的法咒开启起效。
紧紧箍住了他的脖颈。裴红月真是无数次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干脆利落地杀了谈惊春，才让这没大没小的如此折辱于他。
等谈惊春死了，他肯定去他坟头唱歌。
在谈惊春充满压迫的目光中，他不情不愿地仰天长啸后，化作一条庞然大物。
谈惊春也很不客气，站上去后，又伸手拉住谢窈，将她一并带上来。
“随便飞一飞就好。”谈惊春命令道。
裴红月鼻息间重重吐了一口气，看他不把这两个人给颠下去。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的，谈惊春拔下他身上的一枚鳞片，对着阳光捏着看，笑道：“许久不见，你最近鳞片长得很好。”
裴红月再次咽下这口气，带着两人飞在魔域半空上。
他还记得当初谈惊春和他一战后，把他踩在地上，他不肯投降求饶，就一直拔他鳞片的痛苦回忆。
魔蛟带着他们穿行在轻盈的云层之上，水汽凝结湿漉漉的云彩，拂在谢窈脸颊上，过往的风将她的碎发都吹在了身后。
裴红月并不怎么待见谈惊春，但是他一向喜欢女孩子，谢尘缘恰好也很喜欢谢窈，所以他还是愿意带着谢窈玩一玩的。
尤其是听到谢窈由衷的笑声后，他心想着谈惊春这厮讨人嫌的可是沾了谢窈的光。
中途时经过了一处湖畔，那处湖畔仿佛是巨大的温泉，周围温度格外高，竟然长了小小的草和花朵。
谈惊春下来摘了一些花，谢窈用手摸了摸这只蛟，问：“听说魔蛟都可以化龙，你大概要多久才能化龙？”
裴红月没有回答。
谢窈只好抬手摸了摸魔蛟硕大的头颅，“没关系，今天你带我飞了我很高兴，如果有想要的话，可以请谈惊春帮忙，他最乐于助人了。”
谈惊春拿着花回来：“你倒是知道怎么用我做人情。”
谢窈笑嘻嘻地从谈惊春手中摸了一朵花，插在了魔蛟头顶凸凸的地方，夹在鳞片里。
他们这一趟游览了几乎整个魔域，魔域与修真界是截然不同的盛景，这里无论是自然风景还是人为建筑，都带有着原始，粗犷，野性的气息。
浩荡湍急的河流从贫瘠漆黑的大地上穿过，像是遍布在土地上的一道道裂痕，遍布着紫色迷雾的漆黑森林中生长着各种变异了的野兽，魔域并不适合耕种，这里的天气比较极端。
但极端天气下造就了各种猛兽，那些普通的魔会合伙狩猎，打死一头变异虎兽就可以凑够很久的食粮。
年纪尚小的魔也会狡黠地在成魔的笼罩下获取生存。不过也有比较在意家族观念的魔族，北魔域就是最在意血统和家族的地方，就长出来了像裴红月这样众星捧月的领主。
谢窈突然道：“我其实觉得人与魔差距也并不是很大。”
裴红月听了，从鼻尖里发出几声不屑地哼哼：“少把我们魔和你们人类相提并论，我们可要高贵多了。”
谢窈听不懂他的话，裴红月说得是魔族的古语，可以理解为方言，只有同样为大魔的才能听懂。
至于他为什么不正常说话，是因为，他也不想让谢窈知道，曾经威风凛凛的他，现在被人当坐骑骑。
他还要脸。
谈惊春却觉得谢窈的话很稀奇。
虽然这种人魔并无差别的话，或许不止谢窈一个人讲过。
但是此时此刻在自己身边，讲出这种话的谢窈，却是独一无二的。
“师姐为什么会这么想？”
“人要靠修炼才能变成修士，魔族是生下来就需要学习生存技巧去狩猎的，他们的生存技能更高超。”谢窈道。
“人与魔的关系，更像是两个国家的关系，一个国家的人天生就比另一个国家身材魁梧高大，社会风气更加粗狂原始一点，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魔族天性暴虐，自小就会扑杀，那是因为他们从小就要努力生存，这些和生活经历有关。魔族天生会修炼，其实和有人天生头发是红色的一样，只是一种特征。”谢窈试图类比。
说着说着，就听到谈惊春突然笑了起来，他揉了揉谢窈的头发，故意给她揉的很乱，又趁她愣住时，紧紧抱住了她。
“师姐，你把我们想的太好了。其实我们魔族就是坏，小肚鸡肠，嫉妒心强。”
谢窈本来都快把自己的“高见”说完了，被谈惊春突然打断，就说不下去了：“可是我见过的一些魔基本还算正常的。”除了那些食魔的，他们是异食癖。
“那是因为师姐本来就很好。”谈惊春道，“所以我很庆幸，我能遇到师姐。”
驮着两个人飞在空中的裴红月，听着两人互诉衷肠，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感想。
全豆沙了。
到了傍晚时，裴红月才带着两个人降临在宫殿里。
谢窈摸了摸魔蛟，依依不舍，道：“我会想你的，什么时候再来带我玩吧。”
魔蛟哼哧了一口热气出来，整个吹胡子瞪眼的状态：“妹妹，我可不是闲蛟，我很忙的。”
他好歹也是大魔，真的没有带小女孩到处飞着玩的癖好。
谢窈听不懂他说了什么，但是他看起来很不乐意。
谈惊春在一旁轻描淡写道：“没关系，什么时候你想，我会把他叫来的，不用征求他的同意。”
魔蛟离开后，两人一起并排着回到大殿，谢窈把谈惊春在一处暖泉附近摘来的花朵插/进了花瓶里，平静又温馨的一天过去后。
谢窈道：“今天我很开心。等回去后，我也带你玩，带你吃各种垃圾食品，喝奶茶，到处旅游！”
“我很期待。”
谢窈眨了眨眼睛，扑进他怀中。
第二天，谈惊春陷入了沉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