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 其他小说 > 死对头为何那样 > 18、第 18 章
    第十八章

    楚然眼泪汹涌而出。

    男人似乎丝毫不意外她突然崩溃的情绪,一言不发看着她,大抵是水雾的原因,又大抵是其他缘故,男人冷峻眉眼无端变得柔和,雾气朦胧中,她竟从他眸中看到心疼的情绪。

    她愣了一瞬,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那似乎并不是她的错觉,男人眼底的情绪很淡,又被他的冷静克制所压制,若不仔细瞧,根本都瞧不出来。

    莫名的,楚然忽然止住了泪。

    是错觉也好,是眼花也罢,无论原因如何,都让她看到了另外一面——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在乎她的人。

    被至亲至信背叛不要怕啊,有人在乎她的。

    尽管这有可能是她的错觉,但依旧不影响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

    楚然吸了吸鼻子,声音很轻,“秦鹤霄,我愿效忠你。”

    “为你清扫世家,为你做你所不能做的一切事情。”

    这样的毒誓她只发过一次。

    长姐并非自愿入宫的,长姐有着心上人,入宫之后仍在联系,可纸终包不住火,长姐与心上人的事情被大行皇帝得知,大行皇帝震怒,囚长姐于宫廷。

    也就是那一日,她选择做大行皇帝的走狗,杖杀谢御史,成为大行皇帝手中最为锋利的剑,以这样的毒誓终换来大行皇帝饶过她的长姐。

    而现在,她又用这样的誓言换了一个拥抱。

    缺爱的人总是这样。

    旁人待自己的一点点好,自己便恨不得粉身碎骨相报。

    可惜能承受她报答的人太少太少。

    她的感情太炽热,没有人能接得住。

    “不需要。”

    秦鹤霄伸手,亲卫递来一方锦帕,他拿着锦帕,慢慢擦着楚然脸上的血迹,“我不要你的效忠,你做自己便好。”

    “周容与那种人......”他声音一顿,看着楚然狼狈的脸,终归说不出诋毁的话,“他不值得。”

    “阿楚,随我还家罢。”

    他把楚然脸上的血迹擦干净,指腹抚弄着楚然的脸,清冷声线难得温和。

    楚然瞳孔微缩。

    记忆像是打开闸门,呼啸着将她淹没——

    “楚世子——”

    “秦鹤霄,你我也算同生共死,还是不要用世子这种称呼来唤彼此罢。”

    “那,我如何称呼你?”

    “阿姐唤我三郎,表哥唤我阿然,你可以唤我三郎,也可以叫我阿然。”

    西凉的夜色很美,大片大片的雪地上枝丫肆意舒展着,若点上几点红色,便是名家大师笔下的腊雪红梅图。

    而星空,也是她见过最美丽的星空,如被秋水洗过,又如情人的耀耀眼眸。

    少年倚着树干,脸是春朝百花的颜色渲染出的美人皮,眼是星光聚集的璀璨明净,唇线是杀伐武将才有的凌厉线条,杀气腾腾,绝情又冷情。

    少年轻轻一笑,终是眉眼间的艳色压制了唇线的凌厉,“不,我唤你——阿楚。”

    “阿楚。”

    “谢谢你。”

    “不用谢,欠你的。”

    “......”

    “阿楚,我已是废人一个,你为何救我?”

    “因为你是秦鹤霄。”

    “如果那日我不曾为你披上大氅——”

    “那你现在坟头上的草已经三丈高了。”

    “......”

    “阿楚,此去洛京有千里之遥,你,可愿留下陪我?”

    “留个屁,我再不走三妹就真的装不下去了。”

    “......”

    “阿楚——”

    “说。”

    “你穿女装很好看。”

    “谢谢,你男装也好看。”

    “......”

    那时的她性格似乎很跳跃,口无遮拦肆意妄为,而那时的秦鹤霄,似乎也并非现在的暮气沉沉,他身上仍带着少年人的凌厉与宁折不弯,喜欢看她张扬而笑,又在她瞧见他的目光时装作若无其实收回视线。

    那样的秦鹤霄,是他从未见过的秦鹤霄,而那时的她,也是她记忆里不曾有过的她。

    是她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还是她忘记了什么?

    “阿楚......”

    “阿楚。”

    “阿楚!”

    低沉的,焦急的,灼热的声音张牙舞爪而来,扼住她的喉咙,让她如砧板上的鱼肉。

    她有些喘不过气,恍惚中,她抓住了秦鹤霄的胳膊,这种感觉太熟悉,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她张了张嘴,脑袋尚未反应过来,话已经脱口而出有,“为甚么叫我阿楚?”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难以回答,亲和蹙眉看着她,清冷凤目有一瞬的疑惑,但那仅仅只是一瞬,转瞬之间,他眸底疑惑进阶消失,伸手拢了拢她的发,凤目缱绻,明澈一如往昔,“因为你是阿楚。”

    万物在这一刻失声,只剩下心跳如鼓擂。

    “因为你是阿楚。”

    支离破碎回忆终于拼凑出少年人的模样,艳丽凤目,薄唇如削,无数次的午夜梦回她拼命想看清,却怎么也看不到的一张脸。

    是秦鹤霄。

    她机关算计人生里唯一一次失控。

    “你是不是想起甚么了?”

    他的手移到她额角,轻轻揉捏着。

    属于男人的冷硬杀伐线条在这一刻瓦解。

    少年间的爱憎分明不掩饰徐徐回归。

    “三郎是你家人的,阿然,是周容与。”

    “只有阿楚是我的。”

    “我一个人的。”

    楚然剧烈颤抖着。

    脑海里叫嚣着的声音仿佛要将她撑破。

    她双手抱头,想挣开秦鹤霄的怀抱,却被他抱得更紧。

    他蹙眉看着她,想说甚么最终却甚么也没说。

    “还家罢。”

    “阿楚。”

    男人将她横抱。

    温暖的大氅包裹着她,冰冷夜风尽皆被挡下。

    哒哒的马蹄声响在寂静小道上,他的命令一道道颁下。

    她躲在他的怀抱,蜷缩得像是一颗球。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有吻会落在她额头,但是没有,他只是把她护得密不透风。

    她呼吸着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雪松味,杂乱无章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一切仿佛昭然若揭。

    只有她这个当事人被屏蔽在真相之外。

    她想问秦鹤霄当年之事,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禁卫军叛乱,需要秦鹤霄处理的事情太多太多,她不能让他在她的事情上再分心。

    迷乱眼眸恢复清明,“周家在洛京经营百年,此次虽精心策划出逃,但不可能将家当全部搬离城外,你此时去周家,或许还能找到周家筹集一半的白银。”

    抱着她的手指微紧,似乎不愿意在此时谈起周家,“先送你回家。”

    “我自己能骑马。”

    “我送你。”

    揽着她的胳膊又重了些,狐皮大氅拥着她的脸,触感熟悉又陌生。

    仿佛.......在哪遇到过一般。

    可脑袋却如一团浆糊,她越想弄清楚,却越发想不明白。

    她双手捧着脸,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炸开。

    战马在丹阳侯府门前停下。

    像是在逃避甚么似的,楚然从马上跳下来,身后追来秦鹤霄的声音,“阿楚。”

    楚然身子僵了僵,她转身回头,努力让自己笑得不那么勉强,“秦鹤霄,谢谢你。”

    秦鹤霄微抬眉,似是笑了一下,“欠你的。”

    “......”

    楚然有一瞬的恍惚。

    支离破碎记忆中,似乎也有人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但,到底是谁说过?

    头再次开始疼起来。

    锦衣银甲男人纵马而去。

    四面八方的西凉兵向丹阳侯府聚拢,将侯府围得水泄不通。

    守门卫士当下软了腿,“世子爷......这,这是怎么了?”

    “他在保护我。”

    楚然揉着眉心,抬脚踏进侯府,“三妹呢?叫她来见我,我有话问她。”

    风来居。

    翡翠沏了楚然最爱的茶。

    楚然轻啜一口茶,抬眉看向故作平静品茶的楚妍。

    楚妍掐着手,一双美目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些甚么。

    楚然放下茶盏。

    茶盏与案面相撞,发出一声轻响。

    楚妍茶盏里的茶水撒出点点水迹。

    “说罢。”

    楚然手指轻叩案面,“想着怎么糊弄我呢?”

    楚妍把茶盏搁在案上,手里拿着帕子擦拭着衣裳上的茶渍,小小声道:“三哥这是甚么话?我怎么会糊弄你呢?”

    “我都想起来了。”

    楚然半倚凭几,脸上一点笑意也无。

    她太想弄清当年之事,但她不能让秦鹤霄分心,便只能从楚妍身上下手。

    只觉告诉她,楚妍知道当年的一切。

    楚然微眯眼,声音带了几分威胁味道:“我再问你一次,救秦鹤霄的人是你吗?”

    楚妍脸色微变,一点一点抬起头,与楚然相似的眉眼聚满了泪水,“三哥,我,我都是为了侯府。”

    “若三哥是女子也就罢了,我绝不敢贪三哥之功,可三哥身为男子,秦鹤霄纵然喜欢三哥,难道还能立三哥为男后?”

    “秦鹤霄如何爱慕三哥的颜色,可是以后呢?色衰而爱驰的道理,三哥应该比我更懂。”

    “我是家中与三哥最为相似的人,秦鹤霄或许会爱屋及乌,只有我生下秦鹤霄的子嗣,丹阳侯府的地位才算真正稳固。”

    “胡闹!”

    楚然额上青筋直跳,“我请人教你四书五经阴阳杂学,难道是要你与其他世家女一样出卖自己以图家族富贵吗?”

    楚妍吓得一哆嗦,“三哥大可放心,我知晓自己的位置,我只求一个子嗣,其他之事一概不问——”

    “闭嘴!”

    楚然一连饮下几杯茶,才看看压下想喷火的心,斜了一眼手指搅着帕子极度不安的楚妍,叹了一声,道:“大姐被迫入宫,二姐入道观修行,咱们楚家的女人已经够苦了,我不希望你也一样。”

    “三妹,我希望你嫁的那个人,是因为喜欢而嫁,不是为了家族,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你自己。”

    那是她两辈子都想做,却两辈子都不能实现的事情。

    楚妍愣在原地。

    “你和长得这般像,就不要像我这般苦了。”

    “贪图富贵没有错,但你贪图富贵的那个人,总得是你喜欢的人。”

    楚妍如梦初醒,试探出声:“三,三哥不怪我?”

    “不怪。”楚然掐了下眉心,抬眉看了眼楚妍,“你与我讲讲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楚妍:“?”

    楚妍:“!”

    “三哥你诈我——”

    “闭嘴,当年到底发生了甚么?”

    “……”

    “三哥,是你救的秦鹤霄。”

    静默良久,楚妍一声轻叹,她瞧着面前谨慎克制的楚然,长眉微微蹙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见那般刚烈决绝的三哥。”

    “若非秦鹤霄如今活在世上,只怕我仍以为三年前的往事是我做的一场荒唐梦。”

    三年前的往事涌上心头,楚妍有一瞬的恍惚,“我劝你袖手旁观,可你说,因为他是秦鹤霄,你愿为他赴汤蹈火,百死不悔。”

    “我苦劝无用,只能帮你遮掩。”

    “我扮作你的模样在皇陵监工,而你……”

    楚妍声音微顿,看了又看楚然,神色不免有些复杂,但话已至此,她只能继续往下说,“而你,则男扮女装救出秦鹤霄,送他一路北上,直至西凉。”

    “可惜后来此事被大行皇帝所知,杖责于你要你说出秦鹤霄的下落,万幸大行皇帝缠绵病床多日,身体早已垮掉,否则莫说是你,只怕整个丹阳侯府都不复存在。”

    想到此处,楚妍一阵后怕,她下意识抬手断了一盏茶,一股脑倒进嘴里。

    丹阳侯府看着光鲜,其实是楚然一人支撑起来的,楚然并非死板迂腐的大家长,自然养不出食不言寝不语的闺秀来,楚妍性子里有些跳脱,面对的人又是楚然,她自是不需伪装,她喝了茶压了惊,后怕之余又觉得十分惋惜,“三哥,我们冒如此大的风险救出秦鹤霄,他难道不应该给咱们一个新朝后位吗?”

    楚然揉了下眉心,“……这件事以后再说。”

    像是在拼图,回忆一点点凑在一处,在楚妍的声音里勾画出三年前她救秦鹤霄的真相。

    她感觉自己弄清了真相,却又觉得自己离真相越发远——她没道理救秦鹤霄。

    她与秦鹤霄的关系,向来是水火不容。

    秦家落难时,她不去落井下石已是十分善良了,更何况冒着全族被灭的风险去救秦鹤霄。

    “你可知我为何救他?”

    想了想,楚然还是问出声。

    楚妍睁大眼,“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你只是说,这是你欠他的。”

    “欠他的?”

    楚然喃喃自语。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再度在她脑海响起——

    “我欠你的。”

    “秦鹤霄,正和二十五年十月初五,我欠你一条命。”

    楚然瞳孔剧烈收缩。

    不是周容与,是——秦鹤霄!

    “秦鹤霄,为你今日赠衣之恩,他日我留你一命。”

    茫茫雪原,凌凌寒风,她染满鲜血的手指攥紧狐皮大氅,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