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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旺财

    月光清寒, 静静地从府牢的小窗落入。牢房又冷又湿,一旦坐下,便会阴湿半身衣裳。花九只得站靠在牢笼的木栅上, 略微休息。睡是定然睡不着的, 也不知妙娘知道这事后,会有多恼她。她得好好想想, 回去该如何哄妙娘高兴。

    唉。

    花九也是后悔的,倘若能少追两步, 不出巷口, 这事也摊不到自己身上。兴许,那小贼也不至于惊吓过度, 一命呜呼。

    “公子……”

    忽闻隔壁牢房里响起了苍老的声音, 花九愕然望去, 只见里面的血污老人艰难地爬到牢笼边上,紧紧地盯着她。

    “你……唤我?”花九往前走了两步, 将那老人看得更清楚了些。年岁约莫六十, 额上有块青色印记, 想必是从娘胎里就带上的。细看这老人的手指, 几乎每一个都生了茧子,似乎是个做苦活多年的。

    老人点点头,望着花九, 眸光里的光亮正在一点一滴地弱下去:“我的日子不多了。”

    “老丈何出此言?”花九蹲下来,“按律,即便是囚徒,不舒服也可求医。老丈, 您是何处不舒服,我给你唤狱卒来。”

    “公子!”老人突然出手死死扣住她的手腕, 掌心的粗砺让花九觉得咯手,“听我说!听我说完……”

    花九点头:“你说。”照理说,囚牢关押的人都该是有罪待判之人,可她怎么看这老人,都觉得不是什么坏人。

    “我这把老骨头定是出不了这座牢笼了。”老人缓了口气,将花九抓的更紧,“我本是辰州山中的一个樵夫,日子虽苦,却也能度日。我膝下有个女儿,命不好,生下孙女就走了。女婿觉得女娃无用,便将女娃送到了我这里。我心疼孩子,便尽心尽力地将她拉扯长大……咳咳……”

    他突然猛烈地一阵咳嗽,花九急忙探上他的脉息。即便花九不懂诊脉,可也能摸出他脉息的微弱,似有似无,仿佛随时会离开人世。

    “您慢慢说。”

    “我只有这一个孙女……”

    老人说着便哭了起来:“我原想着,给她好好找个婆家,这回是真的擦亮眼睛找一个,没想到……她与好友去了一趟梅来镇便再也没有回来。”

    又是梅来镇?!

    花九眸光一紧:“然后?”失去孙女,这老丈怎会被关在临淮的府衙大牢之中?当时张慎匆匆离开,花九就觉得奇怪,如今遇上老人这一遭,花九更是疑窦丛生。

    老人哽咽着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我寻到了梅来镇,却一无所获,最后在河边发现了她的一只绣花鞋。我去报官,那官却说那条河流经好几个镇子,尸首在哪个镇子寻到便归哪个镇子管,等寻到尸首再来报他。”

    倘若那孙女成了那时候的梅神灵女,兴许还活着,又兴许困在什么风尘地狱煎熬。比起前者,花九希望是后者,至少活着还有希望。

    “最后……找到了么?”花九低声问。

    老人目光迷茫:“她自小与旺财一起长大,为了寻她,我牵着旺财寻了一路,最后在临淮断了气味。”

    “旺财?”花九大抵猜到这是一只狗。

    老人点点头,吃力地打开胸前的衣裳。花九这才发现,他怀中竟是抱着一只鲜血淋漓的大黄狗。这狗子双眼凸出,似是遭人狠狠地打了一顿,这会儿也是命悬一线。

    “它是寻到荷花的希望……”老人声音颤抖,想到那日,他带着旺财来到临淮府衙,想报官帮忙寻找孙女荷花,万万没想到官员非但没有帮忙,还狠狠地围着它打。老人拼死护着旺财,身上也捱了好几板子,若不是他死死抱着旺财,那些衙役拉扯不开,只怕旺财已经被打死了。

    后来,老人就被衙役们扔了进来。

    不给水食,不提审,不给唤大夫,自然是想让他在这牢笼之中自生自灭。大燕百姓众多,死这么一个无关痛痒的老人,没有谁会追究。

    花九听得怒火燃烧,想来这位临淮知府是知道梅来镇内情的,否则也不会这般先下手为强。

    梅来镇的事只怕根本就不是什么小案子。

    “我瞧公子……眉清目秀……应当是个好人……”老人望着花九,这是他唯一的希望,“我不求公子能救我跟旺财出去……我只求公子……他日若是……若是遇上一个姑娘……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后颈,“有块指甲盖大小的胎记,你告诉她,外公很想她,很想很想……但是……外公更想她好好的……好好的过剩下的日子……”

    花九眼眶发烫,摇头道:“她应当还活着,兴许,你与她还可以团聚。”

    “今日已经是第三日没有食水了……”老人知道自己捱不过去,即便想要旺财捱过去,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公子……你答应我……好不好?”

    花九看看老人,又看看他怀中的旺财,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老丈,兴许我可以救旺财!”

    “公子……”

    花九向他伸出手去,虽然老人过不来,可旺财可以从栅栏之间递过来:“我尽力一试,只要旺财不死,它或许能在临淮寻到什么新的线索。”

    老人低头深望了一眼旺财,这是唯一的机会。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旺财的脑袋,安抚道:“旺财,你要争气,荷花还等着你,要争气。”说着,他便轻轻地将旺财抱着从栅栏之间递了过来。

    旺财已经是昏迷不醒状态。

    花九轻柔地将旺财抱了过来,摸了摸它的脑袋,飞快地在它脑袋上点了一下。只见旺财脑袋一歪,似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老人激动地呼道:“你做什么?!”

    “活着是离不开这里的。”花九庆幸母亲教过她些许御兽之术,用在旺财身上再合适不过。

    老人听不懂花九的话,霎时疯了一样的悲愤骂道:“你竟然骗我!我怎会相信你!”

    狱卒听见了老人的声音,以为里面发生了什么大事,赶紧跑进来查看。

    “怎么回事?”

    “一只狗死了,他便疯了。”

    花九的声音淡淡的,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狱卒就盼着这一天,狗死了,等于这老头再也无法与他们纠缠,真死在了这里,他们还得想法子处理他的尸首,这大过年的实在是晦气。

    两名狱卒相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打开了牢门,将老人拖了出来:“走!别死在这里!”

    饿了三日的老人岂有力气反抗,当下便被一名狱卒拖着出了大牢。另一名狱卒打开牢门,想进来把花九手里的狗子拿出去扔了,却被花九拦住了。

    “天寒,这狗子虽然瘦了点,却是下酒的好食材。”

    “呵,阶下囚还想着吃狗肉?”

    花九轻笑,摸出一块玉牌:“帮我问问知府大人,能否早些宣判在下的案子?”

    狱卒接过玉牌,只见玉牌上用金丝嵌着一个“御”字。即便狱卒只是小吏,可也知这种玉牌向来是天子亲信才会有,当下不敢迟疑,连忙捧着玉牌去见知府。

    没过多久,知府便穿着官服跑来了牢中,一面亲手开门,一面哈腰道:“大人怎的不早些说明身份,这大过年的闹这么一出,下官实在是失礼。”

    “大人莫怪,在下就是不想太过招摇,这才想着让大人按律行事。”花九微笑着,“所以,昨夜的那个案子?”

    “仵作说,那人是突发恶疾,身上也没有半点扭打的痕迹,所以自然与大人无关。”知府赶紧说明,“明日清早,下官自会张榜言明此事,往后入内行者窃,打死活该。”

    花九满意地点了下头:“剩下的事,就有劳大人了。”说完,便提起了旺财的后脖子,准备离开大牢。

    “大人!”知府拦住了花九,“这狗子……也交给下官处置吧。”

    “那可不成,这冬日最宜吃狗肉,等做好了,我给大人送一碗来。”花九轻轻地拐了一下他的手肘,“放心,都是为陛下办事,自然是少一事算一事。”

    知府听懂了花九的话中话,笑道:“如此,下官就等着分一口狗肉了。”

    “好说,好说。”花九笑笑,提溜着旺财便往外走。

    狱卒与知府看着花九远去的背影,狱卒忍不住问道:“大人,这位大人是什么来历啊?”

    “微服至此,想来是帮陛下办事,知道的越多,越危险。”知府提点狱卒,“好在那只狗死了,那个老头多半也翻不起什么浪来,不出人命便是最好的结果。”

    “是是是。”

    知府长舒了一口气,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他这次可以起草密折,给上头一个满意的答复了。

    与此同时,霍桐儿穿着大氅在庭中踱步多时,反复看了好几遍花九送来的书信,上面写的很简单,就一行小字“天明必归,勿念。”

    花九曾是探花郎,既然答应了天子走遍大燕编纂地理志,想必天子也会给她些信物。不小心遇上官司,多半也能凭这些信物脱身。她若贸然去府衙帮手,只怕反倒会帮倒忙。只是让她一人在这里苦等,无疑也是一种煎熬。

    眼看着天色将明,霍桐儿深吸一口气,这个时候去府衙接她,应该刚刚好。

    “妙娘!妙娘!”

    正当此时,小院外响起了花九的声音。霍桐儿快步上前,打开房门,第一眼瞧见的是她搀扶着的血污老人,再一眼看见的是她另一手中提着的“死”狗子,她不由得惊呼道:“你这是怎么了?”

    第三十二章 小千岁

    花九到家没多久, 便有探子将所见尽数回报知府。知府本以为一切已经终了,没想到这节外还是生了枝。正待带人往花九那边走一趟,府衙却来了贵人。

    “大人, 下官一定好好处置那个老头子。”知府对这贵人是毕恭毕敬。细看这公子阴柔得很, 虽未涂抹口脂,唇色却极为鲜红, 像是哪家唱旦角的小生。再看他的衣裳,竟是一件白底蟒袍。此蟒袍乃先皇所赐, 天下只一件, 正是这位小千岁陈骊独有。

    是的,陈骊是个太监, 是先皇最钟爱的太监。只是新帝登基之后, 他便被新帝打发来了临淮, 俸待遇依旧,却彻底远离了灞陵的政治中心。

    瞧他的容貌, 不过二十出头, 其实他已经伺候先皇多年, 加上新帝登基这几年, 他怎么都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奇就奇在他保养极好,竟是一点皱纹都没有,活脱脱一位阴美小公子。

    “此事我自会处置。”陈骊沉声吩咐, “今日来此,只想确认一事。”

    知府紧声道:“大人请说。”

    “救那老头子的公子,确实叫花九?”

    “确实如此,他还有一块陛下亲赐的玉牌。”

    “是他就好。”

    “啊?是自己人?”

    陈骊悠然坐下, 端起茶盏拨了拨浮沫:“不算,却是个懂事的人。”

    “此话怎讲?”知府越听越迷糊。

    陈骊淡声道:“今科探花郎, 颇受陛下喜欢,突然辞官而去,你觉得是何原因?”

    “原来是他!”知府大惊,中举是每个士子的毕生所求,这难得中个探花,就因为被郡夫人看中就辞官了,莫说他没法子理解,想必天子也没法子理解。

    陈骊提点知府:“皇后娘娘也颇是看重他,原想给腹中未出世的孩儿找个太傅,哪知这小子竟是一走了之了。”略微一顿,“你说他有陛下亲赐的玉牌,想来必定与陛下做了什么约定,此事若不查清楚就贸然对他出手,可是会坏娘娘的大事的。”

    “原来如此。”知府算是懂了,探花郎那样的香饽饽,突然辞官,多半是害怕卷入灞陵的乱局之中。

    陈骊继续道:“所以,此人我去探探,你就当不知他收留了那个老头子,不要打草惊蛇。”

    “是。”

    “他日娘娘若是诞下龙子,他日入主东宫,定然少不得你的好处。”陈骊说完,只喝了一口热茶,“茶是明前龙井吧?”

    “回大人,确实是明前龙井。”知府哈腰回答。

    陈骊笑道:“给我备上两盒,我去见个好友,还缺份礼物。”

    “下官这就是备。”

    “嗯。”

    这边知府去准备龙井了,小院这边,花九一边救治旺财,一边将那老人的经历一一告诉霍桐儿。

    霍桐儿越听眉头就越紧,看了一眼那边喝了汤药歇下的老人家,只觉忐忑。这案子恐怕并非一般的人牙子案件,线索若在其他州府断了还好,偏偏是临淮,这可是大燕的南都,里面住了不少惹不起的大人物。倘若真是其中一人,她们怎么奈何得了?

    “妙娘。”花九见她久久不回声,也知她在担心什么,“我知道此事危险,可我既然遇上了,实在是做不到袖手旁观,看着两个无辜的生命活生生的死在眼前。”

    花九若不是这样的性子,当初也不敢管霍桐儿的事。

    霍桐儿喜欢她,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她的善良可亲。事已至此,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想必知府定然很快便知道她将老人带到了这里,总要想法子打消知府对他们的怀疑。

    临淮危险,旺财可以留下,但是老人不行。

    就算要送走老人,也得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霍桐儿问道:“人救了就救了,你可想到后面的应对之策?”

    花九点点头:“我有!还须得妙娘帮我。”

    “你说。”

    “我需要妙娘今日寻几只狗来。”

    霍桐儿脸色一沉:“移花接木?”

    “嗯!”花九点头。

    霍桐儿再问:“活的还是死的?”

    “自是活的!”

    “你不是说,你答应了知府大人,要给他准备一碗狗肉?”

    花九笑笑:“旺财那么瘦,我一个人都不够,谁要给他?”

    霍桐儿担心道:“你若不给他,如何过关?”

    “我非但不给他,我过几日还要向他要些银子。”花九已经想好了对策,“半真半假,方能平安过关。至于我,虽然已经不是官,却也得同流合污,做出点样子来,才能让他真正放心。”

    “同流合污?”

    “临淮一定有梅来镇的秘密,想必张兄是窥见一二,不想累我入局,才匆匆离开。既然我又撞上了,这次我不能再避开。况且,阿娘说,路见不平,若能力允许,便不可坐视不理……唉!妙娘!”花九说到一半,瞧见霍桐儿转头便往小院大门走去,她赶紧追了过去,“妙娘你先别恼……听我说完。”

    霍桐儿挑了挑眉,语气锋利:“你阿娘什么都好,唯独一点不好!”

    “……”

    “路见不平,是有代价的。她都不教你怎么保护自己,总是这么……这么……”想到担心处,霍桐儿踩了她一脚,狠狠道,“你一个人的时候,我管不了那么多,可现下你不仅是花九了,你明不明白?”

    花九自然明白:“对不起,这次我又任性了。”

    “事情都发生了,还能如何?”霍桐儿的语气稍缓,“谁让我当初没擦亮眼睛,偏要找个麻烦不断的小郎君!”说罢,她转身拉开了院门。

    花九急道:“妙娘你要去哪里?”

    “不是你说的,要我帮忙么?”霍桐儿气恼回答,有时候这人很聪明,有时候又蠢得很。

    花九不敢牵她的手,只敢揪住她的衣角:“妙娘等等。”

    “做什么?”霍桐儿没好气的反问。

    花九上前给霍桐儿重新系好大氅的带子:“快散了,系好。虽然临淮不下雪,可这风总归是冷的,还有……”她微微低头,凑近了霍桐儿,小声道,“我们来临淮,是为了这个,我没忘记。”说着,便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油纸包,给霍桐儿递了过去,“尝尝。”

    霍桐儿终是想起,花九赶着日子来临淮,说过过年这几日有临淮独一无二的佳肴。她垂下头来,接过油纸包,将油纸打开,里面竟是一块兀自冒着热气的烧鸡腿。

    原来这小呆子都记得,还藏在怀里,就怕凉透了。

    花九温声道:“这是城南云客来的叫花鸡,老师傅已经不掌勺多年,只在每年除夕守岁时做一只。本是他佐酒缅怀故人的佳肴,我昨夜一出大牢便赶去买了一只鸡腿,然后又赶去寻了老人家回来。才剥了泥,很烫,我在怀里放到了现在,应当刚刚能入口。妙娘你趁热吃,这个时候吃最是香软。”

    “这个时候你又记得孰轻孰重了。”霍桐儿虽然在抱怨,心却是暖的。

    “这件事,我能处置好,绝对不会牵连你。”花九向她保证,“阿娘教过我保护自己的,也教过我怎么保护在意的人。”说着,花九眼底有了笑意,“相信我。”

    霍桐儿鼻腔微酸,捧着油纸凑近唇边,张口咬了一口。确实如花九所言,这鸡腿入口香滑,口味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淡,比她先前吃过的任何叫花鸡还要好吃。

    花九有想过她,至少在花九出手帮忙之前,她是有想过她的。加上这份心意,这只鸡腿的滋味她会记得许久。

    “我何时怀疑过你?”霍桐儿抬眼看向她,眼底重新有了笑意,“大不了,陪你黄泉路走一趟也成。”

    “呸!呸!我才不带你去黄泉路呢!”花九赶紧打断,“今日可是元月初一,不兴说这些不好的。”

    “好,不说。”霍桐儿再咬了一口鸡腿,将油纸包一并还给了花九,“拿厨房去,等我回来再吃,我先去办正事。”

    “嗯。”

    霍桐儿微微一笑,终是转身走远。大年初一,市集自然是没有人卖狗子的,但是这点小事决计难不住霍桐儿。千日仙大年初一也是要营业的,迟早会把分楼开到临淮来,所以临淮这些肉禽买卖的地方,她早就摸准了,只要有银子,要多少只便有多少只。

    花九回到了房中,蹙眉看向地上依旧一动不动的旺财。她已经灌了药,也用银针给它催了血脉运转,能不能活过来,就看它的造化了。

    玳瑁记得这种汤药的味道,它小心翼翼地凑近旺财,嗅到它身上的血腥味后,忍不住往花九脚步缩了缩。

    花九蹲了下来,摸了摸玳瑁的脑袋:“别怕,都过去了,它跟你一样,一定会好起来的。”

    喵!

    玳瑁歪着脑袋蹭了蹭花九的掌心,就如同当年一样,它信花九,相信花九能结束苦难,给它一个温暖的未来。

    “咳咳!”

    忽听老人猛烈地咳了两声,悠悠转醒。

    花九起身走至榻边,关切问道:“老丈,你可好一些了?”

    “多谢……恩公……”老人哑声回答,转眸看向不远处的旺财,焦急道,“它……它……”

    花九坐在榻边,定定地看着老人,“倘若旺财熬不过这一劫,我也会帮你在临淮努力寻人。倘若它熬过来了,自是好事。”

    老人感激地望着花九,想到昨夜他竟误会了恩公,只觉愧悔难当:“对不起……”

    “要好好活着,那些话也要亲口对荷花说。”花九一字一句地劝慰,“我先给你去盛点热粥来,先把身子养好。”

    “嗯……”

    花九起身后,似是想到了什么:“此事我只能暗查,老丈你毕竟惊动了不少人,所以,等养好身子,是决计不能留在临淮了。”她回头瞧着老人,“想要安然离开,你得陪我演出戏。”

    “我都听恩公的!”

    “嗯。”

    花九莞尔点头,离开了房间,从厨房端了热粥来。她只喂了老人几口,便听见玳瑁那边有了异动。

    花九将热粥递给老人,起身来到了旺财身边,探向了旺财的鼻息,虽说依旧微弱,却比昨日好了太多。

    “活了!活了!”花九高兴极了,就跟当初玳瑁可以活下来一样高兴。

    旺财嗅到了生人的气息,本能地呜咽起来。

    老人急道:“旺财,那是恩公,不可!”

    旺财听见了主人的声音,当即乖顺地安静了下来。花九摸了摸它的脑袋,温和道:“早日好起来,早日带我寻到你的小主人。”

    她的掌心很暖,抚摸的动作也很轻柔。

    旺财已经许久没有被人如此抚慰过了,它艰难地睁着通红的眼睛,想要把花九看清楚,却只剩一片模糊。那些衙役下手太狠,它的眼睛是定然保不住了。花九等它养好一些,还得处理它的眼睛,一来二去,只怕要在临淮养到开春以后了。

    咚咚。

    正当此时,大门被人敲响。

    花九轻叹一声,只道是霍桐儿回来了,便起身去开门。哪知大门一开,第一眼瞧见的是位阴柔华服公子。

    “阁下是?”

    “在下彩凤班小桃红,请问霍老板在么?”陈骊彬彬有礼,尾音竟还带着些许妩媚。

    花九听说过这个彩凤班,是临淮这几年新起的戏班,这台柱子正是这位小桃红,马老板。怪不得这人看上去如此阴柔,花九回礼道:“内子出去了。”

    “哦,那在下改日再来。”陈骊给花九递去礼物,“这是两盒见面礼,还请公子代为转交。”

    “嗯。”花九接过。

    陈骊微笑点头:“告辞。”

    花九看着陈骊走远,心道妙娘真是交友广阔,从台柱子到漕运公子,竟是认识那么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此人突然来访,花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只等霍桐儿回来,问问再说。

    第三十三章 御兽卫

    “大人!大人!”一名衙役焦急地按刀奔入府衙中庭。

    “叫!叫什么叫!”知府最近因为那老头的案子已经是焦头烂额了, 元月初一本该万事不顾的享受两天,没想到又摊上了花九的节外生枝,好不容易煮盏茶, 这还没喝上呢, 又被衙役吓洒了一半,怎会还有什么好脸色。

    衙役缓了口气, 急道:“有、有情况!”

    “又怎么了?”知府扶额。

    衙役继续道:“花公子不仅把那老头子接回了家,他家娘子还去野市买了十多头大黄狗, 全部牵回家了。”

    “这花公子就那么喜欢吃狗肉?一只瘦狗子不够, 还要多加十多头!”知府也不知这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他是坐不住了。今日也不知小千岁探的如何, 他是想派人去问, 又怕坏了小千岁的谋划。

    衙役问道:“大人, 怎么办?”

    “能怎么办?继续盯着啊!”知府往衙役脑袋上拍了一下,“别让这位花公子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是!”衙役当即退下。

    知府这下是真的头疼了, 看了一眼烧过了头了茶汤, 这上好的茶叶, 就这样废了, 真是倒霉,倒霉至极啊!

    与此同时。

    喵!

    玳瑁突然从旺财身边掠到了花九肩头,后颈上的毛都竖了起来, 惊恐万分地盯着大门口出现的十多头大黄狗。

    那些大黄狗似是发现了这只小黑猫,纷纷朝着它咧嘴狂吠,一时之间,整个小院狗吠不断, 吵扰得好似沸腾的汤水,此起彼伏。

    花九把玳瑁抱入怀中, 一边安抚玳瑁,一边走出房间:“妙娘,你怎的买这么多只?”

    “那只腿瘸的,这只耳朵缺了一块,那只病恹恹的,还有那只……”霍桐儿看向竹笼子最里面的一只,“肚子那般大,只怕是有小崽子的,我若是不买,只怕要一尸多命了。”

    花九眼底有了笑意,将玳瑁放上厢房的窗台后,走了过来。

    霍桐儿将余款给了送狗笼子的伙计,便将两人打发了。等她关上小院的大门,便瞧见花九卷了卷衣袖,似是准备打开竹笼子,把大黄狗都放出来。

    霍桐儿连忙提醒:“仔细些,它们都被吓坏了,当心咬你。”

    花九微笑着在竹笼子边上蹲下来,望着那只大腹便便的母狗,温声道:“万物有灵,阿娘说过,它们是懂得分辨人的气息的。你若有杀气,它们便会下口咬你,你若没有,便不会轻易动口。”

    霍桐儿对花九的阿娘是越来越好奇了,仿佛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她走了过来,看着花九将第一个竹笼子打开,说也神奇,本来一阵狂吠的十二只大黄狗竟是都安静了下来。

    霍桐儿凑近花九嗅了嗅,也没有嗅到什么特别的气息。

    花九莞尔,将腰间的玉佩拿了下来,递给了霍桐儿:“其实,最有用的是这个。”

    “这是什么?”霍桐儿翻看这玉佩,就是普通的黄玉。

    花九解释道:“这是御兽卫每个人都有的出师玉牌。”她知道霍桐儿定是没有听说过御兽卫,又道:“大魏有支御兽卫,专为驯兽所建,每个御兽卫都要驯足百兽,方能出师获此玉佩。这玉佩其实是我爹爹的,只是他走得早,所以没能传我真正的御兽术,就阿娘教了我些。我来大燕之前,阿娘便将爹爹的这枚玉佩给了我。她说,这玉佩最稀奇的地方,便是上面渡的一层百年兽王香,常人闻不出蹊跷,但是野兽闻见了,必定会收敛兽性,不会主动攻击我。这玉佩权当送我防身……”说到这里,花九神情微滞,忽然静默下来。

    霍桐儿正听到兴致处:“然后呢?”

    “没事,先把它们安置好,其他的事再说。”花九没有再说下去,摸了摸那只母狗的脑袋,语气变得温和了起来,“别怕,以后都会好的。”说着,她抬眼扫了一圈其他大黄狗,妙娘是真的会选,大多都是些老弱病残,能够救下它们,也算是功德一件。

    “我来帮你。”

    花九赶紧拦住霍桐儿:“它们身上好多泥粪,我来便好。”

    “小瞧我?”霍桐儿挑眉反问。

    花九哄道:“不是小瞧,我只怕……唉!妙娘!”

    只见霍桐儿将黄玉往腰上一挂,弯腰便将那只母狗给抱了起来:“外面凉,它们住柴房里,能暖和些。”

    花九心间微暖,哑然笑笑,便唤着外面那几只脱了笼的狗子跟上,一并来到了柴房外。花九争抢着把柴房里的柴火推到了左边,把右边空了出来,又弓腰把碎木渣都洒了上去。

    “你把被子抱来。”霍桐儿放下母狗,吩咐花九。

    “我去找两件我的旧衣裳便好……”花九建议。

    霍桐儿摇头道:“这里虽然比外面暖和,但是半夜熄了灶火,定是很冷。万一这狗儿半夜产崽,定是会冻坏的。”

    “好。”花九多瞧了一眼霍桐儿,虽说她现下衣裳已脏,甚至脸上也染了泥污,可在花九看来,她比天上的仙子都要美好。

    “还不去?”霍桐儿催了她一声。

    花九这下跑的极快,奔入房间后,一把将被子抱了起来。被子底下粘着一方白巾,就这样明晃晃地自被子上掉了下来,落入了花九的视线。

    花九怔了怔,这白巾是洞房时候都会塞喜被下面的,她也是识得的。平日里她们二人虽说同床共枕,却从未见过霍桐儿把这白巾拿出来,垫在床单上。如今看来,多半是昨晚……除夕之夜……妙娘原是想……

    花九笑出声来,却臊得耳根发烫。她若不惹出这等祸事,定是相拥着一起守岁的。

    怪我!都怪我!

    花九暗骂自己,也怪不得霍桐儿今早那般生气,活该!花九这会儿手也不干净,也不便去捡地上的白巾,只想着先把被子给妙娘送去,然后再洗干净手,回来收拾。

    “妙娘,被子来了。”

    “放这里。”

    花九将被子放下,弯腰拂平。霍桐儿将母狗放了上去,很快剩下的狗子也跟着爬了上去,拥挤在一起取暖。

    看着它们瑟瑟发抖的模样,霍桐儿心头不忍,忽然觉得今日是买少了,应当把野市里的狗子都全部买来。

    “这里都交给我吧,妙娘你快去洗洗。”

    “慕言。”

    “嗯?”

    霍桐儿回头看向花九,笑得灿烂:“我懂你了!”

    “啊?”

    “有时候多管闲事,也是一件痛快的事!”

    花九轻笑:“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霍桐儿呆了呆,这小呆子是被早间的她吓到了?

    花九抿了抿唇,低声:“昨晚……对不起。”

    “昨晚?”霍桐儿很快便反应过来,余光瞥了一眼地上的被子,霎时想起被子下面还放了一块白巾,定是让这小呆子看去了。她的脸霎时漫上了红霞,语气里多了几分局促:“那件事……以后再说……”

    “哦。”花九也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霍桐儿沉下眸光,换了话茬:“外面还有一笼狗子呢!”

    “我去办!”花九这次跑得比上次还快。

    霍桐儿羞然自嗔:“怎的就忘了呢。”

    后来,两人一起收整好了柴房,把那条母狗与其他狗子分开来,单独又给垫了一个毯子。两人身上早已是污浊不堪,心里却是温暖得很,仿佛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花九打了井水上来,冲洗干净了自己的手,便去拿了铜盆来,打了热水给霍桐儿洗手。

    两人的话比先前少了许多,却莫名地觉得心热,甚至两人的气息间还游离着一丝淡淡的暧昧。

    “妙娘,今日来了个人找你。”花九递去干净帕子。

    霍桐儿接过帕子,疑声问:“找我?”

    “小桃红,马老板。”花九直接报出了他的名字。

    霍桐儿只觉稀奇,这人她确实见过,先前随苏年来临淮置办货物时,一时兴起去过戏台子听曲。那人是个有眼色的,似是知道苏年与天子是多年朋友,便热情地过来招呼,一来二去,便认下了朋友。往后每年她们来临淮,这人都会设宴接风,颇有孟尝之风。可对霍桐儿来说,这人太过热情,反倒添了几分虚情假意,便也没把他放在真正的友人位置。

    真是奇了,她刚到临淮,这次也没有苏年相随,怎的这人就来寻她了?

    霍桐儿看了看柴房的方向,难道说,这人听见了什么风声?还是说,这人与梅来镇的案子有关?

    花九看她深思不语,温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到底是什么,改日见了此人便知。霍桐儿答了花九后,看了一眼花九身上的脏污,笑道:“走,回去先把衣裳换了,再烧火做饭。我们饿得,那老人家跟这些狗子可饿不得。”

    花九想到那方白巾还落在地上,当即抢先一步道:“我、我先去换!然后我去生火烧饭!妙娘稍候!”

    “慕言?”

    “走了!”

    花九快步跑入房中,赶紧先把地上的白巾捡起来,小心地铺回床上,刚一回头,便瞧见霍桐儿走了进来。

    “妙、妙娘!”

    “做贼心虚。”

    霍桐儿忍笑打趣,斜眼往她身后一瞧,看见那方铺得板板正正的白巾,故作冷淡地走了过去,拿起了白巾,随手塞入旁边的衣柜里:“这几日,都不成。”

    算是她对她的小惩罚,也是她对她的小戏弄。

    花九抿了抿唇,她收拾这白巾可不是为了暗示今晚继续,而是她怕霍桐儿瞧见白巾落地上了,又横生波澜。

    这话也不能解释,说了不是这个意思,那不是意味着她不愿与霍桐儿洞房么?

    “哪日哄我高兴了……再商量。”霍桐儿转身走近花九,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便绕到了屏风后,开始换干净衣裳。

    花九听着霍桐儿衣裳的轻轻摩擦声,一颗心烧得慌,满脑子回响的都是“再商量”三个字。

    虽简单,却甜蜜。

    妙娘,还是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这回,她一定好好哄,一定与她好好过一个良宵。

    就在花九沉浸甜蜜时,那边的霍桐儿悄悄地舒了一口气,回忖自己可是太过主动?如此轻描淡写地说那件事,她的心早就羞透了,这会儿若不是屏风拦着,花九只怕已将她通红的双耳尽收眼底。

    下回,可不能再是她主动了!

    第三十四章 天子

    为了防止窥伺的人发现旺财还活着, 花九后来把旺财搬到了内屋,顺便把那只待产的母狗也跟着搬了进来,单独隔了半间房间出来, 细心照料。在外人看来, 花九只是养了一只待下崽的母狗,并不知里面还有一只受伤的旺财。

    两个婆子初八回来, 瞧见满院的狗子,不禁捏着鼻子问霍桐儿:“东家, 您这是打哪里弄了这些狗子回来啊?”

    霍桐儿轻笑道:“本是夫君想吃的, 可买回来又不忍心了,便全部养着。”说着, 她斜眼瞥了花九一眼, “夫君, 你还想吃么?”

    “不吃!哪儿还敢吃呀。”花九顺势揪了揪自己的耳朵,“娘子的教训, 我都记下啦。”

    霍桐儿得意地扬了扬眉:“这还差不多。”说完, 她看向两个婆子, 吩咐, “我跟夫君会在临淮再待上一阵子,这几个月,工钱照旧, 平日你们也不必过来照看院子。”

    两个婆子不好意思地相互看了一眼,齐声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霍桐儿只是摇头笑笑,两个婆子也没有再留下的理由,便说自家还有些事, 便先走了。霍桐儿点头应允,待两人离开后, 亲手关上了房门。

    花九刚把院子里的狗粪收拾干净,洗干净手后,上前牵了霍桐儿的手,便往前厅去了,一边走,一边道:“那老丈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有些事也该办了。”

    “看你以后还敢什么人都救回来!”霍桐儿掐了她一把,语声却比方才大了几分,“到时候这些狗子让他从中选上三条带走,我可是仁至义尽了!让你没个轻重,把人家的狗给弄死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花九的声音也大了几分,“你想,我若帮上了知府大人,他日娘子在临淮也好办事不是?我可是记得的,你说临淮繁华,想在这里开酒楼呢。”

    霍桐儿叹了一声:“你呀!往后不准再给我惹事。”

    “是是是!”花九赶紧哈腰,“娘子且坐,我给娘子端菜来,一起用午膳。”

    “嗯。”霍桐儿给她递了个眼色,指了指屋顶,无声唇语“走了”。

    花九耳朵动了动,也无声唇语“另一个也走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点了下头,这几日关顾她们小院的人不少,这听墙角的人也不少。两人总是这般不动声色地说闲话,想必知府大人那边应当是听懂了。

    旺财已死,本来这老头也没有什么威胁了。

    可花九将他接回了家,对知府与陈骊而言,都是不妙的大事。哪想到这花九竟是为了自家娘子他日在临淮发展着想,所以才卖了知府大人一个人情。狗不是衙役打死的,是她花九哄骗老人弄死的,老人气恼花九,也在大街上与花九起过争执,花九便救他回来,给他请大夫治病休养,待他好了,再赔他三只狗子。如此赔罪,已算是尽心尽力,总比这老头死在牢里,还要麻烦人清理尸体好。

    这些话,说一次不信,那便多来几遍,说得多了,总有人相信。

    比如知府大人。

    “大人,明日还要不要盯着?”

    “盯!盯到那老头离开临淮,便盯着那老头回到辰州,看他是否规规矩矩?”

    “可是那院子里的狗子……”

    衙役是苦不堪言。他们悄悄窥伺时,里面的人没觉察,但是狗子总是嗅觉灵敏,动不动就冲着他们藏身的地方狂吠。为了让那些狗子闭嘴,他们每次去都得带上肉干,这买肉干也要银两,这都一连掏了好几日的腰包了,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知府大人岂会不懂他的意思,可他就是不想掏这笔钱:“怎的?连几只狗子都对付不得?”

    “……”衙役只得闭嘴。看样子知府大人是不会出这笔钱的,那往后的日子,他们也不必盯这般紧,反正每日就照现下的回复便是。

    摸鱼谁不会呢?

    这边知府大人忽悠了,陈骊那边却是左右为难。自那日登门拜访后,霍桐儿并没有回访的音讯,陈骊若是再去登门,未免太过殷勤。可是,每次探子带回来的话都是那几句,那花九这般处置老头与狗子,也合情合理。

    如此合理,陈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偏生又说不上来。

    还是得亲自会一会这两人,他自忖识人无数,只需几个来回,便能摸清楚这两人到底是演的,还是真的。

    只是,得找个什么理由呢?

    临淮接连晴好了数日,花九趁着天气好,便外出置办好了牛车与干粮,还雇了个老实可靠的车夫。

    临行时,老人牵着三只大黄狗,擦着眼泪上了牛车。霍桐儿把收拾好的行囊递给了老人,里面藏了五两银子,足够老人回到家乡安稳过上两年。两人没有多说什么,老人也不敢多说什么,两位恩公都是好人,既然应承了他,自然会继续帮他寻找孙女的下落。他只要好好活着,等候孙女回家便好。

    “走吧。”

    花九挥了挥手,目送牛车走远。霍桐儿轻轻叹息,牵了花九的手:“我们也回去吧,家里还有几只狗子要照顾。”

    说到那几只狗子,因为惊吓过度,这几日有四只没有捱过去,已经埋在了后院的花坛里。两人只是挑了三只身体稍好的,送给老人作伴,剩下的六只,一只母狗待产,一只旺财失明,还有四只或多或少身子都不好,正需要照顾。

    生命无常,哪怕只是狗子,她们两个人也觉心中酸涩。

    “会好的。”花九紧了紧她的手,是安慰,也是自我宽解。

    霍桐儿点了点头,正打算与花九一起折返,便听见有人唤她们。

    “阁下可是花九,花公子?”那人颇是面生,却是认得她。

    花九愕然:“在下正是。”

    “我家公子偶得公子一幅佳画,甚是喜欢,四处打听,方知公子来了临淮,便一路寻至临淮,想请公子作一幅百寿图,作为寿礼送给自家祖母。”小厮说明来意后,重重地对着花九一拜,“还请花公子莫要推辞。”

    真是奇了,既是请人作画,怎的后面这句话竟是如此强硬。

    霍桐儿正欲详问,那小厮已从袖中摸出了定金,双手奉上:“此乃我家公子的定金,还请公子笑纳。”

    这不看还好,一看花九便变了脸色。

    霍桐儿觉察了花九的异样,花九当即转身看向她,温声道:“这位公子盛情难却,不过是举手之劳,此画我应下了。”说着,便从小厮手中接过定金。

    小厮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继续道:“我家公子说,希望花公子亲自上门作画,好一睹公子画画的容姿。”

    “今日?”

    “对,今日。”小厮稍微让了让身子,两人便瞧见了不远处的马车,“还请公子与夫人,移驾别院。”

    花九急道:“内子近日身子不适,就不去了吧。”

    霍桐儿心头疑惑更重。

    小厮不与花九商量:“我家公子向来说话一言九鼎,花公子就莫要耽搁了。”

    花九无奈叹息,看向霍桐儿时,眼底多了一抹歉意。霍桐儿不解看她,可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花九只得牵着霍桐儿上了马车。

    待小厮赶车前行时,花九将那锭金子翻转给霍桐儿瞧,只见金子底部烙了四个字“灞陵帝库”。这下霍桐儿明白今日请她们的人是谁了,普天之下,胆敢动用帝库金子的人,除了当今天子,还有何人?

    照理说,入春之后,天子才会驾幸临淮,可如今尚在正月,天子怎的就如此神神秘秘的来了?

    “妙娘,别怕。”花九覆上她的手背,将她微凉的手暖了起来。

    霍桐儿并不是怕:“我总觉得……我们卷入了一桩大案。”

    “你的意思是……陛下突然来此,事关梅来镇那个案子?”花九也想到了一起,如若是这般,天子来了也好,一旦查出什么,也好直达天听,交给天子处置。

    霍桐儿点头,认真地看着花九:“慕言,若是此事牵连众多,幕后之人是你我都无法撼动的人,你可想过退路?”

    花九蹙眉,一旦真如霍桐儿所言,哪里还有退路?如今摆在她们两个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便是一查到底。

    霍桐儿却笑了笑,捧住了花九的脸:“既无退路,我们便一条路走到底,生死同途。”

    花九满心亏欠,垂下眼来,不敢再看她。

    霍桐儿却凑入她的视线,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陛下没有登基前,我也是见过的。苏年说,他是个好皇帝,想必不会滥杀无辜。”

    花九哽咽地点了点头。

    霍桐儿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正视自己:“慕言,若是我遇上了那位老人家,我也不会坐视不理,所以,不要自责。”

    花九眼眶微红,刚欲说话,却被霍桐儿抢先一步。

    “你若觉得亏欠我,便好好想想,今晚烧什么菜与我吃。”

    花九破涕为笑:“妙娘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什么。”

    “明明是我让你想,怎的又让我想?”

    “那……”

    “怎的?”

    “我一定好好想!”

    霍桐儿看她双眸重新有了光亮,顺势偎入她的怀中,圈住了花九的腰杆,悠悠道:“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好人一定有好报。”

    花九搂住了她的肩头,莞尔道:“阿娘也这样说。”想到阿娘,她又想到了阿娘养的隼儿,也该给她来信了。她在临淮待了好些日子,却迟迟没有收到来信,阿娘那边难道出什么事了?她的心弦微颤,只望能早日收到来信,好让她安心。

    第三十五章 丹药

    马车一路出了临淮城门, 径直去了城外的庄子。庄子是临淮某位富商的产业,连小千岁也不知这位富商是什么来头,出手甚是阔绰, 一买便是半座山的地头。陈骊央人打听过, 这置办地皮,必须经过官府, 可官府查到最后,只知道是个叫风玉的盐商, 再往后查, 便什么都查不到了。

    反正这人也没有碍他的事,平日也鲜少来庄子小住, 陈骊派人盯了一阵子, 没有发现异样, 便不了了之。

    今日派去盯着花九的探子来回报时,陈骊正在把玩一双玉核桃:“如何?那老头真送走了?”

    探子如实答道:“花公子给了那老头三只大黄狗, 就叮嘱了几句, 便将老头劝走了。”话音一转, “老头那边倒是没什么异常, 倒是后来有一个小厮把花公子夫妻二人接走了。”

    “去了何处?”陈骊手指收拢,停下了把玩。

    探子继续道:“小的跟了一路,他们去了城外的半山庄子。千岁知道接他们的是谁么?”

    “谁?”陈骊目光阴沉。

    “新科状元, 张慎。”探子觉得今日是立了大功,“小的凑近了听了一会儿,那张慎平日里看着廉洁,其实也是个会笼络的主儿。他把花公子请过去, 只是为了让花公子给他画上几幅画,好送给几位尚书大人。”

    “画画而已, 何必神神秘秘的跑去庄子里?”陈骊隐隐觉得不对劲。

    探子继续道:“原先小的也这么想,所以偷偷地溜了进去,发现庄子的厢房里都放了大木箱子,里面装的都是黄金!”

    陈骊大惊,若是如此,有些事便清楚了。那位风玉一定就是刑部尚书的化名,这位刑部尚书可是张慎的恩师,虽说张慎是陛下钦点的刑部员外郎,可谁知道背后有没有刑部尚书的推波助澜。每年一甲三位都要下放到州县当县令历练三年以上,有了政绩才能调任京师继续当京官,这位张慎直接就做了京官,如此平步青云,在大燕已经算是一桩奇事了。至于这位刑部马尚书,是出了名的清廉,没想到竟是金玉其外,竟敛下了如此多的财帛,这倒也算一桩趣事。

    探子瞧见陈骊露了笑意,哈腰道:“千岁,小的这几日会去再探探的。”

    “不必了。”陈骊摆手,“当官的总要贪点什么,要么是权,要么是利,要么是名,你我何必参合他们呢?”只要那些黄金还在临淮的庄子上,他便握住了这位马尚书与张慎的命脉,他倒也不怕他们翻起什么浪来。

    只要皇后娘娘诞下龙子,他便在朝中有了新的靠山,等那位小皇子稳坐东宫,还怕断了荣华富贵么?

    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便是。

    “继续盯着花公子就是,其他人不必管。”陈骊不放心的只有这位花九,其他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最重要的是皇后娘娘的腹中龙子。

    “是。”探子领命退下。

    陈骊再次转起掌心的玉核桃,眸光复杂地望向正堂悬着的那幅百子图。

    快了,快了。

    与此同时,花九与霍桐儿跟着张慎进了暗道,步入了庄子下的暗室之中——暗室甚是明亮,座椅茶几,一应俱全。

    天子燕玉枫端坐茶几边上,悠闲地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抬眼看向霍桐儿,笑问道:“苏年近日可有觅得什么好茶?这壶碧螺春已经快见底了,再不给朕补货,朕可要断货了。”

    霍桐儿急忙行礼道:“民妇拜见陛下。”

    “免礼。”燕玉枫挥手示意霍桐儿平身,转眸看向一脸惊讶的花九,“你这小子,眼光不错,霍家的这位堂小姐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绝世佳人。”说着,他故意轻佻打趣,“朕,也是曾经惦念过的。”

    霍桐儿心头一惊,花九却笑道:“陛下,这叫做先下手为强。”

    这次是张慎露了惊色,连忙给花九递眼色:“花九,莫要放肆。”

    “哈哈。”燕玉枫放声大笑,“朕的探花郎,胆子可比你知道的大多了,否则当初也不敢私下抗旨,求着朕辞官。”

    花九拱手求饶:“幸得陛下是万世明君,草民才能有命与妙娘喜结连理。”

    燕玉枫顺着她的话往下话锋一转:“所以,朕交给你的事,你办完了?”

    “在临淮有事耽搁了,不过草民记得的,明年一定能绘制完成大燕地理志。”花九收敛了笑意,认认真真回答。

    燕玉枫意味深长地看向霍桐儿。

    霍桐儿可不能让天子以为,花九不务正业是因为耽于儿女情长。既然今日见到了天子,自当把知道的事尽数告之。

    “陛下误会了,只因近日慕言救了一位老人,此人与一桩案子有关。”霍桐儿说得坦荡,“先前在梅来镇与张大人也有一面之缘,张大人可还记得梅神灵女案?”

    张慎神色一紧:“你们又撞上了?”

    “注定要掺和的事,是怎么都避不开。”花九点头,“那位老人带着自家的狗子不远千里寻至临淮,只想找回失踪的外孙女,哪知临淮知府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他与狗子下了狱,若不是我意外入狱,只怕这老人与狗子已经死了。”

    燕玉枫脸上没了笑意,肃声道:“那老人与狗子何在?”

    “回陛下,狗子尚在我府中休养,那老人不能久留临淮,今日刚把他送走。”花九说完,解释道,“此案疑点重重,既是在临淮断了音讯,必定能在临淮查到点什么。知府想来是知道内情的,所以先前我故意当着老人晕死旺财,就是想让知府放低戒心,后来我又赔了那老人三条狗子,特意将他送回辰州,为的就是让知府知道,我没有继续调查的意思。”

    燕玉枫眉心紧锁:“你就不怕那老人半途被人截杀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花九不怕他们下手,“那老人是仗着旺财一路嗅寻,才寻到了临淮,既然旺财已死,那老人铁定不能再查下去,离开临淮回到故乡,只要一切如常,他们便不会横生枝节。我若找人保护他,那便是心中有鬼,那老人才是真的活不下去。”

    张慎叹息道:“梅来镇一案,我原先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的。”

    “陛下微服私访至此,只怕也是为了此事吧?”霍桐儿问道。

    燕玉枫摇头:“原先只为了一枚丹药,现下又多了一桩。”他确实没有想到,梅来镇的案子竟然在临淮出了续集,本来是想等把丹药查探清楚了,再让张慎继续暗查。看来,此事比他这丹药更为重要。

    霍桐儿疑声问道:“丹药?”

    燕玉枫从怀中摸出一个木盒子,将盒子打开后,拿出了里面的一丸猩红色的丹药,摊在掌心给两人详看:“此药来自临淮蛊医,太医说,每年这个时候,蛊医谷会来两位江湖神医义诊,要知此药由来,一问便知。”

    隔着三步之遥,霍桐儿与花九都能闻到这丹药散发的浓重血腥味。

    花九问道:“陛下是在何处得的此丹药?”

    燕玉枫面露难色,看了一眼旁边的张慎。张慎低声道:“皇后娘娘近日颇是喜欢服用这种药丸,陛下担心得紧,便想暗访此药由来。”说着,张慎给花九递了个眼色,“皇后娘娘出身尊贵,后族可是惹不得的。”

    这句话可不是字面意思。

    天子不远千里微服私访,只怕不仅仅是为了丹药的由来,还为了顺藤摸瓜,寻一点皇后可能的把柄,往后也能拿捏后族。

    这个言外之意,花九与霍桐儿都明白,本来两人应当抽身事外,可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然是不能回头了。

    “陛下来此,也是听说二位在此,刚好可以帮忙调查此丹药。”张慎又补充了一句。

    梅来镇的案子尚在局中,这会儿又多了一桩皇后娘娘的丹药案子。霍桐儿无奈悄悄叹息,心道就算花九除夕那日没追那蟊贼,只怕也躲不过天子的这一桩事。既然是怎么都躲不开,那便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花九歉然牵了牵霍桐儿的衣角,没等说什么,霍桐儿便双手去接燕玉枫手中的丹药:“能为陛下分忧,是我等幸事。夫君高中却辞官,有愧陛下恩眷,若能帮陛下办好这两件事,想必心中的愧意能少几分。夫君,你说是不是?”

    花九怔了怔,只得答道:“知我者,妙娘也。”

    燕玉枫将丹药收好,递给了霍桐儿,他怎会不知霍桐儿的意思,当下许诺:“放心,办好了这两件事,朕收了花九的大燕地理志,便放你们真正逍遥江湖。”

    霍桐儿莞尔福身:“谢主隆恩。”

    燕玉枫话有深意道:“花九啊,你这位娘子是一等一的好,朕虽有佳丽无数,却也羡慕你,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花九这下可不敢云淡风轻的答话了,正色道:“妙娘的好,自是难得。”

    叮铃铃。

    忽然,有人拉响了密室铜铃。

    张慎警惕地走到石门之后,打开了通话小孔,沉声问道:“何事?”

    “来了探子,翻见了房中的金箱子幌子,便匆匆走了。”来人回复。

    “知道了,继续暗中盯着庄子。”

    “是!”

    张慎关上小孔,转身回来,对着天子一拜:“陛下,只怕我也被盯上了。万幸这庄子布下了幌子,他们查到最后只会查到恩师那边,但是臣只能在临淮做颗明子了。”

    燕玉枫舒眉笑道:“幌子既然被他们发现了,那便好好当这颗明子,明日拿些金子,去拜访临淮知府吧。”

    张慎领命:“诺。”

    第三十六章 戏中真

    自打庄子里出来, 霍桐儿便一路静默,只是呆呆地看着手中的盒子,似是在思忖什么。花九满心歉疚, 也不敢多问, 只得安静陪着。

    归家之后,霍桐儿与往常一样, 唤了玳瑁过来,摸了摸脑袋, 便抱着玳瑁往内屋去了。

    “妙娘……”

    “我饿了。”

    花九忍不住轻唤, 霍桐儿回头笑笑。

    “我这就去烧饭。”

    “嗯。”霍桐儿只点了点头。

    花九的心空落落的,自打除夕那日出了事后, 她觉着与霍桐儿似乎疏离了些。平日里那些多管闲事的代价, 她都是不怕的, 唯独眼前这一种,她不仅怕, 还难受得紧。哪怕妙娘像那日一样, 与她争执两句也好, 偏生妙娘就像没事一样, 波澜不惊。她越是猜不透妙娘的心思,就越是忐忑。

    半个时辰后,花九将烧好的饭菜端入房中。

    “妙娘, 吃饭了。”

    “好。”

    霍桐儿将怀中的玳瑁放在桌边,帮着花九张罗好菜肴:“把门窗关好,我有话与你说。”

    “好!”花九其实也想把话说明白,赶紧起身将门窗都关严, 然后回到了霍桐儿身边。

    “坐下。”

    “哦。”

    花九坐定,霍桐儿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烧猪肉, 有滋有味地吃下,眼底满是笑意:“这烧猪肉,好吃。”

    “妙娘,我有些话想与你说。”花九坐的端正,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霍桐儿没有看她,再夹了一块烧猪肉:“是你的事,还是陛下的事?”

    这不是同一件么?

    花九被她问懵了,眨了眨眼。

    “若是你的事,我听,若是陛下的事,就不必说了。”霍桐儿夹了一块烧猪肉给花九,“现下是你我二人的时光,怎的,还想拿那些烦心事来烦心么?”

    花九听出她没有计较的意思,这会儿心头更是愧疚,哑声轻唤了一声“妙娘”,却哽在了原处。妙娘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如若自己还要坚持说这些事,岂不是坏妙娘的兴致么?

    “你高中辞官,本就是理亏。”霍桐儿安慰,“天下最难还的便是人情,偏生你欠的还是陛下的人情,万幸你遇上的是当今天子,但凡换一个,你决计没有第二条路走。与其是他日更麻烦的事,不如趁着这件案子,一了百了,给你讨一个‘逍遥江湖’的恩典。”

    花九垂首:“我本该给你一个踏踏实实的生活。”

    “好呀,办完这件案子,我们踏踏实实的过日子。”霍桐儿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慕言,不必愧疚,换做是我,也不忍那些姑娘失踪得不明不白,这件事,你没有错。”说着,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戏谑,“怎的,为了这个案子,陪我吃饭都不情愿了?”

    “没有的事!”花九急忙摇头。

    霍桐儿笑道:“那就安心吃饭。”

    “好。”花九端起碗,拿起筷子便开始用饭。

    霍桐儿往花九边上凑了凑,笑道:“挤着暖一些。”

    花九怔了怔,心领神会地贴上了霍桐儿的身子,温声道:“贴着,就不冷了。”

    原来也不完全是小呆子,有些事还是懂的。

    喵。

    玳瑁直勾勾地盯着那盘清蒸鱼许久,终是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地夹住了鱼头,两人相视一笑,一起拧下鱼头,给玳瑁递去。花九笑道:“吃吧。”

    玳瑁高兴极了,大口啃了起来。

    花九仔细将鱼肚子上的肉刮下来,全部夹给了霍桐儿:“妙娘吃这里。”

    “我吃这里。”花九夹了鱼尾到自己碗里,好东西自然该给妙娘吃。

    霍桐儿岂会不知她的心思,这一路上,花九总是把最好的地方让给她吃。有些事不必点明,都在花九的温柔体贴里。想到这里,霍桐儿心头微暖,将碗中的鱼肚子肉分了一半给花九,又从花九碗里刮了一半鱼尾肉下来,挪到了自己碗中。

    “一人一半,正好。”

    “可鱼尾刺多……”

    “我会小心。”

    霍桐儿一语双关:“你也要小心。”

    花九哑然失笑,点头。

    两人吃完,花九便开始收拾,霍桐儿冷不丁地开了口:“慕言,你我成亲多少日了?”

    花九算了算日子:“快三个月了。”

    “三个月……快的话……也当有喜了……”

    “啊?”

    花九手中的筷子惊落在地,她瞪大眼睛看着霍桐儿,她们都是姑娘家,如何能有小娃娃?况且,她们两个又没有洞房……

    霍桐儿瞧见花九脸上有了羞色,便知她想到了那一桩事上,轻咳了两声,端声道:“别多想,我只是想找个由头,往蛊医谷去一趟。”

    花九自忖自己想多了,歉声道:“是我不该乱想。”

    “你我一直被人盯着,今日庄子里也来了探子,多半是跟着我们去的。”

    “如此,你我突然去蛊医谷问那丹药的由来,定会打草惊蛇。”

    花九想了想,继续道:“若是为了求子,这便合情合理了。”

    霍桐儿点头,看花九的神色有了些许不对劲:“求子,可不是我一个人寻医问药就成的。”

    “那……”花九猜到她是什么意思,低声道,“我……我不太会……”

    “那也得有。”

    “可、可……”

    “这几日天气渐暖,晚上就开半扇窗户。”

    “那岂不是……”

    “你做不做?”

    “做……”

    霍桐儿看她羞红了脸,自己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们是新婚夫妻,照理说应当是干柴烈火,夜夜笙歌,先前是因为有老人在,所以才知道节制,如今老人不在了,自当一切如常才是。

    当晚,两人沐浴更衣后,霍桐儿亲手打开半扇窗户,回头看向屏风。从这儿往里面看,正好可以隔着屏风瞧见大床,只须再把床幔放下一半,便可让窥伺的人更加浮想联翩。

    霍桐儿走回床边,只见花九端端正正地坐在了床上,局促难安。

    这种事,难不成还要她主动?

    “慕言,还愣着?”

    “哦。”

    花九紧张地去解霍桐儿的衣带,眼睛根本就不敢多瞟哪里,只死死盯着带子,耳根子却已胀得通红。

    霍桐儿将她的羞色尽收眼底,原本只是想演给外面的探子瞧,这会儿却多了一分私心,想要逗一逗她。

    “慕言。”她这声轻唤,不觉多了一分妩媚。

    花九的心猛地一跳,抬眼看向霍桐儿——烛影深处,她眼角含春,明媚如花,只看上一眼,便已让花九醉了三分。

    霍桐儿往前一送,竟是迎面坐在了她的膝上,笑吟吟地将窗幔放下一半,恰好遮住了两人的半个身子。

    “妙……”花九哑涩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霍桐儿顺势压倒在了床上,摔了个软玉温香。

    霍桐儿居高临下,忍着羞涩开了口:“夫君这些日子只顾那些狗子,把人家一顿冷落,得好补偿人家。”

    虽说知道是假话,花九却听得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地挺腰坐起,将霍桐儿的腰杆一搂,半真半假地演道:“好……补偿你……”最后那三个字说出口来,分明是带了几分欲念的。

    霍桐儿耳鼓一烫,花九已埋首在她的颈窝里。明明只是演戏,花九也不敢真的亲吻她的颈窝,可花九那些强忍的气息刮过她的肌肤,还是让霍桐儿没来由地又烫又痒。

    忽觉背心一凉,花九竟是将她的内裳剥落。霍桐儿含羞贴紧了花九的身子,呼吸微促,附耳提醒:“探子来了。”

    花九生怕霍桐儿被人瞧去,当即一个翻身把霍桐儿压在了身下,低声道:“别怕,我不会让他们瞧见你的。”这话分明藏了三分霸道,却是霍桐儿喜欢的。

    霍桐儿轻咬下唇,忍着羞意催促:“动一动,不然假了。”

    花九急得满头大汗,她只是个姑娘家,哪会这些?就算也曾见过春册,也不知该如何动才算得真。

    “勾住。”霍桐儿示意。

    花九急忙勾起她的腿,奈何裤纱太滑,这一下没勾稳,花九连忙再去抓,竟是“嘶”的一声,将她的裤纱撕扯开来。

    在外间的探子听来,这对小夫妻竟是如此狂热,本来臊得想离远些的,这会儿竟是来了兴致,探出脑袋想要看个分明。

    花九又羞又慌,听得探子脚步声靠近,这会儿更急了:“怎么办?”

    “你说呢?”霍桐儿没想到那些探子竟是些不害臊的,勾住了花九的颈子,低声嘱咐,“动身子,大口喘气。”

    “哦。”花九照做,惊觉霍桐儿的双手游移到了自己的耳朵上。

    “不许听!”霍桐儿娇声命令,随后双手捂紧她的耳朵。

    她的手哪能全部捂住呢?

    花九从未听过她这样的娇声,也从未瞧见过如此娇媚动人的她,紧绷的理智被心间涌动的情念淹没,她忽然停了下来,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霍桐儿轻轻地踢了她一脚:“还没走呢。”

    “不准。”

    “啊?”

    “不准……给他们听。”

    花九头一次有了独占的念头,反手将那一半床幔放下,捧住了她的脸,在晦暗的烛光里柔情万千地吻住了她的唇。

    这一瞬,霍桐儿已经分不清这是花九的演戏,还是她的不由自主。

    可不管哪一样,她都是喜欢的。

    这小呆子终是敢主动亲吻她,主动宣告她的主权。

    确实,也该给她一点点奖励。

    霍桐儿缓缓合眼,掩住眼底涌动的笑意,迎上了她的唇,辗转痴缠。

    这一吻,几欲窒息,两人终是分开喘息。

    霍桐儿抵住花九的唇,绷着最后的一丝理智,哑声命令:“今晚,不成。”

    今晚只能是演戏,她们的良宵,只能是个良辰美景,可不能让外间那些鼠辈给打扰了。

    “可是……”霍桐儿忽然凑近,“允你再亲一口。”

    花九哪里能抵得住妙娘如此的诱惑,捧住了她的后脑,再次吻了上去。

    妙娘,只能是她一个人的妙娘。

    玳瑁是只知趣又聪明的小猫儿,竟是忽然跃上了窗台,吓了那探子一跳。若不是及时捂嘴,只怕那探子要喊出声来。

    喵!

    玳瑁竖起了颈毛,冲着那探子嘶吼。

    探子生怕惊动了里面的两人,赶紧爬上墙头,溜之大吉。

    第三十七章 花好月圆

    汪汪!汪!

    “嘘, 不闹,别吵了旁人。”

    第二日入夜,花九竟是将狗子都放在了后院里, 那些狗子似是嗅到了探子的味道, 便对着墙头一阵狂吠。

    霍桐儿站在窗下,拢了拢身上的大氅, 心照不宣地笑笑。这小呆子定是不想那探子再来窥伺,故意把狗子放在院中, 好让那探子不敢入院。

    花九等那些狗子听话安静下来后, 提着灯笼走了回来,温声道:“妙娘, 可以安心休息了。”

    到底是谁安心?

    霍桐儿没有说破, 笑道:“你就不怕半夜来了偷儿, 这些狗子吵扰清梦?”

    “反正,晚上它们必须在这里。”花九也不好点明自己的私心, 牵了霍桐儿的手, 便往里面去了。

    花九关好房门, 把灯笼吹灭后, 回到了床边,不好意思地道:“睡吧。”

    霍桐儿拍了拍床边,示意花九坐下。

    花九坐定后, 只觉心跳快了一拍,不免多了一分拘谨。

    霍桐儿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忍笑道:“昨晚那般孟浪,今晚确实该规矩。”

    “今晚……不演了?”花九不由自主问出这话后, 只觉唐突,连忙解释, “我只是问问,没有旁的意思!”

    霍桐儿眼底噙着笑意:“慕言想演?”

    这话可如何回答呢?她不想演,只想再与霍桐儿亲近亲近。人之情念,如蛊似药,一旦沾染,真是半点不由人。她的心烧得痒痒的,却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霍桐儿故作可惜,叹息道:“这演戏,也得有看客不是?你把狗子放了满院,那看客都不敢来了,我们演给谁看呢?”

    花九顿觉懊悔:“这……”

    “所以,慕言不是想演,而是想……”霍桐儿搭上了她的肩头,故意不说那个“要”字。

    霎时气氛变得暧昧起来,花九已是满脸通红,急道:“我知道唐突,可是……可是……我……只想……只想……”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气声里染透了滚烫。惊觉霍桐儿的气息凑近,她惊羞失措地看着她,眸光里写满了惊喜,不由得小声问道:“就……亲一口,好不好?”她发誓,她真的不贪心的,只想每日入睡前可以亲一口妙娘。

    霍桐儿心跳狂乱,这小呆子就像是开了荤的小尼姑,可爱得紧。

    “你说好不好?”霍桐儿挑眉反问,眉眼之间,羞涩里透着诱人的春光。

    花九手足无措地深吸了两口气,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反正妙娘没有说不好,那便亲一口,若是妙娘不愿,自会推开她。

    正当此时,外间的狗子忽然发疯地狂吠起来。

    花九与霍桐儿连忙分开,花九警惕地起身走至窗边,准备开窗看看。若是探子,这些狗子不可能叫得这般凶狠。

    这一开窗,竟有一只大鸟冲了进来,若不是花九及时闪开,只怕要被利爪招呼在脸上。

    霍桐儿大惊:“这是何物?”

    “妙娘别怕,这是阿娘豢养的隼儿!”花九大喜,她等阿娘的消息已经等了许久,如今终于瞧见了隼儿,只觉分外亲切。

    “隼儿,来。”如平日一样,花九对着隼儿轻唤。那隼儿竟是听懂了,扬着翅膀便走近了花九,亲昵地将脑袋往她掌心里送。

    花九摸了摸它的脑袋:“饿坏了吧?我这就去给你拿鲜肉来。”

    花九一走,这屋中便只剩下了霍桐儿与隼儿。那隼儿本就是猛禽,瞧见生人自然会竖起羽毛,严阵以待。霍桐儿可不会主动招惹它,那隼儿锐利的眸光像是刀子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她,隔着老远也觉得怵人。

    “隼儿,乖。”霍桐儿壮着胆子唤了它。

    隼儿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歪头瞥见了霍桐儿腰间的御兽卫的玉佩,眸中的凶光顿时散去大半,竟是柔软了下来。它往霍桐儿这边走了两步,霍桐儿也不敢动,只能释放自己的善意:“我对你没有恶意,别怕,别怕。”

    隼儿显然是嗅到了她身上的花九气息,只试探地用鸟喙轻轻地啄了啄霍桐儿的衣摆。霍桐儿略显慌乱,坐得笔直,生怕把这隼儿惹恼了,冷不丁地给自己啄上一口。

    哪知这隼儿竟是个撒娇的,歪了脑袋就在霍桐儿肩头蹭了蹭,活像一只撒娇的小猫儿。说到猫儿,玳瑁是的的确确怕它的,这会儿已经躲在了柜子底下,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乖……”霍桐儿壮着胆子轻抚它的脑袋。

    隼儿受用极了,歪着脑袋往霍桐儿掌心里一直送。

    “隼儿,你又撒娇!”花九拿着鲜肉条回来,瞧见这一幕,忍俊不禁,“别吓坏妙娘了。”说着,便坐到霍桐儿身边,给它喂了一条鲜肉。

    隼儿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霍桐儿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小声问道:“它……会伤人么?”

    “会,可凶可凶了。”花九也不是故意吓它,这隼儿毕竟是猛禽,若是觉察到危险,定是会先下口的。只是,花九话音一转:“它很喜欢你,所以才与你这般亲近。当初阿娘把它带回来的时候,我可是花了好几日送鲜肉,它才肯让我摸上一下。”

    霍桐儿也不知该高兴还是不该高兴,今日有花九在旁,兴许它还温顺些,如若改日花九不在,它突然发难,那可就吓人了。

    “别怕,它一旦认亲,便绝不会下口。”花九继续安抚,把一条鲜肉递给她,“你喂喂它,收买收买。”

    “鸟儿也兴这些?”霍桐儿被花九这一逗,警戒之心略微松懈了些,接过鲜肉,便喂了过去。

    隼儿激动地叼来大口吞咽,仿佛吃到了什么人间美味。

    花九轻笑,弯腰从它脚上的信囊里取出了信笺。许久没有阿娘的消息,她是想念得紧,打开信笺后,笑容竟是僵在了原处。

    信笺的字是越来越少。起初的几封,好歹还有七八句,可越往后,就只有三两句,这次更少,就一句——勿念,安好。

    字迹是阿娘的字迹,却没有落款,也没有多余的嘱咐,真是惜字如金。

    霍桐儿拿过信笺,仔细翻看信笺纸:“这是大陵近几年特产的黄素笺,待大燕这边的事了结,我们去大陵找找,兴许可以顺藤摸瓜地找到阿娘。”

    花九原本是失落的,可听见霍桐儿的话,目光瞬间清亮起来:“嗯!”

    “那……明日我去观音庙一趟。”

    “观音庙?”

    霍桐儿正色道:“求子。”

    花九恍然,略带羞涩:“我们就演了一晚……”

    “该演还是得演,只是求子的事得安排上。”霍桐儿继续道,“如此,再过半月没动静,你我去蛊医谷求医,才算是顺理成章。”

    花九点头:“都依你。”

    “今晚就歇息吧。”

    “好。”

    霍桐儿看了一眼隼儿:“它……怎么处置?”

    “放心,它吃饱了便会离开。”花九把剩下的鲜肉条都喂给了隼儿,走到窗边,拍了拍窗台,“回去陪阿娘吧。”

    隼儿走了过来,嗖地一下跳上了窗台,扇了扇翅膀便飞上了天幕,很快便隐没在了星河万里之中。

    花九轻叹一声,阿娘如此剪短地来信,多半是在大陵被什么事绊住了。她只想能快些解决临淮这桩案子,好赶去大陵瞧瞧,兴许还能帮上阿娘什么。

    “慕言!”

    “怎么了?”

    “珍珠好像是要生了!”

    “啊?!”

    霍桐儿听见里间有狗子的叫声,她起身掀起帘子,只见那只有孕的大黄狗不断舔舐自己,一边舔,一边痛苦地哼叫着。

    旺财就趴在边上,它瞧不见珍珠,只能跟着珍珠一起哼,似是在求救。

    花九匆匆看了一眼,从衣柜里拿了一床新毯子出来,再珍珠边上铺好,小心地将珍珠抱上了毯子,叮嘱霍桐儿:“妙娘,你摸它的脑袋,安抚它,我去准备热水与羊奶。”

    “好。”

    霍桐儿在珍珠边上蹲下,轻抚它的脑袋,看着它痛楚的模样,只觉心疼,声音比先前又温柔了几分:“会好的,别怕,你们都会好的。”

    喵~

    玳瑁探头确定隼儿走了,便跑来霍桐儿身边,对着珍珠的脑袋蹭了蹭,似是在给它打气。

    万物有灵。

    霍桐儿早知这四个字,可瞧见眼前这一幕,竟是没来由地红了眼眶。万幸她那日救了珍珠,也等于是救了它腹中的那几条无辜的小生命。

    花九端着热水进来,拿帕子打湿擦干净了珍珠的身子,又把放了些许人参粉的羊奶端至珍珠面前,安抚道:“喝点,提提气。”

    珍珠似是听懂了人话,艰难地歪着头舔了几口,便又开始哼了起来。

    万物为母,生产时总归是疼的。

    霍桐儿越看越是心疼:“可有什么药能用的?”

    花九摇头,只能轻轻一叹。

    霍桐儿心头难受,摸摸珍珠的脑袋,哽咽道:“会好的,一定会好的。”除了这句话,她也不知道还能帮上它什么。

    这一夜注定是无眠的,珍珠在煎熬,她们也跟着一起煎熬。万幸的是,珍珠母女平安,产下了四只小黄狗,都是雌的。

    霍桐儿帮忙擦干净小黄狗后,看着它们吮吸吃奶的模样,终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等天气好些,我便将外面的那些公狗都阉了。”

    “嗯?”

    花九正色道:“总不能让它们又遭一次罪吧?”

    霍桐儿忍笑,看向旺财:“万幸旺财不是公的,不然又要挨一下。”

    “它也得挨两下,我瞧它也养得差不多了,也得处理它的眼睛了,不然真烂里面了,可是会要它的命的。”

    “嗯。”

    霍桐儿点点头,再次看向那四只小狗崽:“你想好它们叫什么了么?”

    “想好了。”花九微笑,抬眼看向霍桐儿时,满是期许,“花、好、月、圆。”

    第三十八章 观音庙

    临淮城以东, 有座香火鼎盛的观音庙,据说来此求子的妇人们,大多是心想事成。一大早, 花九便张罗好了香烛, 赶车载着霍桐儿来到了观音庙外。

    “慢些。”花九掀起车帘,扶下了霍桐儿。

    向来观音庙都是妇人相约来此求子, 这回竟有官人愿意跟着妻子前来,路过的妇人们忍不住往她们这边多看了两眼。

    原是一双璧人呀!

    花九生得俊俏, 霍桐儿娇美, 两人携手沿着石阶走上庙宇,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花九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低声问道:“我是不是不该来?”

    霍桐儿忍笑低语:“你必须来, 如此, 才显得你我如胶似漆。”

    花九莞尔,才不是“显得”, 是本来就“该是”。

    两人一同入了大殿, 花九去找庙祝捐香油钱, 霍桐儿跪在观音像前, 虔诚祷告。她可不是为了求子,只为了求福。如若世上真有观音,只望她能庇佑那些失踪的女子, 还有一线生机,可以捱到她们顺藤摸瓜,寻到她们。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进展也只能慢慢来, 否则打草惊蛇,只怕她们都会有危险。虽说陛下来了临淮, 却也不能久留,张慎一旦调动临淮御林军,必定会惊动那些人,到时候鱼死网破,恐怕一个姑娘都救不回来。

    “愿娘娘庇佑。”

    霍桐儿祷告完毕,重重地对着观音像叩拜三下,刚刚起身,便觉察身边站了一个熟悉的人,并非花九,而是“马老板”。

    “马老板,您怎会在此?”霍桐儿颇是惊讶,这个时候这位马老板应当在后台准备才是。

    陈骊微笑摇扇:“我娶了七个小妾,可一个孩子都没有,这不,干脆亲自来观音庙求子了。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了霍老板,不若去斋堂喝盏热茶,叙一叙?”

    “也好。”霍桐儿抬眼看向不远处的花九,“夫君。”

    花九拿着签文走了过来,瞧见陈骊后,恍然记起他是谁人:“这位不就是那天……”

    “相公好记性,正是在下,小桃红。”陈骊应声。

    “方才马老板请你我去斋堂喝盏热茶。”霍桐儿讲完后,给花九递了个眼色。这马老板那次突然到访,定有内情,不妨今日一起打探打探。

    花九心领神会,点头道:“故友相遇,是该喝上一盏热茶,马老板,请。”

    “请。”陈骊答话。

    三人沿着长廊转入右侧斋堂,要了个雅间,吩咐小沙弥送上一壶碧螺春,便将小沙弥打发了。

    “霍老板这回打算在临淮久居么?”陈骊直接切入话题。

    霍桐儿点头道:“总不能一直住在苏年家里,既然成了亲,也当有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我先前就觉得临淮不错,所以这些日子准备找找铺面,开一家自己的酒楼。”她话音一转,“马老板问我这个,难道是有好的店面推荐?”

    陈骊不动声色地笑笑:“有是有的,就这两日东家出去了,过两日应当能回来。”

    “过两日……也成,反正也不急。”霍桐儿牵住了花九的手,含情脉脉地瞧着她,“这两日,夫君应当好好陪我。”

    陈骊的目光落在了花九身上:“这位相公,不知是作何营生的?”

    霍桐儿也不想隐瞒,甚至语气里还带了一丝埋怨:“明明已经高中探花,却因为不想与郡夫人成婚,便舍了功名,四处为家,唉。”

    花九顺势道:“娘子,你是不知道,那位郡夫人实在是……唉,如若真到了下旨赐婚那一步,我可就没有退路了。”

    陈骊看这两人竟是没有半点隐瞒,倒是颇有几分惊讶。他端起茶盏,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

    “这也就罢了,今年除夕,你看你,还惹了官非,若不是知府大人明理,你让我怎么办?”说到这事,霍桐儿便觉得来“气”,“我家夫君就是个软心肠的,非要把那老头给带回来治好了,然后又是给钱,又是赔狗的……”

    “这事不是与你解释过么?”花九故作着急,忙着踢了踢她的脚。

    “解释归解释,你倒是去知府大人那里说明白呀!”霍桐儿是越看越“恼怒”,“说好的送大人一碗狗肉,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事是你这样办的?”

    花九欲言又止,仿佛说不过娘子,只得像只鹌鹑一样地垂下头去。

    陈骊将两人的一来一回看在眼底,瞧见两人冷了场,便开口圆场:“我与知府大人也有些交情,一碗狗肉而已,知府大人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话虽如此……”霍桐儿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捂住嘴巴,似是干呕一样,接连来了几下。

    陈骊眼尖,问道:“霍老板莫不是有喜了?”

    花九哪想到霍桐儿竟是演到了这一出,不禁呆了呆。

    霍桐儿赶紧接上演戏:“瞧,我家这书呆子,除了温柔,一无是处,这孩子呀……”她故意摸了摸肚子。

    花九急忙蹲下,佯作狂喜:“我、我定然用功读书,等到下届秋闱,我定能再中榜!”

    霍桐儿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马老板还在呢,你这样子,不好。”

    “我、我这是高兴!”花九起身,对着陈骊一拜,“让马老板见笑了。”

    “哪里哪里,有喜了这可是大事。”

    “我听说临淮蛊医神奇,可断胎儿性别。”霍桐儿冷不丁地插了话,“我毕竟是外乡人,也不知哪家蛊医最好,马老板可有相熟的?”

    陈骊神色忽然变得拘谨起来:“都是自家孩子,男娃女娃都一样。”

    “是这个理,可也想提前知晓,好做准备。”霍桐儿握紧花九的手,“比如,提前给这孩子定个娃娃亲什么的,也好让这孩子今后少奔波些。”

    陈骊脸上复了笑意:“天下父母心,应当的。只是,这蛊医……我还真的不太熟,不若我这两日差人打听打听?”

    “就有劳马老板了。”花九恭敬一拜。

    霍桐儿拍了拍花九的手背:“这天色也不早了,早些回去吧,我这会儿一个劲儿地翻酸水,难受得紧。”

    “好!”花九扶起霍桐儿,话却是对花九说的,“马老板,内子身子不适,就先行一步了,改日再聚。”

    “嗯。”陈骊应允。

    花九温柔地扶着霍桐儿,一边低声叮嘱,一边领着她走远了。陈骊看着两人的背影,想到这两日探子的回报,虽说觉得这两人合情合理,可直觉告诉他,总归是不太对劲。

    花九将霍桐儿扶上马车后,坐到马车边上,拉扯着小红调转了马头,便觉背心一暖,竟是被霍桐儿隔着帘子靠上了。

    “你听我小声说。”霍桐儿压低了声音。

    花九策马缓缓前行,仔细听着。

    “这马老板就是来探我们的。”霍桐儿自忖识人不少,虽说陈骊今日并没有说多少话,可正因为他说的少,这才更可疑。

    “嗯。”花九点头。

    霍桐儿继续道:“我觉着他知道点什么。”

    花九也是一样的想法。

    霍桐儿想了想,最可疑的地方莫过于他对蛊医的说辞。这马老板娶了那么多小妾,至今没有一个子嗣,应当着急才是。如若着急,会来观音庙,自然也会求医问诊。临淮蛊医,天下闻名,有起死回生之术,定也有求子的偏方。马老板是肯定有熟识的蛊医,今日没有直接告知,多半还是没有尽信她们的话。

    “此人或许是个突破口。”霍桐儿认定了这一点。

    花九从不怀疑霍桐儿的判定,她只担心往后的另一桩事:“妙娘,你是假孕,若是真给蛊医瞧了,必定是瞒不住的。”

    霍桐儿哑笑:“他介绍的蛊医,我自然是不会去看诊的。”

    “那……”

    “整个临淮,我只信那两位大夫。”

    霍桐儿只觉可惜,在悬壶堂没有遇上,这回在临淮,应当能遇上才是。那两人济世江湖半生,上回苏年身陷囹圄,也是她们出手相助。如今这么多姑娘无故失踪,想必她们也不会袖手旁观。

    “话是故意说给马老板听的,而我们则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蛊医谷求医。”霍桐儿早就想好了,女子怀胎不易,滑胎亦是常事,在瞒不住之前,她自会终止这出戏。

    花九了悟她的意思,望向前路——翠柳已经抽了嫩芽,稀稀疏疏地碧色延绵一路,临淮春色怡人,已是春景初现。她只希望那些可怜的姑娘也可以等到春暖花开,各自安好回家,与家人重聚。

    “慕言。”

    “嗯。”

    “你我在家中再恩爱两日,再弄些幌子出来,然后立即去蛊医谷求医。”

    “好。”

    花九心花怒放,莫说是两日,她要的可是一辈子恩爱。想到心悦处,花九心情大好,不禁吟道:“不羡鸳鸯不羡仙。”

    霍桐儿听到这一句,不用瞧她,也知道花九这会儿笑的多灿烂。

    “不负此生不负君。”

    花九听见了霍桐儿的回应,热烈地回答:“那……说好了,一辈子!”

    霍桐儿强忍笑意,故意冷声道:“这个,可不由我一个人说的算。”

    “吁——”

    花九突然勒停了小红,掀帘帘子,真挚无比地瞧着她:“我认真的!”

    霍桐儿眨眨眼睛,故作不懂:“认真什么?”

    花九眼底化开了一片浓烈的温情,主动抚上她的脸,一字一句道:“一辈子,对你好。”

    第三十九章 转龙丹

    这两日, 两人在小院中半真半假地恩爱。花九找了个晴好天气,给公狗们用了麻沸散,顺势阉了。自然, 也顺手摘了旺财已经坏死的眼珠子, 等再养上一阵子,便准备带着旺财在城中走走。毕竟她院中如此多的大黄狗, 这只又是瞎了眼的瘦狗,与当初那只大黄狗已有许多不同, 就算带出去, 多半衙役们也认不出来。

    出了正月,天气渐暖。

    霍桐儿拿了羊奶来, 喂完珍珠跟花好月圆后, 便给花九递了个眼色:“准备准备, 我们今日去蛊医谷走一趟。”

    花九心照不宣:“今早我已喂好小红,随时可以走。”

    “今日不坐马车, 慢慢走去, 顺便踏踏青。”霍桐儿取了纸伞来, “这两日的雨, 指不定什么时候下,带着伞好些。”

    花九从她手中接过纸伞:“好,我拿着。”然后自然而然地牵起霍桐儿的手来, “走吧。”

    霍桐儿紧了紧手,将她牵得紧紧的。两人相视一笑,便离开了小院。

    两人前脚刚走,后脚便有探子往小千岁府去了。

    “他们往蛊医谷去了!”

    “继续盯着。”

    陈骊下棋的手指微微一颤, 并没有立即落子:“若是霍桐儿真的有孕,顺便拉上一条船, 便一劳永逸了。”说完,他落下了棋子,抬眼看向了对面的知府。

    知府笑道:“他们在临淮都住了一月有余,想来多半是真的有孕。”

    陈骊轻笑:“希望如此。”

    知府自然希望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花九怎么看都是个聪明人,就算那老头向他说过什么,想来花九也不会以一介白衣之身为那老头伸冤。毕竟,人能活着,为何要找死?

    花九与霍桐儿出了临淮城门,刚沿着山路拐入郊野,山中便零星地飞起细雨来。花九将纸伞撑起,遮住细雨,温声道:“妙娘真是神机妙算。”

    霍桐儿侧脸看她——彼时,细雨蒙蒙,将山色润成一片青碧。今日的花九恰好穿了一袭白裳,高束的发髻只用一根红绳缠着,被那青山绿水一衬,清秀得仿佛可以掐出水来。她本来想与花九打趣两句,却在看见她的一瞬,呆在了原处,眼底涌出一抹淡淡的惊艳之色来。

    “妙娘?”花九以为是自己脸上沾了什么泥灰,“我脸上不净么?”

    霍桐儿笑笑:“干净得很呢。”

    花九确实是个干净的姑娘家,与生俱来的清秀让人打从心底喜欢。第一眼瞧见,便觉得亲切。霍桐儿脑海里浮现出初见的情景,这小呆子只顾瞧她,竟是忘记了篝火上烧着的鱼,险些坏了一条鲜美的烤鱼。

    想到这里,霍桐儿嘴角扬笑,忍不住低声道:“万幸,我先下手为强。”

    花九怔了怔,恍然她是何意,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也只是因为是妙娘。”若不是妙娘,她多半也不会答允成婚。她必须承认,当日虽说是一时冲动,却也无怨无悔,甚至回头想来,她与妙娘一样,也觉万幸。

    霍桐儿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只觉心间甘甜,轻咬下唇,低声问道:“今晚似乎是个好日子,你想不想?”

    花九这下没有明白:“想什么?”

    霍桐儿羞然轻撞了她一下:“你说想什么?”

    “这……哦!你是说……”花九险些脱口而出“洞房”二字,瞧见霍桐儿满脸羞涩,她惊觉自己的脸也烧了起来。

    霍桐儿不好意思再说下去:“还是改日再说吧。”

    “不改日,好不好?”花九急忙搂住她,红着一张俏脸,“就今晚……”

    霍桐儿再咬了咬下唇。

    “好不好?”

    觉察花九的气息近在耳侧,她觉得臊得慌,低低地应了一声:“你说好……便好。”

    花九欣喜若狂,她自忖不是个急色的性子,可遇上霍桐儿,她哪里还能像过去那般规矩?她痴痴地望着霍桐儿,先前就发现她的眼角有一颗小泪痣,今日再瞧,只觉她眼波婉转,越看越是动人。尤其是,妙娘今日穿着一袭碧色纱裙,这会儿她满面羞红,像极了一支出水芙蓉,清丽得让人想凑近亲上一口。

    不,花九已经鬼使神差地亲了一口。

    霍桐儿含羞白了她一眼:“这会儿就不规矩了?”

    “妙娘,好看。”花九的声音越来越小,“忍不住……”后面的那三个字,声音又小又哑。

    霍桐儿左右瞧了瞧,四下正好无人,她便揪了花九的衣襟,飞快地在她脸上还了一口,如此方才公平。

    花九呆在了原处,痴痴相望。

    霍桐儿不敢再与她痴缠,虽说现下没人,总归是去蛊医谷的唯一山路,一定会有病家经过的。这光天化日的,就这般不害臊的痴缠,确实不太好。

    “快、快走吧,还有正事要办。”霍桐儿张口打了下颤。

    花九忍笑,搂紧了霍桐儿,认真道:“嗯,我记得的。”

    两人虽说没有再生孟浪之举,可眼波流转之间,浓情蜜意是半点掺不得假的。躲在暗处的探子们看得心急火燎的,这都是什么差事,就成日看小夫妻恩爱了。这些探子基本都没有娘子,再看下去,眼睛都要滴出血来了。

    蛊医谷外,沿途都是不知名的小野花。每逢春来,这一路繁花似锦,甚是艳丽。

    两人来到了小院门外,已有不少病家排队等着里面的两位活菩萨义诊。两人就静静地排队候着,就等着轮到她们,然后借一步说话,详问那枚丹药的由来。

    约莫等了两个时辰,花九也终是看见了那两位传说中的活菩萨——两人鬓发已白,却精神矍铄,眉眼之间尽是温柔。甚至,两人偶尔的对视,竟是似曾相识的柔情脉脉。

    花九品出了什么,低声问道:“她们两人……莫不是与我们一样?”

    霍桐儿点头,眼底写满了羡慕:“一生一世,济世江湖,风雨同途,我羡慕得紧呢。”

    花九听得心烫,如此一生一世,白首不离,如何不羡慕?

    “请坐。”手戴蓼蓝叶银镯子的大夫对着两人温声开口,旁边的大夫已经认出了霍桐儿。

    “霍小姐?您这是……哪儿不舒服?”

    “商大夫,杜大夫,别来无恙。”霍桐儿莞尔寒暄,“内疾,不便在外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位大夫相互看了一眼,点头道:“里面请。”

    花九收了雨伞,跟着她们入了内堂。

    “这位是杜大夫。”霍桐儿对花九介绍,正是那位戴着蓼蓝叶银镯子的大夫,她转眸看向另一个戴着杜若花银镯子的大夫,“这位是商大夫。”

    杜若与商青黛上下打量了一眼花九,便有了几分猜测:“这位难道就是……霍小姐的新婚夫婿?”霍桐儿大婚太急,两人虽然知道了消息,却来不及赶去参加。

    霍桐儿也不瞒她们:“不是夫婿,算是娘子,花九。”

    花九知道霍桐儿信她们,却不想竟是这般相信,不好意思地对着两人行了礼:“只为了行走江湖方便,失礼了。”

    商青黛笑道:“如此也好,还能帮霍小姐挡掉几个登门的媒婆。”

    杜若附和道:“姑娘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只要是真心实意,也能好好过一辈子。”

    花九听得心暖:“承二位吉言,一定能与二位一般,白首到老。”

    商青黛与杜若相识一笑,这一世,确实已算白首到老。只是,两人已经望诊结束,不论是霍桐儿还是花九,怎么看都不是有病之人,想来两人定是有事相求,才会往这里走一趟。

    杜若问道:“霍小姐说有内疾,不知是什么内疾?”

    “这个。”霍桐儿从袖底拿出那个木盒子,尚未打开,商青黛与杜若的神色便凝滞在了原处,渐渐地漫上了一层阴霾。

    商青黛肃声道:“霍小姐想服用此丹?”

    霍桐儿眸光大亮,听商青黛的语气,多半是认得这丹药的:“并非我想服,而是当今皇后在服。”

    商青黛欲言又止。杜若拍了拍商青黛的手背,温和道:“放心,皇后远在灞陵,想来她们也只是受人之托来问你我,小心行事,不会再卷进去的。”

    商青黛倒是不怕这些:“我只怕她们两个卷进去,难以脱身。”说着,她看向了花九,“霍小姐并非朝廷的人,想来这件事是你受人之托。”

    “陛下亲自嘱托,此丹我必须查个清楚,还请二位指点迷津。”花九再拜。

    商青黛叹息道:“此丹名叫转龙丹。”

    “转龙丹?”霍桐儿打开木盒,没想到两人没有瞧见丹药,竟已经知道是什么。

    杜若的眉心紧锁:“这是蛊医一脉记载的禁药,传闻服之可转胎儿阴阳,将女娃转成男娃。”

    “这不是逆天而行么?”花九大惊。

    杜若点头:“何止是逆天而行,还伤天害理。”她眉心更紧了几分,“要成此丹,不仅要蛊虫,还要处子之血滋养。每丹需要七七四十九个姑娘的鲜血,才能炼制成功。只是,所谓转龙,不过是让胎儿身下多个肉疙瘩而已。没想到当今皇后娘娘为了诞下龙子,竟信了这样的偏方。”

    “怪不得……”花九算是捋清楚了一些先前想不通的地方。皇后、转龙丹、临淮知府,失踪的姑娘家,这些串在一起,不就是为了这个害人的转龙丹么?

    商青黛提醒道:“那些姑娘每日都要割开手腕放血一碗,只怕撑不了几日。花公子,还是早些告知陛下,让陛下早些解救那些无辜的姑娘家才是。”

    花九面露难色:“可是,现下只知此丹所用,并不知那制丹之人是谁,又将那些女子藏在何处。”

    “这……”

    “线索是在临淮断的,想来临淮里面定是藏了什么秘密。如今我与慕言一直被人盯着,虽有些头绪,也需要两位帮个手。”霍桐儿诚心恳求,“断诊我,有孕。”

    第四十章 谨慎

    “青黛。”

    沉默过后, 杜若先开了口。她只是看了看商青黛,商青黛便懂了她的意思。不管过去多少年,她的阿若总是最热心肠的那一个。

    “我懂。”商青黛笑笑, 眼角的风霜里沉淀的是一世的柔情脉脉。

    花九与霍桐儿是不懂的, 两人还以为让两位名医说谎是为难,还想着该怎么再解释一二。杜若看了一眼外间的天色, 细雨未歇,也算是凑巧。

    “断诊有孕, 不过是小事。”杜若记得当年在兰先生的蛊医书上瞧过, 有关这转龙丹蛊虫的由来。这蛊虫在南疆也不算是稀奇的物事,本来是用于生肌的蛊方, 只是有些蛊医剑走偏锋, 这才出现了转龙丹的用途。

    杜若没有继续蛊虫的话题, 反倒是问道:“你先前说,线索在临淮城断了?”

    “嗯, 有位老人家, 牵着旺财寻了一路。旺财最是熟悉这位老人家外孙女的气息, 因而才能寻到临淮。只可惜, 入城之后,便遭遇了知府阻拦,那狗子被打得奄奄一息, 近日养好身子,我才给它摘了坏死的眼睛。若想让它继续寻人,只怕还要养上一阵子。”花九说完,只觉忧心, 旺财休养的这些时日,不知还有多少无辜女子枉死这丹药之上。

    “救人如救火, 耽误不得。”商青黛接了话,现下定是等不得那狗子养好伤再寻人了,“那蛊虫其实本身就有味道,我想,若要炼制转龙丹,那蛊虫想必就在关押的那些姑娘附近,所以,只要循着蛊虫的气息,便能摸准那些姑娘的所在。”

    霍桐儿眸光大亮:“如此甚好!”

    杜若点头:“自古万物相生相克,要寻觅那些蛊虫,就得先找到蛊虫的天敌。巧的就是,那些天敌往往就在蛊虫的附近。这蛊虫向来喜欢阴湿之地,尤其是河边水草茂密处,你们去附近找找,若瞧见有另外的虫子捕食这蛊虫,那便是蛊虫的天敌。到时候,只须拿小竹笼装着天敌,一里之内,只要天敌嗅到蛊虫的气息,必有反应。”

    商青黛走向蛊棚,找了一只活的蛊虫过来,给两人详看:“这蛊虫就生这样,通体雪白,翅有黑点。”

    “我记下了。”花九道。

    杜若提醒花九:“临淮知府先前已经阻拦过一回,此事又与皇后有关,你们若是寻到所在,切勿不可莽撞行事。”

    “嗯!”花九已经想好,只要查准所在,她便禀明张朔。毕竟张朔还留在庄子里,手里还有一面天子调兵的令牌,此事她不必冒头,反倒容易抽身。

    花九想到一事,现下事情已经有了眉目,想来霍桐儿也不必再装有孕。她看向霍桐儿,轻声问道:“妙娘,还要断诊有孕么?”

    霍桐儿想了想,点头道:“留条后路,万一这些人狡兔三窟,虫子在一处,姑娘们在另外一处呢?”

    花九心头一紧:“妙娘还是想循着马老板这条路查下去么?”

    “马老板?”商青黛插了话,“难道是那位小桃红?”

    霍桐儿觉察商青黛神色有异,不禁问道:“商大夫也认识?”

    “我与阿若每年都会在此义诊,前几年,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商青黛简单介绍,“你们若想调查此人,要更小心才是。”

    “为何?”霍桐儿进一步问道。

    商青黛正色道:“此人虽说是个角儿,马老板只是他的一重身份罢了。真正的他,是先帝最宠爱的小千岁,其实是个太监。”

    “这!”花九大惊。

    商青黛继续道:“他来求医,求的就是复阳之方。可天下岂有复阳的法子?那时候我佯作不懂,让他以为,我信了他的说辞,还让他请他远房表弟过来,当面看诊,方能断症。他并不知我已勘破他的身份,他腰带上的那枚玉佩,是宫中工匠所出,玉也是上好的贡品,整个临淮敢用并能用此物者,唯先帝亲信小千岁陈骊。”

    花九惊讶于那马老板竟是这样的出身,更惊讶于这江湖医者竟然识得宫中之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位商大夫,莫不是年少时,也曾是灞陵的红人?

    商青黛落落大方地迎上了花九的视线,淡声道:“年少时候,身不由己,曾在宫中待过几年。”

    杜若听得这些话,心中又生怜意,柔声哄道:“都过去了。”

    花九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若不是转龙丹一案紧急,她还真想听一听她们的故事。现下认识了也好,等此案了结,她自会备酒一壶,邀请两位医者闲话江湖。

    静默许久的霍桐儿忽然开了口:“此案,多半与这小千岁也有关联。”她想到这些日子马老板如此殷勤,多半是想探探虚实。既然她们已经被盯上了,那她有孕之事便得继续装下去。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这陈骊在临淮经营多年,那转龙丹若真是他呈给皇后的,朝中必定有人帮他,只怕此案牵连甚广,一个张慎恐怕也降不得他。

    花九听懂了霍桐儿的言外之意:“既如此,你我应当谨慎行事。”不论是抓蛊虫天敌,还是寻找蛊虫所在,一举一动,都要找个幌子藏一藏。

    商青黛看看外面的天色:“两位进来也不少时辰了,也当出去了,否则,若有眼线盯着,只怕会惊动那位小千岁。”

    “嗯,我们先回家。”花九已经想好了,“待雨停了,我再拿着鱼竿出来,钓鱼,给你烧鱼汤喝。”借着钓鱼,趁机捉虫,也算是有幌子了。

    霍桐儿点头。

    “商大夫,杜大夫,这次,多谢你们了。”霍桐儿对着两人真心一拜。

    商青黛笑道:“医者,本就该济世活人。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杜若接话:“霍小姐稍等。”她转向书柜,拿了一本书过来,递给了霍桐儿,“你毕竟从未做过母亲,要瞒过那些人,还得多看多学。这本书记录了孕者的反应,你只须学个六成,便可瞒天过海。”

    “嗯。”霍桐儿接过书来。

    “我送你们出去。”商青黛不忘交代,“阿若,你身子不太好,剩下的事都我来吧。”

    她的夫子,总是这般疼她。

    杜若哑然笑笑,她身子确实不好,可有她的夫子在,她一点都不怕。她走至商青黛身边,挽了她的手,坚定地道:“一起送她们。”

    商青黛宠溺地看了她一眼,摇头叹息:“你呀。”没有坚持,便由着杜若了。

    两人将花九与霍桐儿送出了内堂,一边走,杜若一边煞有介事地叮嘱:“回去之后,静心静养,足月以后,定能生个胖娃娃。”

    霍桐儿故作羞涩点了点头。

    花九适时地问道:“大夫,可能断这一胎是女娃,还是男娃?”

    杜若与商青黛故作气恼,狠狠地瞪了一眼花九。

    商青黛肃声道:“都是自己的骨血!是女娃又如何?”

    “大夫莫恼,莫恼。”花九当即致歉,余光瞥见了门外一闪而过的人影,心道果然还跟着。

    霍桐儿拐了一下花九的手肘,恼声道:“就算是女娃,你也得给我宠着!”

    “是、是、是!”花九连忙作揖。

    杜若与商青黛止了步,大有不想送客的意思。

    两人也不多作叨扰,当即拜谢离开。花九重新撑开纸伞,给霍桐儿遮住细雨,没有再说什么,便走远了。

    杜若与商青黛看着两人的背影,心头百感交集。霍家这位堂小姐,终是眼底有光亮了,是大大的好事。而那位女扮男装的花姑娘,急公好义,也是一等一的良人。明明两人只是无权无势的百姓,却愿意为那些无辜的姑娘们冒险奔走,这份赤诚,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这临淮城,还是有热心肠的小姑娘的。

    想到当年临淮闹起霍乱,两人忙碌奔走的岁月,两人的心变得滚烫了起来。两人往里走了几步,不约而同地望了一眼对方。

    “你说。”

    两人又异口同声的开了口。

    呵。

    两人哑笑,杜若道:“有些事,你我也是可以做的。”

    “嗯。”商青黛看向腰间的悬壶堂牌子,至少,这位天子的已故皇爷爷,对悬壶堂是有过特旨的。

    悬壶堂与太医院也算有些往来,太医又是近天子之人。新任太医院院首曾是悬壶堂的学生,品性端正,由她来上达天听,最合适不过。

    花九与霍桐儿走了一阵,那探子还在后面跟着。

    两人都是听觉不俗,相互递了眼色便知戏还得接着演。于是霍桐儿掐了一把花九,狠狠道:“你就算真想喜欢男娃,也不要说出口呀!你瞧,你把两位大夫都惹恼了!”

    花九赶紧求饶:“是我心急了些,妙娘勿恼呀!你还有身孕,大夫都说了,要静养,静养。”

    “哼!回去家法伺候!”

    “是、是、是。”

    花九一边哄着霍桐儿,一边带着霍桐儿略微加快了脚步,往家中走去。饵已经扔出去的,剩下的就等小千岁那条大鱼上钩了。

    探子一直跟着两人回到了家后,方才匆匆回去禀告。

    陈骊得了回报,静默地琢磨了片刻,阴笑道:“也许,可以是同道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