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第一时间防备,机甲明微开始闪现光泽，准备随时展开。
但这些也都没用上。
闻晓上前一步，摸了摸大猫的皮毛,下一刻拎着对方脖子一甩。
“好了,够了，变回来。”
“喵”
转瞬间，庞然大物不见，几个甩手下,小白无辜地被闻晓拎着命运的后脖子肉，冲着陆倾燃小声且委屈地叫唤。
好似在控诉闻晓。
但陆倾燃此刻也顾不上小白。
摸了摸额头,又看了看手上的果酒。
嗯，还没开，他还一滴都没喝,不可能是醉酒后的眼花,所以——
“感受到了吧，它身上有攻击性精神力的存在。”
“形态的变幻并不稳定,但是……随着觉醒期的到来,我回来的时间增加,原本只是非常低概率的不稳定，到现在，能找到一些规律,比如受刺激,感受到威胁。”
“第一次变的时候你也应该猜到了,就是在我揍西奥·琼斯的时候。”
“控制向精神力能从内破坏精神力,打到后面，我精神海受创严重，他身体上受伤厉害。”
摸了摸小白,不管它愿意不愿意，把自己的精神体按回肩头，闻晓歪了歪头，想了下，“……嗯，差不多就这些了。”
“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非得回来吗。”
“呐，接受一下。”
陆倾燃默了默，抬手把果酒盖子打开，喝了一大口。
闻晓又骗他，说是果酒，度数还不低。
酒精烧过喉咙肠胃，形成一片火辣辣的滚烫，不舒服，但正是目前陆倾燃所需要的刺痛。
看着搬上来的小凳子，陆倾燃踢了踢，“来张垫子吧还是。”
他们这些人的毛病，因为训练的时候，经常在垫子上，导致几乎人人客厅都有地毯，沙发椅子都是齐的，但是习惯使然，更喜欢往地上坐。
“行！”
闻晓用通讯器叫了家政机器人，不一会儿，几个机器人浮上来，把板凳端走，很快在天台铺上一层厚度不低的训练垫，闻晓也喜欢垫子，铺好就坐了上去。
“不复当年了啊，以前都是直接坐的。”
陆倾燃：“你喝醉还有个地方躺，趴地上算什么事。”
“豁，谢谢你大少爷为我想那么长远哈”
闻晓举起酒瓶敬陆倾燃，陆倾燃心内轻叹了口气，不动作，闻晓也不在意，仰头自己又喝了一大口。
酒液烧灼，和他目前内心的感受一样。
陆倾燃缓缓在闻晓身边坐下。
“喵。”
小白终于找到机会从闻晓身上下来，跳到陆倾燃怀里，陆倾燃摸了摸它脑袋，大黑窜出来，把小白叼到垫子另一处，给它舔毛。
几舌头下去，小白的叫声小了些。
又一会儿，开始舒服打呼。
“蠢猫。”闻晓戳了戳小白。
“嗷呜。”
被小白的小平牙咬到手指，也不疼，更多的是一种不满的宣泄。
“你别闹它了。”
精神体的问题，关键还是出在人身上，根源是闻晓精神海的问题。
闻晓自然知道。
想到什么，笑道，“医生说，我的体质在增强。”
“太好笑了，以前疯了都想体质变强，现在变好了，反而又笑不出来了。”
“不想笑就不要笑。”陆倾燃盯着闻晓的眼睛，声音放得格外轻，像是怕打碎什么似的，“……又不好看。”
闻晓笑容滞住。
缓缓，嘴角放平了下来。
没说话，但有什么假面被撕扯下来，丢弃。
相对无言喝了几口酒，陆倾燃：“我发现这个地方也是神奇，每次，都有你家天台当背景。”
把闻晓说笑了，“是啊。”
闻晓躺了下去，看天空，夜幕上群星璀璨。
“每一次，有什么重要的变故，好像这里都见证了。”
陆倾燃看了看手头的果酒，“以前还是喝奶，现在已经换成酒了。”
被闻晓踹了一脚，“别提我糗事。”
不算糗事，其实在陆倾燃心里，这一段记忆很可爱。
闻晓有点上头了，想了想，“哦对，第一次来这儿是什么时候，我知道分型的时候？”
陆倾燃也躺了下去，跟着闻晓并排着，一起看天，“你说有志者事竟成的时候。”
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执政星。
北星域五大家族，落到他们这一辈的小孩，直系不超过十人。
近亲远亲再加上分□□就多了，能凑出好几个班来。
接受精神力预前培训，大部分都要来执政星。
当年闻旭初高中，也是在这颗星球上完成的。
闻晓和陆倾燃也不例外。
闻晓眯起眼睛回想，“那个时候我们就是朋友了吗？”
“是。”
“那么早啊……”
“是啊。”
他们已经当很多年朋友了。
刚开始陆倾燃对闻晓并没有什么印象，知道有这么个人，但是关于他的具体，不去想，是不会浮现在脑海里的。
直到培训进行了一段时间，陆倾燃因为身体素质强悍，被闻晓缠上后。
他的世界，才有了闻晓这个名字。
才出现了闻晓这么个人。
刚开始，是觉得烦的。
都被检测出了未来不低的精神力等级的可能性。
闻晓因为身体体质跟不上训练，找上陆倾燃时，陆倾燃只觉得他没耐心。
现在检测如此发达，出错的概率很低很低，当时陆倾燃出现了精神力波动，而闻晓还没有，他以为，只是时间的问题。
既然检测出如此优秀的天赋，只需要静待时间发挥它的魔法，就好。
相处了一段时间后，陆倾燃又不这样觉得了，觉得……
闻晓像是上天送到他身边的一份礼物，让他得以窥见世界其他的样子，亲缘关系中，可能存在的美好。
乃至体验纯粹的友情，还有被在乎的温暖感。
这些都是陆倾燃从闻晓身上获悉的。
有一段时间，应该只是很短暂的一段时间，陆倾燃是有些羡慕闻晓的，拥有不低的天赋，良好的家庭关系，关键，闻家不仅拥有健康的环境，家庭成员之间还互相尊重，闻晓除了既定的美好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性。
不像是他，从很小的时候，人生的路就已经既定了。
后来，陆倾燃又发现不是这样的。
让他成为闻家的一员，他应该也不会很开心。
他对情感的体会和表达从小就很匮乏。
他喜欢的，仅仅是从闻晓身上，所折射出来的善意美好。
闻晓像是一面棱镜，能帮助他看到世界五彩缤纷的模样，脱离了闻晓，哪怕是一样的空气，透过闻晓能折射出来的七彩，在他眼中，也只不过寻常的枯燥透明。
陆倾燃都不明白，闻晓为什么会那么有活力，那么有意思。
但他或许不需要明白。
当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就已经深深被吸引。
无法逃离，也不想逃离。
闻晓显然也想到了过往时光，开口道，“还记得刚见你的时候，你超拽的。”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同学很难搞。”
陆倾燃：“然后呢？”
“然后，果然很难搞啊，想要你陪着训练，普通的手段轻易打动不了你，我感觉我每天就像是个抓耳挠腮的猴子，在想怎么吸引你注意力，能让你心甘情愿陪我多练一会儿。”
陆倾燃笑了起来，“还有你搞不定的时候？”
“哼哼，当时啦，现在看效果不是挺好的吗！”
“不是我说，你这种古板无趣的小朋友，除了我，谁还会追着你交友啊！”
“嗯，谢谢你分享的，长高的草莓/巧克力/苹果味牛奶。”
“……”
闻晓又踹了陆倾燃一脚。
踹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但气氛本身不算多松快，都没笑多久，心里都压着事。
闻晓声音很轻，“‘有志者事竟成’啊，想想，现在还挺羡慕当年的自己的。”
无知了，就不会很痛苦。
陆倾燃不知道怎么接，保持沉默。
“陆倾燃，你说，是不是人越想要什么，就越得不到什么？”
闻晓问。
声音落在夜风里，有些微的含糊。
陆倾燃心弦拨动，想去瞧人，又怕眼神泄露太多秘密，闻晓本身已经很烦了，陆倾燃到底忍住了对视的冲动，不想给对方造成更多的负担。
哪怕这种考虑只是自作多情。
他知道闻晓为什么这样说。
某种程度上，陆倾燃对这话是有共鸣的。
他想要的也一样，随着时间，瞧着更近，无形中却是在变远的。
他甚至不知道怎么改变。
“来执政星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愿望很简单……”
话尾消失了，能听到些许的难掩沙哑。
陆倾燃：“我知道，你的愿望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想变厉害，变好，提升自己。”
想变得强大。
想成为，如检测预言那般的，高精神力者。
“然后在此基础上，应该是参军，带领属于闻家的军队。”
做出属于自己的成就。
闻晓的回答很轻，夜风一吹就散：“我以为会很简单的。”
已经是被检测出来的既定，不是吗？
但检测，只检测得出精神力级别，闻晓没想到，分型还能不一样。
大黑比小白早出现半年。
大黑是闻晓取的名字，没别的原因，年纪小，欠得慌。
非要用通俗的名字喊陆倾燃的精神体。
但大黑很喜欢，陆倾燃也取了其他的名字，后面都没留下来，只叫大黑有反应，就这样了。
小白是陆倾燃取的。
小白出现的时候，他的精神力分型还没有完全显现，闻晓甚至都没有将它当做精神体看待，只以为是哪家走失的猫咪。
当时是在陆倾燃家里。
他离开，小白要跟着他走，他不喜欢养小宠物，便把小白强塞到了陆倾燃手上。
怎么说，没出现精神体的时候，哪怕培训得再充分，真实体验到的感觉也不一样，闻晓觉得自己仿佛能听懂这只猫说什么的时候，也只觉得，是错觉。
他的潜意识里，他的精神体该是像大黑一样的存在。
陆倾燃当时同样没有意识到，小白是精神体。
可能就算在场有再多的人，也没谁会往那方面想。
于是小白就这样被陆倾燃暂时“收养”，并且张贴告示，询问周围有没有人家掉了猫。
大约是一周后，惯例体检，发现闻晓出现了精神体。
然后小白吃了陆家一周的猫粮牛奶猫条，却没有任何属于生物体的排泄行为……
忘了当时，确定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大概是……
天塌了吧。
闻晓觉得上天给自己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周围人也都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无措。
小白出现的时候，他就没有和它建立很好的联系，到了要收回的时候，不知道是排斥心理还是别的，总之，收不回去。
再然后，就检测出来他是控制向精神力了。
坏消息一重接着一重，闻晓整个人都是木的。
“不高兴就表现出来，不要憋着。”陆倾燃道。
他再也不想看到闻晓当年的样子。
像是骄傲的人被折掉了傲骨。
那种破坏是无声的。
不壮烈，也不激荡，但就是会非常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在死去。
当这种死去的，是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会越发认识到自我的渺小与无能为力。
好似一夜之间，闻晓的眼中没有光了。
面对亲近的人还是会闹会笑，但是独处的时候，余光再扫到，无言的沉默变多了。
这种沉默在杀死闻晓。
像是一股不可逆的洪流，在重塑着闻晓，是陆倾燃和闻家都不希望看到的。
再然后，闻家就提出送闻晓去阿芙洛星域学习。
好似一夜之间，闻晓又找到了个人发展的方向。
刚知道的时候，陆倾燃很舍不得，但是和闻晓聊天，聊阿芙洛的不一样，感受到熟悉的朋友回来的时候，陆倾燃又明白了——由不得他。
像是某种自然规律。
种子到了春天发芽，花到了花期绽放，树叶在秋日凋落。
是陆倾燃不能阻挡的一种必然。
闻晓笑，抬手，喝酒，“大少爷，已经表现得很明显啦。”
“以前我可不会这样。”
“经历得多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已经没脾气了。”
陆倾燃也喝酒，尝不出味道，只感觉刺激口腔黏膜。
闻晓轻声，“为什么这么难呢，就算是不参军，难道成为高阶精神力者也不行吗？”
“如果迟早会废掉，当初检测出来的时候，为什么又那么好？”
“既然是绝路，又让我看到什么希望呢？”
“这个玩笑真是，让人笑不出来啊。”
是啊。
让人笑不出来。
如果闻晓一直停留在这种困局里，那他个人的人生追求，将会成为自己的首要需求。
如果他不能成长成预期中的人，那往后，家族利益应该会是被他放在首位的。
他们又都是直系，不像是直系远亲，也不像是需要扶持亟待壮大的家族，就……没有任何在一起的必要。
甚至，陆倾燃能想象到，说不定有一天，闻晓看到他便会感受到痛苦。
他的眼中，自己除了朋友的身份，还有他羡慕的，自己本应当获取的顺遂人生。
闻晓这么努力，却什么都没有。
陆倾燃无所谓的，却是对方一直追求的。
这是什么天大的玩笑。
陆倾燃敢戳破西奥喜欢闻晓，凭仗其实并不是，西奥如何，又使了什么手段，又抑或，对方不是闻晓喜欢的类型。
他的凭仗是，在完全解决个人发展问题之前，闻晓压根都不会有这种心思。
西奥喜欢不喜欢闻晓，不重要。
关键在于，现在的闻晓，困在自己人生困境中的闻晓，不会喜欢任何人。
他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自己身上，当无法完善自己的时候，他是看不见其他人的。
陆倾燃深深闭目，再开口，口吻多了几分强势，“还没到绝路，或许有别的办法。”
闻晓嗤笑，“什么办法？”
“你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这种情况，你知道结果会如何的。”
陆倾燃皱眉。
闻晓索性自己挑破，“精神力分型之间不能融合，觉醒期出现两种精神力，也是返祖的一种。”
“觉醒期结束之后，要么是一种分型消失，另一种精神力分型占据主导，这是最好的情况，但既然一种分型消失，那么觉醒期的潜力被分走了，另一种分型的级别也不可能被抬得太高。”
“要么，就是更普遍的。”
“因为互相不能共融的精神力存在，互相干扰，直至精神海彻底的混乱。”
“现在想起来，以前自己真的好天真啊，级别低算是什么废了啊。”
“精神力使不出来，才算是吧。”
“完全无法使用精神力的，才是真正的废人啊。”
而他，就在往废掉的方向发展。
陆倾燃：“觉醒期还没结束，一切都还没有定死。”
闻晓：“但是目前闻旭搜集的，所有觉醒期前出现两种精神力的案例，结果都很糟糕。”
糟糕到闻晓都没有心情举例。
想到什么，闻晓又笑起来，“什么屁智脑只有0.03的出错率啊！”
“我就说了，是机器就有出错的可能。”
“阿芙洛现在还不知道，要是知道了，跑得比谁都快。”
一下子点醒陆倾燃，“阿芙洛的科研很厉害的，你……”
“打住，说了，不可能的，不会走。”
“我没开玩笑。”
再灌一大口酒，闻晓看着漫天的星辰，用自己所剩不多的理智道。
“现在已经闹成这个样子了，你又知道我过去，不会成为实验素材了？”
“再说，按之前的发展，阿芙洛星域和我家已经商议不下来了，我这个样子去，把宝全部压在阿芙洛星域的科研上？”
“拉倒吧——”
“哪有那么多活菩萨啊！”
“我是不会把闻家的软肋送过去的。”
哪怕软肋就是他自己。
“废了就废了，这么久了，我也差不多接受了。”
“就这样吧。”
手腕一下子被抓住，很紧。
闻晓愣了下，视线中，出现了陆倾燃坚定的黑瞳。
“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想否定，但陆倾燃的语气太郑重。
又抑或，这也是闻晓心里期待的一种不可能的可能。
总之，他没有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