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 都市小说 > 落槌 > 10、春潮
    锃亮的地板染上黄昏的色彩。

    两道倾斜的人影化为一体。

    姜怡妃不记得是谁先走向的谁。

    整个阴影将她笼罩,这种感觉像什么呢?大抵是夜深人静时,把全身努力裹在被窝里,要是露出一丁点儿四肢就会马上感到不安,害怕被床边游离的恶灵侵袭。

    他贴心得将她完全覆盖,转递着安全感。

    鼻端嗅着属于他的气味,温柔的白兰地夹杂着典雅的松明子。

    靠在宋聿诚的肩窝处,姜怡妃眼睛里逐渐回温。

    拥抱缓冲愁绪,是一味良药。

    “叫了一下午宋先生,端着累不累?”

    她听到他问,声音微懒,富有磁性。

    温热气息喷在敏感的耳廓,姜怡妃抬起手臂环住他精瘦的腰,回应。

    “宋聿诚,”她听着自己的话像带着醉意的轻喃,“我们好像不能这样。”

    宋聿诚闻着淡淡的清香,吐出口气,轻拍几下她的后背,暧昧感骤然减少:“朋友之间偶尔抱一下很正常。”

    姜怡妃从他肩上起来,拉开距离,抬眸。

    普通的居家服挂在宽厚的肩膀上显得松弛有度,脖颈耳垂无显异色,神情淡定。

    与异性的拥抱对他来说好像真的没什么影响。

    她不信。

    如果地球存在美人坐怀就心动的男人的概率为百分之九十八,那剩下的二只能是gay。

    心情好些了,就想捉弄人。

    姜怡妃从领口的半截锁骨,看到凸出的喉结:“上次在机场看到你和欧美女人行的是吻面礼。”

    “好绅士啊,宋聿诚先生。”

    她唤他宋聿诚先生,怪里怪气。

    明媚的眼睛擒住他的视线。

    是使坏的眼神。

    忽然嘴角有热气喷来,宋聿诚头一低,姜怡妃扯着他的领口浅吻他的唇。

    如蜻蜓点水,脑子里却有根弦开始抽紧。

    “我在英国待过,所以要个友谊之吻不过分吧。”

    先斩后奏,强盗行为。

    手放开了她的腰,指背在唇上印了印,沾上薄薄的红色,宋聿诚对上作俑者的眼睛:“没看出来妃妃原来这么霸道。”

    姜怡妃撩了下发辫调整位置,轻佻地说:“再怎么着我也算个总,亲一下,你亏了吗?”

    霸道总裁又没有规定性别。

    很快,她占上风不过三秒,下巴被用力扼住,牙齿撑开,宋聿诚的舌头顶进来吮`吸,似要偷走她的氧。

    半推半就,后背撞在墙上,身体瘫软在他怀中。

    姜怡妃舔了舔唇,唇瓣变得水盈盈的,闪着上好瓷器的光泽,有韵味,有故事。

    她睨着他,眼里露出一丝畅快与戏谑。

    “对陌生男人得寸进尺,你怎么敢的?姜怡妃。”

    宋聿诚背着光,眸底暗沉。

    指节缓慢擦过她瘦削的下颌,另一只手托住女人的细腰,向上抱起:“真当我会一直由着你?”

    腿脚凌空,皮肤被覆盖的地方滚烫,姜怡妃撑着他的肩膀,脑海似乎有什么被麻痹了。

    她好像找到办法了。

    额贴额,宋聿诚没有再继续,他屏息克制着,试图把断掉的理智重新缝合。

    姜怡妃勾着他,微喘的嗓音趋于魅惑:“宋聿诚,要不我对你负责吧。”

    ----

    夜幕低垂,天空剩余半点灰蓝。

    四合院边的胡同里,安静的小径。

    白色奥迪的驾驶座车门虚掩着,飘出袅袅轻烟。

    挡风玻璃内,有一簇微弱的星火。

    这儿路窄,一般只有她把车停进去。

    姜怡妃指间夹着烟,吸了口,吐气。

    她没有烟瘾,这是今年的第一只。

    眉间紧蹙,腕子搁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

    不解大于心烦。

    自尊心疑似受到了伤害。

    宋聿诚居然拒绝她。

    “姜总,我们都是成年人,感情这种事虽可有可无,但不能勉强。”他把她放回地上,抚平她的衣领,“冷静点儿,别病急乱投医。”

    病急乱投医......

    谁有病。

    他才有病。

    眼瞎。

    看到有熟悉的街坊邻居骑着自行车迎面而来,姜怡妃灭了烟,掏出中控的香水瓶,往身上喷了几下。

    大妈停下,摁了摁铃,喊道:“莺莺,今天回来看你家老爷子啊!哎呦,大忙人儿,怎么又瘦了,来来来,阿姨刚卤好的肉,给你爸带点回去下酒。”

    刚下车,怀里被塞进一个保温盒,热乎的,喷香四溢。

    姜怡妃道谢:“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阿姨。”

    “甭客气,我儿子结婚,你爸帮他们写了副百年好合,太有面儿了。”大妈十分豪爽,离开前,不忘关心她几句,“你也抓紧哈,我们这一圈儿都等着喝老姜家的喜酒呢......”

    她坐在车凳上左顾右盼,忽然降低嗓音,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你那个沪城男朋友谈得怎么样了,我感觉你从国外深造回来后,我都没看他登门拜访你老爸啊?以前不是挺勤快的,上市公司大老板很忙吧?”

    手里的饭盒逐渐烫手,姜怡妃心里咯噔一下,她实在不会应付街坊四邻的热情。

    正斟酌着简单的说词,胡同里传来洪亮的吼声:“莺莺!回来都不提前招呼一声儿!你学你妹搞突袭啊!”

    灯火人烟,姜西竹穿着一套红色白条的运动服立在青石砖外,略佝着脊背,手里扇着把黄纸古扇,写着【问题不大】四个字。

    “来了!”

    姜怡妃三下五除二应付完八卦的大妈,钻进自家四合院。

    妹妹爽朗的声音随之传来。

    “姐!我陪老姜头下棋呢。”

    陈姿燕靠在藤椅上摇摇,穿着白裙,盘着腿,大大咧咧地坐着。

    “小祖宗欸,就你这臭棋,顶多我陪你下。”姜西竹收起扇,满脸嫌弃,他在棋盘对面坐下,移动帅棋,直接将军。

    陈姿燕又输了,仰天哀嚎欺负人,神情苦大仇深,有点滑稽可爱。

    “姐!要抱抱!”

    她在燕都大学上大二,刚满二十岁,家庭富足,所以从小没什么烦恼,古灵精怪。

    几周没见到妹妹,姜怡妃过去宠溺地抱了抱她,安慰几句,被她拉着坐在同一张凳子上。

    姜西竹嫌小孩行为浮夸幼稚,扇子在她头上点一下:“你和你姐同一个妈,怎么一点儿都不沉稳。”

    姜怡妃喉咙堵了堵。

    陈姿燕挽着她胳膊,对姜西竹吐舌:“可能我遗传我爸吧。”

    她们同母异父,姜怡妃六岁时,父母离婚,两年后母亲嫁给了燕都一位有名的建筑家,诞下陈姿燕。

    虽然父母离婚又再婚,但两家一直有走动。

    用长辈们的话说,一切为了孩子。

    久而久之,陈姿燕和姜西竹也混熟了。

    父母恩怨不影响下一代,这一点,两家人做到了极致。

    就像现在,姿燕正大光明提及自己的父亲,姜怡妃没有在姜西竹脸上看出一丝尴尬,每一处褶皱都相当自然。

    他翘着二郎腿,对小辈开玩笑:“呵,在外损自家老头劣质基因,小心我告发你去,让他不给你零花钱。”

    又把话头对准她:“莺莺,你去看看锅里肉好了没,咱今儿早点开饭,吃完把燕燕送回去。”

    陈姿燕每回来玩,父亲都是以老姜家最高规格的待客之礼相对。

    桌上一盘饺子,一锅红烧肉,配了两盘绿色蔬菜。

    姜怡妃在厨房里切邻居给的驴肉。

    姜西竹慢悠悠踱进来,拿冰箱里的二锅头。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他靠过来碰碰她胳膊,装作随意的模样问她,“工作上顺利不,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到时候让我出山捞你。”

    姜怡妃深知父亲口嫌体直的性格。

    她放下刀,给肉装盘:“挺好的,基本是别人给我找麻烦。”

    “哟,您姜总确实嘚瑟。”父亲照常揶揄她,嘴上笑得比谁都灿烂,悄声感叹一句,“还是我基因好啊!”

    洗着手,姜怡妃笑而不语。

    这时,忽感口袋被塞进了东西。

    她低头看,父亲苍老的手刚伸回去。

    是一叠钱。

    姜西竹背过身,端起砧板上的肉,漫不经心地说:“隔壁你张大姨家前几天儿子结婚,我写字他们给的,你拿着花。”

    她倍感困惑,快速擦手,拦住父亲:“爸,你干什么,我又不缺钱。”

    “啧,你这孩子问这么多干嘛呢?”姜西竹挥开女儿的手,埋汰着,“我是让你沾沾人家的喜气,小三十儿的人了,你爸封建主义,赶紧结婚!”

    望着父亲的背影走出厨房,他的步子不利索了,肩膀没以前挺拔了。

    姜怡妃鼻子一酸,抬头对着天花板,让眼睛里的液体流回去,吸了吸鼻子,继续勾起嘴唇,笑着去院子吃饭。

    其实,她知道父亲想说的是:

    他家莺莺值得更好的。

    三个人在院子里吃完晚饭,陈姿燕洗完碗,把水擦在裙子上。

    姜怡妃关了电视,拿起车钥匙,打算送她回家。

    “姐,你再指导我写几个毛笔字儿吧。”陈姿燕冲上来握住她的手拉回沙发,指着墙上的钟说,“你看还早,才九点半!”

    姜怡妃眯起眼,与她对视。

    不到三秒,小姑娘往右上方看了好几次,笑容逐渐僵硬。

    姜怡妃想起院子里放着的行李箱,叹了口气,直接拆穿:“逃学还是离家出走?”

    妹妹把手缩回去,正襟危坐:“不是逃学,是请假!”

    “去哪玩了?”

    “沪城。”她回得有理有据,“我高中闺蜜家的猫生了,我作为干妈,我得去看看。”

    “.....”姜怡妃扶额,“你的老师都不说你吗?这假怎么批的?”

    陈姿燕嘿嘿笑着:“我这两天就一节选修课,那男教授对女学生可好了,每次请假必定批,什么理由都批。”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男老师?”钥匙搁回茶几,姜怡妃皱着眉说,“真是不负责任。”

    只对女学生好,听着目的不纯。

    “哎呀,总之这不重要。”陈姿燕可怜巴巴地说,“我今天的假没请着,辅导员把电话打到老妈那儿了,你也知道咱妈的脾气,我二十了还在家里吃竹板炒肉呢,姐姐,姐姐,好姐姐~你收留我一晚嘛。”

    拗不过妹妹的哀求,姜怡妃将她带到了自己常居的酒店过夜。

    刷牙的时候,陈姿燕在浴室里大喊。

    姜怡妃吓了一跳,摘了脸上的面膜小跑过去:“怎么了?”

    “姐!”

    镜子开着,储物格上摆着一盒套和剃须刀。

    “你有男人了!”陈姿燕满口牙膏泡沫往外喷,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谁啊?褚康时吗?”

    “......”姜怡妃冷脸,一把关上玻璃门,“大惊小怪。”

    “不是,你有对象有啥可藏的啊。”陈姿燕吐掉一嘴泡沫,擦嘴,一气呵成,追在姐姐后头跟着,“多好,你想开了啊,他几岁?什么星座?干什么的?平时什么爱好?”

    姜怡妃穿着丝质吊带睡裙,躺在沙发上,长腿一伸,拿起本其他拍卖行的图录,打开看着,耳边仿佛有蚊子环绕,怎么都挥之不去。

    终于,陈姿燕成功烦死了她。

    姜怡妃把书往腿上一砸:“玩古董的,爱好养鸟,平时保温杯不离手,行了吧!睡觉去!”

    谁知小姑娘又大叫一声,从地毯上窜起来。

    陈姿燕瞠目,忿忿不平:“姐!你疯了!”

    姜怡妃感觉有飞沫喷到了小腿上,哑口无言。

    “公园老大爷咱不能要啊!”

    ----

    夜深。

    地下工作室。

    宋聿诚趁着等待瓷器烧制的时间,修复完了下午的青花盘。

    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一阵夜风从窗口灌下来,鼻子瘙痒。

    他堵住口鼻,轻声打了个喷嚏。

    手机震动。

    宋聿诚清了清嗓,翻看。

    褚康时:【我朋友最近对瓷器鉴定感兴趣,我就推荐了你的课,方便社会人旁听吗?】

    褚康时:【欸!方便!我就知道咱宋教授最人性化了!】

    褚康时:【下周就让我朋友过去。】

    自问自答,神经病。

    宋聿诚冷漠地输入:【滚。】

    还没发出去,褚康时就又发来一条咆哮。

    褚康时:【你丫的不准拒绝!你上次拍卖会欠我的!】

    深叹一口气,删掉,重新发。

    宋聿诚:【知道了。】

    拿起保温杯喝了口,烫水牵动嘴上的伤口。

    咬得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