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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

    Chapter 22

    工作危机解除之后, 周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宛新苑接齐明心。

    因为许景枫的死,周珩一直顾不上这个人, 只安排了一个阿姨来照顾,偶尔也会接到阿姨的汇报微信,称齐明心情况稳定。

    想来也是, 齐明心和许景枫也没有真情实感,不过就是一场交易。

    不过这场交易随着许景枫的离开, 也是时候拐向终点了。

    这一次,周珩是来接齐明心回许家的。

    许长寻少了个儿子, 那就带回去一个孙子辈,这样的安慰总比没有的好。

    周珩登门时, 阿姨在厨房里忙活着, 齐明心正在二楼收拾东西。

    周珩就站在门口,扫了眼屋里的凌乱, 随即目光落在齐明心尚未隆起的肚子上, 说:“先别收拾了, 聊两句。”

    齐明心停下动作, 应了声,便在堆满奢侈品的床上推出一块地方坐下去。

    周珩扫了眼衣服堆,说道:“这些东西你不用带, 只需要带几件必需品, 等到了许家,你生活里的所有需求都会有人张罗。”

    “可是……”齐明心明显有些不舍,“这里面好多东西我都还没穿过, 有的标签还在呢。”

    周珩略带嘲讽的笑了下, 虽然也不指望齐明心能打开格局, 但不管怎么说她会将这个女人带回许家,也算是她“经手”的,总得嘱咐清楚。

    “许家这个地方和你想象中不一样,如果你想在妊娠期间拿到更高的分数,就不要暴露出太多你对物质的迷恋和渴望。淳朴一点,对你是件好事。”

    不管怎么说,许家的生活都是林明娇在打理,若是齐明心这样大包小包的过去,而且翻开一看都是限量版的奢侈品,随便一件都要好几万,那林明娇看在眼中会作何感想?

    齐明心皱着五官,很快陷入纠结,她的眼睛再次望向那些奢侈品,里面有很多限量版,别说是她,任何一个女人看到了都会喜欢。

    周珩也能明白她的心态,人么总要有一点精神寄托,而现在都市人最大的精神寄托就是对某件事的“上瘾”。

    比如对物质的瘾,对爱情的瘾,对酒精、药物、烟草的瘾,等等。

    当然,现在人并不常用“上瘾”这个词,可能会说是“沉迷”。

    不过这两者在心理动力上并无本质区别,都很主观,只不过一个听上去是堕落的,被动的,消极的,很有挫败感,而另一个听上去是聪明的,主动的,更有成就感,也更像是一种有钱有闲的选择。

    这两者同样都会给人带来精神上的快乐。

    这几天周珩就深有体会。

    只不过她的快乐来源,是权势。

    周珩继续道:“还有一点,你到了许家,无论你对那边的安排是否满意,你都要尽力配合。你的首要任务是把这个孩子平安的生下来,而外面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你没必要去费神。”

    一说到这里,齐明心就有点紧张:“可是,我听说林秘书的孩子是因为景枫才……她会不会对我,对这个孩子……”

    周珩很快就明白了齐明心的担忧:“你不如这样想,其实这件事林明娇比你要紧张。若是这个孩子是在她的照顾之下出了什么岔子,她是很难推卸责任和嫌疑的。”

    齐明心跟着点点头,好像还是有点不放心。

    周珩却没有时间一直安抚她的情绪,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便说:“好了,这些东西待会儿让阿姨整理好,就放在这里。这栋房子我会安排人办过户手续给你,等你生产回来,这里就是你的家。”

    齐明心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周小姐,你说真的?”

    周珩淡淡笑了:“真的,这下你可以安心养胎了。”

    齐明心瞬间宽了心,忙不迭的点头,毕竟一个沉迷于物质享受的人,再没有什么东西比“房子”这样的奢侈品更能令人高兴了。

    周珩见状,便转身要走。

    谁知就在这时,齐明心忽然开口:“对了,周小姐,景枫的案子怎么样了……”

    周珩又顿住,回过身来,应了:“警方还在调查。”

    齐明心低下头,又小声说:“我听宛新苑里的人在传,说他的死,和药物上瘾有关。我也知道,这只是一种比较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那些毒品害死了他……”

    周珩笑了下,本想随口安慰两句,让她不必往心里去,只是话才到嘴边,却觉出哪里不对。

    安静了几秒,周珩问:“说起这个,我倒忘了问你了,你有没有和他一起嗑药?”

    齐明心一惊,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呢!”

    周珩又问:“可是米红在世的时候,经常会陪他……你真的没有?”

    齐明心从床上站起身:“我发誓,我真的没碰过!”

    周珩见她不像是撒谎,便点了下头:“没有就好,你还算拎得清。”

    “说起这个,米红当初就是用了这种手段,才骗景枫多去她那里的。”齐明心又坐了回去,抱怨道,“就算我怎么争怎么抢,在这方面也赢不了啊。我记得有一次,米红还拿着个跟我示威过,说这种事就要有人陪着一起high才有意思。”

    周珩听了,也因此想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一段时间,许景枫经常到宛新苑,而且次次都是去找米红。

    当时周珩并没有当回事,只以为是米红手段更高些,齐明心不是对手。

    可如今再这么一听,难道都是因为毒品?

    周珩问:“你的意思是,因为米红愿意陪景枫一起嗑药,所以他才更愿意去她那里?”

    可是这样也不合理啊,这个圈子好这口的也不在少数,许景枫的玩伴一大把,其中尤属霍雍玩的最开,可是在过去这一年里,许景枫连霍雍都来往的少了,又怎么为了好那一口频繁来找米红?

    毒品又不是米红独有的……

    等等。

    周珩的思路走到这里,忽然一顿,很快想到了令米红致死的高浓度毒品。

    再看齐明心,眼神开始闪烁,头越来越低。

    周珩上前两步,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

    周珩的语气很严肃,甚至有点咄咄逼人,齐明心仿佛被吓着了,肩膀也跟着一抖,匆匆抬头看了周珩一眼,又低下去。

    周珩眯了眯眼,走到她跟前,一手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的表情充分地暴露出来。

    齐明心只是挪开眼神,并不敢往后躲。

    而周珩则将声音放的很轻,这样问道:“你刚才说,就是那些毒品害了他,‘那些’指的是什么?”

    齐明心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接话。

    周珩见状,越发确定自己抓到了端倪,又道:“或者我这样问,你所说的‘那些’是不是和米红有关?”

    齐明心很快看向周珩,眼睛里写满了惊讶。

    随即,就在周珩的紧迫盯人下,轻轻点了下头。

    也因为齐明心这个动作,周珩仿佛被雷劈了一下,连头皮都开始发麻。

    她收回手,缓慢地将双手落在齐明心的肩膀上,用力握了一下。

    齐明心下意识直了背脊,脸色苍白的望住周珩。

    而周珩则弯下腰,逼近齐明心的脸,低声问道:“米红是不是有什么渠道,可以拿到某种稀缺毒品,令许景枫高度成瘾?”

    齐明心下意识咽了下口水,看着周珩的眼睛,仿佛灵魂已经被锁住了,根本挪不开。

    过了好一会儿,她点头说:“那天,我和米红吵了几句,她很得意,无意间跟我透露了一点,说她有货源,更懂许景枫的需求,而我连一点小小的牺牲都不肯,活该我什么都得不到……”

    “货源”。

    周珩的眼睛眯了起来,也在一瞬间将所有细微的,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连接到一起。

    是了,那所谓的高浓度毒品,恐怕就是米红最先接触到的,而且还和那个艺术酒吧,和她十几岁时那几个一起在社会上混的朋友有关。

    而米红最后一次去那里,还和其中那个叫丁莫非的朋友吵了一架。

    可是吵架过后,米红还是拿走了一包高浓度毒品,不久就因为吸食过量而死亡。

    这件事之后,警方还找到姚心语,让她协助调查。

    至于后面案件又是如何处理的,周珩并未关心,再说就算她想打听,也没有渠道。

    按照许景昕的分析是,这个案子不会就此结束,刑事部分虽然了结,但毒品部分大概率会交给禁毒处理,而一旦禁毒介入,就会是长线布局,要顺藤摸瓜找到源头。

    想到这里,周珩直起身,松开握住齐明心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说:“为了你和肚子里这个孩子的平安,这件事不要和身边任何一个人透露,知道吗?”

    齐明心明显吓坏了,脸色煞白:“难……难道……真是那些……”

    周珩却对她“嘘”了一声:“记住我的话,你什么都不知道。”

    齐明心用力的点了几下头。

    ……

    这之后一整个下午,周珩的情绪都不高。

    后面的事进行的很顺利,等吃过午饭,周珩就亲自护送齐明心来到许家。

    许长寻已经出院了,得知齐明心怀了许景枫的骨肉,很是高兴,立刻让林明娇安排好一切,只等数月后孩子诞生。

    林明娇却是强颜欢笑,不得不应下此事,再看向周珩的眼神都明显的不对了。

    周珩也很清楚,她这一手,无疑是在打林明娇的脸,毕竟她事先没有露出半点口风,着实杀了林明娇一个措手不及。

    再者,林明娇是因为许景枫而受到刺激,这才流产,可现在她却要照顾许景枫的孩子,还要担保他能平安出世。

    这口气,林明娇一定是如鲠在喉。

    可林明娇的反应,以及心里如何想,此时的周珩已经不在乎了。

    如今无论是形势还是风向,都对她有利,她已经不再是一年前,还需要在聚会上为林明娇解围,并陪林明娇上楼更衣的那个许景枫未婚妻了。

    眼下,包括以后,她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格局和眼界也会更开阔,再不会着眼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心思上。

    至于林明娇的处境么,周珩也看的很清楚。

    林明娇失去孩子不假,因为此事而再难有孕也不假。

    而许长寻的心疼只是一时的,从长远看,当这些心疼渐渐转淡以后,林明娇在他看来,已经失去了一部分利用价值。

    或许在过去,许长寻是需要一个女伴的,他年轻时候的风流,周珩也略有耳闻,否则也不会有三个同父异母的儿子,现在年纪大了,需要收敛了,便只剩下林明娇一个。

    然而,林明娇那时候最大的利用价值,却不是年轻貌美,而是可以利用她钳制,以及提醒许景枫。

    前几年许景枫是有点猖狂,那时候他正春风得意。

    许长寻大概也预见到了,若是长此以往下去,等他老了,许景枫或许连他都不会放在眼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许长寻将林明娇推到前面,并将一部分权力许给她。

    林明娇最“得宠”时,就连许景枫要见许长寻一面,都要经过林明娇的同意,而有些集团里的事务,也要先跟林明娇说清楚。

    他二人的矛盾就是在那个时候埋下的。

    只是到了今天,时移世易,许景枫走了,林明娇也失去了利用价值,再加上她很难再有孕,以及周会的事,林明娇竟然事先不知情……

    这种种细节虽然都不算严重,可是一旦堆到一起,就像滚雪球一样。

    此时的周珩,甚至已经预见到林明娇未来的下场。

    而真正令她在意的,令她有一种被人背后捅刀感觉的,还要说林明娇和于真之间的接触。

    她们来往了多久,是因为什么事而来往的?

    这件事许长寻知不知道?

    林明娇是否早就知道许景枫的死和高浓度毒品有关,是否参与其中?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米红的死,不仅和毒品有关,似乎也有一部分原因来自那个符号记事本。

    而在米红死后,面具人就出现了,还以“周珩”的尸体照片威胁她。

    且不说面具人是不是和记事本上的内容有关,起码能说明,面具人是知道高浓度毒品和米红,以及许景枫之间的联系的。

    而面具人又意在对付许家……

    那么,会不会那些高浓度毒品,根本就是面具人授意米红交给许景枫的?

    这样一来,就可以借着毒品,遥控杀人。

    即便东窗事发,就连警方也很难追根溯源的查到这里面微妙的联系,毕竟米红已死,记事本还是用符号写成的,除非有有力证据证明那些符号代表的意思,还要证明记事本和面具人可以扯上关系。

    而这一切都太难了。

    想到这里,周珩顿觉脊背发凉。

    如果真让她猜对了,那面具人最起码是在一年多以前就开始实施了。

    那么在实施之前,他布局了多久?

    除此之外,还有多少暗线,有多少定|时|炸|弹是早就已经埋好,而没有触发的?

    就这样,周珩想了一路,她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心惊,就连因为周会而获得的成就感,都在此时被这盆凉水灭的干干净净。

    直到车子停下来,司机提醒周珩。

    周珩支付后下车,心不在焉的拾级而上。

    等她走到大门口,才终于醒过神。

    周珩缓了口气,按了门铃,这才意识到自己来得突然,没有提前和许景昕打招呼。

    门铃响了几声,她便停了手,又拿出手机,正要给他发信息。

    就在这时,门板开了。

    许景昕面色平静地站在里面,一双眼睛如同黑夜的湖。

    ……

    周珩“呃”了一声,思路还没有完全拽回来,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道:“我又忘了打招呼了。”

    许景昕似是牵动了一下唇角,打开门说:“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了。”

    许景昕没问她的来意,只不紧不慢的转过身,走进屋里。

    周珩将门关上,却见他没有在客厅驻足,而是一路走向二楼的书房。

    周珩只犹豫了一秒,就跟上。

    她并不常上楼,虽说这栋别墅的布局和摆设,她很清楚,这里面的装修和家具也都是她置办的。

    她甚至知道,许景昕和康雨馨的卧室隔了一条走廊,他很注重个人隐私,自己的“私事”从不假手于康雨馨。

    当然,更大的原因是出于不信任。

    书房就在二楼走廊的尽头,许景昕卧室的旁边,这样的设计也是出于他的特殊需求。

    一进门,周珩便看到正面的书架墙上已经摆满了书,而且大部分都是她寄过来的,如今按照学科和门类摆放的整整齐齐,显然它们的主人是个有条理的人。

    而在靠窗的书桌上,散落着很多纸张,旁边还有几页她之前送来的记事本副本。

    许景昕回到桌前坐下,也没招呼周珩,只说:“那边有茶,你自己倒。”

    周珩“嗯”了声,却没动,只是站在书架前扫了几眼,直到发现了一排法律书籍,不仅有《刑法学》、《刑事审判方法》、《法院审理洗钱罪》等,还有毒品相关的,比如《毒品类死刑案件的有效辩护》。

    周珩好奇的抽出一本,翻了两页,发现里面有很多折痕和笔记,都是出自许景昕的手。

    显然,他是真的在读。

    周珩问:“你还需要看这些么?”

    许景昕靠着椅背,淡淡回道:“法律审判的角度,和我过去的角度很不一样,和现在就相差更远了,多视角看世界,有助于思维转换,自我提高。”

    周珩一顿,侧头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周珩将书放回去,说:“我只知道,这世上所有赚钱的办法,都写在刑法里了。”

    许景昕笑了下,却并不意外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周珩走到桌前,就听许景昕问:“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

    周珩扫过桌上的笔记,看他还在翻译记事本上的符号,随意拿起一张看了看,发现也看不出什么头绪,便又放下。

    然后,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抬眼间,目光严肃:“我发现了一点线索,或许会有助于你的破译。”

    “哦,说说看。”

    很快,周珩将她从齐明心那里得知的消息,以及一路上的思路整理,告知许景昕。

    当然,她适时隐藏了面具人的事。

    这之后,许景昕沉默了许久,而且神色凝重。

    他先是垂着目光深思,随即拿起桌上的纸,反复核对自己的笔迹和翻译,不会儿又从抽屉里拿出周珩过去给过他的那些副本,一页页的找。

    周珩看着他的动作,也不知道他在找什么,却也没有出声打断,她只安静的等待,同时心里也陷入焦灼。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景昕终于将手里的纸放下,靠回椅背深吸一口气。

    再看向她时,他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清明,仿佛解开了一道疑问。

    周珩下意识屏住呼吸,没有直接问许景昕发现了什么,而是问:“你说,齐明心的发现,我要不要告诉警方?”

    许景昕闻言,先是扬了下眉,遂充满嘲讽的轻笑一声:“这件事,恐怕警方知道的比你早。”

    🔒23

    Chapter 23

    ——这件事, 警方知道的恐怕比你早。

    周珩没有立刻接话,而是先琢磨了一下,又扫向桌上散落的那些笔记, 问:“你的意思是,这些毒品的种类有门道?”

    “你真的很聪明。”许景昕笑道。

    周珩却没有因此沾沾自喜,坐下来, 说:“我不理解。”

    而这一次,换许景昕发问了:“警方是不是在米红和许景枫的住处找到多种毒品?”

    “是, 但具体都有些什么,我记不太清了, 只听警方提过几种。”周珩说。

    许景昕说:“你知不知道当现有的单一毒品,不能再满足瘾君子的需求时, 他们会在这里面寻求新的玩法, 就像调酒一样。”

    “你是说,几种毒品混用?”

    许景昕拿出一张纸, 很快在上面写出几种混用毒品的“搭配”, 并在等号后面写下最终组合的名字。

    比如冰|毒+麻|古=冰|麻(也就是瘾君子俗称的冰|麻俑)

    周珩一边看着一边皱起眉, 同时回忆着警方提过的那些毒品名字, 而它们竟然都在这几行“搭配”中出现过。

    直到许景昕落笔,周珩和他对了一眼,将那张纸拿起来又看了一遍, 说:“也就是说, 以警方的经验来看,他们应该已经发现米红和许景枫在混吸毒品了。”

    许景昕说:“毒检报告也会作证这一猜测,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在他们的住处里会有这么多种类。他们这是在玩命。”

    周珩安静了几秒, 又问:“那高浓度毒品又是怎么回事?”

    许景昕说:“因为我对它不了解, 你拿来的这些副本上又都是符号, 我只能按照经验翻译出已知的部分,再去猜余下的。你刚才提供的线索,让我有一条新思路——混吸毒品不是米红独有的,如果仅仅是靠‘毒友’的关系将许景枫套牢,这有点牵强,除非她有一个独门秘方,或者说在那个时候,这种高浓度毒品只有米红可以搞到。”

    说到这,许景昕拿起其中一张副本,在上面圈了几串符号出来,递给周珩看。

    “前面两串,代表冰|毒和麻|古,后面那串大概率就是那种高浓度毒品。而这三者并列出现了很多次,主要是在后半本的部分。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周珩惊讶的消化完许景昕的话,喃喃道:“也就是说,米红在冰|毒和麻|古的搭配上,又加了一点料,力道比原来更强了,而原来的搭配已经不能再满足他们的需求。”

    “准确的说,是对中枢神经的刺激更强烈。”许景昕说:“其实有很多瘾君子是多重成瘾,在戒毒的时候也会加大难度。”

    这之后,许景昕又随口指出几点危害,比如混合注射,会引起血管脓肿和损伤,甚至组织坏死,长期口服者又会对眼睛和耳朵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也会令心脏功能受到抑制,会在昏迷中死亡。

    听到这里,周珩不再言语。

    毒品对人体的危害,她或多或少也听过一些,可那些了解不痛不痒,不过是管中窥豹,如今听许景昕详细的解释后,又不由自主的想起许景枫的死状,心里也跟着凉了半截。

    周珩喃喃道:“我记得前几年,也只是听你大哥说他有头疼的毛病,而且压力大,有时候会彻夜失眠,有时候会半夜没有缘故的突然惊醒,而一旦醒来,就再难入睡。他那时候试过很多药,效果都一般,廖云川建议他改看精神科,可他觉得丢人,不愿承认自己有心理问题……”

    听着周珩的描述,许景昕缓慢的垂下眼,脑海中也跟着勾勒出许景枫过去的生活状态。

    他们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也没有兄弟情感,可是许景枫就这样死了,他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许景昕说:“其实很多瘾君子一开始都是因为要缓解身体上的问题才接触毒品的,而毒品和药品仅一字之差,曾经它们也是作为药品发明出来的。比如海|洛|因,发明它的就是阿司匹林的发明者,他的初衷是为了缓解肺病病人的咳嗽和胸痛。还有冰|毒,在最初曾是德国的秘密武器,在二战中广泛应用,而且使用他的士兵会保持高度兴奋,持续战斗三四十个小时而不知疲倦。在那时候,冰|毒就是德军最重要的补给。”

    说到这,许景昕站起身,走到靠墙的边桌前,倒了一杯水又折回来,并将水杯放在周珩手边,同时说:“还有一些瘾君子在吸毒之前,都是一种好奇且不相信自己会被控制的心态。他们认为自己足够强大认为无法戒毒的人都是弱者,于是为了证明给其他人看,自己是不一样的,就去尝试了。”

    周珩冷笑一声,说:“傲慢、自大。”

    许景昕扯了下唇角,再次坐下,将笔记本打开,并问周珩:“对了,你之前提过的艺术酒吧,具体名字叫什么?”

    周珩说了个名字,许景昕很快在笔记本上检索,遂将笔记本转了个个儿,示意周珩看。

    丁莫非打工过的那家酒吧,已经因为行政处罚而关门了。

    许景昕说:“如果酒吧被查出有问题,一般会要求暂停营业进行整改,但如果问题很严重,比如里面有人涉毒、散毒,那么就会直接关门停业,责任人也要负刑事责任。看来,警方已经在这里找到实据了。至于是不是那种高浓度毒品,还不好说。”

    周珩没有接这茬儿,转而拿起桌上的笔记,翻了几页,问:“如果说每一段符号代表一种毒品,那为什么会重复出现这么多次?如果说这是米红买毒品的次数,这也太频繁了。”

    许景昕淡淡道:“应该是她用来记录她和许景枫吸毒的次数,以及每次用的‘搭配’。”

    周珩又顺着这条思路看了几页,说:“米红这个人,还真不简单……”

    周珩很快回想过去的时间线,好像在米红“得宠”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将许景枫的消息出卖给姚心语的事,就被姚心语说漏了。

    紧接着,米红死在别墅里,许景枫去了春城。

    回来以后,许景枫主动到警局接受试纸验毒,结果是阴性。

    思及此,周珩很快将疑问提出。

    许景昕跟着解释道,试纸验毒一般针对的都是常见毒品,比如海|洛|因、冰|毒、大|麻等等,但对于看某些新型毒品则没有效果,所以现在公安机关常用的除了试纸验毒之外,还有毛发验毒,前者是立刻出结果,而后者要等上几个小时。

    也就是说,许景枫在回到江城之前的三天里,并没有接触那几种常见毒品,而是用某种试纸无法检验出来的毒品替代了。

    周珩问:“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害死米红和许景枫的高浓度毒品,和试纸指向的常见毒品成分不一样,所以才能躲过这一关。”

    “是有这种可能,但眼下没有证据,任何怀疑都是瞎猜。”说到这,许景枫话锋一转,又把问题引回到米红身上,“其实眼下最有意思的是,米红为什么要记录毒品的搭配和吸食次。你知道原因吗?”

    是啊,按照正常思维来看,米红记录这些毫无意义,难不成还要留存纪念么?

    周珩自然是清楚的,这个记事本很有可能是要给面具人看。

    只是周珩并没有道出这层,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说:“这就要问她了。”

    许景昕扫过她的表情,微微眯了下眼,出于本能的起了疑心。

    不过这倒不是周珩的演技不够好,纯粹是因为他曾经身为警察的直觉,在这一刻亮起了红灯。

    而且直觉还告诉他,只要解开米红记录那些符号的原因,这个案子的谜底就解开了。

    许景昕又若无其事的问:“这个记事本连警方都没有找到,你又是怎么拿到的?”

    周珩说:“哦,我后来去别墅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的,它就摆在很显眼的地方,警方应该也看见了,只是和案件无关,就没带走吧。”

    周珩边说边抬起眼皮,笑了下,好似很坦白。

    许景昕却直接指出来:“你在说谎。”

    “是。”周珩老实承认了,而且毫不心虚,“反正以你的洞察力,一定会找到漏洞的,我又何必费神去编一个听上去很合理的故事。”

    许景昕没接话,只是瞅着她。

    周珩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怎么样,能不能猜到我是怎么找到记事本的?”

    许景昕摇了下头,只说:“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你撒谎的理由。”

    她在掩饰什么,一件事,还是一个人?

    周珩笑意渐浓,双手环胸,很快就将话题带开了:“我原本还以为,你对现在的身份、角色难以适应,一切都是在忍受,或许还在想办法逃避现实。可是看你现在这样,倒是我多心了。你接受现实的速度,比我以为的要快得多,这对你未来在许家站住脚跟也是有利的,不过很快你就会卷入旋涡,你会发现当初住院的那段日子是最清净的。”

    许景昕也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更没有露出半点情绪,只是安静的打量周珩,随即落下这么一句:“理解的这么深刻,这是你与自己和解的理论么?”

    周珩无所谓的耸了下肩:“只是一点经验之谈,与你共勉。”

    许景昕笑了下,但笑容只是一闪而逝,他看了眼时间,便开始整理起桌上散落的纸,将它们收好放进抽屉里,同时问道:“那天从警局出来,你说你从没碰过那些毒品,是真的么?”

    周珩反问:“当然,我有什么理由去碰?”

    这话落地,她又跟着说:“难道你觉得我在这件事情上也说谎了?”

    “恰巧相反。”许景昕说:“起码就我的观察和分析,你说的是真话。如果你接触过,也知道这两个案子的内情,又何必把记事本交给我来翻译。还有,刚才和你讨论毒品的混用,你的反应也不像是装的。”

    周珩这才琢磨过味儿来:“哦,原来你是在试探我。”

    许景昕说:“我的经验告诉我,任何和毒品案牵扯上关系的人,都是谎话连篇的。不过,你倒是个例外。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这一点让我很意外。”

    周珩盯着许景昕的眼睛,琢磨他话里的深意。

    “你在暗示什么?”周珩问。

    许景昕却没有解答的兴致,目光一转,在笔记本上敲了几下,调出别墅门口的监控,说:“康雨馨回来了。”

    ……

    因为康雨馨回来,两人的话题戛然而止。

    周珩的疑问也没有得到解释,一直到她离开,心里都是不上不下的。

    在临走之前,康雨馨热情地迎上来,还说要和周珩吃顿饭,可周珩婉拒了。

    在回家的路上,周珩还在想,康雨馨这段时间还真是忙碌,要见她一面简直比见许长寻都要难。

    这几个月康雨馨的“事业”做的风生水起,周珩都不用听谁提起,单只看康雨馨展现出来的不同以往的状态,就能猜到一二。

    而许景昕这个护身符,康雨馨也用得很彻底。

    表面上看,许景昕对自己被利用一事似乎并无异议,在康雨馨的毒品事业上也助力不少,毕竟与康雨馨接触和合作的那些大佬,都是看在许家的面子上。

    若非许家一直在帮他们洗钱,若非许景昕在后方坐镇,恐怕他们早就对康雨馨动手了,同时也会用非常手段将她的制毒秘方逼出来。

    至于许家和那些贩毒大佬的关系,周珩也曾仔细想过,或许许家不只是“洗钱工具”,或许在起家的最初,许长寻也曾经是其中一员?

    如若不然,许长寻一个商人,又如何会认识这条线上的人?

    想到这里,周珩思路一转,又想到一件她一直都在逃避的问题上——如果说许长寻和制毒有关,那么周楠申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一直以来,周楠申都是许长寻的军师和消息来源,要说周楠申不知情,周珩是断然不信的。

    那么,周楠申会不会也参与过?

    一想到周楠申,以及周家可能也牵扯其中,就不免会想到梁琦。

    这也正是周珩一直在回避重点的原因。

    她对母亲是有滤镜的,在她印象中,母亲是受害者,是被那些混蛋迫害的弱女子。

    可时隔这么多年,无数细节出现在她面前,也令她不得不正视,母亲过去可能触碰过的法律底线。

    而这条线,或许也和母亲中毒身亡一事有直接关系。

    当然,还有那个面具人……

    如果米红真是他的人,那么他派米红用毒品来害死许景枫,就是实锤。

    这也直接说明了,面具人对毒品的了解。

    想到这里,周珩闭上眼,长长的缓了口气。

    就在这一刻,许景昕的那句话突然跳进她的脑海——“你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这一点让我很意外。”

    他的这意思是不是,她身为周家的小姐,周楠申的女儿,周家唯一的继承人,竟然“干净”的对此一无所知?

    显然,许景昕似乎知道的比她要多得多,而且还很笃定。

    不过他的消息,是因为过去做禁毒警而得知的,还是因为后来当康雨馨的“护身符”,与那些大佬接触而来?

    毫无疑问的是,无论是哪一种,都非常糟糕。

    上了这条船,任何人都别想脱身。

    想到这里,周珩睁开眼,跟司机更换了地址,正是周家。

    其实要求证这件事并不难,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问。

    事到如今,她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真相而已。

    ……

    就在周珩赶回周家的同时,此时的南区分局刑警队,也因为许景枫案和米红案其中的联系又开了一次会。

    这一次,北区分局的刑警队长傅明裕也来了。

    会议结束,已是傍晚,夏铭和傅明裕一起走出分局,就在空地上吹着凉风,各自点了一根烟。

    过了片刻,夏铭率先发问:“这两个案子你怎么看?”

    傅明裕想了下,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周珩的确是目前最有嫌疑的,她也是唯一一个接触过两名死者的人。就连那家涉毒的酒吧,她也去过。”

    夏铭呼了口气,说:“我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周珩就是这两个案子相交的那个点,谜底就在她身上。”

    在目前的调查线索中,已经知道的许景枫的情人有三个,分别是米红、齐明心和于真。

    米红已经死了,自不必多说。

    齐明心曾到警局验毒,证实没有吸毒史,在案发前一段时间内也没有和许景枫有接触,上次两人见面还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

    而于真是过去一年中唯一陪伴许景枫的女人,不过她也和齐明心一样,没有吸毒史。

    在这两个案子当中,这三个女人互不来往,可她们却分别和周珩有过交集。

    根据调查,她们三人都先后被周珩安排去做许景枫的秘书,然后安排住处,就连米红的去留问题,也是周珩出面解决的。

    而问题也出在这里。

    夏铭说:“根据我们得到的口供,许家的人都说,许景枫和周珩关系并不好,他们之间没有感情。可是为什么在这种前提下,周珩还要为许景枫张罗这么多事?”

    傅明裕说:“或许是做给许家人看的。他们这个圈子的人,真真假假,很难说清楚。”

    夏铭点了下头:“如果说过去之前是为了营造许家未来儿媳妇的好形象,这我还能理解,但现在许景枫已经死了,按理说她应该没必要再理会齐明心,可她今天却把齐明心送到许家。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要做给许家看什么?”

    听到这里,傅明裕转过头来,说:“因为周珩和许景烨曾经是恋人的关系。许景枫虽然死了,可周珩还是对许家的事情表现的很上心,她的目标应该是许景烨。”

    夏铭接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很有意思。周珩说,她和许景枫能不联系就不联系,好像彼此是漠不关心的。可于真却说,其实周珩很关心许景枫的身体,还会问他有没有按时吃药。”

    傅明裕一顿,说:“两人口供对不上,有可能是其中一人在说谎。”

    夏铭却问:“如果都没说谎呢?”

    这次,傅明裕不说话了。

    如果都没说谎,那么周珩的“言行不一”又是何意呢?

    🔒24

    Chapter 24

    周珩突然回了周家, 本想直接去找周楠申,不料刚进门,就在客厅里看到蒋从芸和一个她许久都没有麻烦过的人——韩故。

    周珩露出惊讶的表情, 来到跟前,笑问:“韩律师怎么来了?”

    韩故站起身,同样笑道:“出了这么大的事, 我还一直在等周小姐招呼。可我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律师费拿的实在良心不安啊。”

    周珩仍是笑, 没接话。

    就听蒋从芸说:“我和韩律师刚聊完,经他一解释啊我这心里宽了不少, 这样,你们聊聊, 我先去看看你爸爸。”

    “好。”周珩淡淡应了, 遂目送蒋从芸离开。

    直到客厅里就剩下她和韩故,周珩这才开口:“坐吧, 韩律师。正好我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韩故坐下, 端起茶杯喝了口, 随即直奔主题:“在提问之前, 周小姐,你能否保证对我说实话。”

    “当然。”周珩应了。

    “那我就直接问了。为了提前预防日后可能会出现的麻烦,我想知道, 许先生生前接触的那些毒品, 你是否沾过手。”

    说到这,韩故停顿了一秒,同时看着周珩的眼睛, 又补充道:“或者再具体一点说, 你有没有帮他买入毒品, 伪造、藏匿或是毁灭他吸毒的证据,或是引诱、教唆他吸毒。这些事非常重要。”

    周珩目光平定,甚至都不用想,就摇头说:“没有。”

    安静了几秒,韩故又问:“那你有没有对警方说过,你是知道许先生吸毒一事的?”

    周珩仍是摇头:“也没有。不只是对警方,对任何人我都没提过。而且许景枫吸毒的事,我从没有亲眼见过,更不可能知道他的毒品来源。另外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去年他在警局验毒的时候,韩律师你也在场。无论是当时的试纸验毒,还是后来的毛发验毒,都显示的是阴性。”

    周珩话音落地,屋里陷入一阵沉默。

    韩故只微笑着看着她,没有立刻阐述看法,同时也在心里佩服这个女人的心智。

    所谓证有不证无,其实周珩很难证明她对许景枫吸毒一事的不知情。

    但反过来,警方也很难证明周珩知情,除非她自己亲口承认,或是警方掌握了有力证据,比如许景枫别墅里的监控视频拍到了周珩陪许景枫吸毒的画面。

    也就是说,警方无法以“知情不举”的名义进行追究。

    当然,外面的流言蜚语,韩故也听说了一二,知道许景枫和周珩虽然是未婚夫妻,却从没有住在一起。

    许景枫的住所更不属于周珩名下,所以周珩也不构成包庇吸毒或是容留吸毒罪。

    周珩竟然可以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这一点令韩故不得不佩服,他甚至都开始怀疑,周珩是早就做了准备。毕竟她不是别人,而是牵扯到许、周两家的女人。

    不过他的怀疑,也只是怀疑罢了。

    片刻后,韩故开口了:“如果只单独看这个案子,我相信过不了多久,警方就要结案了。”

    结案?

    周珩一顿,转瞬又想起许景昕那番“你会很麻烦”的预计,问道:“可是按照目前的形势来看,他们似乎在怀疑我,用毒品‘杀’死了许景枫。”

    韩故说:“刚才你不是说,你没有碰过毒品,也没有帮他买入么?既然没有,那警方针对你的调查,就不会有结果。光有猜测是不够的,还要讲证据。还有,许家的人在口供里都说你们感情一般,你们也没有生活在一起,许景枫也没有当你的面吸毒。和他一起生活的人是于真,所以于真是肯定知情的,但周小姐你,很有可能不知情。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模棱两可的猜测,都是无用的。”

    周珩又问:“那么,有麻烦的就是于真了?”

    韩故说:“那要看警方找麻烦的名目是什么了。知情不报这一点,于真脱不了干系,但房子不在她名下,这里面也有可操作的余地,很有可能到最后只是行政处罚。”

    周珩点了下头,拿起茶壶给韩故的杯子蓄了七分满,接道:“那么毒品来源呢?那些高浓度毒品,米红也曾经接触过,而且我还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那间被警方怀疑是这种毒品来源的酒吧,我也去过两次,不过都是白天。哦,现在那家酒吧已经关门了。”

    韩故笑道:“通常这种酒吧有人散毒都是在夜场,光线不足的情况下。周小姐只是到酒吧喝杯饮料,也不能证明你接触过毒品,何况还是青天白日。”

    周珩顺着这条思路从头到尾的捋了一遍,又一次点头:“这么说,倒是我庸人自扰了,我之前还担心会惹上麻烦呢。”

    “麻烦嘛,短时间内的确不会有。”韩故说:“后面的事我已经在跟进了,许家那边也作了安排,会进一步向警局施压。除非警方可以拿出证据,证明这个案子是他杀,否则就要尽早结案,让死者入土为安。至于外面的舆论,周小姐不用放在心上,只要你没做,网民们的讨论就只是讨论。反过来,如果你实在看不惯,我可以代你追究他们的法律责任。”

    韩故说了一堆,乍一听都是有利于她的,可周珩却只注意到他一开始的字眼。

    周珩问:“韩律师,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什么叫‘短期内不会有’?”

    韩故笑了下,说:“在这个案子里,警方无法证明许景枫先生的死是人为,可是和毒品有关的酒吧,你曾经去过,米红和许景枫先生在生前都和你有过接触,包括于真也是你安排住在别墅里的,这些事虽然都和本案没有直接关系,但它们会作为疑点留下来。也就是说,以警方对你的怀疑,很有可能变成长期观察,一旦你将来稍有不慎,触犯了法律底线,那么……”

    说到这,韩故却停了,没有点破后面的意思。

    但周珩却是明白的,直接说,就是米红案和许景枫案都是地雷,只是还没引爆,她若是想彻底摆脱警方的关注,就要一辈子遵纪守法,或是有本事永远别让人抓到把柄。

    这恐怕就是许景昕之前预见的,她未来可能会很麻烦的地方。

    当然话说回来,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警方自然也不会高度关注,可她是周珩,是周楠申的女儿,是许家未来的儿媳妇,这里面的利害关系绝不是轻易能摘干净的。

    许家资金被监管,说明政府已经盯上来了。

    许长寻和那些大佬有来往,警方多半也早已掌握。

    再者,许家若真的和毒品有牵扯,周家也不可能摘出去。

    以上这些漏洞,哪一条不是地雷呢?一旦引爆,必然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

    而以她的身份和处境,又如何独善其身。

    所谓的“遵纪守法”,有时候是非常主观的。

    就好比说,若是将来经侦查到长丰集团洗钱一事,程崎作为掮客必然要受到法律制裁,而长丰集团的经手人,也逃脱不掉干系。

    再往上追究,程崎是她带回来的,业务方面她虽没有参与,却也算是牵线人。

    到时候就算她睁着眼睛说瞎话,说不知道程崎和集团合作的是什么,恐怕也不会有人信。

    她总不能对警方说,自己是有苦衷的,是迫于形势的吧?

    周珩的思路转了一大圈,随即再抬眼看向正在喝茶的韩故,这样问道:“韩律师,你的忠告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因为我和许、周两家的关系,我在警方眼中会变成一个突破口。而且我已经引起了警方的注意,甚至有可能上了某个观察名单,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要夹紧尾巴做人,不要露出破绽。否则警方很有可能会以我为攻击点,借此来撼动我身后的两座大山。”

    说白了就是,只针对周珩一人,价值不大,但若是能通过她,击溃两个家族,乃至整个集团的犯罪行为,那就很值得了。

    韩故放下茶杯,安静的听完周珩的结论,不由得露出欣赏的目光。

    周珩从头到尾表现的都很冷静,而且不是故作镇定,显然她没有因此慌乱,而且已经有了接受现实的心理准备。

    这一点,是韩故十分意外的。

    韩故说:“刚才那些提醒,我希望永远只是提醒,不会发生。作为你的律师,我也只能说这么多。不过周小姐也不用太介意,你看这个圈子里,有哪个人是干净的呢,谁不是一身的漏洞呢?如果真要较真儿,没有人跑得掉,保准一查一个准。可是你看,大家都好好的。再说,任何一个地方的父母官,都不希望自己管辖的范围内出现大事,最低限度也是失察之过。说到底,还是底线不能刷过。当然,也要拼一点个人运气。”

    话落,韩故看了眼时间,遂站起身:“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周珩跟着起身,同时来了这么一句:“你刚才的话是真心的么?”

    韩故一怔:“哪一句?”

    周珩淡淡道:“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干净的上位者,我没见过,更没听过。可是韩律师,人的运气早晚都是会用光的,一时的平安,不代表永远,比起这个我还是更相信因果和报应。你刚才的那些话,虽然有点像是麻醉剂,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安慰’。”

    韩故明显停顿了两秒,一时竟然不是该如何接话。

    直到周珩说:“我就不送你了。”

    韩故这才重新浮现笑容,朝她点了下头,转身走了。

    ……

    韩故前脚刚离开周家,坐上车之后,就拨了一个电话。

    不会儿,电话接通了,里面很快出现程崎懒洋洋的声音:“喂。”

    韩故将蓝牙耳机戴上,同时开车驶向大陆,说道:“话我已经带到了。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她也都明白了。”

    “哦,那就好。”程崎应了,随即问,“她的反应如何?”

    韩故说:“出奇的冷静,她似乎早就料到最坏的结果,好像也不畏惧。这倒有点让人意外。”

    程崎只笑了下,那笑声含义颇为丰富。

    隔了两秒,韩故问:“其实你心里很清楚,长丰集团被清算是迟早的事,为什么你还要插一脚进来?”

    程崎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把问题抛了回去:“你猜呢?”

    韩故的语气很平静,好似早就料到了:“欲将取之,必先与之。神欲使之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或许你介入长丰集团的业务,只是为了制造和掌握更多破绽和证据。你和我,做的事是一样的。”

    程崎没有承认,仍是模棱两可的回答:“若真是你说的这样,也算是志同道合了?”

    韩故却很认真的分析:“但只是这么做还不够。法律要定罪,是要看清晰、完整的证据链的,你接触的线也只是牵扯一小部分人,未必能动到你针对的人。而要将大树连根拔起,你还需要一个吹哨人,和你里应外合。”

    这一次,程崎没有接话。

    韩故将车子停在一个红灯前,落下最后一句:“周珩,就是那个人。”

    ……

    另一边,周珩送走了韩故,起身去找周楠申。

    周楠申此时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周珩敲门时,他刚起身不久。

    门开了,周珩抬起眼皮,刚要叫他,就被周楠申的脸色吓了一跳。

    “爸,您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

    周珩进屋关门,遂扶着周楠申到起居室的沙发上坐下。

    周楠申一手揉着头,好像很烦躁,却也很无力,朝她摆了摆手,说:“只是有点累,没什么。”

    周珩很快到桌前倒了杯水,同时注意到旁边已经空掉的药盒。

    她记得几天前,这个药盒还剩下一半的药。

    周珩心里暗暗一惊,意识到周楠申的药量已经加上去了,尤其是和一年前比,如今只能用夸张二字来形容。

    周珩将水端过来,见周楠申喝了,才说:“您的身体,有没有问过医生?”

    “问了。”周楠申说:“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建议我加量。”

    周珩没说话,只是皱起眉。

    周楠申又道:“我也找过康雨馨,也许了她好处,她把药方交给我了。结果是,无论是她药方,还是我让人找来的那那张,对我现在的身体都只能起到一个维持作用,我需要不停的加量,从最初的两颗药,到现在一次要服下十六颗。”

    周珩下意识倒吸一口气,震惊的半晌没说话。

    紧接着,她就想起一年前廖启明的判断,他当时就说,周楠申已经是强弩之末,寿命最多两三年。

    而如今,已经过了一年。

    也就是说,如果她要查清楚母亲当年的死因,是否和周楠申有关,就要尽快了。

    周珩正想到这,就听周楠申问:“景枫的案子怎么样了?”

    周珩说:“哦,刚才韩律师来了,我们聊过这件事,听他的意思是警方会很快结案。其实之前许景昕也跟我说过,最终的结果只会是警方查不到任何对我不利的证据,让我不用往心里去。”

    “那就好。”周楠申随意敷衍了三个字,遂话锋一转,说:“既然对你没有影响,你现在的位置也算稳了,那么也是时候去找药方了。”

    周楠申指的,自然是药房的最终版本,就是顾瑶手里的那张。

    周珩一顿,垂下眼,只在心里冷笑,面上却十分乖巧的应了:“您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尽快处理。”

    事实上,她也没有指望过周楠申会关心她。

    既没有指望,自然也就不会失望。

    所以接下来她要问的事,也就不需要顾虑周楠申的感受了。

    思及此,周珩微微笑了,抬眼间,问了这么一句:“爸,您有参与贩毒么?”

    这一句仿佛只是闲话家常,再自然不过。

    周楠申当即怔住,就连揉着太阳穴的手,也跟着停了。

    他很快望过来,琢磨了两秒才反问:“你为什么这么问?谁跟你说了什么?”

    周珩仍是气定神闲的模样:“没有人,我只是基于看到的事而做出合理的推断。康雨馨在制毒,而那些大佬资源都是许长寻安排的,许景昕也参与其中。如果许长寻只是介绍资源,没有参与过,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儿子一脚踩进去?我想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许长寻曾经参与过,或许现在也在参与,但他是准备抽身洗白的。让许景昕参与,主要是因为他过去禁毒警的身份,他要留下这个儿子,就要在精神和身份上彻底将他拉拢过来。那么,既然许家有牵扯,和他们关系密切的周家,又怎么可能半点没沾过呢?”

    周珩话音落地,周楠申沉默了许久,从最初的震惊,到后来逐渐平静。

    周楠申审视了周珩许久,第一句是这样说的:“周家没有参与制毒,但这里面的钱,拿过不少。”

    周珩仍保持着微笑,心里却跟着一紧。

    只听周楠申说:“其实许长寻也没有直接参与过制毒,但他投过钱,也因此获得暴利。他尝到了甜头,要彻底放手,并不容易。”

    周珩问道:“投过钱?那么康雨馨的父亲康尧,也是因为这层关系才认识的?可是……警方抓获康尧之后,不可能查不到背后的投资者,为什么……”

    周楠申笑道:“因为这里面有我的谋划和操作。”

    这之后,周楠申很快解释道,许长寻的投资并非直接投资,中间迂回转了好几层关系,早就将那些投资的性质和投资人改变了,在证据上根本无法证明许长寻是幕后金主。

    周珩又问:“就算证据断了,还有证词呢。康尧为什么没有透露过一句?”

    周楠申笑道:“因为他还不想断子绝孙。”

    周珩瞬间顿住了。

    半晌,周珩继续问:“那么除了在背后谋划之外,周家还参与了什么?”

    周楠申却只是笑了笑:“其实你已经猜到了。”

    周珩吸了口气,缓慢点头:“将那些毒资变成干净的、合法的收入。”

    也就是说,许家的第一个洗钱机器,就是周家。

    到此,周珩心里所有的疑问全都解开了。

    而有件事,尽管她不愿承认,却还是要问到底:“我妈做的那些账本,就是因为这件事……”

    一提到梁琦,周楠申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他看向窗外,似乎是在回忆:“在那个年代,你母亲是这方面的天才。她做的账,可以说是艺术品。”

    周珩低下头,脑子里既混乱又清醒。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问道:“既然两家有这么深的牵扯,为什么这几年周家又退出了?”

    周楠申又看了回来,说:“一方面,是我身体有恙,也是因为我想见好就收,预计在五年之内,将过去的牵扯摘清楚,能销毁的证据尽量销毁,能模糊处理的地方,就让它变成糊涂账。如今,已经差不多了。另一方面,是许长寻忌惮周家独大,也有意打压和分化权力。这一点,反而正合我意,我就以生病为由将位子让出来。这也是为什么,我从来不跟你提的原因。你知道的越少,对你,对周家的未来越有利,要是万一将来我发生什么不测,起码也能让你全身而退。你将来,一定要干干净净,毫无负担的上位,如此咱们周家的根基才能保存下来。”

    周楠申的语气很温和,那最后几句,听上去更是为周珩考虑良多,可这些话听在周珩耳中,却是半个字都不信。

    瞒着她,恐怕也是为了防着她,以免她从中捣乱吧。

    只要她掌握到周家涉毒洗钱的罪证,要将这个家彻底摧毁,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说到底,她毕竟不是那个和周家共命运的“周珩”,她和这个家没有感情,逼急了她,鱼死网破的事她是干得出来的。

    至于防着她的理由么,其实她也想到了。

    “爸,我还有个问题。”周珩忽然说。

    周楠申又是一笑:“你问。”

    周珩望着他眼中的笑意,吐字清晰,掷地有声:“她,是不是你让人毒死的?”

    🔒25

    Chapter 25

    ——她, 是不是你让人毒死的。

    周珩话音落地,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了。

    父女俩没有人说话,就只是看着彼此。

    至于那个“她”, 指的自然是梁琦。

    周楠申没打算装傻,更没有逃避或是躲避周珩的视线,他虽然虚弱, 但心智还在,脑子是清醒的, 在能力上也足以压制周珩。

    半晌后,周楠申反问道:“如果我说是, 你会怎么做?”

    这句话根本不在周珩的预料之中,她先是一怔, 随即眯起眼, 难以克制的升起一股戾气。

    而就在这时,周楠申又问:“如果我说不是, 你会完全相信吗?”

    这下, 周珩又升起狐疑, 遂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与不是, 不在他说。

    紧接着,周楠申提出第三个问题:“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为什么要杀她?”

    周珩吸了口气,说:“她知道的太多了, 而且你根本没打算把她接回来, 留在那边你又不放心。所以杀人灭口。”

    周楠申笑了:“留着她比杀了她有用。那时候你已经十岁了,我要是杀了你的生母,难道就不怕你记恨我?再说, 那天去接你们母女的, 不是我的人。”

    周珩自然记得:“我知道, 是许景枫和许景烨,是你拜托许长寻出面的。因为你担心派周家的人去,其中会有人听蒋从芸的话,对我不利。可这也不能证明你没有授意毒死她。”

    周楠申轻叹一口气,好似真的很无奈:“她做账的天分,在那时候对许、周两家助力很大,而且还是自己人,总比外面的人要靠谱,我们没必要自断一臂。而且当时回来的人都说,都说是她自己服的毒。”

    周珩疑惑的打量周楠申,同时琢磨着他的话,随即问:“是谁说的,他们看见她服毒了?”

    周楠申说:“是高征和黄彬。他们没有亲眼所见,只说许景枫、许景烨来的时候,他们曾去叫过你母亲,然后就发现她已经毒发身亡了。”

    这一次,周珩没有接话。

    周楠申又道:“其实这些来龙去脉,之前就跟你说过,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相信。”

    周珩这才说:“因为她不会没有交代就这么走了,她还没有见到我最后一面,不可能舍得离开。”

    周楠申闻言,又是一声叹息:“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周珩问:“是什么?”

    “其实她那时候已经是肺癌晚期,而且扩散了。就算她没有服毒,也不过就是一年的事。在这种情况下,我又何必授意让人动手,担一条人命呢?”

    什么……

    周珩好一会儿没有言语。

    周楠申继续道:“还有,我当时是考虑过要将她接回来的,起码慈心的医疗条件还过得去,但她拒绝了。她的意思是,宁可在那边清清静静的一个人,也不希望一直被关在医院里。”

    周珩低下头,消化着一切,同时思忖这里面的合理性。

    难道就因为是肺癌晚期,才要自我了断么?

    所以,母亲在那时候就放弃了,趁着她离家出走的时候,结束自己的生命。等到她被找回来,周家人自然会编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比如说母亲还一直在小白楼里住着,一切安好等等。

    等到实在瞒不下去了,再告诉她,母亲病死了?

    不,这不对,这不合理。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正要开口反驳。

    这时,周楠申却先一步开口:“这件事我事后虽然没有追究,不过说实话,我也不不太相信梁琦会用这种方式了断。其实在我心里,也有一个怀疑的人。”

    有几个怀疑的人,却没有追究?

    周楠申在忌惮什么?

    周珩问:“你怀疑谁?”

    周楠申看着她,目光复杂而深沉,隔了几秒,才说:“你被接回来不久,‘周珩’就来到我面前,问我,要是有一天我发现她做错事了,会不会处罚她?”

    说到这,周楠申端起水杯喝了口,遂在周珩的紧盯之下,继续道:“我从没见她那个样子,就问‘你做错了什么’。她说,‘我好像一不小心,弄死人了。’”

    周珩的瞳仁瞬间放大,脑海中也跟着跳出“周珩”不可一世的模样。

    那个“周珩”拥有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张外皮,却有着最丑陋、恶毒的心。

    周珩的双手渐渐握成拳,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动:“然后呢?”

    周楠申说:“然后,我就问她弄死了谁。她说不能告诉我,只是想先知道我会怎么做。我就笑着告诉她,你只有十一岁,你能有什么能力杀人呢?”

    是啊,那时候的“周珩”只有十一岁,她有什么能力做这件事呢?

    但话说回来,她没有能力,蒋从芸却有,高征和黄彬也有。

    或许在许家的人赶到以前,她们母女暗中联络了小白楼里的人,让他们动手。

    又或者,是她们母女授意许家人干的。

    比如,许景烨。

    以许景烨对“周珩”的痴迷,他未必干不出来。

    等等,不对……那时候“周珩”还不到十二岁,他们的关系应该还没有开始。

    想到这,周珩的思路彻底乱了。

    她闭了闭眼,再开口时,这样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信与不信,全在你。”周楠申说:“我已经把事实告诉你了。”

    此时的周珩,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也不够理智,她沉默了片刻,便站起身,打算先离开这里,等完全冷静下来再想。

    可她刚迈出两步,周楠申忽然出声了:“十年前的绑架案,我和蒋从芸都一度怀疑,是你动的手。但这件事我们也没有追究,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

    周珩一下子顿住了,就站在原地,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应。

    直到周楠申说出答案:“因为蒋从芸需要一个女儿。而我考虑到当年梁琦的死,很可能和‘周珩’有关,所以我想,就算是你动的手,这也是一报还一报,就算我让你给她赔命,又能换回什么呢。女儿啊,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事是永远弄不清楚的,很多人一辈子都是如此,稀里糊涂的就过完了。就像我们从不追究十年前的事情一样,这件事你也放手吧,就当做是放过自己,别钻牛角尖了。”

    放过自己么?

    周珩脑子里嗡嗡的,一时间什么想法都没了。

    她低着头,连一声都没有吭,就那样走出门口。

    此后的一路,她都是心不在焉的,就连在楼下客厅遇到蒋从芸,都没有打招呼。

    甚至当蒋从芸走上前,问她脸色怎么那么白的时候,她还躲开了蒋从芸的手,就那样神情漠然的离开周家。

    太多的谜团围绕着她。

    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失了主心骨,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她问自己,如果授意杀死母亲的人,真是蒋从芸母女,或者说蒋从芸不知情,就是“周珩”本人。

    那么她这个仇,还报不报,怎么报?

    动手的人如今追究还有什么意义,“周珩”都死了。

    她又问自己,如果十年前的绑架案,真如周楠申和蒋从芸怀疑的那样,“周珩”的死与她有关。

    这是不是就算报仇了?

    那么这十年,她又在做些什么?

    周旋于这些牛鬼蛇神之中,她为的不就是要弄个清楚明白么?

    而现在,她很有可能已经报了仇了,那她还图什么呢,还留在这个家有什么意义……

    一想到这里,周珩一下子松了气,好像突然就找不到人生方向一样,迷茫且失落,整个人都跟着失重了。

    ……

    而另一边,在周楠申的房间里,蒋从芸也刚听说方才的对话内容。

    她当即受到惊吓,站起身叫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万一她以后发现……”

    可蒋从芸的话没说完,就被周楠申打断了:“不会有万一。就算有,那也是天意。周家的继承人,不仅要经受外面的挫折,内心也要足够强大。这个坎儿,她必须自己过。”

    蒋从芸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难道你就不怕吗?”

    “怕什么,怕她反咬我一口,怕她毁了咱们家?”周楠申问。

    蒋从芸用力点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周楠申笑了下:“你不如这么想。梁琦的死一直她的心结,她这些年始终不肯放下,做什么事都有保留,不愿和咱们绑在一条线上。现在我把她的心结去了,虽然有点疼,也会流点血,但只要这个毒瘤去掉了,以后才能让她没有芥蒂的为这个家办事。”

    蒋从芸不由得冷笑道:“你算的倒是周全,可你忘了她是谁,她受过刺激,她不正常,要是给她逼急了,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你急什么,不是还有许景烨么?”周楠申轻描淡写的说。

    蒋从芸一时没懂:“许景烨?他有什么用,你觉得他能劝得住一个疯子?”

    直到周楠申说:“我刚才暗示她的那些话,以她的性格,等她冷静下来,就会去自己找答案了。比如,试探、怀疑许景烨。”

    蒋从芸又一次笑了:“然后呢,你要引导她对付许景烨吗?她敢下这个手吗!杀了许长寻的儿子,那对咱们家又有什么好处!”

    周楠申却说:“不还有老三么。”

    “……”蒋从芸一下子没了话。

    也就是在这一刻,蒋从芸真正见识到了周楠申的恐怖。

    当然,过去这个男人的阴狠毒辣,她也是知道的,甚至亲身经历过。

    他可以对任何人下手,连亲人也可以算计到死,好像他生来就是如此,心是冷的。

    真要说起来,也就唯有那么一次,蒋从芸以为周楠申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就是绑架案之后,周珩回来了。

    有那么几天,周楠申也是寝食难安,让医生无论如何都要救他这最后一个女儿,且必须是健康的,正常的,而非疯子。

    而在那之前,周楠申已经知道自己失去了生育能力。

    他一下子就着急了。

    蒋从芸当时就想,无论周楠申是个怎样的人,骨子里也依然有着传统的一面,他打下的基业要传承下去,要继承这一切的必须是他的骨血。

    既然要养狼,当然是自己亲生的最好。

    然而到了今天,眼见周珩失魂落魄的离开,再听到周楠申这番耸人听闻的算计,蒋从芸才忽然感觉到,在这个家里真正疯掉的人是周楠申才对。

    这一刻,蒋从芸心里只剩下恐惧。

    ……

    周珩回到公寓的时候,身体里已经开始发冷,先是四肢,然后是躯干,就连心跳也不对劲儿。

    她知道自己这是情绪引起的生理反应,就像焦虑的人会引起心悸一样。

    可她根本难以自控。

    十年前,她是有过一段时间的情绪问题,也因为受了刺激,而反复生病。

    其中最典型的症状,就是发烧。

    那时候她三五天就要烧一次,整个人昏昏沉沉,日子过得也是糊里糊涂。

    而现在,那种既陌生又熟悉,消失十年的感觉,好像又回来了。

    周珩为了让自己暖和些,她很快煮了一壶热水,又走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

    可洗完澡出来,她已经开始头疼了。

    她强忍着烦躁,找出药箱,从里面翻出一颗感冒药,就着热水吞下去,随即就进卧室躺下。

    她将被子紧紧地卷在自己身上,身体里还是很冷,而且越来越沉。

    周珩意识到,接下来那颗药会发挥药效,她会觉得很困,会睡过去,会做很多梦,而她的心魔也会跳出来折磨她。

    可这些必经过程是她一定要承受的。

    她知道自己最终会好,会熬过去,走出来。

    就像过去每一次一样。

    ……

    想着这些,周珩闭上眼,放任自己沉入黑暗。

    而在半梦半醒间,她脑子里出现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有道理可言。

    直到她坠入深渊,在黑暗中,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醒醒吧,不要逃避现实了!”

    周珩的呼吸渐渐重了,很想找到声音的来源。

    那道声音却在此时说:“你是周琅,你是周琅,不要再扮演‘周珩’了,再这样下去,你将会忘记自己是谁。”

    周珩反驳道:“不,我是周珩,我知道我是谁。”

    那声音又顺着她说:“好,你是周珩,你是周珩,你要记住这一点。”

    周珩又摇头:“不对,我是周琅,我不是周珩……”

    那声音“咯咯咯”的笑起来,听上去十分惊悚:“周珩还是周琅,有分别吗?你这一辈子,都只能作为周珩活下去。那个恶毒的女人,那个该死的女人!”

    周珩再也无法忍受,在黑暗中发出尖叫,同时捂住双耳。

    那道声音似乎被她驱逐了,一下子走开了。

    周珩蹲在黑暗中,将自己缩成一团,无助的哭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另一道温柔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小琅,别怕,妈妈在这里。”

    周珩身体一震,睁开眼时,只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手臂,从后面将自己抱住。

    周珩一下子放松了,靠向她。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后背却一下子悬空,瞬间坐到地上。

    周珩立刻转身,却再也找不到那双手臂。

    她开始奔跑,漫无目的的,一边跑一边叫着“妈妈”。

    直到前面出现光亮,她来到一栋小白楼前。

    周珩站住了脚,望向小白楼的窗户,二层亮着灯,那是梁琦的房间。

    周珩立刻冲进门,直奔二楼。

    梁琦的卧室门开着,周珩冲了进去,却又一下子站住了。

    只见梁琦平静的躺在床上,闭着双眼,脸色灰败,嘴角还残留着血迹。

    周珩扑上去,抱住梁琦的身体。

    可她却冷得不像话。

    再一眨眼,周围的场景又变了。

    这里是一个废弃的厂房,四周潮湿阴暗,空气里还弥漫着让人窒息的霉味。

    周珩醒来时,人就躺在其中一间小屋子里,门关着。

    她站起身,去推门,但推不动。

    她又去检查窗户,却拉不开。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外面有动静传来。

    那是一个女生的叫声,很凄惨。

    然后,又传来一些男人的声音,种种不堪。

    周珩一下子呆住了,可她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忽然被打开了。

    有一个女生被推了进来,跌倒在地,她身上的连衣裙已经破了,腿上还有血,鞋子也掉了一只。

    随即那道门又被关上。

    周珩蹲下身,小心翼翼的靠近那女生。

    那女生也在此时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她。

    周珩吓了一跳,待她看清了,才发现是“周珩”的模样,她的脸也是肿着的,上面还有一道道淤青。

    就在这时,“周珩”扑了上来,用力握住她的肩膀,叫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为什么!”

    周珩震惊的瞪大眼,半晌说不出话。

    “周珩”嘶吼了很久才停下来,然后她又换了一张面孔,狠毒且冷酷:“如果他们还要……下次换你去。”

    可就在这时,画面又一次急速飞转起来,就连眼前“周珩”的面孔都扭曲成一团。

    等到出现新的画面,已经切换到欧洲的某个小镇。

    周珩对这里并不陌生,这里的建筑风格充满了宗教气息,生活节奏非常缓慢,而且居民大多是老年人。

    每年,这里会来许多游客,这也是小镇的主要经济来源。

    而这里的人,一般早上十点才会出门,十点以前则安静的不像话。

    周珩记得,她刚被送出国时,先是住在一家私人疗养院里,有专人照顾。

    在那期间,还有整容医生来给她进行微整,包括胸前那道逼真的疤痕。

    后来她的精神逐渐稳定了,就离开疗养院,移到附近的小镇上修养。

    她住的房子有三层楼,但面积并不大,却也够她和两个阿姨生活了。

    那两个阿姨一个负责她的心理疏导,另一个负责照顾她的生活起居,而每天上午,还会有老师过来教她学习。

    到了下午,她就要研究“周珩”的日记,磨练自己的表情管理和演技,自然也包括心理建设和话术。

    而这一天的傍晚,周珩身着长裙,肩膀上披了一条披肩,松散着头发,木着表情,就那样懒洋洋的走出小屋的门。

    她习惯在晚饭前围着小镇溜达半圈,只需要半个多小时。

    正值夕阳西下,周珩走累了,便在咖啡厅露天的位置坐下,叫了一杯红茶。

    她应着太阳落山的方向,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余晖。

    这个时间,游客们已经离开了,小镇上的住户们也纷纷回门。

    周珩拿出手机,将镜头对准眼前已经恢复到宁静的小路,和夕阳、远山,要将这一切记录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需要爬坡的小路尽头却突然出现一道影子。

    那是个男人,他身材很高,微微倾着身体,正从坡下走来,影子被夕阳拉开了,落在地上。

    周珩皱了皱眉,将手机屏幕放大,试图看得清楚些。

    随即她就看到屏幕里男人的那张脸,他戴着墨镜,却好似透过镜片看着她。

    直到越走越近,周珩放下手机,站起身,迎向来人。

    他把墨镜摘掉了,笑起来时露出一口白牙。

    周珩的眼睛却一下子热了,上前两步,搂住他的肩膀。

    ……

    周珩就这样昏睡了一晚,也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个梦,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她只知道自己很难受。

    她的身体在发热,她的喉咙很疼,好像有一把火,从肺部开始燃烧,再到心脏,到喉咙,到鼻腔和眼睛,就连她呼出来的气都是烫的。

    她很想喝水,甚至还梦到了自己去厨房煮热水,“咕噜咕噜”喝下去的画面。

    可是再一转眼,她又发现自己仍在睡着,连睁开眼睛,挪动身体的力气都没有。

    随即黑暗再度袭来,她又一次昏过去。

    又过了许久,她耳边响起铃声,一声接一声。

    她终于睁开眼睛,费力地挪到床边,握住床头柜上的手机,接起电话。

    “喂……”

    她的声音又沙又哑,几不可闻。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一怔,随即问:“阿珩,你是不是生病了?”

    周珩听出来,这是许景烨的声音。

    她咽了下喉咙,说话时只觉得有一把刀在割自己的嗓子:“景烨。”

    然后,她将手机拿开了一点,这才看到上面的时间,写着11:05分。

    十一点?

    早上,还是晚上……

    周珩发现自己根本转不动脑子。

    这时,就听到许景烨说:“我刚开完会,看到你还没来公司,就打电话问问。你怎么样,是不是不舒服,我带你去看医生。”

    周珩听着他的话,这才一点点找回思考能力,接道:“我没事,我吃了药了,我好困……”

    许景烨说:“那好吧,你再睡会儿,下午我再打给你。”

    周珩只“嗯”了一声,就将电话挂断。

    再一转身,她虚弱的蹭到床边,下了床,一路缓慢的走向厨房。

    厨房的案台上,还放着那个打开的药箱。

    周珩给自己倒了杯水,又吃了一片药,随即找出一盒方便面,泡了几分钟。

    整个过程,她都是呆滞的,一直放着窗户,什么想法都没有,只觉得脑子沉的往下坠。

    泡面的调料味很重,可事实上,她也吃不太出来,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又拖着步子回到卧室。

    不到五分钟,周珩又一次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恢复意识,她是被人唤醒的,有人仿佛就坐在床边,一直叫着她的名字。

    “阿珩,阿珩……”

    周珩眯开一道缝,好一会儿才看清那是谁。

    许景烨手里端着热水,还有一个小药盒,正皱着眉,关切的看着她。

    “醒醒,先把药吃了。”

    🔒26

    Chapter 26

    药?

    什么药……

    周珩还没有完全醒过来, 迷茫且双眼发直的看着许景烨。

    许景烨见她模样呆滞,先是叹了口气,将手里的水和药放下, 扶着她坐起身,给她拉好被子,又摸了摸她的额头。

    “已经退烧了。”

    周珩这才反应过来, 虚弱的问:“你怎么来了?”

    “你生病了,我过来看你, 打你手机关机,按门铃也没人开。我去物业看了监控, 说你从昨天到现在就没出过门,我怕你在屋里晕倒也没人知道, 就让人开了你的锁。”

    说到这, 许景烨轻咳一声,又道:“我也是没办法, 阿珩, 你不会怪我吧。”

    周珩惊讶的消化完他的话, 下意识去看床头柜上的手机。

    果然, 关机了。

    此时手机正在充电。

    周珩这才问:“那现在是几点?”

    许景烨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看。

    周珩晃了晃神:“我发烧了,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怎么就睡了这么久。”

    许景烨说:“你一个人住, 出了事别人也不知道, 这样太危险了。还好这次是我发现了,要是……”

    许景烨说到这,眉头皱了起来。

    周珩接道:“我也不是经常这样, 我都很久没有生过病了。再说, 在我睡着之前已经吃药了, 不会有事的。”

    事实上,过去这两天昏昏沉沉的感觉,周珩并不陌生。

    她至今仍记得,自己病的快要死过去的时候,也是在昏迷期间被人灌了药,然后她就陷入睡眠,做了很多梦。

    这样的循环,在十年前发生过多次,可她还是一次次挺过来了。

    这时,就听许景烨问:“你说你睡前吃了药,吃的是什么药,和心脏有关?”

    周珩下意识应道:“是啊。”

    许景烨疑惑道:“你都已经做了心脏移植手术了,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不稳定,还要吃药?”

    周珩脑子反应还是有点慢,自然不能告诉许景烨,那些药是她在欧洲休养期间就一直在吃的,因为她当年受了很大刺激,那些药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才开的。

    只不过最频繁的服用期也就是在欧洲时,回来后她大多时候都情绪稳定,已经很少用了。但就算不用,每年也都会从欧洲寄过来一些,让她以备不时之需。

    而她的情绪一出现问题,身体就会下意识做出应激反应,会跟着出现很多生理上的问题,比如发烧,比如心悸,焦虑过度等等。

    按照医生的说法,她是焦虑障碍,也有PTSD,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前者会引起紧张不安的情绪,以及心跳加速,心率过快,手脚冰凉等症状,而后者会令人时常处于紧张状态,对有些事会过分敏感。

    事实上这两种心理问题,都很难治愈,很多人甚至要背负一辈子。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周珩还以为已经彻底摆脱了它们,毕竟这几年它们再没出现过。

    可昨天,她又复发了。

    很突然,没有预兆。

    如今想来,或许是因为母亲的死因突然“揭破”,刺激了她的神经。

    周珩随口搪塞了一句,说:“就算做了心脏移植,也需要小心保养,必要的时候也是要吃药稳定的。这心脏,到底不是原装的,偶尔发点小脾气,也正常。”

    听到这话,许景烨总算舒展了眉头:“也是。”

    周珩笑了下,非常自然的将话题岔开,扫向床头柜上的药盒:“你刚才说让我吃药,这又是什么药?”

    许景烨“哦”了声,说:“就是感冒药,也有退烧的功效,我刚才问了廖云川,是他让护士送过来的。不过既然你已经退烧了,不想吃就算了。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一说到廖云川,周珩难免心生警惕,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道:“嗯,我想再躺会儿。”

    说话间,周珩滑进被子里。

    许景烨笑着看她,还替她将被子拉高,说:“那过一会儿,我叫你起来吃饭,饿了一整天,再不吃又要有别的问题了。”

    “好。”周珩应了。

    许景烨很快走出卧室,还非常贴心的带上门。

    可这一次,周珩却是了无睡意。

    她又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将手机打开扫了眼信息和未接来电,周家倒是没有人找她,公事上也没有人骚扰,大概许景烨已经通知了部门,她生病了。

    周珩又刷了一下微信,大多是无用的信息,倒是程崎发来一条,问:“什么时候有空见个面?”

    周珩自然知道再见面意味着什么,是她要求程崎去查的面具人身份,上次程崎就说本周之内就会给她一个结果。

    她没有立刻回,又闭上眼,梳理了一下思路。

    然后,她想起了周楠申的那番话,想到母亲的死,或许是“周珩”做的。

    而“周珩”的死,很有可能与她有关。

    这两件事,在周楠申这里都是一个问号,哪怕他再肯定,她也是不信的。

    至于那个面具人,倒是有可能知道谜底。

    只是他说的话,她会信么?

    恐怕也不会。

    周珩在床上翻了个身,事到如今,发现自己竟然也不是那么着急揭露面具人的身份了。

    她甚至在想,留在周家还是否有意义?

    如果当初对母亲下手的,真是年仅十一岁的“周珩”,那么这个仇人也已经死了。

    既然这样,她倒不如离开周家,摆脱许家。

    只是他们会放过她么……

    就这样,周珩胡思乱想了许多,直到她闻到一阵香味儿。

    而她的身体比她更诚实,很快肚子也跟着叫起来。

    周珩撑着坐起身,还有些虚弱,也是因为太久没有进食,手脚无力。

    她缓慢地走到卧室门口,刚打开门,那香味儿就扑鼻而来。

    周珩惊讶地来到开放式厨房,撑着高脚椅坐在案台前,就见到许景烨围着围裙,正站在灶台前看锅。

    随即他放下汤勺,一转身,面露惊讶,说:“你怎么出来了,不睡了?”

    周珩摇头:“太香了,没法睡,你在做什么?”

    许景烨笑了下,一边说一边从旁边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罐:“做了点寿喜锅,很快就能吃了。你先吃点燕窝垫垫肚子。这是我叫家里的阿姨做的,刚送过来,还是热的。”

    罐子打开了,周珩拿起汤勺喝了口,嘴里说道:“我只是生个小病,也不至于这么劳师动众的,又是送药,又是送燕窝。”

    许景烨淡淡说:“要是你这里有人照顾你,也不用这么麻烦。”

    周珩又吃了一口,说:“我不习惯自己的地方有外人进出,屋子我自己也能收拾,用不着阿姨。”

    “那么我呢,算是外人么?”许景烨非常自然的接道。

    周珩动作停了,诧异的抬头,虽然慢了半拍,却还是说:“当然不是了。”

    许景烨见她迟疑了一瞬,虽然有些失望,却还是笑道:“既然我不是外人,那么以后让我来照顾你。”

    周珩张了张嘴,竟然接不上话。

    与此同时,她的心也快跳了一拍,一时也说不上是悸动,还是感动。

    毕竟这样的话,还是第一次有男人对她说。

    “我……可我还没准备好。你想,住过来?”周珩清了下嗓子,这样问道。

    许景烨却好整以暇的说:“其实后面的事我也想过了,不如我找人把我的住处收拾一下,把你需要的东西都添进去,等收拾好了,你就住过来。”

    这次,周珩差点被燕窝呛着。

    她连忙停了动作,努力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等顺过气才说:“我住在这里挺好的……”

    许景烨没有立刻接话,转过身将灶台关掉,盛出寿喜锅里的蔬菜和肥牛放到周珩面前,说:“可这套公寓,到底是大哥买给你的。”

    周珩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许景烨是在介意。

    她笑了下,没有立刻吃碗里的食物,而是说:“你的房子要收拾很久吧,你打算重新翻修么?”

    “翻修倒不必。”许景烨笑道:“其实当初装修的时候我就想好了,也留出了女主人的位置,虽然当时觉得有点不切实际,可我又想,万一哪天美梦成真呢?你看,这不就让我盼到了。等回头我带你去看一眼,要做什么改变你提出来,我找人一起收拾。”

    这下,周珩顿时接不上话了。

    要说不去么,她总得有个理由,可要说去么,她心里又是不安的。

    以前隔着距离,她的身份还能瞒得住,可以后要是住到一起,难免就会发生亲密关系,只怕到时候会被许景烨戳穿。

    就这样,周珩沉默的吃着蔬菜,眼睛时不时眨一下,而且只是低着头。

    许景烨见状,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了什么,也没有继续话题,而是将锅放进水池,一言不发的洗干净。

    厨房里的氛围一下子跌落低谷。

    直到周珩吃完面,她又仔细想了下如今的处境,和接下来要做的事,以及未来要面临的选择。

    她放下碗筷,擦了擦嘴才说:“景烨,你再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清楚好么?”

    许景烨正拿起碗筷,闻言顿住了:“好。”

    随即他看着周珩,又道:“你要多久就多久,我永远等你。”

    周珩却垂下眼,躲开了。

    许景烨又开始刷碗。

    周珩这才抬眼看向他的背,想着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心甘情愿也好,还是任劳任怨也罢,都不是为了她。

    她说:“我昨天虽然只是小病了一场,心情却有很大改变,好像突然一下子就明白了。”

    许景烨侧了下头:“明白什么?”

    周珩说:“明白一个人,就算再强悍,也有无力无助的时候。人就是人,在疾病面前是弱者。景烨,要是我告诉你,我觉得累了,疲了,不想再力争上游,想换个生活方式,你怎么看?”

    此言一出,许景烨的动作也跟着停下来。

    他先是站在水池前安静了片刻,随即将洗干净的碗放到沥水架上,拿起旁边的擦手巾将手擦净。

    然后,他转过身,神情很淡,也很温和,双手撑在案台上,平静的看向她。

    “你说的换个生活方式,具体指的是什么?”

    其实周珩也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只是随意说道:“比如离开这个斗兽场,去环游世界。或是成立一个慈善基金,做点有意义的事,或是对这个社会有贡献的事。这也算是给周家,给我自己积点德。”

    这话落地,许景烨的神色瞬间微妙了,而他的眼神也越发古怪深沉,看着周珩的模样,好似她说了个多么大的笑话。

    紧接着,他微微勾起唇角,就在周珩以为他要劝她面对现实,不要太天真的时候,他却这样说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这里,一定无条件支持你。”

    周珩瞬间疑惑了,只因他的表情和他说的话是两回事。

    周珩问:“你是认真的?”

    “当然。”许景烨淡淡接道,“无论你做的事会面临多大的阻碍,不管是许家还是周家,我都会替你挡开。只要你开心,就行了。”

    周珩又一次没了言语。

    然而没过几秒,就见许景烨笑了,他又说道:“但是阿珩,你觉得你能做到么?”

    周珩也跟着笑了:“如果我能呢?”

    “那么,我还是刚才那句话,只要你觉得开心,就行了。”许景烨说。

    周珩这才听出来他话音的重点:“你是在暗示我,我要是换个生活方式,自己未必会开心。”

    许景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垂着眼睛安静了片刻,直到他转身走出厨房,一路来到她面前。

    他看着她,抬手轻抚她的面颊。

    他的手指很轻柔,掌心也是温暖的,那是一种令人向往的温度。

    周珩不自觉的将脸贴过去。

    许景烨这时开口了:“阿珩,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果那种看似有意义,实际上让人内心空虚的生活,真是你要的,你就不是你了。旅行是让人很快乐,可这样单一的快乐,怎么比得上力争上游之后所获得的成就感和满足感呢?你这不是换个活法,而是要换个灵魂。不过要是你真觉得这样可行,我也支持你,公司的事我来解决,两家的不理解,也有我去解释,怎么样?”

    听到这话,周珩又一下子和他拉开距离,只皱着眉瞪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生气,是因为突如其来毫无道理的逆反,还是因为被他的用词刺激了?

    许景烨见状,却是一笑:“你瞪我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样。”

    周珩却不喜欢他这样的语气,很快推开他的手,跳下高脚凳,往书房的方向走。

    书桌上有一本“周珩”的日记本摊开着。

    周珩扫了眼,将本子拿起来,心里跟着咯噔了一下,又看向不远处的书架,回忆着自己是什么时候将它从架子上拿下来的。

    然后,她就看向跟进来的许景烨。

    就在这个时候,许景烨也看到她手里的东西,脚下一顿,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变了。

    周珩瞬间就明白了,心里跳的很快,想着他一定是看到了。

    可是这样的心虚也不过就是一瞬,只因她很快就想到,这是“周珩”的日记,又不是周琅的,她怕什么呢?

    思及此,周珩先发制人的问:“你是不是看过了?”

    许景烨躲着她的眼神,脸上挂满了心虚:“也就看了一点……”

    “什么叫也就看了一点,看了就是看了!”周珩逮着机会,将声音扬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随即将本子重重的放在桌上,说,“许景烨,你怎么能偷看我的日记!你太过分了!”

    别看许景烨大了周珩好几岁,可是一见她发脾气了,他还真是有点招架不住,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许景烨张了张嘴,好几次措辞想解释,却都噎了回去。

    直到周珩越过他,说:“你走吧,我暂时不想见到你。”

    许景烨似是慌了,很快转身,几步追上她,就在卧室门前不远将她拦住。

    “阿珩,你听我解释。”

    周珩一下子被许景烨拉住,她在力量上斗不过他,索性也不挣扎,就任由他从身后搂上来。

    他的双手圈着她的腰和肩膀,呼吸有些快,胸膛起伏着,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对不起,阿珩,是我不对。我不该窥探你的隐私,可我实在想知道在你心里,是怎么看我的。”

    听到他求饶的语气,周珩垂下眼,只在心里默默回答他——你的“周珩”自然是非你不可。

    随即她吸了口气,开口道:“那你现在知道了。”

    许景烨的手臂又紧了些,声音是愉悦的:“嗯,我的阿珩是天底下最好的。”

    周珩没回应,只是在他身前转了个身,仰头盯住他:“以后我的东西,没有我的批准,你不许碰。”

    她的语气有几分强势,许景烨却笑得分外受用:“好,我答应你,一言为定。”

    周珩别开眼,算是原谅他了。

    许景烨又道:“对了,我给你换了新的密码锁,你记得待会儿把指纹录入进去。密码是我的生日。”

    周珩一顿,只点了下头。

    这时,许景烨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说:“那我先回公司了,明天见。”

    周珩就站在原地,微笑的看着他走向门口。

    ……

    许景烨前脚刚走,周珩后脚就回到书房,开始四处查找,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在她昏睡期间被许景烨翻过。

    她不仅检查了书架、笔记本电脑,就连每一个抽屉都打开看过。

    存放米红的录音和记事本的抽屉锁着,而书架上除了放书之外,就只有“周珩”的日记本,也没有和周琅有关的东西。

    笔记本更是上了密码,许景烨不可能知道,她用的是自己真实的生日。

    翻查了一圈,周珩终于坐下来,吁了口气。

    刚才她的精神是高度紧绷,如今松懈下来,才缓过神。

    她撑着头,又静静的待了片刻,再拿起手机看了眼微信,找到程崎的聊天窗口,回道:“我昨天不舒服,今天好多了。随时都可以见,看你的时间吧。”

    不会儿,程崎回了。

    “病了?”

    “那明天吧。地点容我想想。”

    就在这时,蒋从芸的微信也发了过来,写道:“你爸的意思是,让你尽快去接触顾瑶。药方的事他很着急。”

    周珩闭了闭眼,将心里升起的烦躁压下去,没有回蒋从芸,而是对程崎说:“要不去立心吧,我也有点事想找顾院长。”

    程崎顿时明白了:“要药方?”

    “嗯。”

    程崎发来一个大笑的表情:“好,那我可以看场好戏了。”

    周珩没理他,事实上,如今的她已经不像前段时间那样愿意为周家奔波了,所以也不在意药方能否到手,她甚至懒得关心周楠申的死活。

    而且就像廖启明说的那样,现在就是神仙都救不了周楠申了,顾瑶手里的药方又不是仙丹妙药,那不过是周楠申不切实际的期望罢了,只怕到头来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等到周楠申发现,就连顾瑶的药方都续不了他的命的时候,他该受到多么大的刺激啊?

    周珩拿起手机,走回卧室,又一次躺下,还随意下载了一个手游玩了起来。

    此时的她就一个念头,爱谁谁。

    不知不觉,一个游戏就玩了半个小时。

    人一旦没有了事情可做,就会找些娱乐项目打发时间,这样的体验在周珩的生活里是从未有过的。

    其实这个游戏并不好玩,可她也懒得再换别的,打了个哈欠,就想着玩到困为止。

    然而就在这时,手机进来了一条短信。

    信息框在手机上方出现。

    她看到一串未知号码,还以为是广告或是骚扰短信,再扫了眼内容,皱了皱眉,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隔了两秒,周珩皱起眉,将手机切到短信界面。

    然后,她就看到这样一句话:“我知道是你害死了许景枫。”

    “……”

    周珩盯着这句话半晌没有反应,有些懵,有些茫然,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

    有病。

    谁知,就在她正要切回到游戏的时候,这个人又发来一条。

    “我有证据,走着瞧。”

    周珩嗤笑一声,打了一行字,写着“拿出来看看”,可她没有发,想了下,又将话删除了,再度切回到游戏玩了起来。

    🔒27

    Chapter 27

    翌日一早, 周珩醒来时已经恢复如初,再没有前一天的萎靡不振,就好像从未病过。

    吃过早饭后, 周珩到浴室冲了个澡,出来时将头发吹干,看着镜子的自己, 脑中还徘徊着前一天的“戏言”。

    她跟许景烨说,她想成立一个慈善基金。

    这话当时只是随口一说, 毕竟她也没有真的仔细考虑过要换怎样的生活方式,可也不知道为什么, 今天又一次想起这茬儿,竟然觉得真的可以试试。

    等周珩将自己收拾妥当, 出门时才想起没有录入指纹, 便输入了许景烨的生日,进了系统将指纹路上。

    随即她犹豫了几秒, 最终还是没有将他的生日抹掉。

    几分钟后, 周珩坐上袁洋开来的车, 车子很快朝立心的方向开。

    半路上, 袁洋还问起周珩的身体,周珩只说:“没事了,我这身体一向不稳定, 说病就病, 但好的也快。”

    正说到这,周珩的电话响了,是蒋从芸打来的。

    周珩本以为, 蒋从芸又是来催促她寻找药方的进度, 谁知电话刚接起来, 就听蒋从芸说:“刚接到慈心的消息,齐明心流产了。”

    周珩跟着一顿,反应了几秒,才问:“怎么造成的,自己不小心,还是其他人的过失?”

    蒋从芸说:“不管是因为什么,林明娇都脱不了干系。”

    周珩没接话,只是看着窗外,神情很淡。

    她不是没有同情心,也不是不可怜那个孩子,只不过在概率上来说,它是极有可能保不住的。就算勉强保下来了,再利用现在医学的力量,尽量避免是畸形儿,恐怕生下来也会带着生理上的缺陷。

    至于林明娇么,她必然要承担一部分责任,原本她在许长寻那里已经不同往昔,失去了很多信任,如今再加上这么一茬儿,必然又要扣分。

    且不管这孩子是怎么没的,总之她将齐明心送到许家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才几天就没了,难不成许家的养胎条件会比宛新苑还要差吗?

    大概现在这会儿,林明娇正在懊恼吧。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就听蒋从芸问:“那孩子没了就没了,不过有个事我要问你,你和林明娇之间是怎么回事,产生过节了?”

    周珩收回神,笑道:“我们能有什么过节。怎么这么问。”

    蒋从芸说:“哦,廖启明说,看到林明娇在医院给许长寻打电话,先是为自己的疏忽找借口,随即又提到你,说这件事你也有责任,你根本没交代清楚齐明心的情况。还有,她说在这之前齐明心已经有流产的征兆,你却瞒着不说……”

    听到这,周珩更觉得好笑了。

    林明娇推卸责任的说辞,她是能明白的,毕竟林明娇和许景枫有那么多的仇怨,如今许景枫的遗腹子没了,林明娇一定会想方设法的证明此事与自己无关。

    周珩说:“她会这么说我一点都不意外,随便她好了,横竖这件事也不是我弄出来的,难不成许家还能怪到我头上?至于过节么,我印象中是没有的,不过有一件事很奇怪……”

    周珩很快就将林明娇和于真表面上装作不合,私下里又凑在一起咬耳朵的细节,一五一十的告诉蒋从芸。

    蒋从芸一听,语气当即就变了:“我就知道,这个女人不是个东西,我早就说过了,像是这种半路上位的,心机太深,根本不能深交。她们表面上一套,背地里却时刻算计着捅你一刀。”

    周珩没有接茬儿,自然也听出来了蒋从芸不只是在说林明娇和于真,也是在指桑骂槐她母亲梁琦。

    恐怕当年蒋从芸就在梁琦那里吃过暗亏。

    片刻后,等蒋从芸骂完了,又道:“总之林明娇这个女人不得不防,要是你瞧着实在碍眼,就找个机会把她收拾了。反正她无名无分,许长寻也不会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和周家翻脸。哦,到时候你需要什么帮助尽管说,家里会安排。”

    周珩闻言直接挑起眉,一时还真有点“受宠若惊”,遂笑道:“好,如果真有这个需要,我会处理她的。”

    这之后,蒋从芸又没事找事的闲聊了两句,才将电话切断。

    周珩将手机收好,又琢磨了一下蒋从芸的态度转变,不仅觉得有趣,而且有点古怪。

    过去打电话,蒋从芸一向是懒得多跟她废话的,只把重点说完,就忙不迭的结束了。可今天蒋从芸却好像并不着急似的,不仅在林明娇这件事情上主动示好,末了还找补了不少废话,就差和她聊早上吃了什么,以及今天天气如何了。

    难道蒋从芸是真的闲得慌?

    这个问题,周珩并未深究,靠着座椅眯了一会儿,等到快到目的地时,被袁洋叫醒。

    车子很快在立心福利院门口停下,周珩拿起包和手机下了车,向四周看了一圈,不见程崎的身影,更没看到他的车。

    周珩对袁洋说:“这里路窄,你出去找个地方停车吧,在车上等我就好。”

    袁洋却似有迟疑:“姐,你一个人行么?”

    周珩笑了下:“我是来谈事的,又不是来干架的,人多未必方便。”

    袁洋欲言又止,却还是拗不过周珩,最后又嘱咐了两句,这才不放心的回到车上。

    周珩看着车子缓慢退出去,走进大门。

    门口已经有老师迎了出来,见是周珩,分外热情。

    周珩也没拐弯抹角,上来就提了捐款和赞助的事,随即又问起顾院长是否在。

    老师有些迟疑,先说顾瑶在,又说顾瑶此时有访客在,暂时可能见不了周珩。

    周珩也没在意,本来就预料到会吃个闭门羹,或是要等上几个小时,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于是周珩便说:“那不如我先参观一下园区吧,顾院长那里麻烦您帮我打个招呼,我等到多晚都行。”

    老师有些为难,却还是给院长室打了一通电话,小声把事情交代了

    不会儿,老师挂上电话,又对周珩说:“院长的意思是,她见完客人,还有一些要紧的事需要处理,可能要到中午才有时间。”

    这比她预料的情况要好得多,周珩很快笑道:“那好,我中午再去拜访她。”

    之后的两个多小时,周珩除了在园区里闲逛,也会到孩子们的教室里旁听,还去参观了饭厅和游戏室。

    负责讲解的老师一路都很尽责,非常有耐心的将这里的孩子们的问题逐一告知。而周珩原本只是抱着随便看看的心态,谁知这一路看下来,还真的看了进去,心绪也不由自主的被孩子们的情况牵动着。

    就好比说,会成为孤儿的有这样几种情况,要么就是被重男轻女的家庭遗弃了,要么就是家里无力负担,可能是未婚生子,也可能是偷偷产子,又或者是这孩子有遗传病和生理缺陷等等。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孩子的父母双方,或是在坐牢,又没有亲戚可以抚养。

    老师在介绍孩子们的情况时,还讲述了几个小故事,同时还特别提起有些情况特殊的小孩,会拎出来单独放在一个班里,由老师们特别照顾。

    而这些小孩,不是有生理残缺,就是有心理问题。

    周珩还特意到这个小班里看过,注意到有的孩子是聋哑儿童,还有的患有自闭症或是孤独症。

    等出来时,周珩一路无言,就只是皱着眉。

    直到来到一条长走廊里,周珩才垂下眼,叹了一声:“如果不是我年纪不够,身体状况也不适合,我也想收养一个孩子。”

    老师跟着问:“周小姐看上去很健康,不知道您……”

    周珩回道:“我心脏不太好,做过移植手术,也不知道还能活多少年,更不要说照顾一个孩子了。”

    当然这只是表面的说辞,事实上周珩自知她最大的问题,就是像昨天那样因为心理而影响生理,突然发病。

    而老师一听是心脏病,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接话。

    就在这时,周珩脚下倏地停了。

    就见墙壁上挂了很多照片,都是曾经在这里住过的孤儿们,而其中有一张恰好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张照片上有五个人,三个女生,两个男生,其中一个女生年龄大些,个子蹿了一大截,而另外四个则年纪相仿。

    其实这张照片并没有特别之处,关键就在于这五个人的名字,分别是——陈凌、林曾青、茅子苓、章严云,和季风。

    周珩又对应着名字,看向照片里儿童时期的章严云。

    老师在一旁说:“我们这个福利院培养出来很多人才,尤其是这张照片里的几个孩子,后来有当记者的,还有当医生的。哦,还有这个,当年收养他的那户人家,经济条件可不一般,后来还将他带出国。”

    老师说的自然就是程崎,周珩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问:“那他现在呢?”

    老师说:“这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想,应该过得不会差。我也是听之前的老师说的,说这孩子从小就机灵,鬼主意特别多,所有老师都拿他没办法。他被收养的时候都十几岁了,按理说一般不会选择这么大的孩子,毕竟性格已经定型了,不好教。但收养他的那户人家却说,就喜欢这孩子的主意正,脑子快。”

    周珩不动声色的听老师念叨完,心里也大概有了数,原来立心的人并不知道章严云就是程崎。

    思及此,周珩将视线收回,正打算往前走。

    这时,就听到走廊的尽头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紧接着,一声尖叫变成了一群尖叫,全都是小孩子的声音,然后就是哭闹声。

    老师一惊,连忙跟周珩说了声“对不起”,就飞快的朝声音的来源跑去。

    周珩也加快脚步,跟着老师来到一间教室,就见好几个孩子抱在一起,挤在教室的一边,有哭的,也有叫喊的。

    一位女老师就挡在这些孩子面前,既生气又无奈的看着教室的另一端。

    周珩顺着望过去,就见那里站着一个小女孩,年纪不大,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可她的行为举止却异常特殊。

    她一只手抬在半空,手上抓的竟然是一条蛇。

    那不是玩具蛇,而是真的,虽然已经死了,头部却是血肉模糊,像是遭到过重击,看上去很吓人。

    而抓着它的小女孩则异常的冷静,且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老师,又看了看躲在老师身后的另外几个小孩。

    不会儿,老师拿着一个纸箱子过来,让小女孩把蛇放下。

    小女孩没有反抗,直接将蛇扔进箱子里,还拍了拍手,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随即小女孩感觉到有其他人在看她,便朝门口望去,刚好对上周珩的目光。

    周珩的注意力一直在小女孩身上,眼睛一眨不眨,就站在那里和小女孩对视了好几秒。

    小女孩也不知道是出于好奇,还是什么原因,竟然也盯着周珩看。

    直到老师蹲在小女孩面前,问她:“青青,告诉老师,你为什么要抓那条蛇,蛇是从哪里来的?”

    小女孩却没有看老师,仍然看着周珩,对老师说:“后院发现的,我觉得有意思,就拿起来看看。”

    老师又问:“那是你把它弄死的吗?”

    小女孩又打量了周珩一眼,转过来看向老师,突然露出笑容,看上去天真极了:“怎么可能呢老师,我看到它的时候,它已经死了。我还以为是他们弄死的,就拿进来问问。”

    谁知这话落地,对面那几个受到惊吓的小孩子,其中就有一个叫道:“你胡说,就是你,就是你,每次都是你!”

    小女孩却没理会,仍然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还摊了摊手。

    她的言行举止,已经超出了这个年龄,早熟的惊人。

    周珩走进教室,朝小女孩靠近了两步。

    小女孩又一次看过来,还对周珩笑了一下。

    周珩只觉得她很有意思,跟着挑了下眉。

    就在这时,一道笃定的脚步声出现在门口。

    接着周珩就听到一个女人叫小女孩的名字:“青青。”

    青青看过去,脸色顿时就变了,竟然有一丝畏惧。

    周珩下意识转过头。

    那个女人一袭短发,一身干净利落的休闲装,就站在她刚才站过的位置,表情很淡,双手环胸,就看着青青,看上去仿佛没有情绪,眼神却透着威严。

    两人对视了几秒,青青垂下头,眼神开始飘忽闪烁。

    显然面前这个女人令她觉得很棘手,她准备开始斗心眼了。

    而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顾瑶,顾院长。

    顾瑶扫过角落里的几个小孩子,跟老师使了个眼色,就对青青说:“跟我出来。”

    话落,顾瑶率先转身。

    青青迟疑了一秒,却不得不跟上去。

    然而在走出门口之前,青青又一次看向周珩,还露出一点求救的意思。

    周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被青青那眼神所“蛊惑”,她想了下,很快也跟着走出去。

    走廊里,青青已经来到顾瑶跟前。

    顾瑶蹲下身,小声问她问题。

    青青低垂着头,同样小声回答着。

    周珩没有走进,听不太清楚,就站在几步之外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直到走廊的尽头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不紧不慢的朝这边走来。

    周珩目光抬了抬,起先觉得眼熟,但来人是背对着光,她看不清。

    等他走近了,她才从那走路姿势和气质中辨认出来,来人是程崎。

    程崎来到顾瑶身后,双手插着袋,居高临下的审视青青。

    顾瑶也问完话,起身扫过程崎,说:“程先生,新校区的事比较繁琐,咱们今天也讨论不完,我稍后再和你约时间。”

    程崎淡淡笑道:“好,我知道顾院长是大忙人,那就改天再约。”

    这话落地,程崎又慢悠悠的看向周珩。

    顾瑶也看了过来,直接说道:“周小姐,听说你要见我。”

    周珩和顾瑶的目光对上,一个淡漠,一个淡然。

    两秒的对视,周珩走上前,漾出笑容:“顾院长,你好,好久不见。”

    顾瑶眯了下眼睛,似乎正在回忆什么,随即笑着应了:“的确很久。”

    与此同时,周珩也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碰了一下。

    她下意识低头去看,只见青青正仰着头,一脸好奇的看着她,而碰到她的就是青青的手。

    青青此举,不仅令周珩感到惊讶,就连顾瑶也没料到。

    可青青却丝毫没有怯懦,更没有犯怵,还非常天真可爱的问道:“姐姐,你是来收养小朋友的嘛?”

    🔒28

    Chapter 28

    ——姐姐, 你是来收养小朋友的嘛?

    就因为这句话,周珩的表情瞬间微妙了,她先是将眉毛高高的挑起, 随即半蹲下来,笑着摇头:“不是。”

    青青好像很失望,“哦”了一声, 又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小朋友?”

    周珩认真的想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不过要说收养么,国家是有严格规定的, 我年纪不够,身体也不好, 条件上不符合。”

    这一次,青青又从失望的表情变成了放弃, 她耸了下肩, 像是大人一样,又往后退了一步, 和周珩拉开距离。

    周珩惊讶又有趣的看着青青如此“现实”的表现, 说:“不过就算我可以收养, 也会精挑细选的, 玩蛇的小朋友可能不太行哦。”

    说话间,周珩收了笑,青青也睁着大眼看过来。

    两人对视了片刻, 青青稚嫩的面庞上露出一丝不屑:“管的还挺多。”

    这话落地, 青青掉头就走。

    周珩直起身,看着青青又矮又小的背影,再转过头, 迎向程崎和顾瑶的视线, 这才说:“这里的小孩子都是这样的么, 真挺早熟的。”

    程崎似是笑了下:“依我看,那小姑娘的问题可不只是早熟。你说呢,顾院长。”

    顾瑶却没接这茬儿,话锋一转,说:“周小姐,我现在有点时间,咱们去办公室聊吧。”

    ……

    几分钟后,周珩跟着顾瑶来到院长办公室。

    办公室采光尚可,但空间并不大,东西堆放的也有点多,有一半空间像是在当仓库使用。

    事实上就在刚才参观的时候,周珩也发现了园区里可以利用的面积实在有限,这里人口多,需要用到的东西就多,而设备都比较老化,家具也是老式的,旧物如果不处理掉就只能堆放着。

    周珩坐下来,接过顾瑶端过来的温水,问道:“刚才听你们说什么新校区。顾瑶姐,是不是那位程先生有意投资?”

    顾瑶动作一顿,淡淡的扫过周珩,却没有纠正她的称呼,坐在她对面回道:“是我有意修建,现在正在评估赞助商。”

    大家都知道赞助福利院不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不可能有回报,说白了就是单纯的做好事。通常这种赞助,是四处求人都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如今有人送上门来,顾瑶却说还要评估?

    周珩好奇的问:“是他有什么条件不符合要求么?你看我怎么样?”

    对于周珩突如其来的自荐,顾瑶没有半点惊讶,还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眼,反问:“周小姐,你是认真的么?”

    “当然。”周珩从善如流的接道:“这一上午我看完了整个园区,心里感触很多,也想帮帮这里的小孩子。既然我愿意出钱,又有这个意愿,你何不也评估一下我。只是我不知道,你评估的要素都是什么?”

    听到这里,顾瑶露出一点笑容,却有点冷:“很简单,就一条,我希望这些投资是干净的,纯粹的,而不是别有居心。”

    周珩神情一动,瞬间没了话。

    她差点忘了,顾瑶当年也是这个圈子里响当当的人物,见多了肮脏手段,自然清楚金钱交易的背后都是些勾当。

    恐怕顾瑶所谓的评估,也包括程崎那些钱的来路吧?

    在这个圈子里,很多人都是两张面孔,一方面是唯利是图,吃人血馒头的商人,而另一方面又是不图回报,身先士卒的慈善家。

    而人们往往会把这两种人区分开来,看到慈善的一面,就以为这是个仁商,辛苦赚钱只为做慈善,而看到邪恶的一面,便以为这是个不择手段的奸商,嗜钱如命,一毛不拔。殊不知,这二者往往会在同一个人身上体现。

    周珩自然听得出来,顾瑶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顾瑶的父亲顾承文,曾经就是江城最大的奸商,他和许长寻、周楠申等人狼狈为奸,几个人还时常聚会,表面上聊的是江城的未来,实际上还不是商量如何瓜分市场么?

    顾瑶那时候已经成年,这些事她也在参与,又怎么会不知道周家的底细,以及周家的钱有多脏。

    而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又如此直接,周珩索性也不绕圈子了:“我记得在你检举你父亲的时候,也曾经将顾家的一部分钱捐给了立心,还专门成立了慈善基金,去帮助有需要的孤儿。请问,顾家的钱在你眼中是否干净,你当时这么做的理由又是因为什么呢?”

    此言一出,屋里沉默了许久。

    幸而顾瑶脸上并未流露出不悦,半晌才吐出两个字:“赎罪。”

    周珩笑问:“真能赎罪么?”

    如果可以,那天底下的有钱人都可以用金钱来交易。

    顾瑶摇头:“不能,但钱却是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必需品。在那样的情况下,我除了这种方式,没有其他选择。”

    周珩垂下眼,一时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低声说道:“人么,都是怕因果报应的。亏心事做得多了,就会寻求一些途径,花点钱去修路造桥建寺庙,或是收养、助养孤儿。不过善与恶是不能交换的,你不希望孩子们被这份居心利用了……”

    只是周珩刚说到这,就被顾瑶打断了:“我想你误会了,我还没有苛刻到连捐款人要积德赎罪的心思都要筛选的地步。相反,越是这样的心理,越应该多利用。既然他们要自欺欺人的认为,用钱就可以赎罪,自然就会投资的更多,可以更大限度上解决福利院的实际问题。”

    周珩望向顾瑶的眼睛:“可你刚才说,希望投资是干净的……”

    顾瑶笑问:“程先生如今和长丰集团的合作,我多少也听说了一点。周小姐,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还有你父亲,如今的程先生,不就是过去的周楠申么?”

    周珩这才恍然大悟,脑海中也适时的跳出两个字——洗钱。

    说白了,顾瑶忌惮的不是钱的来路,而是防范有人以投资慈善事业为名,行洗钱之实。

    就好像文娱圈经常惯用的手段,拍一部电影,需要爆破,临时建造一栋楼,造价五十万,却报五百万,然后用炸药炸毁了,没有证据追查实际成本,就这样洗干净四百五十万。

    同理可证,投资新园区也是一个道理,投入三百万,报个一千万,再返还投资商几百万,只要这栋楼表面弄得漂亮点,别太漏洞百出了,又有哪个监管部门会闲到跑来评估这里面洗了多少钱?

    周珩半晌没说话,端起水喝了几口,放下时,才说:“程崎现在做的事,我不会为他解释,但是我相信他不会把主意打在立心的头上。同样,我说要捐助也是认真的,也不会跟你算后账。这一点,你尽管去评估,甚至可以在合同条款里约束我。我知道你男朋友是徐律师,就算我想骗你也过不了他那关。”

    这大概是这段时间以来,周珩表现得最真诚的一刻了,她甚至有一种想要掏心挖肺,只希望对方能明白的愿望。

    可她也知道,就因为她来自周家,她越表现的不求回报,听上去就越像是假的。

    而这样的感觉,是极其无力的。

    周珩撂下这番话,自觉在口述层面已经表达完了,如果顾瑶就是不信,那么她说的再多也无用。

    于是她站起身,朝顾瑶点了下头,便抬脚往门口走。

    然而才走出两步,周珩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说道:“刚才那个小女孩,叫青青的。我觉得她不是个坏小孩,玩蛇的事也是出于好奇,那条蛇未必是她打死的。我希望你也不要太难为她,那种被人冤枉的滋味儿并不好受,她可能会记一辈子。”

    这一刻,周珩也分不清她是在说青青,还是在说自己,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替青青解释,她根本没有看到真实情况。

    也就是在这一刻,顾瑶看向她的眼神变了,虽然很复杂,却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冷漠。

    随即顾瑶也站起身,问:“你和她只见过一面,为什么要帮她说话?还是你觉得,我会惩罚她?”

    周珩想了想,老实说:“我不知道。”

    顾瑶笑了一下,又道:“其实青青的情况远比你看到的要复杂的多,她的性格很难捉摸,智商也很高。其实对于小孩子来说,性格和情感教育远比智商教育更重要,尤其是青青这样的孩子,从小时候就培养他们与他人的情感连接,与社会的共情心理,是非常必要的。”

    周珩一顿,忽然明白了:“你该不是怀疑她有反社会人格吧?”

    顾瑶仍是笑:“从心理和医学角度上说,只有十八岁以上人群才可以做次评估。而我已经不再是心理咨询师了,我没有评估资格。”

    周珩接道:“可你在怀疑。”

    顾瑶没接这茬儿,只是弯腰将茶几上的手机拿起来,同时说:“总之我是不会惩罚她的,也很清楚你刚才说的那种滋味儿,如果你需要找人聊聊,随时可以联系我。”

    说话间,顾瑶将自己的微信扫码调了出来。

    周珩一时也搞不懂顾瑶为什么态度转变这么大。

    可她想了一下,也没有拒绝顾瑶的好意,很快加上微信,然后问:“为什么你觉得我需要找人聊,你已经不是心理咨询师了。”

    顾瑶笑道:“当然不是心理咨询,你就当我是个垃圾桶好了。其实你的问题我一直知道,很多年以前你父亲也曾经问过我,我给过他建议,但他似乎没有采纳。如今看到你这样,我想我的担心或许是多余的。”

    周珩意识到,顾瑶提到的人应该是真正的“周珩”。

    事实上别说是顾瑶了,就是她回想起过去,也觉得那个“周珩”不太正常,既聪明又极端,虽然未必是反社会人格,但一定不是健康的人格。

    这或许也就是为什么,她来了这么多次,顾瑶一直不肯见她,甚至刚才还拿出一副冷漠且防备的态度对着她的原因?

    而打破这一切的,应该就是她对青青一个陌生小女孩的关心吧?

    自然,周珩是不会告诉顾瑶,她并非真正的“周珩”,她收好手机,对顾瑶点了下头,这样说道:“我知道我小时候性格不好,你对我有成见也很正常。如果是我妹妹的话,可能你们就不会有隔膜了。”

    “你是说周琅?”顾瑶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古怪。

    “是啊。”周珩点头。

    几秒的沉默,顾瑶的倏地笑了:“如果是她,我恐怕就不会说这些了。”

    什么意思?

    周珩皱了皱眉头,本能的认为这不是什么好话。

    可她正要追问,顾瑶却把话题带开了:“不过人既然已经不在了,我也不该再说什么。总之,你有需要随时联系,我就不送了。”

    ……

    直到周珩一头雾水的走出院长办公室,脑海中仍然飘荡着顾瑶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什么叫“如果是她,我恐怕就不会说这些了”?

    对于她,对于周琅,顾瑶是有什么疑虑么,这些疑虑又是从哪里来的?

    她自问那时候从没招惹过,也没得罪过顾瑶啊……

    哦,还是说,顾瑶很早就看出来她善于演戏,本质是一个两面派的特质,因此才不喜欢她?

    周珩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走向走廊的尽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道轻咳声。

    周珩脚下顿住,再抬头看去,就见程崎靠着墙壁,正歪着头瞅她。

    程崎率先开口:“聊什么这么久?”

    周珩快步走上前,未加思索的突然问:“在你看来,我是怎样一个人?”

    程崎伸出一手去探她的额头:“病糊涂了?”

    周珩将他的手推开:“我没跟你开玩笑。”

    程崎叹了一声,将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随即煞有其事的自上而下打量她一圈,这才说道:“很漂亮,很有气质,很有内涵,一看就是大小姐。”

    周珩摇头:“我问的不是现在,是过去,是十年前,你觉得那时候的我是什么样的?”

    程崎眯了眯眼睛,隔了几秒才半真半假的开口:“有野心,有目标,很会演戏,很会骗人,很会掩藏自己,也很会利用人。有时候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也不知道如何真心待人。”

    周珩一下子不说话了,只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他。

    程崎也不回避,就站在那里任她看。

    直到周珩问:“真的这么糟糕?”

    程崎说:“其实你现在也差不了多少,只是段位高了很多。不过这也算不得糟糕吧。”

    这一次,周珩没说话,直接越过他往前走。

    程崎脚下一转,笑着追上来,仗着腿长,很轻易就和快步行走的她,走成并排,而且丝毫不费力。

    相比之下,周珩的脸色却很沉,倒不是因为他的话而介意,更没有自我反省,她径自沉浸在他人的评价和自我感受的反差中,还没能从震惊的情绪中醒过神。

    因为刚才说的那些形容,在她看来都是生存技能,是为了在这个环境中平安长大的必要手段,难不成要做个傻白甜吗?

    想到这,周珩倏地站住脚,非常不理解的看向他。

    程崎也跟着停下来,随即就听周珩问:“如果你是这么看我的,为什么你当初还喜欢我,你是受虐体质吗?”

    程崎脸色跟着一变:“这叫什么话,真难听。”

    周珩又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算了,反正也无所谓了。”

    她的情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很快又好像什么都不介意似的,连神情都恢复平淡了。

    程崎却有些读不懂,跟着问:“什么意思?”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福利院大门前。

    周珩脚下渐渐慢了,低着头,又安静了片刻,等走出门口,才说:“其实我前几天和周楠申摊牌了。”

    “嗯?”程崎惊讶的站住脚,“哪张牌?”

    周珩说:“我就直接问的,我妈是不是他找人毒死的。他否认了,还说我妈肺癌晚期,他没有杀她的必要。”

    听到这,程崎的脸色更加微妙:“等等,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周楠申是凶手的?”

    周珩叹道:“也说不上是怀疑,只是我觉得有这个可能。我妈当初一直在为许、周两家做假账,她知道很多事,所以我想,会不会是周楠申要杀她灭口。”

    “然后呢?”程崎跟着问:“他否认你就信了?”

    周珩说:“原本是不信的,但有一点他说的没错。我母亲生前病的很重,做账一绝,又有人一直看着她,她根本没能力逃出去,而且留着她的确比杀了她要好,还可以将她的剩余价值压榨殆尽。”

    说到这,周珩停顿了两秒,又道:“另外,他还提到一个人。”

    程崎问:“谁?”

    “‘周珩’。”

    程崎瞬间沉默了,表情像是见了鬼。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半信半疑的追问:“你的意思是,周楠申告诉你,你母亲的死和‘周珩’有关?”

    周珩点头道:“对。”

    程崎顿时笑了:“她才比你大一岁,那时候也就十一岁多点吧。这也太荒谬了,这你也信?”

    周珩却很平静:“你不如反过来想,就是因为这件事听上去很不可思议,很荒谬,太像是周楠申找的借口了,而且还是推到死人身上,死无对证,破绽百出,我才觉得有可能是真的。”

    这一次,程崎没有接话,而是垂下眼,开始思考周珩的分析。

    周楠申的话怎么听怎么可笑,就算要编出一个凶手,好歹也过过脑子吧?

    起码以周楠申的作风和思维方式,一定会比这个缜密得多,故事也会编的圆一点,再推出来一个人当替死鬼,或是拿出什么证据,证明自己与梁琦的死无关。

    不会儿,程崎再度发出质疑:“你就肯定他没骗你?”

    周珩问:“理由呢?我现在是周家唯一的门面,也是未来的掌权者,他骗我会有什么好处?”

    程崎接道:“或许就是他杀的,你之前不也怀疑过么。”

    周珩轻轻点了下头,抬起眼皮,情绪很淡:“就算是,他也快死了。我最好的复仇方式,就是什么都不做。”

    程崎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你刚才不是去要药方吗?”

    “我一个字都没提。”周珩缓慢的露出笑容,“就让他以为我来过,我做了努力,只是无功而返好了。”

    这话落地,周珩走向小路。

    程崎的车就停在前面不远处。

    程崎看着周珩的背影片刻,遂追上去,说:“你这状态不太对啊。”

    周珩没接话。

    程崎又道:“我看你这样子,是不是不打算追查真相了,就这样接受周楠申的答案?”

    周珩在车前停下来,看向他:“我只突然觉得很迷茫。我母亲生前并非是无辜的受害者,她一直和周楠申狼狈为奸。她的死,很有可能她自己也有责任。如果真要刨根问底,我只怕那真相我会接受不了……”

    程崎这才明白:“你怕她在心里的形象会颠覆?”

    周珩没有回答,又把话题转开:“还有十年前的绑架案,万一‘周珩’的死是我干的呢?那我真宁愿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这话落地,两人之间又一次沉默了

    程崎双手环着胸,就站在那里审视着周珩。

    周珩也看不懂他眼神里的意思,也不想去探究。

    在她看来,比起真凶的身份,她更害怕的是等在前面的真相。

    毕竟在过去,她一会在为母亲梁琦做的事找借口,哪怕先前猜到那些账本的内容,也不由自主的为其美化过,认为那是她迫不得已的。

    可就因为周楠申的一番话,令周珩突然从美化中清醒过来,其实在那万劫不复的深渊里,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

    她的母亲,自然不会是特别的存在。

    而她以为的,找到真相后报仇雪恨,换来的大快人心的结局,更不会出现。

    追究到最后,结果很可能还不如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再说当年,其实在那时候,有机会毒死梁琦的人并不多。

    许景枫和许景烨的机会并不高,因为他们是一起去的,又带了好多人,两拨人互相监督,如果是对方干的,一定逃不过对方的耳目。

    那么就剩下当时住在小白楼里的人了——黄彬、高征、袁生三家。

    袁生可以排除,黄彬和高征可能都参与了,但他二人不会无缘无故的下手,必然是受人指使。

    再往下推断,能指使他们的人,要么就是许长寻,要么就是周楠申,或是蒋从芸。

    而在这三人当中,许长寻的嫌疑最低,这也不像是他的风格。

    上次许长寻让她去送了袁生最后一程,这件事办的很直接,以他的身份和能力也不需要藏着掖着,再暗中安排其他人先一步动手。

    对于袁生是如此,对于梁琦更是如此。

    许长寻根本没有设置迷雾,玩两手的必要。

    那么剩下的也就是周楠申和蒋从芸了。

    当然,还包括周楠申提到另一个人选——“周珩”。

    但无论是谁,范围都集中在周家。

    而对于周家的“惩罚”,就简单多了。

    其实只要周楠申一死,她作为唯一的继承人,只要什么都不做,或是弃这个家于不顾,那周家的人都得完蛋。

    只是周珩正想到这一步,程崎忽然动了。

    周珩醒过神,见他将车门打开,从前座拿出来一个信封,又拿过她的包,将信封放了进去。

    程崎说:“你放不放弃是你的事,我答应你的已经办妥了。资料都在里面,你回去慢慢看。不过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

    周珩问:“什么?”

    程崎的表情再严肃不过:“或许故事真正的版本远远超出你的估计,可能是‘周珩’,也可能不是,甚至不是周楠申,不是周家或是许家的任何人。其实你母亲生前有很多秘密,她什么都没跟你说,这里面一定有她的理由,或许这份资料可以帮你解开部分疑惑。”

    🔒29

    Chapter 29

    回家的路上, 周珩始终抑制着自己的好奇心,不去碰包里的资料袋。

    袁洋问了她和顾瑶要药方的进展,她也只是搪塞了几句, 装作很不顺利的模样。

    而后袁洋提议,要不要再想点别的办法,逼顾瑶一步, 又提到说立心福利院正在筹划建立新园区的事,要不就以投资作为交换条件等等。

    周珩也只是说, 需要一点时间再考虑一下。

    直到回到公寓,周珩先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缓慢的将水喝光。

    而她手边就放着刚从包里拿出来的资料,她时不时瞟过去一眼, 并没有着急打开。

    她有股很强烈的预感, 一旦打开袋子,了解到面具人的身份, 了解到他和母亲的关系, 或许就意味着, 会一脚踩进更深的迷局中。

    就在这时, 放在另一边的手机忽然响起。

    周珩被吓了一跳,睁开眼扫过去,在屏幕上看到三个字——许长寻。

    铃声持续着。

    周珩却有点懵, 有些惊讶于许长寻怎么会亲自打电话给她, 而且没有通过林明娇。

    周珩将手机拿起来,吸了口气,还是接听了:“喂, 爸。”

    许长寻没有寒暄, 也没有拐弯抹角, 一上来就直奔主题:“我收到一条匿名消息,说景枫的死是你的手笔。”

    周珩当即愣住,好一会儿接不上话。

    许长寻在电话另一头等她消化了片刻,随即说:“我知道跟你无关,但放任这种人在外面,对你没有好处。”

    周珩缓了口气,接道:“其实这条短信我也接到了,我猜他是想敲诈勒索,但是见我没有回应,好像不在乎威胁似的,这才将短信发到您这里,试图对我造成压迫。”

    许长寻根本不在乎这些,他只说:“不管他是谁,我不想再看到,或是听到类似的流言。这件事,你去解决,务必干净,别留后患。”

    周珩应了:“是。”

    这话落地,许长寻将电话挂断。

    周珩抓着手机,愣了会儿神,方才的念头又一次冒了出来。

    许长寻为什么没有通过林明娇来交代?

    是他已经彻底不想用这个女人了,还是说仅仅是这件事,他不希望林明娇插手?

    周珩闭了闭眼,又将手机拿起来。

    可就在点开程崎的微信窗口时,她的手指却停顿在半空中,迟迟没有去碰小键盘。

    安静了几秒,周珩又将将窗口关掉,找到袁洋,并将上次的短信截图发给他,快速打了这样一行字:“我要查这个人。这条短信除了我之外,他还发给了许长寻,这说明他认识许家的人,或者就在许家。你就从许景枫生前的人际关系查起。”

    不会儿,袁洋回了:“姐,放心交给我吧。”

    周珩放下手机,又看了眼桌上的资料袋,转头进了浴室。

    她很快冲了个澡,出来吹干了头发,双手就没有停过,人却是机械性的,整个人更是心不在焉。

    直到她又一次来到那张桌子前,盯住那个资料袋。

    这一次,周珩站了许久,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她对程崎说过的话——“就算是,他也快死了。我最好的复仇方式,就是什么都不做。”

    是的,周楠申时日不多了,而且照现在的情形看,他会死得很痛苦。

    还有,周家余下的人是一片散沙,等周楠申死了,他们也会完蛋。

    当然,这个完蛋的名单里或许也包括她。

    与此同时,她心里跳出来一个声音,还发出怪笑,对她说:“别天真了,病死叫什么惩罚,那叫善终!而且就算你要袖手旁观,周楠申也不会放过你,他一定会在临死之前安排好一切。他有的事办法让你生不如死,你以为你有的选吗?你的人生你根本做不了主,你很快就会和你母亲一样,不明不白的死在小白楼里,而她被害的真相将会因为你的懦弱、退缩而变成一笔糊涂账!”

    周珩闭上眼,调整着呼吸,又想到了过去种种,包括她和母亲遭受的苦难,包括母亲死时的模样。

    而此前她和许景烨说要换个生活方式,在这一刻竟然显得那么可笑。

    她根本就放不下。

    那道声音继续说道:“你要人生独立,就要让那些为难你的人都闭上嘴,要做到这一步,你首先就要有权力。可你现在就是一只看门狗,失去了野性就等于失去利用价值,你还知道那么多事,你觉得许长寻会放你潇洒离开吗?哦,许景烨倒是说了会帮你,那你就去讨好他吧,当他的宠物狗,哄他高兴,或许这样他会一直宠着你,直到厌倦的那一天!”

    “闭嘴!你闭嘴!”周珩倏地叫道。

    也正是这声吼叫,将她从自我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再低头一看,她仍然站在桌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资料袋已经被她拿在手里了,而且她很用力,不仅将袋子的一角抓皱了,还透过袋子感受到里面东西的质感,像是照片。

    周珩深吸了一口气,索性将袋子口打开,掉了个儿,任由里面的东西散落到桌上。

    这一刻,周珩的脑子是空白的,眼睛一直盯着掉出来的东西,也终于不再纠结。

    醒醒吧,这就是你的人生,清除掉所有障碍,才是掌握人生的唯一途径。

    你是周珩,也是周琅,你不是普通人,你也过不了普通的生活,别异想天开了。

    然后,她的目光就在那几张照片上定格了。

    照片有正也有反,她将它们逐一拿起来,翻到正面,仔细面人里面的人,逐一辨认。

    随即她就发现里面不仅有许长寻、周楠申、梁琦,和上次那个长相酷似母亲的陌生男人,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

    那也是个男人,年龄看上去最轻,可是在五官上却像极了周楠申。

    周珩的眼睛眯了起来,第一个念头便是,周楠申还有个兄弟?

    这件事她并不知情,甚至没有听周家的任何一个人说过。

    也就是说,这个人应该是在她回到周家以前就消失的。

    不,应该更早。

    因为在“周珩”的日记里也没有提过她有一个叔叔。

    周珩愣了会儿神,随即拿起旁边的几页纸飞快地看了起来。

    这上面有周楠申和梁琦的背景资料,也有许长寻的,当然都只是一小部分,提到的无非是他们的出生地,和来自什么样的家庭,何时开始创业等等。

    周珩只大概粗略的看了一眼,就将这段略过。

    很快,她找到家庭成员介绍那一栏。

    这里面说,周楠申有个弟弟,名叫周楠岳,失踪于二十四年前,至今下落不明。

    而在失踪后的第四年,他就被警方定性为因意外事故下落不明的“死亡”。

    至于梁琦家里,她也有一个哥哥,名叫梁峰,比梁琦大两岁,早年和周楠申、许长寻曾称兄道弟,三人还一起合作做生意,同样也失踪于二十四年前。

    周珩皱起眉,视线因此定格。

    这两人竟然失踪于同一年?这可不像是巧合啊。

    至于失踪地点么,这里并没有写。

    周珩很快将手机里上次面具人发来的照片调出来对比,那照片是四个人的合影,分别是梁琦和周楠申、许长寻以及梁峰,却没有周楠岳。

    面具人上次还在电话里对她说了这样两句话:

    “如果我告诉你,害死她的人就在这张照片里呢?”

    “你只要记得,我是你最亲的亲人,就行了。”

    而当她追问面具人,害死母亲的是不是周楠申和许长寻时,他也说是“正解”。

    当然,面具人也可能是在撒谎。

    还有,程崎调查到这些,是想告诉她什么?

    这样的选择题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估计。

    思及此,周珩拿起手机,直接拨给了程崎。

    电话很快通了,还没等周珩发问,程崎便说了这样一句:“资料看过了吧。”

    周珩“嗯”了一声,试图让自己的思绪沉淀下来:“根据资料所说,我应该有一个舅舅,和一个叔叔,他们俩现在都下落不明。而那个面具人,很有可能是其中之一。”

    程崎说:“没错。”

    沉默了几秒,周珩问:“你有没有可能查到更具体的身份?”

    程崎说:“暂时没办法,不过我倒是认为是希望舅舅的可能性更高。面具人不是对你说过吗,他是你最亲的亲人,这话更像是舅舅说的。反过来,如果是叔叔说的,那你和周楠申的关系就……”

    程崎的话没有说完,但这暗示也足够了。

    周珩自然也听出来他的弦外之意,如果这话出自叔叔的口,那就说明她很有可能是梁琦和周楠岳的女儿……

    周珩很快提出质疑:“如果我不是周楠申亲生的,他为什么要培养我?再说面具人也可能是在故弄玄虚。”

    “他的话是不能全信。”程崎反问:“但你别忘了,你十岁以前都和你母亲住在外面。为什么周楠申不把你留在周家,反而连你一起送走?其实把你留在手里,反而更方便控制住你母亲。”

    周珩回道:“或许他是怕蒋从芸对我不利。”

    程崎却说:“我倒不认为蒋从芸有这么大胆子。”

    周珩张了张嘴,心里明白无论她和程崎如何分析,都只是瞎猜,没有定论。

    “你的意思是,我不是周楠申亲生的,所以他才送走我。”

    程崎叹了一声,又提出另外一点:“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们母女被送到小白楼,是周楠申对你们的惩罚。那么惩罚的理由又是什么?”

    这一次,周珩沉默了

    她缓慢的坐在椅子上,盯着手里的照片怔怔出神。

    而那惩罚的理由,她曾经也猜测过,以为是母亲做错了某些事,或是母亲不愿意配合周楠申做什么事,这才被送走。

    但现在看来,母亲连假账都做了,还有什么事是她不能配合的?

    难道真的是前者,因为母亲做错了什么事,一个让周楠申无法忍受和原谅的事?

    周珩半晌没言语,程崎在电话里问:“你还在吗?”

    周珩醒过神,这才说道:“其实要证实这一点并不难,我可以做亲子鉴定。”

    程崎那边明显一顿,因为周珩实在太过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好似他们聊的是别人。

    程崎不确定的问:“你真想好了?万一结果……你有心理准备吗?”

    周珩将照片放下,又扫了眼照片上那两个陌生男人的模样,在心里一连自问了好两个问题。

    ——知道还有两个亲人,你的感觉如何?

    ——他们有一个可能还在世,在针对许、周两家,这说明当年的失踪也是这两家人所为,如今你可能也会被牵扯其中,你怕吗?

    当问题逐一落下,周珩发现自己的心情仍是平静的,并没有像她最初以为的那样,会被这个资料袋里的东西刺激到。

    至于怕,呵,那就更谈不上了。

    就算她疲倦了,累了,甚至犹豫了,也从没怕过。

    周家的基因早就刻在她的骨子里了,她是梁琦的女儿,一步步走到今天,取代了真正的“周珩”,距离周家掌权人的宝座仅一步之遥。

    而这一切,不只是她运气好,也是因为她的胆量,她的心机,她的手腕。

    想到这里,周珩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其实无所谓呢?其实就算我是周楠岳的孩子,对我而言也没有多大意义。我连周楠申的生死都不在乎,又何况是一个从没见过,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人?父亲两个字对我毫无意义,我真正在意的,只有我母亲,可她已经不在了。”

    几秒的停顿,程崎又一次问:“你真不在乎?”

    周珩笑了下,已经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无论如何,谢谢你帮我查到这些事。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冷静一下,其它的事等我消化完了再说吧。”

    ……

    电话切断后,周珩在椅子上呆坐了很久。

    她很安静,没有半点纠结。

    能这样平静的接受这一切,连她自己都感到很惊讶。

    可这又是她最真实的感受。

    她刚才对程崎说的也都是真的,她对“父亲”的存在一向没有情感羁绊,甚至是厌恶的,排斥的,自小便是如此。

    在她印象中,“父亲”就是权威和压迫的代表。她和母亲一直被看管在小白楼里,是因为他,母亲曾经遭受的那些屈辱,也是因为他。

    后来母亲毒发身亡,而她被接回周家,整日战战兢兢的活着,还是因为他。

    可以说,“父亲”这个词在她心里早就妖魔化了。

    它既不温暖,也没有他人所说的“父爱如山”。

    哪怕现在换一个“父亲”给她又如何,还不是一个陌生男人,一个从未起到保护作用,也从未让她们母女感受过爱的家伙?

    而这个人,甚至不比周楠申强到哪里去。

    周珩还记得,以前因为自己心理上受过刺激,也曾经在网上搜寻过类似的资料,问缺乏父爱的女生,长大会有怎样的心理缺陷。

    而其中一条就是说,这样的女生会很难和他人建立亲密关系,极度缺乏安全感。

    她那时候就问过自己,是这样吗,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一直无法和异性建立羁绊?

    即便是程崎说喜欢她,她也无法在心里予以回应,甚至感受不到程崎对她的情感。

    就好像……他们之间的那个频道从没有接通过。

    不只是程崎,还有很多人。

    无论是许景枫、许景烨,或是其他任何关系,她都是防备的,疏离的,哪怕是在欧洲照顾过她的那两个阿姨,她也没有丝毫的依赖,甚至没有和她们交心的意愿。

    当然,她也没有朋友。

    曾有一度,她还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反社会人格。

    可这件事至今也没有得到过证实。

    周家安排的心理医生,只是指出她的问题,给她开了很多药,用了一些治疗手段,却从没有对她的问题下过定义。

    她甚至想过,会不会是周家隐瞒了什么。

    直到如今,唯有一件事她是确定的,那就是无论周家的任何人出事,她都不会感到难过,更不会惋惜。

    哪怕她的生父另有他人,也是一样。

    ……

    周珩就这样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窗外灯火亮起,照进了窗户,撒了一地。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也跟着亮了一下。

    有一条新进来的微信。

    周珩随意划拉了一下屏幕,看到这样一句:“听说你病了。”

    发件人更是令她意外,竟然是许景昕。

    周珩盯着这句话看了好一会儿,回道:“已经好了。”

    随即她又问:“找我有事?”

    许景昕只说:“没事。”

    话题到此终结。

    周珩盯着这两个字良久,随即打了这样一句:“直接表达关心,对你来说很难吗?在你养伤期间,我可是一直在关心你。”

    可事实上,连周珩都不知道自己在计较什么。

    过了几秒,许景昕回道:“你不是说已经好了吗,我还应该说什么。”

    “……”周珩无语了。

    她将手机扣在桌上,安静了片刻,遂又将它拿起来,打了半行字:“我问你个问题……”

    只是这句话没有打完,周珩又把它删掉了。

    窗口上方则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然而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任何消息发过来,那句话也消失了。

    周珩直接将语音通话拨了过去。

    片刻后,许景昕接了起来,他的语气有些疲倦,也有点无奈:“怎么了?”

    周珩一顿,开口时没有继续刚才“关心”的话题,而是突然说:“我需要找人聊聊天。”

    许景昕问:“你想聊什么?”

    周珩想了下说:“随便吧,比如你过去看到的听到的事,或者是人生目标之类的。”

    许景昕没接话,似乎正在思考。

    周珩又道:“我知道过去的你有非常坚定的理想和目标,但现在那些东西都不可能实现了,可你每天过的依然很充实,你好像仍然知道自己要什么,没有动摇。我想知道为什么?”

    许景昕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那你呢,一直力争上游的动力是什么,为了权力、金钱,还是名誉?”

    周珩描述道:“一部分是我喜欢赢的感觉,很有成就感,而且赢了一次就要一直赢下去,不能停下来。另一部分则是因为我母亲的期待,我想证明给她看。”

    许景昕说:“哦,这倒是让人有点意外。我从没听过你提起蒋女士,根据你的表现,不像是对母爱有依恋的人。”

    周珩一怔,这才意识到刚才说了什么。

    她指的母亲自然是梁琦,但许景昕是不知道的。

    许景昕也没有细究这一点,随即又道:“看来就算进了海外部也不能满足你了,你需要的更多证明。”

    这话周珩接不上来,她也不可能跟许景昕坦白真相,只好将话题转开:“那么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许景昕坦白道:“一部分也是因为我母亲,她生前对我有期许,另一部分则是为了我自己。”

    周珩追问:“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许景昕说。

    周珩又问:“你就没有累的时候么,我是说精神上的,觉得实在太难了,想休息了,不努力也挺好的,干脆破罐子破摔吧,人生干嘛那么辛苦呢,类似这种的感觉。”

    这话落地,许景昕好久没言语,半晌过去,他才说:“当然有,但只要一想到还有很多人利用那东西害人,而他们之中有的人甚至可以一生富贵,寿终正寝,不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我就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

    周珩没接话,只是撑着有些发胀的头,眼睛瞟向散落的那些照片,只在心里默默地想——许长寻和周楠申,也会像他说的一样,一生富贵,寿终正寝么?

    凭什么?

    几秒的沉默,许景昕似乎笑了一下。

    就在周珩疑惑的同时,他问:“你有没有听过一个道理?”

    周珩应了:“什么。”

    许景昕说:“一个人身处逆境和低谷的时候,其中也会暗藏着即将成功的信号,反过来,一个人成功了,事事顺心,这里面也同样埋藏着会失败的因素,一不小心可能就会大难临头。”

    🔒30

    Chapter 30

    许景昕话音落地, 周珩沉默了好一会儿。

    就在许景昕以为她不会接话的时候,周珩突然说:“我对成功和失败的定义,和旁人不同。我要做的事, 经不起失败。”

    她的语气与平时不同,里面似乎蕴含了很多意思,而且并不轻松。

    可就在许景昕准备回应的时候, 周珩却笑了一声:“谢谢你跟我聊天,听我发了这么多牢骚。我不打搅你了。”

    然而就在周珩准备切断电话的时候, 许景昕突然叫了她的名字:“周珩。”

    周珩一顿,就听他说:“执着和执拗, 是有明显区别的,却又相隔一线。”

    周珩又笑了下:“我明白, 谢谢。”

    ……

    同一时间, 于真正坐在许家大宅某间卧室里,手里捧着一碗燕窝, 慢条斯理的吃着。

    她看上去是个恬静祥和的女人, 与人说话时细声细气的, 就连眼睛的轮廓都透着无辜, 没有半点攻击性。

    这样一个女人,无论怎么看都是宜室宜家,会激起男人保护欲的。

    于真身处的这间卧室, 是过去许景枫住过的。

    她一边吃着燕窝, 一边环顾整个屋子的装潢摆设,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许景枫吸毒身亡之前, 他们的最后一次对话。

    那天, 宴会进行到很晚, 许景枫的心情原本是舒畅的,因为他邀请的宾客全都来了,每个人都给足了他面子,令他以为自己还是过去那个许家大少,还能延续往昔的荣光。

    而许景枫平时合作密切的几位宾客,也留到最后。

    许景枫单独给那几人开了瓶好酒,本想坐下来进一步拉拢关系,细谈日后。

    可怎么想到几人谈了不到十分钟,就发生龃龉。

    前半段于真并未听到,等她端着果盘过来时,就见许景枫脸色极差的说了句重话,当场下了对方的面子。

    对方十分尴尬,很快离开。

    其余几人也再没兴致留下来,纷纷找了借口。

    于真很惊讶,将果盘放下便问许景枫,发生了什么事。

    许景枫并未细说,大概意思是,他是真心实意谈合作,可对方却拒绝了,好像是有了新的合作对象,完全不给他面子。

    合作这种事,成或不成本就是常态。

    于真听了,便宽慰许景枫不要介怀,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

    但许景枫自尊心一向强烈,从来都是他拒绝别人,哪容得下被人拒绝?

    他脾气一上来,就猛灌了几口酒,接着就说头疼,拿起桌上的头疼药就要吃。

    于真上前阻止他,但许景枫却听不进劝,将药和酒一起灌进肚子里,随即又拿了两瓶酒,就要去地下室。

    于真知道,接下来他会关掉监控,一个人躲在监控室里吸毒。

    于真冲上前,一把拦住他,眼圈跟着就红了:“景枫,你醒醒,不要逃避现实了,那些东西只会毁了你,它们帮不了你!”

    许景枫推开于真,说:“你不要管,这是我的事。”

    于真又去抢他的酒瓶,叫道:“你才吃了药,又喝酒,又……你不要命了?”

    许景枫仿佛被这句话刺激了,当场发了怒:“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烦!你要是看不惯,你可以随时走。”

    于真伤心欲绝的看着他,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直到许景枫拿着酒一路走向台阶,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很快就传来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于真低下头,又一个人待在客厅里片刻,随即默不作声的将桌上的狼藉收拾干净,这才离开。

    此时别墅里的监控已经关掉了。

    于真来到院子里坐下,看着天上的繁星和月亮,脸上虽然还挂着泪痕,表情却已经转淡,哪还有半点伤感。

    也不知过了多久,于真的手机响了,来电是一串匿名号码。

    于真将电话接起来,说:“和你预料的一样,他因为合作没谈拢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我将头疼药摆在明显的位置,他吃了药,还喝了酒,现在大概已经在下面high起来了。”

    紧接着,电话对面出现一个男人的声音:“他的手机呢,拿到了吗?”

    于真从兜里拿出许景枫的手机,按下密码解锁,面无表情的看着里面各种女人的视频和裸、照,自然也包括她自己的。

    随即她一边将手机格式化,一边说:“拿到了,正在做清理,之后我会将它销毁。”

    男人说:“后面的事,你都知道该怎么做了。”

    于真露出笑容,应道:“放心,我会将这场戏做到底。”

    ……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于真从回忆中醒过神,放下燕窝碗,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和颜悦色的林明娇。

    于真很快将林明娇迎进门,又切换成小媳妇一般的模样,好似在这里还有些拘谨。

    林明娇却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进来了便嘘寒问暖,问东问西,随即拉着于真的手闲话家常了几分钟。

    于真说的话不多,却时不时点下头,仿佛很听林明娇的话。

    直到林明娇话锋一转,说:“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可不能耽误。还有,从下周开始,每一次去医院检查,我都会陪着你,你不用害怕。”

    说到这,于真恰到好处的露出担忧之色:“可是齐明心的孩子……哎,景枫到底是吸毒了,很有可能会影响到下一代。”

    “她是她,你是你,同人不同命。”林明娇安慰道:“她那个人本来就不是安分守己的,医生也说了,孕妇的心情和身体素质也是很关键的因素。再说还有廖医生看着呢,你只要按时吃保胎药,保持心情愉快,保持作息稳定,我相信这个孩子一定会留下来的。”

    于真笑着低下头,一手放在小腹上。

    林明娇见状,又道:“不过有件事,照例还是要做,你也不要介意。就是亲子鉴定这一块。其实做了对你也有好处,有了这一步,以后谁都不能质疑这个孩子的身份,对它,对你都是一个保障。”

    于真很快应了:“我明白的,我也愿意配合。”

    林明娇见于真毫无主见,又很依赖她,真是再得意不过。

    她很快又嘱咐了几句,说这孩子在血统上是许长寻的第一个孙子或孙女,一定会受到许家的重视,从小好好培养,将来必然能成大器。

    许景枫虽然走了,但这个孩子却和许家有缘,兴许能替他完成他要做的事。

    自然,这番话是林明娇在画大饼,于真也听得出来,只是在表面上配合罢了。

    等林明娇起身离开,于真将门关上,再一转身,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

    其实林明娇在打什么主意,于真是一清二楚。

    林明娇如今的地位已经不同以往,一来她已经再难有孕,二来又没有名分,而且正在逐渐失去许长寻的信任。

    再加上齐明心肚子里的孩子,是在林明娇的疏忽照顾下流掉的,这件事又被许长寻记了一笔,是无论如何都洗不掉了。

    就在这个时候,于真找到林明娇,将自己有孕一事告知,还装作一副走投无路的模样。

    林明娇立刻就动了心思,将于真接回到许家,既弥补了此前的过失,又将遗腹子这张牌抓到手里。

    且不说这孩子能否保住,就拿齐明心和于真相比好了,前者太蠢太市侩,后者却非常懂得分寸,还在许景枫身边待了一年,是他生前最信任的女人。

    单就这一点,许长寻就会高看她一眼。

    对于林明娇来说,于真是一张救命的牌。

    而对于于真来说,保住这个孩子,长久的留在许家,占据一席之地,将这里搅的天翻地覆,才是真章。

    ……

    这之后又过了两天。

    警局已经给出消息,说案件中止调查,并将许景枫的遗体归还。

    许家很快举办了一场低调且隆重的葬礼,对外只说,许景枫是因为药物过敏而死亡。

    可事实上,这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许景枫是死于毒品,只不过大家都习惯了演戏,当人一套背人一套,自然也不会上赶着戳破。

    葬礼没有铺张,也是林明娇一手操办的。

    周珩也是到葬礼上才听林明娇告知,原来于真已经住进了许家,而且肚子里也怀了许景枫的骨肉。

    林明娇还说,这件事暂时对外还没透露,就只有许家内部的人知道,因为周珩前几天病着,这才没有即时告诉她。

    周珩将林明娇的心思看在眼中,并不多言,也懒得发表自己的看法,倒是对于于真这个女人,她却觉得越发有趣了。

    想不到于真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却能悄无声息的走到最后。

    而林明娇似乎还以为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眉宇间难掩得意。

    至于这场葬礼,只是许家成员更替的一个小插曲。

    许景烨一直陪在许长寻身边,而许景昕只出现了半个小时,行过礼便离开。

    林明娇从头张罗到尾,康雨馨则是借此机会来卖乖的。

    反而是周珩,倒像是一个局外人,举止大方得体,却也过于安静。

    一场葬礼,就展现了众生相。

    葬礼结束后,同一天的下午,周珩坐上袁洋的车返回公寓。

    就在半路上,袁洋拿出他调查到的第一手资料,这里面的调查对象除了许景枫的秘书于真之外,还有别墅里的阿姨、司机和园丁。

    周珩有预感,那个发匿名短信的人,应该就在其中。

    周珩第一个排除的就是园丁。

    园丁基本上不会进到主屋,和许景枫的交集不会太深,更不要说会有她和许长寻的手机号码了。

    于是周珩将他的资料摘出去,又转向司机和阿姨。

    周珩一边看一边问道:“这几个人,你最怀疑谁?”

    袁洋说:“于真吧。”

    周珩抬了下眼皮,问:“为什么?”

    “就是觉得她有点扮猪吃老虎吧。”袁洋说:“还有,她现在可是许家最宝贝的人物,也是最有机会接近许长寻的。可她到底没有名分,所以……”

    说到这,袁洋顿住了。

    周珩笑着接道:“所以,她就用这种栽赃的方式,从我这里分走许长寻的信任?”

    袁洋说:“差不多吧,不过我也是瞎猜……”

    周珩安静了几秒,又将于真的资料放到一旁,同时说:“如果她真的足够聪明,就不会走这一步,所以她暂时可以从我的怀疑名单里排除。”

    再直接一点,发匿名短信的人,实在是愚蠢,而这样降智冲动的行为,怎么可能有本事住进许家呢?

    周珩见袁洋面露不解,便解释道:“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这个人敢发匿名短信威胁我,就意味着有可能会被我揪出来。对于真来说,只要孩子稳,她的位置就稳,又何必多此一举,节外生枝呢?难道她就不怕被许长寻知道了,影响好不容易抓到手的成果?”

    ……

    正说到这,车子也来到公寓楼下。

    周珩跟袁洋交代了两句,就拿着资料上了楼。

    就在她等电梯的时候,许景烨的电话打了过来。

    周珩接起电话,就听许景烨说:“阿珩,身体怎么样了?”

    “我好多了,这两天精神还好。”周珩走进电梯,跟着说:“我知道你现在任务重,葬礼的后续还有很多事情要张罗,爸爸那里也要你多照顾,你就别管我了,赶紧去忙你的吧。”

    许景烨笑道:“我知道你关心我,但也要多心疼自己的身体,等我忙完了来找你。”

    周珩也跟着漾出笑,走出电梯,余光却瞟见前面不远处站了一个人。

    周珩脚下一顿,迎向来人。

    只见程崎一手插着裤袋,正依靠着门边的墙,笑容讥诮的瞅着她。

    周珩神情微怔,隔了两秒,对电话里的许景烨说:“不用了,我想再休息一下,明天咱们公司见吧。”

    这话落地,周珩率先切断通话,走上前,问:“你怎么突然来了?”

    程崎站直了,并不太认真的说:“探病。”

    周珩扫了他一眼,将密码锁打开,边进门边说:“我的病好了好几天了。”

    “哦。”程崎跟着进屋,说:“你的门锁好像和之前的不一样。”

    周珩说:“我病的昏迷不醒那天,景烨来过,找人撬了锁。”

    程崎闻言,脚下跟着站住了。

    周珩转身,和他目光对上,就见他面露惊异,目光复杂。

    程崎问:“他没发现什么吧?”

    周珩摇头,洗了个手,从保温壶里倒出两杯水,一杯递给程崎,说:“他撬锁进来,不是为了戳穿我的身份,自然也不会想到去找这方面的线索。再说我这里,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我不是‘周珩’。”

    程崎的眼神又转为轻松,笑着接过水杯:“也是,你这几年也是彻底洗脑了,连我都认不出来。”

    周珩没接茬儿,而是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拿着资料,在茶几前坐下,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程崎也跟着坐下,好奇地拎起其中一张纸,问:“为什么要调查许景枫的人?”

    周珩没有抬头,只说:“有人给我发了匿名短信,威胁我说,知道是我害死许景枫,还说有证据。这个人还神通广大的将短信发给许长寻,我得把他找出来。”

    程崎听了先是一怔,再看周珩的态度,好似并不紧张,便问:“那这几个人,你怀疑谁?”

    周珩在司机那张纸上敲了敲:“就他。”

    程崎瞟向其他几人,淡淡问道:“理由呢?”

    周珩说:“这里面园丁的嫌疑最小,而于真的段位明显比这个发短信的人高了好几层。至于阿姨么,我和她接触过,感觉她不像。”

    听到这,程崎笑了:“前两条还像模像样,后面嘛……什么叫不像?”

    “就是一种直觉。”周珩指着司机的资料说,“看到没有,他欠了一百多万。这个数字以他的工资根本还不起。我想下一步,他就要勒索我了。”

    程崎扫过一眼,问:“哦,那你打算怎么做?”

    周珩说:“把人找出来,再跟许长寻交个差,事情就算完了。”

    这一次,程崎没接话,只是好整以暇的瞅着她。

    周珩见状,问:“你看什么?”

    “你有点不一样了。”程崎说。

    周珩扬了下眉,表示疑问。

    随即就见程崎双手环胸,翘起二郎腿,说:“我刚回来的时候,你就跟惊弓之鸟似的,处境很艰难,也很紧张,手里时刻拿着武器,好像随时准备着和人干架。但现在么,像是变了个人。”

    周珩放下资料:“此一时彼一时,人的位置变了,心境自然也会不同。那时候的我,一直想着如何让许家的人喜欢我,更信任我,借此拿到更多的权力。但现在么……”

    说到这,周珩顿住了。

    直到程崎问:“现在还不是一样?”

    周珩却笑着摇头:“信任也是分很多种的,比如林明娇,她就得到过许长寻的信任,令他放心将自己不便出面的事,全都推到她身上。这样的信任,或许林明娇会当做香饽饽,却不是我要的。”

    几秒的沉默,程崎看着她,目光平定,遂这样说道:“看来你真是想通了。”

    周珩也收了笑:“比起那些随时会溜走的东西来说,渗透长丰集团的权力,才是最重要的。如今我已经进了海外部,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说。我先前麻烦你很多事,现在有能力了,我会尽力回报。”

    程崎的脸色顿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好像并不在乎她是否报答,只说:“我要提醒你,许景烨对‘周珩’的感情,可是一把双刃剑,你可不要玩脱了。”

    周珩没接这茬儿,话锋一转,问:“程崎,你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安静了几秒,程崎说道:“我要去春城,这次时间会有点久。”

    周珩跟着一怔,正要问,就又听他说:“子苓找到了,消息确实,我要亲自去把她接回来。”

    周珩很快露出笑容:“真的,那太好了!”

    随即她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上次你离开,我还答应你会去医院看望林曾青,结果我食言了。这次我一定不会忘记。”

    程崎却没有什么表示,只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便站起身往门口走:“那就这样,我先走了。”

    周珩看着他的背影,很快跟上去。

    直到来到门口,程崎站定了,侧身的同时动了动嘴唇,仿佛欲言又止。

    周珩率先开口:“一路顺风。”

    程崎却垂下眼,说:“遇到什么事,拿不定主意,就先拖着,等我回来帮你想办法。如果很紧急,就打电话给我。”

    周珩笑了:“好,我会的。”

    程崎也扯了下唇角,直接拉开门走了。

    ……

    周珩回到茶几前,安静了片刻,便将一开始摘出来的于真的资料重新拿了起来。

    她快速翻看了一遍,目光最终停留在她的家庭背景上。

    这上面说,于真是孤儿,最早是在医院发现的弃婴,后来在院方的安排下,经人收养。

    周珩记得,当初她从人事部要过于真的资料,上面写的是她父母都在历城,是工薪阶层。显然他们就是她的养父母,只是于真没有提这一笔。

    不过这一点也可以理解,或许于真只是不想节外生枝,将自己营造成一个来自普通人家的普通姑娘,也没必要特意写上自己是养女。

    思及此,周珩又继续往下看。

    于真高中时有两年的海外留学经历,靠的是奖学金,在那边也是省吃俭用,后来大学回到历城就读。

    看到这里,周珩皱了皱眉,总觉得怪怪的。

    一般来说,工薪阶层的家庭是不会将留学列为子女教育的首选,而且还是高中就送出去,起码要是中产阶级以上的生活水平。

    再说,既然高中出去就读了,为什么大学又回来了?

    国外的高中教育和国内不在一个水平,两年在国外,回国之后首先面临的就是高考的压力,学业上大概率会落后。

    可于真回来后,却考上历城的重点大学。

    当然,这一点于真也可以解释为,是她对学习有天分,一年的突飞猛进顶得上别人三年的日积月累,所以就算只在国内念了一年高中,也能考上大学。

    然后就是大学毕业,于真是通过人事部的资料筛选走到面试一环,又在面试环节中取得非常突出的成绩。

    人事部将她的资料送到几个部门主管的手里,结果海外部挑中了。

    表面上看,于真可以说于真是一个非常幸运的姑娘,不仅有能力,而且一路都很顺。

    可周珩却知道,长丰集团的人事选拔,是有很多苛刻的门槛和内幕的,如果不走点关系,直接靠面试进来,那都不是一般的人才。

    也就是说,于真是有工作前途的。

    可她却没有将心思放在这上面,反而选择依附于许景枫。

    不过这一点,于真也可以自辩,说是真心爱慕许景枫,或者说,是怕不答应就会连工作都失去了。

    只是不管怎么圆,当这份资料摆在周珩面前时,她脑中就只浮现出四个字——如有神助。

    要说于真背后没有人,她绝对不信。

    许景枫过去的女人,周珩也都见过,基本上就分为两大类,有的像是米红之流,有点小聪明,目标也明确,可以用“人为财死”来形容。

    有的如同齐明心一般,脑子不够聪明,但胜在有一副好皮囊,又喜欢享受,没有米红那么贪,可以说是拿青春赌明天。

    而于真却不属于这两种。

    既然不属于,那她就会有更深层的目的。

    会是什么呢……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门禁忽然响了。

    周珩将资料收起来,到门前查看,很快就在门禁视频中看到一个身着西装的年轻男人,他手上还拎着好几个购物袋,全是名品Logo。

    周珩问:“找谁?”

    就听男人说:“周小姐您好,许先生叫我送东西给您。”

    许先生?

    周珩正觉得奇怪,她的手机里就跳出来一条微信,是许景烨发来的:“东西应该送到了,看看喜不喜欢?”

    周珩这才笑了,很快开门,将东西签收。

    随即她将东西拿到沙发区,一件件拿了出来,挨个儿查看,发现这里面不仅有一套深色礼服,和搭配礼服所需的内搭,还有全套首饰,晚宴包,和一双黑色丝绒的高跟鞋。

    周珩将东西摆在一起,拍了一张照发给许景烨,问:“很漂亮,而且刚好是一套的。请问许先生,是否还少了一张晚宴请柬?”

    这话落地,许景烨就将请柬的电子版发过来,还说:“现在请柬也有了,阿珩,我还缺个女伴。”

    周珩笑着点开请柬一看,邀请人正是庞总。

    而邀请名义,则是庞总女儿的生日宴。

    🔒31

    Chapter 31

    许景烨选的这套礼服, 颇有心机。

    礼服在灯光下看是黑色,但在有些昏黄的光源下,则呈现藏蓝色调, 领口是深V的,露出的面积却不大,加上外面有一条披肩搭配, 可以恰到好处的遮住胸前。

    礼服的材质很服帖,只能穿贴服的内搭, 关于这一点许景烨也考虑的很周到。

    周珩换上整身行头,站在衣帽间的镜子前左右照了照, 只随意将头发挽在脑后,用配套的镶钻发箍固定好, 再佩戴整套的珍珠首饰。

    随即她又将一年前许景烨送她的胸针找出来, 将遮盖住半个肩膀和胸口的丝巾固定好。

    直到周珩踩进那双黑色丝绒面的高跟鞋,这时门铃响了。

    周珩看了眼时间, 随手将手机和口红塞进晚宴包, 不紧不慢的走出去, 正要给许景烨开门, 门却先一步被人从外面打开。

    许景烨用自己的指纹进来了,那声门铃就像是跟周珩礼貌的打了个招呼。

    周珩脚下一顿,眼皮掀起, 和已经越过门廊拐角走进来的许景烨打了个照面。

    就见许景烨一席定制款藏蓝色条纹西装, 修身服帖,无论是袖长还是裤长都是严格按照比例留的,搭配脚上那双拼色的意大利皮鞋, 十足的闷骚。

    许景烨一进来, 目光就定在周珩身上。

    两人就这样安静的对视了一瞬, 直到他率先迈开脚步,微笑着上前。

    许景烨说:“你穿这套礼服的效果,就和我想的一样。”

    他没有说任何赞美的词汇,可眼神与笑容中的含义,却足以令女人的虚荣心得到满足。

    周珩真是不得不感叹“周珩”调|教和鞭策男人的能力,要知道许景烨私生子的出身,在他十几岁时还是个土包子,被许景枫甩出了好几条街。

    随即周珩伸出一手,正要挽他的手臂,却刚好瞟到他那浅蓝色的真丝衬衫袖口的扣眼上,竟然是空的。

    周珩抬眼问道:“袖扣呢?”

    许景烨很快从裤兜里摸出一对,说:“我自己戴不好。阿珩,你帮我。”

    说话间,他的掌心来到她面前,她扫过他的掌纹,看到那条曲折却没有半点分差的爱情线,遂将袖扣拿起来。

    “我记得这对,是我送你的。”周珩说。

    许景烨接道:“你的眼光一向好。”

    周珩感受着袖扣的金属质感,微微一笑,却没有给他戴上,而是打开晚宴包,将它们扔了进去。

    然后,她就在许景烨有些惊讶的目光下,转身走到茶几前,将摆在上面的盒子拿起来,打开盒盖的同时,转身迎向他。

    许景烨目光跟着落下,就见长方形的盒子里躺着一对金属镶嵌宝石的锁式袖扣,而旁边还有一个领带夹,以及一款同款男士尾戒。

    许景烨笑意渐深,拿出尾戒非常自然的套入自己的小拇指,随即托起盒底。

    周珩便从善如流的将袖扣拿出来,为他戴好,最后是领带夹。

    再一抬眼,周珩挽住许景烨的手臂,走向门口的同时,说:“先说好,我酒量不行,也不太会照顾人。”

    许景烨应了:“好,我会少喝点,也尽量不让你碰。”

    ……

    不到一个小时,车子来到庞总家所在的别墅区。

    在车子排队进场的同时,许景烨也摘下眼镜,放下资料,揉了揉眉心。

    周珩扫了他一眼,将水递给他,淡淡评价道:“真是工作狂。”

    本以为这一路上,许景烨会做一番甜言蜜语,再提起要把关系定下来以及同居的事,谁知刚上车不久,海外部就拨过来一个视频电话。

    前半个小时,许景烨在和那边沟通项目进展,后半个小时,则拿出之前传真过来的资料仔细研究。

    相比之下,周珩倒是清闲的多,只发了几封邮件就开始刷微博,到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将那些资料拿过来一半,一边看一边用笔勾出重点,替他节省些时间成本。

    许景烨将资料收好,笑道:“多亏了你帮我看,这样还能快点。”

    周珩只说:“这一点你真应该好好说说他们,大部分总结都是废话,就不能言简意赅一点么,真是浪费时间。”

    许景烨应了:“海外部积习太重,的确是需要整顿了。”

    这一点周珩自然知道,如今海外部的人,都是许景枫时期提拔和任用的,很会做表面文章,手腕也花哨,一份简单的汇报都要过度包装,乍一看很亮眼,实际上几段话就能说清楚。

    只是周珩想不到,许景烨接管这个位子之后,竟然真的努力投入工作,还有点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意思。

    周珩的心思转了一圈,试探道:“既然是积习太重,如果只是整顿,恐怕一时半会儿也达不到成效,毕竟他们都习惯老一套了,倒不如换一批有干劲儿的人上来。”

    “还不是时候。”许景烨说:“大哥才走不久,我现在有任何动作都会被人诟病,再等等吧。”

    原来许景烨真的考虑过这件事。

    周珩笑了下,不再多言。

    等两人下了车,周珩挽着许景烨的手,缓慢的走在人行便道上,两人似乎都不急着立刻进场。

    这时,就听许景烨说:“海外部的业务早就步入正轨,其实我能做的变化并不多,就算我想改革,爸爸那里也过不了。他习惯了老一套,而我也觉得改动的意义不大,能守住现在的收益就不错了。”

    周珩接道:“这一年来庞总开拓新市场虽然缓慢,但前期根基打的扎实,后续发力也是有可能的。不过要说收益么,庞总奔波的是一带一路的项目,前期投入大,后期回本慢,要从中实现利益最大化也会有阻碍,除非上下关系都打通。但现在形势艰难,这些事都急不得,说穿了,这部分的投入最大的收益就是名声,就算是赔本也要做到底。这一点庞总也应当很清楚,所以我猜,他在这个时候邀请你来,是有拉拢的意思。”

    周珩话落,许景烨却站住脚,随即转向她,笑了:“他是有这层意思,不过要拉拢,也要讲点诚意。”

    “哦。”周珩迎向他的目光,漫不经心的顺了下耳边的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将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你,还不算最大的诚意么?”

    许景烨的眉梢跟着挑了起来,眼里浮出一丝戏谑:“原来阿珩都看在眼里了。”

    周珩却若无其事的别开视线,看向不远处的别墅大门:“你今天带我来,既是拒绝,也是拿我当挡箭牌,你以为我傻么?”

    许景烨笑道:“怎么会,阿珩是这世界上最聪明的女人。”

    周珩却没被他的迷汤糊弄了,只问:“其实你要拒绝,随便找个理由婉拒就好了,何必非来这一趟。”

    许景烨却说:“因为他的女儿我虽然无福消受,却可以和他合作一把。”

    这倒是周珩没想到的。

    周珩问:“怎么合作?”

    许景烨说:“海外投资那部分已经很饱和了,再加上程崎的抽成太狠,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一点大家心里也有数。在这个时候,谁能找到新的途径和玩法,新的‘投资’项目,滚出更多的利益,谁就是集团未来的庄家。”

    听到这,周珩心思一顿,又垂下眼想了想,跟着说:“不去海外,那就是国内了。你想在国内玩。”

    许景烨目光微敛,渐露锋芒:“听说庞总正在接触香港那边的掮客,那个人手中有几个私募基金,也有那边赌场、别墅地产和度假酒店的关系,但收费一样不便宜。我猜下一步,庞总会努力争取我手里的这一票,最终令爸爸点头。但我却觉得,无论是在香港还是在内地,风险都是一样的,如果被盯上了,去哪里都跑不掉,只要做过,就能查到。但反过来,如果关系走好了,哪怕就是在眼皮子底下玩,也一样是安全的。”

    周珩不动声色的听着,在心里掂量了一番,随即说:“灯下黑么,你说的是道理我明白。看来你已经想好怎么办了。”

    许景烨没有应,只是笑着捏了下她的手,脚下一转,往别墅的大门走去。

    周珩也没再探听,心里却因此有了数,想着许景烨应该已经迈出了第一步,甚至更多,或许他很早以前就开始铺关系了,只是一直隐秘进行,并没有到处张扬,所以即便是集团里的高层们也不知情。

    单就这一点,就足可见此人的心思之深。

    恐怕要不是他对“周珩”有一份情,今天她也不会听到这些。

    再进一步想,这大概也算是他表明心意的一种态度,跟她透露一点,就意味着将她当做自己人。

    但反过来说,就是她既然已经知道了,就等于上了船,想要半路跳船,他也绝不会同意了。

    想到这一层,周珩心里渐渐凉了下去,原本因为许景烨的言行而产生的那一点点心动,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乌有。

    直到两人走进大门,庞总笑着迎上来,周珩戴上面具,尽职尽责的扮演好许景烨的女伴,将庞总浮现出来的诧异之色收入眼底,同时心里也开始升起警惕。

    先前她还以为可以利用许景烨对“周珩”的情感,如今看来都是她想多了。

    就像程崎所说,这份情感将会是一把双刃剑。

    是福还是祸,只相隔一线。

    ……

    就因为许景烨这份深沉的心机,以及他故意透露的规划,令周珩的心情,在宴会前半场始终无法落地。

    事实上,宴会开始后没多久,庞总就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庞菲介绍给大家,而后没多久,庞总和许景烨,以及另外几位江城商界响当当的人物,便一起进了庞总的私人酒吧。

    外面的宴会进行的如火如荼,进不去内围的宾客,便在外围尽情的享受美酒、美食,以及无所不用其极的拉拢各方关系。

    周珩对此并不热衷,再加上她心里还装着事,全程都有点心不在焉。

    全场最热闹的地方,大概就是围绕着庞菲的那一群男男女女了,他们都是她的同学,也是江城新一届的富二代们,年龄都在二十出头。

    庞菲虽然是庞总的女儿,却无意与周珩套近乎,对许景烨也没多大兴趣,对她来说,许景烨和周珩都是“上一代”的人,代沟太深。

    周珩端着一杯香槟,却没怎么喝,就在人少的角落里坐了片刻,时不时看向私人酒吧的方向。

    期间前来打招呼以及自我介绍的人倒是不少,周珩只礼貌且疏离的回应着,并不热络。

    当然,以她的角度,自然也可以将场内的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看个清楚。

    许景枫意外去世将满一个月,网上的谣言还没散尽,如今仍有网友在讨论许家的豪门恩怨,而她身为他的未婚妻,却已经陪着他的弟弟出来走动了。

    恐怕在其他人眼中,她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狼心狗肺的女人。

    不过这些事周珩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全都是浮云,在意的多了就成了枷锁,而相比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来说,如何再上一阶才是更重要的事。

    宴会是热闹的,可周珩的心境却是冷的。

    许景枫去世之后的局面变化,以及她的处境和眼下的形势,都一再令她看清楚,她和许景烨的关系是唯一可行的路,也是她必须走的路。

    一来是周家的认定,她还没有到可以自主选择的时候,二来也是因为她需要一个保|护|伞。

    当然,留在许景烨身边也是危险的,她同时也得想好后路,令许景烨看到她的价值,可不要在知道她不是“周珩”之后,一时冲动对她不利。

    而最好的结果就是,许景烨的理智战胜一切,考虑到和她绑定在一起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进而将他对“周珩”的执念永远的埋葬了。

    许景烨不是许景枫,他将来执掌许家的可能性极高。

    但下一步,或许许长寻也会扶植许景昕上位,进行下一步的养蛊计划。

    所以如无意外,未来许景烨和许景昕的相争一定会搬上台面。

    还有,躲在背后的面具人,他的身份至今没有定论。

    自从他上次给她打了那通电话之后,后来就像是突然蒸发一样,他说会证明给她看,她母亲梁琦是许长寻和周楠申害死的,到现在也没个结果。

    除了这些事,还有一点尤为重要,这也是自前几天周珩生病之后,到现在一直在心里悬而未决的疑虑。

    尽管许景昕说,他曾经见过也听过一些干尽坏事的人,到最后竟能得以善终,却不会因此就认定许家和周家也是这样的“幸运儿”。

    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今看似一帆风水的长丰集团,内里也藏着种种暗礁,埋着不少地雷。

    万一哪一天爆了一颗,指不定就会牵一发动全身。

    大势倾颓往往只在一夕,就好像曾经占据江城地产界的王者,顾瑶的父亲顾承文。

    既然顾家都有那么一天,许家自然也可能有。

    那么问题来了,一旦将来许家这艘船发生问题,难道她也要跟着一起沉没么?

    顾瑶能全身而退,她也能么?

    可是她有什么退路呢,还是说要从现在开始谋划出一条退路?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这时她身边的位子上就突然落下一道影子。

    周珩醒过神,转头一看,刚好对上康雨馨的笑脸。

    周珩飞快的收拾好心情,跟着笑道:“咦,雨馨,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康雨馨说:“来了一小会儿,老远就看到你在这里发呆,就过来看看。想什么呢,这么热闹的宴会也不去走动走动。”

    这种场合自然是少不了康雨馨的,但如今的她已经和一年前判若两人了。

    那时候,她是四处赔笑的,而如今,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众人挤破头也想结交的热门人物。

    反观周珩,虽然仍是话题的中心,却是毁誉参半。

    周珩扫过场内,说:“我是陪景烨来的,他在里面,我一个人无聊,就在这里吹吹风。”

    康雨馨“哦”了一声,朝私人酒吧室望了一眼,透过玻璃门窗隐约看到里面坐着几个男人,而她眼中也流露出一丝渴望,显然很想加入。

    康雨馨收回视线,再看周珩,却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既不渴望,也不热衷,康雨馨心里不由得划过一丝嫉妒。

    毕竟这是她拼命在争取靠近的圈子,可周珩却早生来就有,还不珍惜。

    康雨馨吸了口气,笑问:“对了,我听说你前段时间病了,现在怎么样?”

    周珩从善如流的接道:“已经没事了,谢谢关心。”

    康雨馨打量着周珩的好气色,以及她这身行头,随即又道:“前段时间我在Emma那家精品店看到一件礼服,非常的漂亮,我很想买下来。可Emma却说那衣服是一位先生预定的,刚从海外送过来,绝不可能转让。我当时就在想,会是哪位女士这么幸运,配不配得上它的华丽呢?直到现在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我高攀了。阿珩,你穿这身衣服真的很美,景烨的眼光真是没挑了。”

    这番话倒是出于周珩的预料,却也没有因此沾沾自喜,便只是笑着虚应了两句,知道康雨馨必然还有下文。

    果不其然,康雨馨很快又道:“看来你们好事将近,我是不是现在就要想该送什么贺礼了?”

    周珩将康雨馨的试探看在眼里,并没有正面回答,只问:“你今天是一个人来的?”

    康雨馨停顿了一秒,说:“是啊。”

    周珩又问:“景昕呢,一个人在家?”

    康雨馨拨了下头发:“他啊,一向喜欢清静,讨厌热闹,脾气也古怪,这你也知道。而且他有早睡的习惯,我就没叫他。”

    周珩只“哦”了一声,并未多言,却不难从康雨馨方才的表现中,看出她对许景昕的“监视”已经明显松懈了。

    康雨馨过去可是看的很紧的。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时间长了,康雨馨感到倦怠了,还是许长寻那边的意思。

    毕竟这大半年的时间,许景昕也涉足不少她和那些大佬的黑色产业,已经算是半个自己人了。

    想到这,周珩笑了下,很快找了个借口起身,一手拎着裙子,漫不经心的洗手间的方向走。

    等出来时,周珩并没有回到刚才的地方,而是习惯性的往人少的地方钻。

    宴会的另一端有一条小路,小路通向花园,清净得很。

    周珩一向有不走寻常路的习惯,走着走着就钻了进去,在花坛边坐下,一手托着腮,另一手拿出手机刷着。

    这里比较背风,就算坐的久了也不会觉得冷,差不多过了十几分钟,周珩看完了微博,正准备起身回去。

    就在这时,她手机里进来一条短信,匿名的。

    周珩就站在原地,目光停顿了一瞬,遂将短信点开。

    很快,她就看到几张照片,而且都是在宴会上抓拍的。

    从她挽着许景烨的手臂出现,到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到康雨馨和她聊天,再到刚才,她就坐在花坛边上。

    也就是说,在暗中拍她的人,就在现场。

    周珩心里一紧,下意识向四周望去,同时裹紧身上的丝巾。

    然而四周除了植物,再无其他,就只有她一个人。

    但越是如此,越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你,谁知道那双眼睛此时正藏在什么阴暗的角落里,偷窥着她。

    周珩瞳仁微微扩张,深吸了两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迈出步子,准备返回宴会。

    与此同时,短信又进来一条。

    这次是一条录音,很简短,只有几秒钟。

    她停下来,点开的同时,将手机凑到耳边,然后就听到了许景枫的声音:“你记着,如果有一天我遭遇不测,那一定是老二和周珩干的。”

    顷刻间,周珩背脊上泛起战栗,整个人都呆住了。

    ——许景枫为什么要这么说?

    这是第一个在她心里浮现出的问题。

    周珩安静了片刻,又朝周围扫了一眼,随即在短信里回道:“你想要什么?”

    很快,对方就回了:“钱。”

    周珩盯着那个字,想到的是袁洋给她的那些资料,特别是许景枫的司机。

    紧接着,对方又发来一条:“给我一百万,我把我手里的证据一次性卖断给你。”

    周珩想了想,回了两个字:“可以。”

    随即她便面无表情的抬起头,走向宴会场地。

    证据?

    呵,还会有什么证据。

    虚张声势罢了。

    🔒32

    Chapter 32

    宴会到了后半场, 许景烨从私人酒吧室里出来了,在场内找了一圈,却不见周珩。

    直到康雨馨上前攀谈, 许景烨才得知周珩去了洗手间。

    许景烨无意和康雨馨站着闲聊,礼貌的欠了下身就走开了,但他没有进屋, 而是遵从着直觉,一路往后院走。

    走到一半时, 就见周珩一手拎着裙摆,半低着头, 心事重重的从尽头走来。

    许景烨驻足看了几秒,迎上去。

    他出现的突然, 周珩意识到迎面有人时, 急忙刹住脚,再一抬头, 眉头还微微皱着。

    许景烨见状问:“我吓着你了?”

    周珩缓了口气, 摇头说:“没有, 是我想事情太入神了。”

    许景烨笑了笑, 又朝小路的尽头看了眼,遂抓着她的手往外走,同时说道:“你这习惯还是没改, 越是人多的场合, 你越要往没人的地方躲。”

    周珩没接话,等到走到外面了,才小声说了句:“我有点累, 想去车上休息会儿。”

    许景烨看着她的脸色, 不假思索道:“不用, 咱们回吧。”

    说罢,便揽住她的肩膀去和庞总打招呼。

    就在两人离场的同时,宴会上来了两位当红明星,一男一女,都是如今的收视保障。

    两人的到来很快引起一场小骚动,年轻的那一波,尤其以庞菲为首的,一个个都很激动,而且据说两人都是庞菲最喜欢的,还曾经包机追过。

    至于成熟些的宾客,对此则无动于衷,连拿手机拍照的兴趣都没有。

    不到十分钟,周珩和许景烨就回到车上。

    许景烨嘱咐司机放慢车速,注意颠簸,随即将前后座中间的隔板落下来。

    周珩就利用“身体不适”的借口,将头歪向一边,半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灯火,看上去十分宁静,可思路却没有停止转动。

    对于在背后要挟她的人,周珩原本没有在意,也懒得为其费神。

    可现在出现了几秒钟的录音,且不论来源的可靠性,这东西都是对她不利的。

    如果她给了钱,就意味着心虚,默认了许景枫的死与自己有关。

    但如果不给钱,对方指不定会将这玩意发给许长寻,到时候她难道还要去许长寻面前解释,自己什么都没做,录音是伪造的么?

    就算她将来证实了录音是伪造的,恐怕也会因为此事留下一个印象,就算许长寻相信她,多半也会觉得是她办事不利,这才惹出这么多后续。

    毕竟上一次,许长寻可是亲自打电话给她,让她尽快处理的。

    还有,之前警方已经将视线放在她身上,韩故也提醒过,要低调,要韬光养晦,她很可能就在警方的关注名单上。

    所以要是这时候去报警,指不定又会引来什么样的麻烦。

    而她现在最希望的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

    想到这里,周珩下意识将身上的丝巾披肩裹紧了些,不会儿就听到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一件男士大衣就盖在她身上。

    周珩连忙闭上眼,同时也感受到有双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她心里跳的很快,但面上却是纹丝不动,毕竟她的演技也是经过多年训练的。

    过了好一会儿,那目光撤走了,许景烨坐回到原位。

    周珩刚松了口气,就听到他的手机振动起来。

    许景烨将电话接起,声音很低:“喂。”

    后车厢安静极了,令电话里那道女人的声音额外清晰:“许先生,怎么没见到你啊?”

    隔了两秒,许景烨淡淡道:“我女朋友不舒服,先回了。”

    电话里的女人似乎很失望,又扯了两句闲话,比如想跟他喝一杯之类的,随即就听许景烨说:“好了,回聊。”

    许景烨将电话切断,又朝窗外看了眼。

    等车子来到周珩住的公寓楼下,停稳了,许景烨对司机说了句:“去附近走走,过会儿来接我。”

    司机很快推门下车。

    车内瞬间恢复沉寂,许久都没有动静。

    但越是这样,周珩心里越没底,而且也非常好奇,此时的许景烨在做什么?

    目的地都到了,他怎么都不叫醒她?

    就这样,周珩又“装死”片刻,终于耐不住好奇心,故作刚睡醒的模样,缓慢地转了个身,同时将眼睛眯开。

    谁知眼皮刚刚抬起,就猝不及防的对上许景烨好整以暇的笑容。

    他一直看着她,单手撑着头,身体倾斜着,如同狩猎者,仿佛就是在等待这一刻。

    周珩心口“砰砰”快跳了两下,眼睛跟着睁大了,问:“到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起身,许景烨就倚了过来,利用身体的优势将她压制住,一手勾起她耳边的碎发卷了卷,嘴里说道:“还以为你会继续装睡。”

    周珩眨了下眼,知道被拆穿了,却仍是面不改色:“谁装睡了。”

    许景烨勾唇笑道:“阿珩,你从小就是这样,嘴里没一句真的。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每次聚会,你明明是主角,却还是要找机会往没人的地方溜。一开始,我只是想跟过去看看你要做什么,没想到那是你设计好的陷阱,就是为了引我过去……”

    听到这,周珩接道:“你又冤枉我,我什么时候引你过去了,分明是你自己要跟上来。”

    许景烨又靠近了些,他的气息颇有侵略性,几乎已经将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世界里。

    周珩佯装镇定,只斜睨着他,随即就听到他这样说:“你忘了,第一次你骗我过去,是因为你和大哥以及霍雍他们打了赌,想让我当众出糗。”

    周珩心里一紧,她好像是在哪本日记里看到过这一段,而那时候的“周珩”也的确是拿许景烨当乐子,因为他的身份,也因为他看上去很好欺负。

    只是经过那次,“周珩”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玩过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许景烨激发了少见的愧疚和良心,似乎还在日记里表达过歉意。

    这时,许景烨继续道:“然后你赌赢了,我被他们嘲笑了。按理说我应该记恨你才是,可是到了第二次,我明知道你还是在戏弄我,却还是又一次上当。你说,我这是为什么呢?”

    周珩垂下眼,一言不发。

    许景烨又话锋一转,笑问:“不过话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又是什么时候决定不再戏弄我的?”

    周珩没有正面回答,尽管她知道答案,也能准确地说出时间,可当她开口时,却是这样问道:“为什么你明知道我在戏弄你,还是要配合呢?你就这么贱骨头么。”

    周珩声音很轻,姿态也比平时软,并且将骨子里的骄傲和锋利小心隐藏了。

    而且说话间,她甚至开始怀疑许景烨是不是已经看到这部分的日记了,所以故意提起这茬儿。

    许景烨笑容渐深,声音透着蛊惑:“有些人和事,看似美好,实际上却很危险。接触时会觉得很刺激,了解后会有点心疼,明知道会陷进去,还是忍不住靠近。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上瘾了,反而对那些安全的无奈的人,没了兴趣。这么解释的话,我的确是贱骨头。”

    听到这里,周珩对上他那双上挑且幽深的眼睛。

    他是许家三兄弟中样貌最英俊的那个,五官精致,带点女相,却并不娘,可见他的生母必然是个大美人。

    有时候,他的神态中会浮现出阴鸷,有时候会透出阴险,但就像他说的一样,有的人就是好这口,越是刺激、神秘的,越会被吸引,越是无害、纯良的,越觉得没意思。

    尤其是当这样一张脸,说出情话时,更容易令女人产生错觉,以为自己有什么独到之处,可以将这样一个危险的男人拿捏住。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周珩”和许景烨是同一类人,配的天衣无缝。

    可惜,她不是“周珩”。

    周珩微微笑了,伸出一手,放在他胸前,将两人的距离适时拉开:“我困了,先回家了。”

    可她刚起身,那只手就被许景烨握住了。

    周珩要抽回,许景烨的动作却更快,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同时,将她压向椅座。

    周珩连忙用另一只手撑住自己,就听他说:“再陪陪我吧。”

    他的嘴唇就靠在她耳垂边,气息浮动,滑过颈部动脉,很热。

    周珩别开脸,轻声道:“我累了。”

    许景烨却好似听不到,一手划入丝巾,感受着皮肤相触的温度。

    “阿珩,你心跳得好快。”

    也是到了这一刻,周珩才恍然大悟,他送她这身衣服的真正目的。

    没多久,周珩就在他怀里“服了软”,因为她越挣扎,他就越变本加厉。

    周珩就索性不动了,一边想着司机怎么还不回来,一边又在想该怎么脱身。

    恐怕要说不愿意,他还会以为是在欲拒还迎,除非找什么事情把他的注意力转开。

    比如……

    思及此,周珩眼底渐渐冷却下来,心里也跟着浮现出一个“以毒攻毒”的主意。

    与此同时,许景烨的手,也来到她胸前的那道细微的疤痕,来回轻抚着问:“这里还疼么?”

    周珩靠在他怀里,抓住他的手腕,开口时眉宇轻蹙,还刻意多加了几分不耐烦:“我今天心情不好,你就别闹了。”

    许景烨指尖一顿,垂眼看她:“你今晚情绪是不高。怎么了?”

    周珩抬起眼皮,就着从外面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和他的目光对上,随即吐出这样几个字:“我被人要挟了。”

    许景烨的眉头当即皱了起来:“谁?”

    周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一手去摸晚宴包。

    许景烨仍搂着她,随即从座椅下面将包拎上来,等她将手机掏出来点了几下,递给他看。

    手机的光亮清晰地照着他的表情,只见他的脸色渐渐沉了,眼睛也跟着眯起。

    周珩又点了一下,将那几秒的录音给他听。

    车里的气氛瞬间跌入谷底。

    几秒的沉默之后,许景烨将她扶起来,一边替她整理着丝巾和礼服裙,一边问:“你有怀疑的对象么?”

    周珩说:“初步怀疑,是你大哥的司机,他叫刘迎东,现在负债一百万,这部分信息是可以对应上的。还有,能让你大哥这么放心的对话,还提到我,还有机会录音,也只能是他最信任的人了。”

    许景烨听了,只缓慢的点了下头:“交给我吧。”

    仅仅四个字,周珩就知道,一切都会圆满解决,而且不用她再烦心。

    既然如今她不得不和这个如毒蛇一般的男人虚与委蛇,还要与之“同谋”,那么她也应当人尽其用,不能浪费才是。

    当然,该做的表面文章还是要做。

    周珩故作不放心似的说:“可是我答应了你爸,要尽快解决,要是他知道你插手了,只怕……”

    “他不会知道的。”许景烨笑了。

    周珩一顿,又问:“那你想怎么做呢?我可不希望小事化大。”

    “不会的,你放心好了。”许景烨平静的回道,随即将她的手机放回包里,再将包递给她,“走吧,我先送你上楼。”

    几分钟后,许景烨将周珩送回家。

    周珩没有挽留,只跟他闲话几句,就进了门。

    许景烨的笑容也在关门的瞬间缓缓落下。

    他安静的回到车边,表情和黑暗融为一体,司机见状,将车门拉开,等他坐进去了,第一句就是:“刘迎东最近和你联系过么。”

    事实上,很早以前许景烨就示意过自己的司机,去想办法接近刘迎东,知道他贪财,也因为这个弱点而从他口中套出来一些消息。

    司机回答道:“自从许先生走后,就很少联系了。不过我记得他财物状况不太好,之前就欠了一大笔债,现在没了靠山,应该在四处躲债吧。”

    许景烨看向窗外,只说:“把他约出来,跟他说,只要他付得起代价,他的债由我来还。”

    司机:“是。”

    ……

    同一天晚上。

    就在康雨馨在晚宴上满场飞的同时,许景昕也坐上车,一路来到江城最热闹的酒吧街。

    他拄着拐杖,一身休闲装,在人群中不紧不慢地穿梭着。

    这礼拜天冷清的不像话,到了晚上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常,无论是来这里钓的,还是被钓的,或是醉生梦死的,或是平时社交匮乏,只能向陌生人寻求温暖的,都会一股脑的涌进这条街。

    而就在酒吧街附近不远,还有酒店一条街。

    许景昕没有自己叫车,而是坐着司机开的车,完全没有避讳的意思。

    他知道,司机一定会将他的消息告诉康雨馨。

    果不其然,许景昕前脚下车,后脚司机就给康雨馨发了微信。

    然而康雨馨已经不似一年前那么紧张了,她也时不时会想起周珩的劝解,让她不要盯得太紧,以免将来许景昕得势了,会跟她秋后算账。

    康雨馨便问:“去了哪家酒吧?”

    司机跟上去一看,说:“叫飞扬,老板叫王川,咱们的人在那里散过货。”

    哦,既然散过货,那就是有关系了。

    康雨馨说:“通知王川,让他帮忙盯着,你就别去了,在车里等。”

    司机很快应了,回到车里通知王川。

    而另一边,许景昕也已经进了酒吧。

    可酒吧里早就满了,他没有定位,就只能和人拼桌。

    只是许景昕表现得很淡定,好像也没有急忙落座的意思,就顺着边溜达了半圈。

    直到吧台那边的王川,注意到他,遂迎了上来,问:“这位先生,需要服务吗?”

    许景昕站住了,抬了抬眼皮,在光影交错间露出一双锐利且带着笑意的眼睛:“需要。”

    王川立刻说:“请跟我来。”

    话落,王川便在前面领路,许景昕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

    两人一路穿过热闹的外场,进了内场。

    又从内场穿过一条走廊,来到包间区。

    王川推开最里面包厢的门,转过身笑道:“这间怎么样?”

    许景昕走进来,就在沙发上坐下,没有接话,只是以眼神示意。

    王川见状,很快将门关上,拿出自己的手机,坐过去的同时,将上面的信息递给他看,正是司机刚发过来的,写着:“注意刚来的客人,有一个拄着拐杖的,盯住了,看他来干什么。”

    而王川则回道:“没问题。”

    许景昕只淡淡笑了下,并不评价,遂眼神一转,问:“东西呢?”

    王川很快从兜里摸出一个优盘,和一小包晶体混合粉末的东西,递给他说:“走货的时间和量都在里面。这小包是样品,我找人看过,浓度很高,和现在市面上流通的高货高度相符。应该跑不了。”

    许景昕将东西接过来,收进外套的内兜里,然后说:“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你的亲人。”

    “我明白。”王川飞快的接道:“规矩我也都懂。”

    就在几个月以前,王川发现自己的酒吧VIP包厢里出现了高浓度毒品,而且只在大客户出现的时候。

    所谓的大客户,就是一晚上消费好几万的,多半都是来谈生意的。

    王川起先还有点咋舌,想不到竟然有人会在他的小酒吧里连开几瓶好酒,有这个经济实力怎么不去大酒店?

    直到后来,王川抓到了一次,发现那几个富二代在这里面吸的正high,还在过程中叫了小姐一起玩。

    而那几个富二代见被发现了,也不慌不忙,还大方地塞了一点点高货给他,同时给了他一笔钱,说他这里不错,以后还会常来。

    王川起先也想过报警,但他是有案底的,也知道道上的人手段有多脏,就怕警察来了,搜出来东西,那几个富二代再反咬一口,他根本解释不清。

    王川又观察了几天,发现他们之所以选中自己的酒吧,是因为酒吧后面有条小路,万一出现什么情况也好溜走。

    而且酒吧一条街人流量大,藏起来也容易,而这附近还有不少暗巷,警察如果来突击检查,路不熟根本逮不着人。

    再往后,那几个富二代还真的常来,并且还让王川保留一间位置最隐秘的包厢,让他长期留下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带朋友过来。

    至于钱么,该算多少算多少。

    自那以后,那几个富二代就时不时来一趟,有时候是几个都来,有时候只来一两个,还有时候会带其他人来。

    王川眼尖,认出来其中几个是网红,还有的他虽然不认识,却听他们叫什么总的,应该不是一般人。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这些人集体出动了一次,来的人很多。

    而且中还有一对男女,被众人簇拥着,好像很重视。

    那女人叫康雨馨,大家都叫她“馨姐”,男的便是眼前这位许景昕,人称“三哥”。

    王川私下里也打听过,隐约知道许景昕的背景,绝对是他惹不起的人物,再看此人的气质,不觉得多了几分畏惧。

    然而王川怎么都想不到,许景昕有一天会突然单独找上他,还让他按照时间和走量,将包厢里散货的情况记录下来,定期交给他。

    好处么,自然也是有的。

    王川自知上了贼船,也不敢不答应,就怕哪天这位“三哥”一个不高兴,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只是有一点,王川有些想不明白。

    为什么表面上看,许景昕和康雨馨像是一对,好似是合伙儿的,可是在私下里却又互相留了一手?

    许景昕时常来他这里消遣,康雨馨就让他盯着。

    康雨馨来的时候倒是不多,但她的私人会所就开在不远处,她手下的人也会过来这里喝两杯,每次来都会跟他打听点事。

    当然,这些古怪之处王川也只是看在眼里,多一句他都不敢问。

    至于眼下,王川很快将最近发生事一五一十的告知许景昕,又回答了几个问题,随即说:“其实这段时间,不仅是我这里,附近好几间酒吧都有这种高货出现,但基本都是在高消费的大包里。”

    许景昕不动声色的听着,并在心里默默计算着人数。

    高货散毒的地盘扩张了,也就意味着市场逐渐铺开了。

    这种高货玩法复杂,而且劲儿大,价格昂贵,绝不是一般的瘾君子消费得起的,所以要散货就只能在富二代中铺展。

    可是毒品这东西,到底是见不得光的,哪怕是在高级的会所,也会有眼线,要么就是警方的人,要么就是来自要管教儿子的老爸老妈,或是竞争对手。

    所以这段时间,这些富二代就另辟渠道,专门往这种暗巷的小酒吧里钻。

    许景昕听完王川的汇报,又嘱咐了几句,让他不要留副本,也不要留把柄,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记住过,就此翻篇。

    王川连忙应了,正准备送许景昕离开,却又突然想起一事,脸色还有点为难。

    许景昕见状,便问:“怎么?”

    王川轻咳一声,小声道:“最近有个禁毒警找上我,好像他追到了什么线索,让我帮他留意消息。”

    许景昕却没急着问,只是思考着这人的身份,会是哪条线上的人。

    支队,还是大队?

    隔了几秒,许景昕问:“叫什么名字?”

    王川说:“哦,他姓陆,名字不知道。”

    陆。

    许景昕垂下眼,脑海中很快出现一个人。

    这时,王川又道:“不过我感觉,他好像也不只是冲着毒品来的,好像对馨姐他们也挺有兴趣。”

    许景昕这才抬眼,说:“如果你实在招架不住,就给他透点消息,只是不要多,也要小心,不能让人知道你们接触过。”

    王川很快应了。

    许景昕又看了眼时间,很快往外走。

    王川一路将许景昕送出门,等他走远,又给司机回了信息:“人走了。”

    司机见了,立刻下车,就站在车边朝酒吧街里张望。

    以许景昕的速度,不用五分钟就能出来。

    然而司机左等右等,差不多十几分钟了也没等到人。

    司机心里没底,就锁上车往小巷里钻,还给许景昕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却是关机的。

    司机心里一咯噔,又立刻联系康雨馨。

    康雨馨此时正在晚宴上不亦乐乎,接到电话后却当即变了脸:“还不快去找人!”

    🔒33

    Chapter 33

    听到康雨馨的命令, 司机慌了神,来不及多想,就飞快的冲进飞扬酒吧, 找到王川,让他将门口的监控调出来。

    十分钟后,司机就在监控视频里看到, 许景昕从酒吧出来后,原本是往大路的方向走的, 可是在第一个路口却突然转了弯,直接拐进小路。

    司机脑子一懵, 又跑出酒吧,顺着许景昕消失的路线追过去。

    而此时此刻, 许景昕已经拐了几道弯, 躲进一个狭小的暗巷缝隙。

    从外面看,那只是一条死路, 光都穿不过去, 除非再靠近一些, 才会看到在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深处, 隐约有两个红点亮起。

    许景昕已经将到手的东西转交出去,他靠着墙,弹了弹指尖的烟灰, 低声问道:“米红和许景枫的案子, 最终的毒检结果是不是出来了?”

    在他旁边,还站了一道人影,隔了几秒, 叹道:“你估计的没错, 无论是成色、成分, 还是浓度,都和你上次送来的样品高度相似。”

    许景昕正将烟凑到嘴边,听到这话又顿住了,他垂着眼,看向暗巷出口有亮光的地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么说,那些货真和康雨馨有关。”

    黑影回道:“东西是不是她那里出来的,现在还不能完全肯定,但她一定有关系。至于这些高浓度毒品的成分,我们也调出七年前顾承文和‘江城基因’的案子,找到当时的基因药样本和配方,发现两者有很多用料是一致的。”

    这一次,许景昕没接话,他将手里余下半支烟快速吸完,扔到地上踩了踩,片刻后说道:“听说分局那边,还是主要怀疑许景枫的案子和周珩有牵扯。”

    黑影说:“分局报上来的意思的确如此,但我们暂时还不能透露线索,干涉他们的调查思路。你也知道,这条线事关重大,现在还处于调查前期,越少人知道越好。”

    说到这,黑影又问:“你为什么突然问起她?”

    以许景昕的严谨,他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这茬儿,而且两人每次见面的时间有限,容不得闲聊。

    就听许景昕说:“如果我估计的没错,她会是周家的突破口。但现在还不肯定。”

    黑影一顿,似乎仔细想了想许景昕的提议,没有急着否定,只说:“好,这件事我们会讨论,你这里也要有一个详细汇报,下次碰头再说。”

    这话落地,暗巷入口处就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那个司机找来了。”

    黑影立刻走了出去。

    两分钟后,司机摸到许景昕的藏身地。

    四周没有人,狭长的巷子安静的不可思议。

    司机找的很仔细,每走到一个拐角就往里探几步,同时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真把许景昕跟丢了。

    他一个大活人当然不会找不到家,可是这段消失的时间许景昕去做了什么,他事后该如何跟康雨馨交差,这些才是问题。

    司机心里越发忐忑不安,又往前走了几步,正准备换条路,这时就听到尽头的小路发出一道男人的低语,接着就是女人的笑声。

    司机正要转身离开,就听女人说了句:“那我走了啊,老板。”

    紧接着,女人的高跟鞋就“咔咔”作响的踩在石砖地上,在小巷子中形成回声

    司机又看回来,就见女人迎面走了出来,还边走边撩着头发,在和司机擦肩而过时,甚至还朝他抛了个媚眼。

    司机被女人看了眼,半个魂儿都没了,笑容不由自主的咧开,歪着头,盯着女人扭腰的背影。

    直到司机的手机又一次传来康雨馨的微信:“人呢,找到没有?”

    司机立刻收拾了心神,没有回复康雨馨,而是不抱希望的再给许景昕拨了通电话。

    而这一次,手机里传来的不是已关机的消息,同时也在巷子尽头,响起了一阵铃声。

    司机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尽头,很快朝深处走去。

    等司机来到暗巷入口,就见到里面似乎站了一个人,光影从上方斜下来,被石墙遮去了一半,那人下半身清晰可见,是男士休闲裤和一双麂皮休闲鞋,而上半身则藏在黑暗中,唯有一点红光,以及亮起的手机屏幕,隐约照出一点轮廓。

    “……”

    一阵沉默,司机仍呆在巷子口,脑子里忽然什么想法都没了。

    明明刚才还高度紧张,只因他一直记着康雨馨的嘱咐,说一定要关注许景昕都和什么人来往,他也不由自主的脑补出很多可能性,想着会不会是许景昕玩一手黑吃黑?毕竟他是许长寻的儿子,绝非善类。

    可如今再一看,呃,根本就是虚惊一场……

    这不,还抽着事后烟回味呢。

    而就在司机呆愣的瞬间,许景昕也慢条斯理的抽完一支烟,并将烟屁股扔到地上,遂拿起放在一旁的拐杖,从那斜身的光影中走出来。

    也因为他突然动了,司机也跟着醒神,眼睛下意识朝他的下三路扫了一眼,又连忙抬起,迎向那双还有些波涛暗涌的眼眸。

    司机咽了下口水,想的是,看来还有点意犹未尽啊,还挺会找地方,够刺激的,他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

    当司机胡思乱想这些的时候,许景昕也越过他走向巷子口,同时落下讥诮的一句:“回去别乱说。”

    他的声音还有点沙哑。

    司机却自发脑补完所有,连忙转身跟上,同时应道:“放心吧三哥,我……我保证,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

    也就是在这一刻,司机终于搞明白了,原来许景昕偶尔的行踪飘忽,只不过是因为男人都会犯,且忍不住一犯再犯的错误啊?

    也难怪康雨馨会让他盯着了……

    许景昕走在前面,一路平静。

    司机慢了半步跟在后头,跟着说:“那个,三哥,您是不是还不够尽兴?这附近有不少小旅馆,要不我再给您叫……”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许景昕打断了:“下回吧,今儿个累了。”

    一听“累”字,司机笑了,过了会儿又没话找话的说:“那要是馨姐问起来,我就随便找个借口,保准不会说漏嘴。”

    许景昕几不可见的扯了下唇角,并不接茬儿。

    随即又听司机问:“可是三哥,这地方有什么意思,又不舒服……”

    原本两人平时是有距离的,甚至是生疏,许景昕本就沉默寡言,司机也不敢东问西问,可是因为这件事,却让某些“距离”在无形中拉近了。

    “你懂什么。”许景昕飘过来一句。

    哦,就是要偷着吃才香是吧?

    司机跟着乐了:“得,找机会我也试试!”

    ……

    彼时彼刻,程崎已经赶到春城。

    这是一家小旅店,因为地处偏僻,附近的监控都少得可怜。

    旅店老板拿到一大笔钱,放了自己一天假,清晨时就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程崎从后门进入,进去后就有一个身着白大褂的男人迎上来。

    男人脸色沉重,只说:“她的情况很不好,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程崎咬了咬槽牙,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等调节好呼吸,这才点头,抬脚朝房间走去。

    房间的床上躺着一个女人,被子盖在她身上,从缝隙中露出一截头发。

    女人睡的并不踏实,她的呼吸很重。

    程崎走近了,缓慢的在床边坐下,掀开被子一角,看到了女人的侧脸。

    那原本是一张姣好的面容,他印象中的她不仅皮肤白皙,而且五官生的精巧,且骨子里还有一点不服输的性格,令她看上去总是生机勃勃。

    但现在,她的脸色不仅发黄,而且还从里面透出灰败之色,眼下是青黑的,嘴唇是干裂且苍白的,双颊上还有两块十分严重的疤痕,是她自己用刀划了两个叉子。

    看到这里,程崎的眼睛渐渐红了,心里是一阵阵的酸涩,堵在喉咙深处,既出不来也压不下去。

    程崎轻轻握住女人的手,这番动静似乎惊到了她,她倏地睁开眼睛,瞪过来的同时面露惊恐和警惕。

    这令程崎瞬间明白了,过去这一年多,她过得都是怎样的日子。

    然而,程崎却没有松开她的手,他握的很紧,很紧。

    他的手掌也十分温暖。

    等到女人在惊恐中看到了他的模样,她先是震惊,随即就安静下来,而那对扩张的瞳仁也逐渐恢复。

    两人沉默的对望着,程崎勾起嘴唇,对着她笑了,可他的唇角却是颤抖的。

    女人坐起身,仍是看着他。

    直到程崎靠近了些,轻声叫着她的名字:“子苓。”

    她仿佛受到震动,身体跟着颤抖,遂闭上眼,眼泪自眼角滑落。

    程崎小心翼翼的靠近,轻轻搂住她的肩膀。

    茅子苓没有挣扎,只是坐在那儿。

    他动作轻缓的将她搂住,一手顺着她的背,而就在下一瞬,茅子苓用力抱住了他,一双手将他的衣服抓皱了,很是用力。

    她咬着牙,嘴里发出“呜呜”的哭声,那是畅快的,却也是压抑的,她的胸腔震动着,将所有呐喊声关在里面。

    而这一次,也是她哭的最畅快的一次。

    程崎在房间里待了许久,等他突然将门拉开跑出来时,穿白大褂的男人也立刻上前,没等程崎说话,男人就冲了进去。

    茅子苓在床上打着滚,她疼的很厉害,她的叫声很凄厉。

    男人叫程崎压住茅子苓,可茅子苓的挣扎太过剧烈,程崎将所有力气都用进去,也只是勉强压了一小会儿。

    直到男人将针筒里的液体推到她身体里,说:“可以了。”

    程崎却没有松手,仍搂着茅子苓,一手顺着她的头发,见她逐渐平静下来,便摇晃着她的身体,哼着小时候的歌。

    不会儿,茅子苓睡了过去。

    程崎没有离开,仍坐在床边守着她,连男人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而他脑海中,仍然激荡着刚才茅子苓对他说的话。

    她已经将过去失踪的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一五一十的告知,虽然描述的并不长,却足以令他感受到她的痛苦。

    失踪之前,茅子苓原本是江城医院的医生,私下里也一直在接受廖云川提供的兼职工作,就是给一些富二代的情人检查身体,并按照需求提供药物。

    这原本是一份不错的兼职,挣的远比她在医院得到的多,她知道自己应该满足。

    可是当廖云川又进一步提到另外一份兼职时,茅子苓还是心动了。

    其实那兼职的工作也不难,就是定期和廖云川一起到历城或是春城出个差。

    这一到两年的时间,霍雍和一群富二代搞得私人聚会已经不再局限于江城,还向其他地方拓展,而霍雍的玩伴圈也越来越大。

    在江城,霍雍有霍廷耀看着,也不敢太过分,可是到了历城和春城,就跟脱缰的野马一般。

    而在聚会上出现的女人,有时候难免会受点伤,严重的情况下还会猝死,这时候就需要有医生的助力。

    茅子苓以医生的身份参加过几次,也拿到了丰厚的报酬。

    只是这种事她到底是不习惯,就和廖云川请辞,说是最后一次帮忙。

    可就是这最后一次,茅子苓出事了。

    她在聚会上不慎触怒了霍雍,就被霍雍抓了出去,推给那些不够尽兴的富二代,折磨了一晚。

    茅子苓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死,就恳求霍雍放她一马,还跟他保证绝对不会将这些事说出去。

    可霍雍是什么人,他胡作非为惯了,而且每次捅出篓子都有人收拾,自然不会将茅子苓放在眼里。

    于是,就在霍雍的坚持下,茅子苓最终被廖云川安排的人,从历城送到了春城的人贩子手里,又经过人贩子,卖给春城山村里的一户人家。

    此后,茅子苓在这户人家受尽折磨,几次试图跑出来都被抓了回去。

    她为了迫使那户人家送她去县城医院,还不惜划破自己的脸,可最终还是失败了。

    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再加上身体上的病痛,以及怀孕流产的反复折腾,茅子苓的身体日渐虚弱,也逐渐意识到,要离开这个地方,就不能心慈手软,不能给自己留退路,必须豁出去。

    于是就这样,茅子苓杀了将她买到村里的那户人家,将自己从一个被害者变成了凶手,也将自己心里的魔鬼彻底的释放出来。

    想到这里,程崎垂下眼,看向自己双手上的指痕。

    这些是茅子苓抓的。

    就在刚才,茅子苓用力的抓着他,说着要报仇,要将霍雍大卸八块等种种恶毒的话。

    程崎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以自小对她的了解来看,他知道,她说的不是气话,她是认真的。

    而且不管这件事她能不能做成,她都会去做。

    程崎又一次看向已经睡着的茅子苓,心里是一阵阵的疼。

    他知道,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大概也就剩下几个月的命,而这是她最后的心愿,也是霍雍理应受到的惩罚。

    程崎闭了闭眼,站起身,缓慢的走出房间。

    随即他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接通了,里面出现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喂。”

    程崎吸了口气,低声说:“师父,子苓我找到了,等我将这里的事善后,就回来。”

    被称作师父的中年男人,大约是从程崎的口吻中听出了端倪,隔了几秒才问:“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做?”

    程崎说:“我需要您给我时间,需要您的助力,我要为子苓做完最后一件事。”

    中年男人安静片刻,没有阻止他,更没有规劝,只是问:“你都想清楚了,不后悔?”

    程崎反问道:“那么您呢,这些年后悔过么?”

    中年男人没有回应。

    直到程崎说:“我也是一样,不悔,不怨,这是我的选择,我会走到底。也有心理准备,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

    中年男人发出一声叹息:“那好吧,我等你回来。”

    ……

    翌日清晨,周珩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就来到书房,站在书架前审视“周珩”留下的日记本。

    大部分日记本都在这里,还有一小部分被她锁在抽屉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件事她心里始终不安,那天许景烨撬门进来,到底都看到什么了,还是从中发现了什么问题?

    这样的念头在周珩心里徘徊了一晚上,可她又多次将其推翻,原因无他,只因这些东西的的确确是“周珩”所写,就算许景烨都看了一遍,她也不怕。

    思及此,周珩将书架上的日记本逐一拿下来,再根据时间顺序快速的翻阅。

    其实这里面大部分内容她都很熟悉了,据她的回忆来讲,并无特别,可这几次接触,许景烨却频繁提到小时候的事,也不知是在试探她的反应,还是她太过敏感了,做贼心虚的认为他是话里有话。

    无论如何,或许再翻看一遍就会找到答案。

    就这样,周珩话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查阅,期间还接了一通海外部秘书黄瑛打来的电话,问她今天是否来上班。

    周珩只说下午再过去,就匆匆挂断。

    她每检查一本就会放在旁边,用便签纸做个记号,随即再看下一本。

    到最后,她连锁在抽屉里的都拿了出来。

    然而临近中午时,当她将所有日记本都看了一遍,却发现她印象中看过的某些内容,竟然不见了。

    就好比说那天许景烨提到,她和许景枫、霍雍等人联合起来戏弄他那段。

    奇怪……她明明是见到过的,而且应该就在最早的几本日记里。

    周珩皱了皱眉头,一边怀疑着自己的记忆力,一边又将那几本日记单拎出来,又翻了几眼。

    只是她能找到的最早关于许景烨的内容叙述,竟然是“周珩”和他已经开始暧昧写起的。

    那这之前的内容呢?

    该不会是……被许景烨拿走了?

    他拿这些东西做什么,这是什么恶趣味?

    周珩发了会儿呆,遂又不信邪的将其他几本关于许景烨的描述逐一抽出来,一页一页的重新翻了一遍。

    也正是这次翻阅,令她发现,有些她印象中本该在的内容,竟然也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而且其中还有几页有撕掉的痕迹。

    周珩一下子有点懵,完全想不起来这些撕掉的痕迹是早就有的,还是许景烨来之后才出现的。

    她双手撑着头,闭上眼,努力回想着过去。

    尽管有些记忆已经因为时间太过遥远而模糊了,可是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却时常一闪而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周珩完全放松下来,沉浸其中。

    直到这样一幕突然跳了出来。

    时间大概是十一二年前。

    许景烨出现在周家别墅的二楼,而且刚从“周珩”的卧室里出来。

    他的手里多了几页纸,一边穿过走廊,一边将那几页纸叠起来,塞进自己的外套内兜里。

    这分明是在做贼,可他却很从容,好像这样走出“周珩”的卧室并无特别,好像他拿走的是他自己的东西一样。

    直到原本在花园中说笑的“周珩”,找了个借口进了别墅,迎面碰到了许景烨。

    “周珩”睐了他一眼,遂来到跟前,将他的外套拉开,又用手一摸,很快摸到那几张纸。

    “周珩”立刻瞪了他一眼,说:“你做贼还做上瘾了,又偷拿我的日记!”

    许景烨轻咳一声,好似有些尴尬,但更多的却是好笑:“阿珩,你连门都不锁,日记就摊在桌面,不就是等我去看的么?”

    “周珩”脸上微微泛红,仿佛被他戳破了伪装,当即佯装生气的说:“胡说,你就是偷窥狂!”

    “周珩”说罢就要走。

    许景烨却一把将她拉住。

    两人拉拉扯扯间,移动到角落里,而那几页日记也被揉皱了。

    “周珩”在体力上敌不过许景烨,很快就被他压在墙上,她喘着气,嘴里骂他不要脸。

    许景烨却笑着将那些纸重新收好,同时说:“你这里面写的都是和我有关的事。就算是偷,也是偷心。”

    “周珩”又剜了他一眼。

    直到许景烨的吻落了下来。

    而这一幕,恰好被站在楼梯拐角处的周琅亲眼所见。

    周琅原本并没有太在意,只隐约听到他们说话的一点内容,好像是偷什么东西,随即就看到两人搂在一起,“周珩”纤细的身躯被许景烨彻底笼罩在怀里,就只有一小节裙摆晃动着。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周珩倏地睁开眼,彻底懵了。

    要不是那天许景烨突然翻看“周珩”的日记本,恐怕她永远不会想到,许景烨屡屡潜入“周珩”的卧室,干的竟然是这种事。

    这特么的该称之为变态,还是情趣?

    等等……

    那天许景烨被她发现偷窥日记,好像也有些尴尬?

    可那尴尬只是做做样子,还是因为他太久没干这种事而下意识露出来的?

    那么她呢,她当时是什么反应?

    她好像骂了他一句……

    思路走到这里,周珩彻底傻了,半晌才喃喃吐出一个字:“靠。”

    🔒34

    Chapter 34

    下午, 周珩换了一身套装,来到长丰集团的海外部。

    她的新办公室这段时间利用率并不高,这才刚升职人就病了, 病愈后也没来几天,每次待的时间都不长。

    周珩坐下后,用手摸了一下桌面, 却是干净如初,看来秘书黄瑛还是尽责的。

    说起这个黄瑛, 周珩就会想到黄彬和高征。

    当然还有袁生。

    之前周楠申跟她透露,毒死母亲的人是“周珩”, 这件事她至今半信半疑。

    也因为这件事,令她明白到她是永远不可能从周楠申这里问到“真相”了, 原因很简单, 因为无论周楠申说的是什么,是真是假, 她都无法尽信。

    证据, 还是要有证据……

    可是这都过去十来年了, 还会有什么证据留下呢?

    无论现在跳出什么样的证人, 说自己亲眼看到,都有可能是被人收买。

    想到这,周珩不禁入了神。

    直到半开的办公室门, 被人敲了两下。

    周珩下意识抬头, 刚好见到端着热茶的黄瑛。

    黄瑛微笑着将茶水放在桌上,周珩扫了一眼,是金骏眉, 随即就听黄瑛说:“周经理, 半个小时前许总来过, 问你什么时候来。”

    黄瑛说的许总就是许景烨,一个让人头疼的名字。

    周珩无声的叹了口气:“你下去吧,我一会儿过去找他。”

    “好。”黄瑛应了一声,很快离开。

    周珩又静坐了片刻,喝了半杯热茶,这才拿起自己的手机,走出办公室。

    从她的办公室到许景烨那边,要穿过小半个部门。

    海外部的人员比其它部门来的少,但大部分人和周珩都少有交集,见周珩走出来了,一个个下意识向她行注目礼。

    周珩虚应了几个主动打招呼的同事,走路带风,直到来到总经理的办公室门前。

    许景烨的秘书站了起来,说:“周经理请稍等,我去通传。”

    周珩站住脚,原本是打算等的,可是就在秘书敲门的瞬间,她脑子里又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根本未及细想,或者说没时间给她细想,她就听从本能做出最真实的反应——越过秘书,直接将门推开。

    秘书吓了一跳,正要阻止,可周珩已经进去了,非常的强势。

    许景烨正坐在办公桌后,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手里的钢笔还没落下,抬眼间略有诧异,就这样直勾勾的对上周珩冰冷的面容。

    秘书慌了下,连忙说:“抱歉,许总,我……”

    秘书自然搞不懂为什么周珩说变脸就变脸,许景烨将一切看在眼里,待最初的惊讶落下,便对秘书摆了下手,示意她出去。

    ……

    很快,秘书离开了,门也合上了。

    办公室里恢复安静,气氛很快落向谷底。

    周珩面无表情的扫过许景烨,只一句:“你找我?”

    许景烨绕过办公桌,走过来笑道:“你这个业务经理当的可够清闲的,一整天都见不到人。”

    周珩眨了下眼,依然是不冷不热的口吻:“原来总经理叫我,是为了教训我。好,您教训的是,我这就回去好好反省。”

    话音落地,周珩掉头就走,好像是来真的。

    许景烨先是一顿,遂箭步追上,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这么大起床气?”

    周珩将他甩开,但许景烨动作更快,来到她身前,彻底将路挡住。

    两人正面对上,周珩瞪了他一眼,别开脸。

    许景烨审视了几秒,随即勾了勾唇,轻声说:“发这么大脾气,好像不是因为我说了你一句,又好像的确是冲着我来的。阿珩,你在气什么,昨晚不是还好好的么?”

    演到这里,周珩想着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印象中“周珩”和许景烨的斗嘴情绪持续的时间都不长,不过就是拿个姿态罢了。

    思及此,周珩垂下眼,问道:“那天你除了撬我家的门锁之外,是不是还不小心带走一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哦?

    许景烨闻言,眉梢挑起,眼里划过一丝戏谑:“比如呢?”

    周珩一个眼刀飞过来:“你说呢!”

    许景烨仍是笑,且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瞅着她。

    他这模样,周珩看了就上头,直接说道:“许景烨,你多大了?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幼稚,简直是变态。”

    说话间,周珩心里也是突突的跳着,她不知道赌这一把能不能赌赢,也不知道她的猜测对不对。

    她只知道先前已经错失了一次机会,恐怕他已经看出端倪,抓到漏洞,如今要是再不弥补,一旦猜忌坐实,那就没机会了。

    几秒的沉默,在周珩的目光下,许景烨的笑容渐渐淡了,让人一时难以评判他此时的真实想法。

    “阿珩,你怎么能这么批评我?”

    他的用词很有意思,周珩心里一紧,却还是维持着镇定:“你也知道这是批评,把东西还给我。”

    许景烨又看了她一眼,伴随着一声轻叹,他转身走向落地书架。

    周珩看过去,就见他从一本书中抽出了几页纸,遂又侧身看来,示意她道:“你自己来拿。”

    周珩眯了下眼睛,没有犹豫,也知道自己不能犹豫,让许景烨释疑的机会就这么一次,于是很快走上前。

    可就在周珩伸手要拿走那几页纸的时候,许景烨却倏地往后让了半步,并在她扑空的同时,反身压制住她,将她抵扣在书架上。

    他动作很快,也很熟练,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周珩的背撞在书册上,有些膈,可她却顾不得,只是睁大了眼睛,盯着许景烨,不仅看到他重新扬起的笑容,透着几分得意,同时也感受到自他身上照下来的威胁和压迫感。

    然后,就在周珩的瞪视下,许景烨将那几页纸塞在她手里,随即握住她的手腕,轻声道:“我还以为你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呢。”

    这话在周珩心里扎了一下,她暗暗调整着呼吸,若无其事的说:“那是因为我没想到你还在玩这个游戏。”

    许景烨一手搂住她的腰,低下头,唇就靠在她面庞:“看来你真的长大了,需要开辟新的玩法了。”

    周珩抬了下眼皮,和近在咫尺的那双深沉且让人难以窥探真意的眸子对上,尽管心里仍是没底,但越是如此,她表现出来的越镇定。

    许景烨的难缠激发了她的斗心,她一向是遇强则强的。

    周珩缓慢的漾出一抹笑,在许景烨不由自主的看向她唇上的弧度时,这样说道:“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

    “你问。”许景烨也笑了。

    周珩一手攥着那几张纸,另一手贴在他胸前,像是感受他的心跳,也像是在隔开距离:“小时候你就喜欢这样偷偷摸摸的,那时候是怕两家人不同意。可现在,你我之间没有阻碍了,连爸爸都说,无论他哪个儿子继承家业,未来的女主人都是我周珩。我不懂,你怎么还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难道你就喜欢偷着来,光明正大的不够刺激,就觉得没意思了?”

    这话落地,许景烨眼眸深处浮现了一丝惊讶,但它消失的很快。

    显然,周珩故意透露的那层意思,他是不知道的。

    但许景烨也很清楚,这话绝不是周珩胡乱编出来的,而且绝对有迹可循。

    许景烨笑道:“阿珩,你说话可要凭良心,好这一口的只是我么?”

    周珩瞪了他一眼,嘴里哼了声。

    这一声哼,看似骄横,又像是撒娇,也是给许景烨递了个台阶。

    许景烨很快接了,又笑着捏住她放在胸前的手:“我的好阿珩,还是习惯将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好吧,就当是我好了,就这么点事,也值得你生这么大气。”

    这话落地,许景烨倾身在她唇角上吻了下,随即说:“一股茶香,喝的什么?”

    周珩横了他一眼,将手抽回来的同时,说:“你的书膈到我了。”

    许景烨这才收了动作,将她拉开,往她靠过的地方一看,笑了:“是它们不对,回头我就拿去扔了。”

    周珩还真是不得不承认,许景烨哄女人很有一套,可她却是紧绷着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松懈。

    随即她也看向那几本书,竟然是厚厚的三本《刑法》,而且还是不同版本。

    周珩将其中一本抽出来,发现书页已经翻过很多次了,里面还有一些笔记和下划线。

    这样的场景,她之前也在许景昕的书房里经历过,可她却不认为,他们兄弟做这件事的动机是一样的。

    周珩翻了几页,笑着看他:“这么用功。”

    许景烨也浮现笑意,一手托住书册的背面,给她减少压力,同时说:“我只是在寻宝,谁让所有赚钱的方法都写在《刑法》里了呢。”

    果然,和她猜的一样。

    周珩问:“要先了解制度是怎样设计的,才能玩出花样,对么?”

    “任何事都有价码,都是可以交易的。”许景烨不紧不慢的接道:“说穿了,法律维护的是犯法者的权益,而且游戏规则写得很详细。如果不把它吃透了,又怎么知道该如何运用呢。”

    说到这,许景烨接过那本书,将它合上重新放回书架。

    周珩盯着他的动作,脑海中忽然划过一句话:“Money never sleep。(金钱永不眠)”

    也就是在这一刻,周珩更深刻的意识到,为什么“周珩”会为这个男人着迷了。

    因为在那个“周珩”的世界观里,只有许景烨这样的人才是强者,因为他没有世人的道德包袱,也没有横在心里的底线,他们是同一种人,都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而对于有底线且有道德包袱的人,他们只会嗤之以鼻。

    相比许景烨,许景枫就太过优柔寡断,他占据的有利点是一生下来就拥有的地位和名誉。

    可这些东西也是许景枫的软肋,他将它们捧在手心里,就如同他的自尊心和骄傲一样,不容任何人践踏,但同时也被这些东西限制住了,不屑于使用太过阴险的手段。

    而许景烨是没有这些顾虑的,他是私生子,小时候也受过白眼,遭到过欺凌,被许景枫打压过,那些耻辱就是藏在他心里的毒,等到生根发芽了,就变成了吐信的毒舌。

    他做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自然也包括“周珩”。

    即便他们的感情是真的,那也是后话,起码一开始他接近“周珩”时,是一定会考虑她的身份的。

    如果“周珩”只是一个普通人,许景烨会看得见吗?

    就是因为许景烨豁得出去,没有给自己设限,所以许景枫对上他,注定会输。

    想到这里,周珩不由得打起精神,生出更多的警惕。

    过去几年,她将大部分心思都放在如何讨好许景枫,如何周旋于许、周两家的关系,如何在周家低迷的时候,如履薄冰的度过每一天。

    以至于她根本无暇去在乎许景烨如何难对付,毕竟那时候她想不到许景枫会死。

    但现在以及将来,周家的地位虽然已经回升,她的处境也没有过去艰难了,可她要面对的却是高出许景枫段位好几层的许景烨。

    这个男人,利用好了就可以成就她,玩脱了反而会令得到的一切毁于一旦。

    这一次的日记本事件,她也算是勉强过关,她的说辞也解释得通,而且就算许景烨怀疑,也无法证明,一个冒牌货是如何知道他和“周珩”不为外人道的小情趣的。

    难不成“周珩”还会自己到处说吗?

    只是话说回来,这一关她虽然过了,这件事却已经在许景烨心里留下印象。

    她不得不更加小心,不要再露出其它马脚。

    一旦疑点越积越多,累积起来,难保不会令他产生更深的怀疑。

    等到那时候,她还有把握过关吗,或是利用周家的势力,和他达成新的协议?

    怕只怕,许景烨会一边看在周家的面子上饶过她,另一边却想着如何弄死她……

    她可不会天真的以为,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让许景烨对她产生真爱,对她欲罢不能,借此来换取将来谎言戳穿后的太平。

    对于这个男人,她能予以满足的,就是利益、局势,以及他生来就缺的那些东西,令他逐渐看清楚,他对“周珩”的执着不过尔尔,没有什么过去是放不下的。

    当然,还有件事,或许也可以利用。

    她母亲梁琦的死,她是很难接触到要害的,哪怕周楠申说了她都不信。

    那么为什么不换个思路呢——比如让许景烨去代劳?

    无论是许长寻还是周楠申,还是其他知道真相的人,他们是绝对没有理由骗许景烨的。

    ……

    就在周珩与许景烨周旋的同时,远在春城的程崎,也等来了一个人——韩故。

    韩故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两天,赶到小旅馆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

    程崎没有追究他为什么耽搁了,眼下时间宝贵,他一分都不敢浪费,见到韩故的第一句话便是:“子苓等不了了,我要立刻安排她回江城。还有霍雍,我不管你和他有多大仇,这个人必须留给我们来动手。”

    韩故转念一想,这也是人之常情,只说:“这么说,你们已经有计划了。”

    “很简单。”程崎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具体怎么做,我在暗处,和霍家又没有往来,由我来安排,最为妥当,也最不会引人注意。”

    说到这,程崎又话锋一转:“这次可以找到子苓,还多亏了你,这个人情我一定还。就像咱们最初约定的那样,你帮我一次,我也帮你一次,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韩故点了下头,很快拿出一份资料,同时说:“在解决霍雍之后,我还需要帮一个人解决他的问题。他叫陈末生,前两天刚出狱,他当年被判的是故意杀人罪,但他是被冤枉的,如今能提早释放,也是因为案件有了新的变化。但陈末生的案子比较复杂,我在明处,能做的事实在有限,有些部署还需要你来安排。”

    程崎接过资料,翻看扫了两眼。

    韩故注意着他的动作和眼神,轻咳一声,却好似有些不自在。

    程崎发现韩故的异状,皱了皱眉,问:“怎么了,是不是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韩故垂下眼,隔了几秒才说:“还有个消息,也应该告诉你一声。”

    程崎没有接话,只是下意识屏住呼吸,盯着韩故。

    直到韩故吸了口气,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说:“就在陈末生出狱的那天,陈凌在监狱里自杀了。你也知道,她的死,是这个局的第一步……”

    程崎久久没有言语。

    尽管他之前就已经了解整个布局的安排,也知道陈凌是这计划的一部分,知道陈凌身患绝症,已经到了晚期,而且对于这件事,她是欣然前往。

    然而到了这一刻,程崎心中仍是觉得堵得慌。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以及无力。

    他无法想象,在陈凌这一步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他也几乎要忘记了她的模样。

    在记忆中,当初他们几个都还在立心福利院的时候,陈凌因为比他、林曾青和茅子苓都大了好几岁,在任何事情上都会护着他们。

    他数次溜出福利院,都是陈凌作掩护,因为出去的太久,流连忘返,也是陈凌拎着他的耳朵把他揪回来。

    事实上,连程崎自己都说不清楚,他对陈凌是什么样的情感,它很复杂,也很乱,很难理清。

    那里面或许包含着,一个小男孩对一个大姐姐的爱慕,有时候又好像将她当成“母亲”,对她有着依恋。

    因为无论是母亲还是姐姐,都是他生命里缺席的角色,陈凌却恰好补足了这一块。

    而陈凌对他的保护和教导,后来他也将此转化为对林曾青和茅子苓的责任,他永远都记得陈凌在离开福利院时对他的嘱咐,也将她视为榜样。

    那时候他甚至幻想过,将来有一天变强大了,可以顶天立地了,他就把大家的生活都照顾起来,出钱给茅子苓开诊所,给林曾青办杂志社,再给陈凌开一家公司。

    结果,他现在是有钱了,也有能力做到这一切,可她们却……

    想到这里,程崎终于开口了:“那现在呢,她的案子怎么样了?”

    韩故说:“她的死,已经惊动了刑警支队,现在他们正在办理。”

    “我知道了。”程崎低声道。

    可就在这时,韩故从身上拿出一个信封,有些皱。

    “这是她交给你的。”

    程崎一顿,接过信封,没有丝毫犹豫,很快将里面的纸条拿出来。

    打开一看,上面的字有些扭曲,但的确是陈凌的笔记,唯有两个字:“保重。”

    程崎盯着那两个字看了片刻,又闭上眼,过了许久才睁开。

    随即他将字条折好,重新放回信封。

    韩故没有打搅程崎,他又坐了片刻,就起身走出房间。

    门板关上后,程崎又独自发了许久的呆,双眼看着窗外,任由过去的片段在脑海中逐一略过。

    等到所有情绪都沉淀下去了,程崎将信封收进衣服的内兜,这才再度将陈末生的资料翻开,有些心不在焉的看了一遍。

    程崎并不认识陈末生,只知道他是韩故、陈凌等人布局复仇的其中一员,也是针对霍家的重要一环。

    但陈末生的案子毕竟已经过去十几年,很多证据都消失了,证人也牵扯众多,很难说得清对错。

    毕竟只要是人,就会撒谎。

    关于陈末生的资料,程崎大部分都没看进去,他的脑子仍是乱的,然而当他无意间瞥到证人那一栏时,却意外地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

    ——康雨馨。

    ……

    而此时的康雨馨,也刚从外面返回别墅。

    她一进门,就直接上了二楼,越过层层监控,来到书房门前。

    康雨馨见书房的门没有关严,就推门进去。

    许景昕正仰靠在椅背中,好似在闭目养神,而他身前的桌上,则摊开着几本工具书。

    康雨馨来到桌前,站定了,随手就准备将那几本书合上。

    可她的手刚碰到书页,许景昕的眼睛就睁开了,平定且冷静。

    康雨馨笑着收回手,说:“到底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警觉性就是高。”

    许景昕只淡淡道:“你没敲门。”

    康雨馨说:“你门没关,我就直接进来了。”

    许景昕没理她,将桌上的书合上,随即拿起来走到书架前,逐一放好。

    康雨馨的目光随着他而移动,又道:“我都照顾你这么久了,你跟我还这么见外,宁可找外面的女人。你就不怕生病么?”

    许景昕听了,却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也不怕康雨馨知道。

    他既然安排了那场戏,就知道那个司机会忍不住说漏嘴,而他就希望这件事发生。

    许景昕转过身,又坐回到椅子上,慢悠悠的说:“嘴巴这么不严,看来得把他换掉了。”

    康雨馨一顿,接道:“我又不是外人,告诉我有什么关系?”

    许景昕没理这茬儿,又一次闭上眼,同时撂下话:“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康雨馨咬了咬牙,很是不甘愿的瞪了他一眼。

    这要是换做一年前,食物链必然不会这样排列,许景昕也不得不听她的安排。

    可现在不比过去了,他的势力逐渐成熟,无论是许家老三还是“三哥”的名号都在外面响了起来,局势反倒变成了是她在依附他了。

    说穿了,就算她手握制毒秘方,就算她绞尽脑汁和那些大佬周旋,达成平衡的局面,且足以自保,她到底也少了一个稳固的靠山。

    许家是不会拿她当自己人的,而她努力了一年,还是没有变成第二个周珩。

    一想到这些,康雨馨便觉得挫败。

    可她没有发作,等到不满的情绪压下去了,才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我特意来找你,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许景昕没应,也没动,好像根本懒得搭理她。

    康雨馨却知道他一定在听,便自顾自的往下说:“刚接到的消息,飞扬酒吧不能再散货了,因为王川死了。”

    一秒的停顿,许景昕倏地睁开眼。

    🔒35

    Chapter 35

    许景昕倏地睁开眼, 那里面写满了震惊。

    但很快,又转为怀疑。

    康雨馨站在桌前,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他也怪倒霉的, 莫名其妙的死在自己店里,案发那天还是被一个禁毒警发现的,当时周围围满了警察……”

    许景昕消化完这些, 神色又渐渐转淡,同时观察着康雨馨描述时的微表情, 品着她的用词。

    一个禁毒警发现的。

    王川之前说过,有个姓陆的禁毒警在跟他打听事。

    那人是谁, 他心里早已有数。

    想来发现王川尸体的人也是他。

    但问题是,康雨馨是怎么知道的?

    许景昕问:“死因呢?”

    康雨馨嗤笑一声, 说:“还能因为什么, 吸毒过量呗。要不然怎么会惹上禁毒警啊?”

    可许景昕却没有回应,他安静了许久, 始终盯着康雨馨, 直到把她看的心里发虚了, 问:“你看什么?”

    许景昕似是笑了一下, 说:“是你找人干的。”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事实。

    康雨馨脸色跟着就变了,虽然她很快就作出反应, 试图掩饰, 可那一瞬间的心虚是掩饰不掉的。

    “你胡说什么,我为什么要杀他?”康雨馨叫道,同时她的脑子也转的很快, 想到前几天许景昕才去过王川的酒吧……

    于是话锋一转, 康雨馨又反咬一口:“难道是你和王川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怕我知道,所以才做贼心虚的认为,是我对他下手?奇怪了,你每隔一段时间就去他的酒吧,你们在搞什么?”

    康雨馨的敏锐绝对高于一般人,但有件事她忽略了。

    许景昕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她,很快指出疑点:“王川不能吸毒,他体质过敏,一旦接触毒品,轻则窒息,重则死亡。”

    “我知道,上回咱们一起过去,他不是说过么。”康雨馨撑起笑容,“所以说他倒霉啊,明知道自己的体质还碰毒品,这不是玩命嘛?”

    许景昕又是一笑,没接这茬儿,只问:“康尧是怎么被抓的?”

    康尧就是康雨馨的父亲。

    而他被抓一事,至今仍是康雨馨的心魔,她这两年制毒贩毒,走的也是康尧的老路。

    她想用这份事业过去康尧失去的东西赚回来,可康尧伏法一事,却时刻提醒着她,若是一个不小心,她可能也会有同样的下场。

    当然,这样的想法只在她心里,她从没和许景昕提过。

    可是这一刻,他却直接点了出来。

    康雨馨当即变了脸:“干嘛扯上我爸?有病。”

    许景昕又问:“我听说,他被抓的时候你就在现场,听说他是为了去见你,才暴露了行踪。我还知道,他的行踪是你透露出去的,而且还告诉了一个禁毒警。”

    “放屁!”康雨馨升起怒气,瞬间就上了头,“我要是知道他是警察,我才不会说,是他骗了我,他骗了我的信任,骗了我的感情!”

    果然。

    许景昕不动声色的听着,心里浮现了然。

    康尧的案子当年是禁毒支队主办的,那时候他还不叫许景昕,而叫钟隶。

    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他并不知情,但也在任务成功之后,隐约听到一点风声,得知是队里一个年轻禁毒警以卧底的身份接近康雨馨,最终套出康尧的下落。

    而那个年轻的禁毒警身份,他也猜测过,大概率就是陆俨。

    不过基于共识,他也知道这件事应当保密,所以无论私下和陆俨关系多好,都没有问过一句。

    陆俨这个人,他对案件调查的执着有多强烈,许景昕也是亲眼见过的,但凡是被陆俨咬住的案子,哪怕一时破不了案,哪怕一时证据不足,他也会一直抓着不放。

    至于王川的死,如果他生前接触的陆姓禁毒警真是陆俨,这件事若被康雨馨知道了,以康雨馨对陆俨的恨意,大概率会拿王川来泄愤。

    想到这一层,许景昕心里越发肯定,这件事和康雨馨有关。

    “所以,就因为你不想和康尧有同样的下场,才选择在这个时候着急动手。”再开口时,许景昕声音很淡,也很平静,“你知不知道,这样只会引起更大的麻烦,一旦禁毒队介入调查,你手里的线都要收缩,短时间内是别想有大动作了。”

    康雨馨不屑道:“我已经很久没去过那里了,就算我的货在那里流通过,后续也处理得干干净净,早就没有痕迹了。再说,王川也不是因为吸了我的货才死的,怎么都不可能查到我头上……”

    只是刚说到这里,康雨馨就顿住了。

    许景昕也看了过来,揪住她的话瓣儿:“你怎么知道害死他的毒品和你无关?”

    康雨馨脸色又是一变,把头转开的同时,也有点破罐子破摔了:“不管怎么样,总之我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你不用吓唬我。”

    话说到这个地步,她也懒得再装下去。

    谁知许景昕却在此时提起另外一茬儿:“那许景枫的案子呢,你也确定自己没留下把柄么?”

    康雨馨瞪过来,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你在瞎说什么,这关许景枫什么事!”

    许景昕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见她不像是装的,转而又道:“我在警局配合调查的时候,听到分局的警察说,许景枫的死因也是因为摄入一种高浓度毒品,在市面上很少见,货源稀缺,而且他还将这种毒品和其它的混吸。虽然警方没有透露成分,但我当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听到这里,康雨馨已经有点傻眼了,她甚至有些茫然,一手下意识撑着桌面,好像正在重组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许景枫的确是吸毒过量而死,这件事康雨馨也知道,可她怎么都不会将那些毒品和自己联系到一起。

    但如果,万一,真的那么巧,许景枫接触的毒品和她有关……

    就在康雨馨胡思乱想的当口,许景昕也走到她身边,语速很慢的说:“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就算不是你亲自卖给他的,就算是你手下的人不小心,将货源流到他那里。无论是哪一条,你都逃不了干系。”

    康雨馨身体一震,下意识后退两步,同时惊恐地瞪向许景昕:“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你有证据吗!”

    许景昕却瞅着她笑了,不答反问:“有没有证据重要吗?只要这件事传到许长寻耳朵里,只要有一点怀疑,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康雨馨心里一咯噔,脸色已经白如纸。

    她的制毒事业说白了都是许家在背后牵线搭桥,那些大佬到现在还愿意和她维持表面和平,也都是看在许家的面子上。

    当然,她获得的收益,也少不了许家一份。

    可是话说回来,要是许长寻得知,他儿子就是死在这条产业链上……哪怕没有证据,哪怕就只是一点怀疑和巧合,以许家的办事风格,都绝不会放过她。

    虽说经过过去这一年多的努力,她的制毒事业已经站稳了脚跟,市场也算铺开了,加上她手里掌握着制毒秘方,总算能和那些大佬达成一个平衡局面。

    然而这样的局面,却不包括和许家为敌啊。

    当然,许长寻也不一样会为了毫无根据的事,追究她的责任,但要是任由这根刺种下了,任由怀疑滋生,也保不齐有哪天会突然跟她翻脸……

    康雨馨瞬间醒过神,再也不敢往下想。

    然后她瞪向许景昕,强行挤出一点笑容:“可是这件事对你也没有好处啊,你也不会故意害我的吧?”

    许景昕却没什么表情,只是靠向桌沿,眼神深沉难辨。

    康雨馨见状,也很快反应过来。

    许景昕没有直接表态他会怎么做,这显然是在给她机会,这说明还有谈判和商量的余地。反过来,若是他真要把事情做绝了,这会儿她就已经完蛋了!

    而为了表达诚意,康雨馨很快说道:“这样,你不是要换司机吗,我这就安排下去,新的人选你自己挑,怎么样?”

    许景昕微微笑了下,那笑意却未及眼底。

    康雨馨立刻意识到这样还不够,又道:“那我以后也不找人盯着你了,你也知道这不是我的意思,我也不想咱们的关系这么生分啊,还不是许先生授意的吗……好了好了,过去的事就不说了,家里的人我都撤走,许先生那里我去交代,就说这批人不得力,要换一批新的。至于人选嘛,你亲自挑,这样行不行?”

    这之后,康雨馨又一连退让了好几步,直到许景昕回到位子上坐下,笑着说了句:“好啊,那就抓紧办吧。”

    康雨馨这才松了口气,也不敢多待,很快离开书房。

    书房的门合上了。

    许景昕脸上的笑容也跟着落下。

    他闭上眼,脑海中很快浮现出最后一次见王川时的场景。

    若是他那天能早点警觉到后续可能会发生的事,多提醒他一句,或者阻止他和禁毒警接触,那么现在的王川,或许还在经营着酒吧。

    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

    恐怕王川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

    ……

    翌日,周珩一大早就叫了车,却没有去长丰集团,而是到江城医院下属的精神科住院处,探望林曾青。

    一个小时后,周珩办好手续,也听林曾青的主治医生提到她的情况,说是大部分时间都还算稳定,但有时候仍有妄想的症状,总觉得有人要害她,偶尔还会把其他患者和医生幻想成杀手。

    不过相比起其他严重的患者,林曾青已经算控制得好的了,而且她没有攻击性,也没有和他人起过冲突,如果情况能进一步好转,是可以考虑出院修养的。

    但就算评估合格,可以出院,药也要继续按时服用。

    所谓的妄想症,其实就是精神分裂的其中一种形态。

    周珩对此也不陌生,在十一年前经历了绑架案之后,她也因为受刺激过度,而被医生下过类似的诊断。

    至于住院吃药,接受疗程治疗,前后也有大半年的时间。

    只是那段记忆到后来都模糊不清了,她只记得很混乱,行动很迟缓,有很多想法,也时常怀疑有人要害她,而且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虚幻的。

    事实上就算到了现在,她已经恢复如初,和普通人一样正常生活和思考,当她回顾那段时间时,依然会觉得自己是被误诊了。

    她甚至怀疑,那是周家控制她的一种手段,毕竟当时吃的那些药,到现在她都不知道是不是治疗精神分裂的。

    其实林曾青主治医生的话,周珩过去也听过许多次,也知道这种病是需要疗程的,一般是一个月,大部分患者需要经过几个疗程,情况稳定后就会安排回家。

    而林曾青情况特殊些,她在外面没有亲人,程崎行踪飘忽,不能时时留在江城,又不放心把她交给其他人照顾,所以住院对她才是最好的安排。

    周珩听完医生的讲解,很快来到允许探病的活动休息区。

    周珩来到林曾青面前,跟她说了会儿话,但林曾青却过了很久才将她认出来,只是怎么都想不起她的名字。

    她的动作很迟缓,嘴角还挂着口水,周珩拿出一张纸巾,帮她把嘴边的痕迹擦掉,又一次耐心的自我介绍说:“我叫周珩,是章鱼的朋友。咱们见过面,在章鱼的咖啡店里,你还跟我聊起你的稿子。那些稿子我后来看过了,写的非常精彩。”

    此时的户外阳光正好,偶尔会伴有一阵微风。

    周珩朝窗外看了眼,便问林曾青:“要不要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林曾青点了下头,随即就跟着周珩,缓慢地移动到门廊下。

    这里不只有她,还有其他病人和前来探病的家属,而允许出来的,都是情况相对比较好的案例。

    周珩观察了一圈,遂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个长椅上,便扶着林曾青的胳膊,带她到长椅前。

    林曾青坐在椅子上,头微微歪向一边,看着前面,眼睛却没有什么焦距。

    周珩这时问道:“你还记得子苓吗?”

    林曾青将头转向周珩,跟着她重复:“子苓……”

    然后,又道:“我记得,她……她不见了……”

    周珩笑着握住她的手:“章鱼已经找到她了,等将来你好了,你们就能见面了。”

    林曾青缓慢地抬起眼,好像有点高兴,只是眼神依然是浑浊的。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病号服的女人,朝两人走了过来。

    女人一边走还一边笑,直到来到跟前,说:“你出来啦,今天的太阳很好哦,多晒晒,不长虫!”

    周珩下意识看向女人,只见女人逆光站着,个子不高,而且很瘦,看面相和皮肤已经年逾中年,虽然在笑,却难掩憔悴的面容。

    而且或许是因为她太瘦了,模样已经脱相,唯有一双眼睛称得上好看。

    女人笑呵呵的,又对周珩笑了笑,还挥了下手,说:“你们是朋友啊?”

    周珩一顿,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不该把林曾青带走。

    可女人却在此时坐下,挨着林曾青,说:“我也有朋友,她好久都没来看过我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林曾青又动作缓慢的转向女人,接道:“你说过,她生病了……”

    “哦。”女人茫然的问:“是我说的吗?”

    林曾青点头:“是你说的,你上回是这么告诉我的。”

    女人努力想了想,又笑了:“是啊,好像真是我说的……”

    周珩安静地看着这一切,跟着坐下,问:“你们认识?”

    女人看向周珩,又咧嘴乐了,比划着:“我们,是朋友。”

    只是刚说到这,就见一名护士快步走了过来,将女人拉起来,一边说着她该吃药了,一边将女人哄了回去。

    女人有点依依不舍,问护士能不能不吃药,又回头看着周珩,随即又问护士,她的朋友怎么还不来看她。

    就这样,周珩目送着两人的背影,直到她们走远了,她才转过头,刚好和林曾青的眼睛对上。

    也不知道林曾青看了她多久。

    周珩漾出一抹笑,就听林曾青说:“你是章鱼的朋友,你叫周珩。”

    周珩点头:“对。”

    林曾青又道:“我记住了。你帮我告诉章鱼,我很好,叫他不用担心。”

    周珩很快应了,又坐了片刻,将林曾青带回到休息区。

    等出来时,周珩经过护士站,刚好见到刚才带中年女人离开的护士回来了,而且一坐下来,就和旁边的护士说:“五床的又跑出来了。”

    旁边的护士问:“没闹吧?”

    “没闹,就是一直问问题。”

    周珩听了一耳朵,也没往心里去,便转身离开精神科。

    几分钟后,周珩离开医院,叫了辆车,随即给程崎发了条信息,将林曾青的情况简单告知。

    程崎没有回。

    周珩也没在意,随即开始查阅邮件。

    不会儿,手机响了。

    是康雨馨打来的电话。

    周珩盯着来电显示几秒,遂将电话接起:“喂,雨馨,怎么了?”

    康雨馨说话时口吻有些艰涩:“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这会儿方不方便。”

    周珩琢磨着她的用意和语气,笑着又问:“时间是有的,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康雨馨似是有点犹豫,却不知道是犹豫该不该说,还是犹豫该怎么说,隔了几秒才支支吾吾的冒出一句:“景昕,他想把别墅里的人都换掉……”

    周珩闻言,扬了下眉,一时只觉得好笑。

    随即就听到康雨馨说:“之前的司机和屋里帮忙的人,都是我听许先生的意思安排的。现在景昕要都换掉,也找了一些人来面试,可我还是有点不放心。阿珩你说,要是这些人别有用心,是被竞争对手派过来的,那岂不是会对他不利么……”

    听到这,周珩才明白过来。

    虽然她不知道康雨馨是怎么同意把人都撤走的,也能猜个大概,多半是康雨馨有什么把柄落在许景昕手上了。

    其实许景昕早晚都会对付康雨馨,要将她的势力一点点摘干净,最终也要将她彻底踢出自己的生活。

    这一点康雨馨也是有数的,只是她一定会不甘愿,还想垂死挣扎。

    思及此,周珩笑了:“你是希望我帮他把把关?”

    康雨馨一顿,遂有些为难的说:“我知道我这个要求是有点过分,可是阿珩,我也没有别的人可以求助了。再说你也是关心景昕的,这段时间你没来,景昕还总是问起你……我就想,你的意见他一定会采纳的。”

    周珩耐着性子听完这番话,同时翻了个白眼。

    许景昕会问起她?

    鬼才信。

    只是周珩心里虽然这么想,面上却笑着应下康雨馨的请求,很快就在叫车软件上改了到达地址。

    不到半个小时,许景昕的别墅到了。

    周珩下了车,刚踏进门口,就见到一些陌生的面孔站在院子里,每个人都穿的干净整洁,看上去很朴素。

    而许景昕的上一任司机,此时正在组织秩序。

    见到周珩,司机立刻迎上来:“周小姐,您来啦!”

    周珩不答反问:“这些人是来面试的?”

    司机接道:“是啊,三哥突然说要换人,这不,这些都是中介公司安排过来的,待会儿还有一批。”

    周珩“哦”了一声,又一次看向排成一队等待面试的工人,目光自上而下,将他们的精神面貌和穿着尽收眼底,尤其是他们脚上的鞋。

    随即周珩抬脚进了屋,只是刚来到客厅,就听到从上面落下一道声音:“你怎么来了?”

    又是这句。

    周珩转过身,只见许景昕拄着拐杖走下楼,目光很淡的看着她。

    周珩没理他的茬儿,而是说:“你现在用的义肢是现在最好的,就算你要跑要跳,它都绝对支撑得住,你干嘛还要住拐杖?拄给谁看?”

    许景昕似是从鼻子发出一记轻哼,踩下台阶的同时,说:“再好也是假的,要是连我都开始自欺欺人,以为和正常人一样,那害我断腿的人,不是更心安理得了?”

    周珩摇头笑了:“你这么天真么,就算你时刻提醒她这件事,她的良心也不疼的。”

    他们说的自然是康雨馨。

    许景昕坐下来,从茶壶里倒了杯茶,喝了口才说:“没有的东西,当然不会疼。”

    随即他又扫了周珩一眼,指着前面的位子:“坐。”

    周珩一脸好笑的坐下:“你不好奇我过来的目的么?”

    “帮我选拔可用的人。”许景昕慢条斯理的应了,“是康雨馨拜托你来的。”

    周珩点了下头:“这么说,你是不打算采纳我的意见了。”

    许景昕又拿出一个杯子,倒了七分茶,推到她面前:“正相反,你来帮我评估一下也好,你的意见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先是倒茶给她,又说肯定她的意见。

    周珩却没有因为他的评价而高兴,反而语气古怪的问:“你是不是话里有话?”

    许景昕却是一笑,看向她的眼神再正经不过:“外面那些人肯定还有她的眼线,妄想用这种方式混进来,这我都知道。但说到演技嘛,谁能有你炉火纯青,有你在,我反而更放心。”

    🔒36

    Chapter 36

    许景昕话音刚落, 周珩的表情就微妙了。

    随即她盯了他一眼,说:“如果你的夸奖可以再真诚一点,我会更愿意接受。别忘了, 我来帮忙你分明乐见其成,你怎么连一个‘谢’字都没有。”

    说到这,周珩喝了口茶, 似乎对茶水的味道有点意见,皱了下眉, 就拿出一个空杯子,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温白开。

    回来时, 就见许景昕眼神古怪的瞅着她,问:“茶不好喝?”

    周珩应道:“废话, 感觉都要放馊了, 难怪你要把别墅的人都换掉,也太糊弄事了。”

    一阵沉默。

    许景昕皱着眉, 又喝了一口, 是不太好喝, 但也没有到馊的地步。

    随即他放下杯子, 说了句:“茶是我早上泡的。”

    周珩正将杯子凑到嘴边,听到这话又顿住,诧异的看向他。

    两人对视了两秒, 周珩轻咳一声, 又将目光错开,往回找补:“许家三哥的手怎么能泡茶呢,待会儿让外面的人都试试, 挑个手艺好的。”

    许景昕不置可否的笑了下:“这次我要挑几个干净的, 这是唯一的标准。”

    周珩轻叹一声, 说:“我明白。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逼康雨馨站队到你这边,也能猜到一点,八成是你拿了她什么把柄。”

    原本这里的人都是康雨馨安排的,而且是听从许长寻的意思,当然也夹杂了她的私心。

    一年前,周珩劝过康雨馨要留有余地,多给点空间,不要逼得太紧,就当是为自己留条后路。

    后来这一年里,康雨馨管的也是越来越松懈,可是不管多松懈,也是派人监视着。

    而许景昕要的是绝对的“清净”,毕竟没有人希望活在他人的眼皮子底下,等到时机成熟了,条件允许了,他自然会亲手处理。

    其实周珩猜的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但她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

    却没想到她才点出来要点,许景昕就笑着掀起眼皮,把话接了下去:“那你不如猜猜看,是什么把柄,能让她伏低做小、阳奉阴违。”

    周珩挑了下眉,有趣的瞅着许景昕,思考了几秒,说:“应该不是利益置换,这里面可讨价还价的空间太大,很难谈拢。我猜,那个把柄一定是关乎到她的事业,甚至是生命,很有可能是一条杠杆,足以将她现在拥有的一切连根翘起。”

    说到这,周珩问:“给我点提示?”

    许景昕也没藏着,很快吐出几个字:“毒品,高浓度。”

    周珩想到之前就听康雨馨透露过,她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用某种新型毒品占据市场,是因为她将基因药的配方和毒品融合到一起。

    那基因药说是药,其实也是毒,当初研发出来就是针对癌症病人的,但体质不适合的人用了反而会发病得更快,体质合适的人则会出现假性“痊愈”的表象,实则是在透支生命。

    无论是当年药物的研发者,还是如今的周楠申,都属于后者,也都避免不了最终走向没落的结局。

    只是话虽如此,周珩却从没有将“高浓度”三个字和这种改良后的毒品联系到一起,而“高浓度”三个字,她过去频繁听到他人提起,也是因为两个案子。

    就是许景枫案和米红案。

    思及此,周珩疑惑的眯了眯眼,遂又观察着许景昕的表情,这样问道:“你该不是要告诉我,害死你大哥的毒品,是康雨馨制造出来的吧?”

    许景昕缓慢的笑了:“有很多制毒者,自己是绝不碰毒品的,他们知道那会误事,也知道毒瘾犯起来有多致命,就好比说要是在躲避警方追查的过程中犯了瘾,那可怎么办呢?当然,他们自己不碰,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家人碰。”

    周珩下意识接道:“可如果有一天,许长寻无意间得知导致你大哥死亡的毒品,正是他支持康雨馨研发出来的,那她就完蛋了……你这招,的确很高。”

    许景昕却扫向大门口,说:“不过康雨馨还会垂死挣扎,外面那些人一定还有她安排的眼线。”

    周珩又看了他一眼:“放心吧,我会帮你把关的。”

    这话落地,周珩便站起身,将门打开,同时对外面的司机说:“挨个叫号吧。”

    司机很快应了,立刻叫第一个人进屋。

    这之后的面试长达一个小时,外面的人陆续进来,回答完问题就离开,一个接一个。

    周珩就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一边问问题,一边用手机做记录,等到所有人都叫了一轮,周珩在记录上圈出几个名字,随即将文档发给许景昕。

    许景昕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发现周珩圈出来的人,竟和他心目中认为可用的人选高度重合,只是他没有表现出来,还问周珩为什么。

    周珩说了几项依据,末了还补了这么一句:“你大哥生前择选情人的时候,也是我帮忙把关的,我的眼光你尽管放心。”

    周珩不说还好,她这么一说,许景昕反而不踏实了:“我又不是选情人,再说你选的那几个好在哪里,一个吸毒,一个没脑子,一个心机太深。”

    周珩笑了:“那不是正合适吗,一个能陪他,一个听他的话,一个能管住他,和他都挺配的啊。”

    说到这,周珩又话锋一转:“当然,这一套对你是不管用的,你需要的是识时务的,胆小的,嘴严的人,刚才这几个都比较谨慎,是这批人选中最合适的。”

    许景昕心里有了数,接道:“还差个司机。”

    周珩一顿,这才意识到刚才这批人中没有前来应聘司机的,便问:“你要换司机么,怎么不一起安排了?”

    许景昕说:“中介公司我联系了几家,他们送来的资料我不是很满意。这个位置最要紧,我需要慢慢考虑。”

    也是,司机是最有机会知道许景昕行踪的人,而且也和坐车人的安危紧密相连,比如对车子的构造是否了解,万一车子被人动了手脚,司机是否在检查中发现。

    若是一般人家,这就有点杞人忧天了,但在许家,这一点是最至关重要的。

    周珩没接话,她很快起身,将茶壶拿到厨房清洗干净,出来后泡了一壶新茶,并将新茶倒入杯中。

    随即就听许景昕说:“不过有件事很有意思,我找中介公司之后没多久,就有一个人主动联系我,说要举荐一个合适的人选,资料他也传过来了。”

    周珩随口问:“谁啊,资料呢?”

    许景昕注视着她,笑着说出一个名字:“程崎。”

    周珩的动作倏地停了,将茶壶放下,有些不能置信的问:“你是说,程崎给你介绍司机?”

    许景昕点了下头。

    安静了一秒,周珩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许景昕说:“要么就和康雨馨同一个目的,要么就是这个司机有特别之处,且对我有用。”

    周珩想了下,分析道:“前者的可能性并不高,这么突兀明显的行为,换作是谁都会防范,这也不像是程崎会做的事。可要是后者么,这个人一定要非常特别才行,还要对你有用……呵,除非他是另外一个杠杆。”

    这后半段话,其实只是周珩的突发奇想,并未经过深思,然而就在脱口而出的瞬间,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一阵沉默,周珩迎向许景昕的目光,并在里面看到了一丝笑意。

    然后,许景昕拿起自己的手机,将对方的资料发了过来,说:“你看过就知道了。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

    周珩花了几分钟时间迅速将资料消化了一遍。

    程崎介绍的人名叫陈末生,做了十年冤狱,前阵子刚出来,如今是举目无亲。

    在陈末生坐牢之前,曾有一个儿子,儿子后来结了婚,妻子也有了身孕。

    陈末生总盼着有一天能出去,父子团聚,到那时候或许已经是三代同堂了,也就是有因为这份执着,陈末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交一份申诉书,请求重新审理他的案件。

    就这样过去了十年,陈末生的申诉书终于被受理,他的案件证据也经由刑技重新调查,发现并无一项直接证据可以证明人是陈末生杀的。

    也就是说,十年前这个案子是有水分的。

    而基于疑罪从无的原则,陈末生不应该被定为凶手。

    于是很快,陈末生无罪释放。

    但可惜的是,在陈末生出狱前一年,他的儿子和儿媳妇,已经不幸在一场车祸中丧生。

    片刻后,周珩放下资料,并将思路整理清楚,随即再度看向许景昕:“这里面的疑问还是很多的,首先就是这份资料是否属实?”

    许景昕喝了口茶:“属实。”

    周珩又道:“陈末生的遭遇很令人同情,可这件事又和你有什么关系。程崎也不至于天真的认为,你会因为陈末生坐了冤狱就同情到愿意聘请他当司机啊。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内情。”

    许景昕放下茶杯,隔了几秒才说:“我找人调查过,陈末生十年前被冤枉,其中一个证人就是康雨馨。”

    周珩有些半信半疑:“康雨馨?所以,陈末生是打算针对她?”

    隔了几秒,周珩又道:“就算康雨馨做了伪证,她也不是真正的凶手,陈末生针对她做什么,怎么不去找真凶算账?”

    许景昕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这是一个局,可能会牵连很多人,但我只是个局外人,真正内情如何,跟我没有关系。反倒是陈末生的遭遇,令他的简历变得非常特别,我好像没有不用他的理由,起码陈末生不会被康雨馨收买。”

    周珩很快接道:“那么程崎呢,他为什么要帮陈末生?你就不怕陈末生把你的消息透露给程崎?”

    “防的住一边,防不住另一边,我要找一个完全干净,绝无二心,只为我所用的人,难如登天。”许景昕说:“在没有其它选择的情况下,陈末生就是目前最优的选择。最低限度,我可以肯定程崎和许家不是一头的,我甚至怀疑他是在针对许家。”

    ……

    半个小时后,周珩离开许景昕的别墅。

    而在回去的路上,她的脑子还停留在刚才的那番谈话中,同时有几个问号一直缠绕在她心头。

    许景昕倾向选择陈末生的动机,她很明白,因为康雨馨这个钉子他迟早要拔除,所以在现阶段,他需要的是一个跟康雨馨有过节,甚至是有仇的人。

    也就是说,无论程崎推荐陈末生的动机如何,哪怕程崎于许景昕来说只是个毫无信任基础的陌生人,单凭陈末生的身份,也足以让许景昕另眼相看。

    也就是说,在许景昕需要拔除钉子的时候,程崎适时递了工具,这算是同谋,也算是示好。

    至于程崎的目的是什么,那是下一步要考虑的事,眼下最大的障碍还是康雨馨。

    这样的逻辑本没有什么问题,然而真正令周珩疑惑的是,在许景昕的所有理由中,竟然多了这么一句——“我甚至怀疑他是在针对许家。”

    也就是因为这句,因果关系顿时变成了:因为程崎针对许家,他又推荐了针对许家走狗康雨馨的人选,所以这个人是可以暂时合作的?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许景昕考量的价值会包括这条?

    难道许景昕还没有接受现在的身份,或者说是他根本不打算接受,所以许家也是他的目标?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是这个道理吗?

    事实上,就算此时许景昕亲口告诉周珩,他已经彻底接受事实了,彻底洗黑了,也非常满意如今参与的贩毒事业,周珩也不会相信。

    甚至于长久以来,她心里都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许景昕就是许家的鬼,他会是个变数。

    这就像她一直没有臣服于“周珩”的身份,不甘心和周家真正站在一条线上一样。

    而许景昕刚才的话,只不过是进一步证实了她的猜想。

    从这个角度上说,他们是同一类人。

    只是周珩如今还搞不清楚,许景昕要“兴风作浪”的原因,是因为他过去的身份,还抱着回归光明的念头,还是因为他那条腿,以及他在那一年中遭受的痛苦,纯粹是想报仇?

    恐怕无论是哪一条,都够许家喝一壶的。

    再说许景昕的身份,许长寻也不是完全放心的,否则也不会让康雨馨派人盯着了。

    只不过这一年来,许景昕没露出什么状况,许长寻那里大概也放松了警惕,以为这个儿子终于在不断蚕食中低了头,也尝到了做许家人的甜头,不仅是衣食无忧,而且有权有钱。

    想到这,周珩思路一转,又想起另外一茬儿。

    就在刚才她离开之前,许景昕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对于于真这个人,决不能掉以轻心。”

    周珩很快问道:“为什么?”

    许景昕说:“只是一种感觉,她进许家,应该还有别的图谋,至于是什么,现在还不知道,你只要防着点,别牵扯进去就好。”

    周珩琢磨了片刻,问:“你是怀疑进入许家才是她真正的目的,你大哥只是跳板?”

    许景昕只说:“你不如换一个思维,想想如果是你,你有没有本事接近许景枫,在他身边待上一年,让他听你的话,甚至在他死后,还有本事进入许家。”

    就是因为许景昕这句话,瞬间点醒了周珩。

    其实周珩一开始就看出来于真绝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弱小无助,但接近许景枫的女人有哪个不是两面派呢,她看出来了也不会往心里去,反正骗的也不是她。

    可如今再回头一看,才猛然发现于真走的每一步,都精准的可怕。

    要接近许景枫并不难,只要知道他对女人的喜好即可。

    米红做到了,齐明心也做到了,于真不是最特别的那个。

    可是要在许景枫身边待上一年,还要让许景枫离不开,只专注于她一个,这件事却是米红和齐明心都没做到的。

    还有,米红也曾经有过“专宠”的时候,但她依靠的是毒品的帮助。

    齐明心没有碰那玩意儿,所以在那个阶段里,齐明心输了。

    但问题是,于真也不吸毒,可她不仅做到了,还将时机掐的非常准,许景枫前脚死,她后脚就验出有孕。

    齐明心没能保住孩子,她却保到今日,还进了许家。

    要说这一路上于真靠的都是个人运气,周珩绝对不信。

    于真必然是受过训练的,而且她背后肯定有人指点。

    而这里面最大的Bug就是,其他事还可以步步为营,怀孕这件事又是怎么计算出来的?

    齐明心是靠运气,搏了一把,那么计算精准的于真又是靠什么?

    就这样,周珩想了一路。

    直到回到家里,一个念头突然跳入她的脑海。

    周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很快给蒋从芸发了条语音,没头没尾的问:“许景枫之前有没有冷冻过精子?”

    蒋从芸被周珩问懵了:“这我怎么会知道?”

    “你去问廖启明啊。”周珩说。

    蒋从芸顿觉好笑,正要给周珩两句,话到嘴边却又突然明白了:“等等,你指的该不是于真吧?”

    周珩在语音里说:“我也是突然想到的,没有证据,只是觉得很奇怪,许景枫生前身体情况非常糟糕,而且还吸毒。按理说他的精子活跃度,就算能让于真怀孕,大概率也会和齐明心一样……哦,不过我也只是好奇罢了,就算真是试管婴儿,也和我无关。最多也就只能说明,于真比较深谋远虑吧,竟然有本事能拿到许景枫的精子。这件事咱们知道就好,心里有个数,其他的也没必要在意。”

    事实上,周珩的后半段话是故意的,以蒋从芸的性格,必然会往心里去,而且一定会去找廖启明问个清楚。

    要是于真真有本事收买廖家,无论她用了什么手段,这个女人都一定会引起蒋从芸的忌惮。

    果不其然,蒋从芸很快念道:“怎么无关,她现在和林明娇是一个鼻孔出气,那孩子不管怎么说都是许景枫的。谁知道她们两个是不是在算计以后,这对景烨绝对是个威胁。既然对景烨有威胁,那就是对你,对咱们周家……”

    周珩将语音播放出来,同时在厨房里倒了杯热水。

    蒋从芸的语音一条接一条,等都播放完了,周珩才漫不经心的回道:“既然这么严重,那你就去问清楚吧。”

    蒋从芸那边很快安静了,多半这会儿又去骚扰廖启明了。

    ……

    于真的小插曲很快被周珩忘在脑后,她进屋换了身衣服,冲了个澡,出来时叫了一份外卖,就坐在沙发前一边吃一边刷微博。

    先前以她为主角的豪门恩怨大瓜,如今已经淡了下去,再没有出现在热搜上。

    此时的网民们又有了新的关注对象,起因是有人发了一组照片,是在江城女子监狱门口拍到的。

    照片里,出现不少警车,还从车上走下来一批刑警和一些技术人员。

    于是看图说话就此展开。

    很快,网民们就展开联想。

    首先毫无疑问的是,监狱里一定发生命案了。

    但命案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呢?

    有人怀疑起因是监狱里发生了斗殴事件。

    下面很快有人反驳,既然是斗殴死人,还需要刑警出面干嘛?难道是叫他们来调查自己看管不利吗?

    接着就有人科普说,刑侦和狱侦是完全分割开的两个部门,上级也不一样,一般来说两个部门是可以合作的,合作的案子基本都是发生在监狱里的,一般是因为狱侦科人手不够或者是其他原因,才需要借外援。

    于是有人问,那会不会是监狱里突发神秘事件,比如密室杀人案件?

    有人回答,楼上八成是柯南看多了,哪来的那么多密室,监狱里监控那么多,人多口杂,勾心斗角的,还密室杀人呢,是怕自己判的还不够重吗?

    下面有人回应,也不是没可能啊,万一在监狱里发现自己的仇人呢?

    然后有人接道,既然是女子监狱,那是不是和感情纠纷有关?

    有人反驳,女人就一定是感情纠纷啊,就不能是别的吗?

    这之后,又有好几个脑补的故事版本,网民们的脑洞也越开越大。

    周珩一开始也只是随意看看,没想到越看越觉得有趣,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小时。

    等到手机快没电了,屏幕上突然进来一条信息。

    是程崎发来的:“她近况如何?”

    程崎问的自然是林曾青。

    周珩打了几个字,随即想了想,又把字删掉,遂拿起程崎给她的手机,直接把电话拨了过去。

    不会,电话接通了。

    周珩上来就说:“她很好,也问起你。我还告诉她,子苓已经找到了,她们很快就能见面了。她很高兴。”

    周珩本以为这是在报喜,谁知听到这话,程崎那边却沉默下来。

    周珩等了一会儿,意识到不对:“怎么了,我说错了?你……没有找到子苓?”

    “找到了。”半晌,程崎低声回道:“不过她的情况很糟糕,还有没有机会见到曾青,我也说不好。”

    周珩瞬间安静了。

    又过了片刻,周珩轻声问道:“那你呢,怎么样……”

    程崎说:“我没事。”

    随即他话锋一转,反问:“你给我打电话,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周珩这才想起来:“哦,原本是有件事想问你的……我刚才,去过老三那里,他跟我提了要换司机的事。”

    几秒的停顿,程崎笑了:“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倒是很信任你。”

    “因为我是唯一不会利用他的人。”周珩接道,“但有件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介入陈末生的故事,这不像是你会做的事。你是不是,有什么……”

    周珩那最后两个字,本来想说“难处”,虽然以程崎的能力,能威胁他的人并不多。

    而陈末生怎么看也不像是这号人物。

    可周珩还没说完,就被程崎打断了:“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做任何事都要有条件,一定要有利用价值才会出手?”

    周珩瞬间顿住了。

    而她的沉默,则被程崎解读为默认。

    程崎先是一笑,随即轻哼道:“不过你也没有猜错,我不是白帮陈末生的,这只是一次条件置换。”

    🔒37

    Chapter 37

    程崎话音落地, 周珩这边安静了。

    她垂下眼,没有计较他的语气或态度。

    过了半晌,直到程崎问:“你怎么不说话?”

    周珩这才平静的回应:“我回忆了一下, 虽然我不是这样看你的,但在过去,好像你我之间的每一次接触, 都是如此,也难怪你会这么觉得……”

    这下, 反倒是程崎沉默了。

    过了几秒,周珩又道:“不过一个巴掌拍不响, 这里面有一半是我的责任。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成了这样的人。”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叹, 随即就听程崎说:“你也不用这么说。”

    周珩却笑了下:“程崎, 我是改不了了,也不想改, 变成这样是既是为了生存的不得已, 却也是自我保护的武器。这十几年我接触的人, 每一个都在跟我讲条件和利益交换, 我早就不相信人与人之间会有单纯的关系了。”

    又是几秒的沉默,程崎问:“你刚才不是还说,许老三是你唯一不会利用的人么?我猜他也是这么想的。”

    “是啊, 起码目前是这样的。”周珩垂下眼, 说:“但如果有一天形势变了,我不得不再次做出选择,或许我会打破这样的平衡, 连他都利用了也说不定。”

    这一次, 程崎没有接话。

    周珩轻笑一声, 最后说道:“好了,林曾青那里我有空会继续看她,你去办你的事吧,随时联系。”

    ……

    直到电话切断,周珩的表情落下,将手机放在一边,目光一转,看向仍在播放新闻的电视机。

    现在是广告时间,画面正在切换着,周珩直勾勾的盯着,却是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她的思绪还始终停留在现实中,当然她原本就是个现实的人。

    还记得几年前,她刚从国外修养回来,那时候她心里是十分笃定的,也有勇气和心智面对接下来的难关。

    虽说当时周家式微,可这几年她也没有倒下。

    她得到了许长寻的认可,也是周家唯一认定的继承人。

    然而这样短暂的“胜利”只是表象,这些没有实质意义的认可,一旦拨开这层外皮,就会发现内里没有任何根基。

    她不像她的母亲梁琦那样还有一技之长,也不像康雨馨有制毒事业,虽说这两件事都是犯罪行为。

    她有什么呢?

    唯一能拿出来的也就是和许家的联姻。

    但这种东西有什么价值?

    就连许景烨和“周珩”的感情也是危险的。

    再看程崎,他能做掮客,能有本事将许家转到海外的资金盘活,这就是他的能力。

    当然,程崎也经历过低谷,他是孤儿出身,自小生活坎坷,几经波折。

    可现在他有名有利。

    还有许景昕,他刚回来许家时是那样狼狈,身负重伤,断了一条小腿,好几次几乎连命都要没了。

    等到伤势痊愈后,他又受制于康雨馨。

    而现在,他却已经逼迫康雨馨低头,也逐渐以许家老三的名号,代表许家介入康雨馨的事业。

    也就是说,许景昕和程崎是一样的,同样都是从低谷爬起,同样都摔得很惨,甚至抛弃了过去的身份和姓名。

    那么她呢?

    她也差点没命过,也跌落过谷底,也经历了改头换面,连名字都换成她最讨厌的。

    可结果呢,她的处境竟然毫无变化,实际上她仍是那个空壳子,空有周家大小姐的名头,好似很得许家的器重,却依然要看待他人的脸色苟活,没有一样是握在自己手里的。

    哦,还有许景烨。

    他是私生子出身,曾经在许家受尽冷落和白眼,也曾经被许景枫踩在脚下,自小就是在许长寻的鞭策之下野蛮生长起来的。

    没过多少年,他就和许景枫势均力敌,甚至敢顶撞他,还得到了“周珩”的垂青。

    到现在,许景枫死了,许景烨得势,也正尽情的展现自己的手段。

    如无意外,许景烨会是未来的掌权者,会迎娶他自小就喜欢的女人“周珩”,会逆袭为人生赢家。

    当然,前提是许景烨永远都发现不了她是替身。

    这也就意味着,她的婚姻会在战战兢兢中度过,靠演技为生。

    演员尚且有台上台下两幅面孔,尚能喘息休息,而她却得把“周珩”这副面具焊在脸上。

    一想到这些,周珩心里渐渐凉了,眼神也冷了,忽然间什么劲儿头都没有了。

    就像许景昕逼迫康雨馨站队一样,现在的她也是如此,甚至比康雨馨的处境更难堪,更无力。

    她来到窗前,盯着落地玻璃上映出来的影子,看到那张冷淡的面容,因为太过冷静,也因为意识到自己距离绝境仅一步之遥,心底也逐渐浮现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所有人都在成长,唯有她在原地踏步。

    说穿了,她还是不够狠,不够绝。

    她总是想着无论做任何事,都给自己留一线余地。

    但正是这样凡事留一线,才会令她什么都没有抓住。

    这样的她,别说是替母亲找出真相了,就连脚下站的这块地方都随时可能被他人夺走,还有她心里的欲望,那些迫切要出头,要成功,要爬上位的企图,一旦脚下的台阶悬空了,那些东西就都成了笑话。

    若是自我评价的话,如今的她就是“空有野心,难成大器”。

    周珩倏地笑了,同时也看到玻璃上的倒影也笑了。

    她和它望着彼此,直到笑容逐渐落下。

    与此同时,她心里也出现一道声音:“你豁不出去,就注定什么都得不到。”

    ……

    这天晚上,周珩又一次犯了“病”。

    开始的症状和过去一样,先是头疼,然后做了很多莫名奇妙的梦,还在半梦半醒间出现幻觉。

    她几次想起身,去找药箱,但几次翻身,都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想得太多,受了刺激,或是自我暗示了什么,到了晚上即便睡下了,脑子也没有完全休眠。

    她的思维无时不刻都在转动,而过去的很多片段,也在不停的上演。

    她梦到自己一时是周琅的视角,一时又变成“周珩”的。

    有时候,她看到“周珩”和许景烨在角落里亲亲我我,可画面一转,她又变成了“周珩”,紧紧搂着许景烨,听他说着情话。

    有时候,她和章严云待在一起,就在学校附近的小公园里说着近况,可再一转眼,她又变成“周珩”,对着章严云讥诮的笑着,问他是不是喜欢周琅那个野丫头。

    还有那一次,她和“周珩”遭遇绑架,“周珩”遭到□□,而她毫发未伤。

    “周珩”回来了,恶狠狠地告诉她,下一次轮到她去。

    她拒绝了,还说“周珩”活该。

    再一眨眼,她就变成了“周珩”,可她没有遭受□□,反而还笑着看着被绑匪扔回来的周琅,问她辛不辛苦……

    就这样,周珩被颠三倒四的梦境折磨了大半夜,她终于从床上滚落下来,跌跌撞撞的在黑暗中摸索着家具,一路来到外面的客厅。

    她翻出药箱,找到以前常吃的那种药,抠出两片扔到嘴里,又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了半杯。

    然后,她又回到卧室,一头栽进床铺里。

    又过了数小时,天彻底亮了。

    时间已经是早上十点。

    周珩的梦终于停了下来,她睡得时间虽长,大脑却没有得到深度睡眠,人是极度的疲倦。

    她醒来后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隔了一会儿才起身。

    来到外面客厅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水喝。

    可是当周珩站在开放式厨房的案台前,却发现台面上空荡荡的,根本没有药箱,也没有散落出来的药盒。

    她定定的站了片刻,脑子里是一片空白。

    随即她打开柜子一看,发现药箱还在里面。

    直到她把药箱拿出来,拿出浮头的药盒,打开检查了一遍,药片竟然还是上次的数量。

    也就是说,她昨晚半夜没有吃药?

    那么她下床找药的片段,还是做梦吗?

    周珩站在原地发了好久的呆,努力回想着,发现自己竟然分不清楚那段是梦还是现实。

    这样的情况其实在欧洲修养时也发生过。

    而在那以前,医生对她的诊断是精神分裂。

    为了治疗这个病,她吃了大量的药,每次吃完,人都会变得很迟钝,思维很缓慢。

    一旦思维不够活跃了,也就无暇去分裂了。

    医学上认为,精神分裂者的大脑是十分清醒的,智力和精神也非常正常,只不过是精神上出现了“疼痛”,令他们产生了幻觉,使得思维、情感和行为无法达成统一。

    那时候,医生和负责照顾她的人都说,得这个病不可怕,可怕的是放任它发展下去,她会疯,会自残,甚至会伤人。

    她听了他们的话,吃了药。

    就算她不听,他们也会把药放在她的食物里,或者直接给她灌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那些人说她终于好了,不用再吃药了,她才得以从那样的折磨中解脱。

    这几年,倒是没有人再逼她吃药了,但这些药依然每年都会寄过来一批。

    就在前不久,她才犯了一次病,吃了两颗药,睡了一整天。

    而这一次,她又出现同样的症状。

    她以为她吃了药,可她没有。

    醒来以后,她发现自己也没有思维混乱,她很冷静,也很平静,更没有思维和言行不统一的表现。

    思及此,周珩又一起拿起那个药盒,心里开始生出疑惑。

    这个药到底是不是治疗精神分裂的呢?

    或者说,她到底有没有得过所谓的精神分裂?

    她所知道的,都是周家安排的医生告诉她的,她从没有跟外面的医生求证过,也没机会去求证。

    那么……如果她当年所谓的“病”,就只是因为遭遇绑架,目睹“周珩”被害,而引发的PTSD呢。

    而周家却示意医生,将她“诊断”为精神分裂,并用药物控制她呢?

    直到她逐渐被洗脑,认定自己确实得了这种病,并在欧洲认命的修养几年,从抗拒到甘心成为“周珩”的替代品。

    会是这样吗?

    周珩醒过神,很快将药盒放进包里,想着要找个机会,找个化验所之类的地方,验一验这里面的成分才行。

    而关于她的病症,她虽然没有自己的病例,却对当时的情况记得一清二楚,这件事也要找个专业人士请教一下才行。

    还有,如果周家当年真的用药物控制她,那周家做这件事的动机又是什么?

    怕她不听话?还是她在清醒的时候做过什么激烈的反抗?还是说有什么其他原因。

    周珩思路清新的将所有脉络以及接下俩要做的事情捋清楚,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煎了,又煮了一壶热水,泡了杯热茶。

    只是煎蛋刚吃了两口,热茶还没喝,她的手机就响了。

    来电显示蒋从芸。

    周珩盯着那名字几秒,直到慢条斯理的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这才按下通话键。

    “喂。”她的声音出奇的冷静。

    蒋从芸很快说道:“你爸要见你,下午回来一趟。”

    周珩又抬起眼皮,面无表情的看向窗外,也没急着回答。

    蒋从芸大概是以为信号不好,又“喂”了两声,问:“你还在吗?听得见吗?”

    周珩这才应了:“听到了,下午见。”

    这话落地,她就将通话切断。

    之后的几分钟,周珩味同嚼蜡的将早餐吃完,端着茶杯在窗前站定。

    窗外阳光正好,落在她脸上,身上,很是温暖。

    她半垂着眼睛,喝着热茶,心绪是无比的平静。

    而前一天那疯狂的想法,也又一次浮现出来。

    到了这一刻,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更谈不上犹豫。

    比起此前的原地踏步,倒不如将看似平衡的形势撕开一道口子。

    无论那片未知的世界有怎样的危险,或是有多么骇人听闻的真相等在那里,她都得出去看看才行。

    ……

    同一天下午,就在周珩坐车回周家的同时,许景昕也独自出了门。

    康雨馨的人除了司机还在,其他的都被换掉了。

    而在这个节骨眼,那司机也不敢跟着许景昕。

    那后来一路上,许景昕都非常的轻松淡定,这还是这一年来的头一次。

    但为了保险起见,许景昕期间还是换了一次车,他先到一个地方,从前门进去,又到后门叫车,随即又去了下一个地方。

    而那最终的目的地,是一家私家菜中餐馆,下午刚结束营业,正在休息。

    许景昕将门推开,风用了进去。

    坐在前台后面的男人站起身,说了句:“我们休息了,先生。”

    许景昕转头看过去,只见男人剃着寸头,肌肉结实,生的孔武有力,脸上也没有一丝笑容,气质中带了几分戾气。

    凭着过去的经验,许景昕瞬间就猜到几分,这个人大概率坐过牢,而且刚出来不久。

    许景昕扯了下唇角,只说了四个字:“我找章鱼。”

    男人又将许景昕上下打量了一番,隔了几秒才从前台走出来,说:“你先坐,我去问问。”

    许景昕没接话,很快就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平静的扫过店面的装潢。

    这家店的风格偏硬,还有点工业风,家具用的木头也是做旧的,整家店没有什么装饰,也只有角落摆着几盆绿植。

    许景昕的双手就搭在拐杖上,因为坐下后,裤腿自然往上,露出一截义肢。

    他也不在意,只半眯着眼睛,看着男人消失的拐角。

    不会儿,拐角处出现几道脚步声,随即两个年逾中年的男人出现了。

    他们一个脸色透着苍白,另一个则腿脚不灵便,走起来一拐一拐的,但穿着都很朴素,靠近许景昕时还有点小心翼翼。

    许景昕面无表情的扫过两人的形态和面容,并在短时间内清楚的记下,同时也认出来那个腿脚不灵便的男人,就是资料上的陈末生。

    至于另一个,他没印象,也没见过。

    直到两个中年男人来到跟前,拉开椅子坐下。

    许景昕又朝后面扫了一眼,见不再有人出来,便问:“程崎呢?”

    陈末生从兜里拿出一个老式手机,拨了一通电话,并按下扬声器,然后放在桌面。

    电话很快接通了,里面出现程崎的声音:“喂,他到了?”

    许景昕垂下眼皮,盯着那串号码,并将它默记在心里,接道:“程先生,你失约了。”

    程崎笑了声,说:“三哥,实在抱歉,不是我不想回来,是实在赶不及,我现在人还在春城。不过人你也看到了,后面的事,你尽可以问他们,用不用随你。”

    许景昕不动声色的听着,心里也跟着落下几层认知。

    首先,程崎叫他“三哥”,说明他在道上的称呼他已经知道了,要么就是调查过,要么就是和那些大佬打过交道。

    当然,他更倾向于前者。

    其次,程崎没有露面,或许真像他说的一样,他人在春城,也可能是因为谨慎小心,他还不能和他正面接触。

    许景昕淡淡接道:“哪儿的话,我很感谢程先生的引荐。无论结果如何,你都算是帮了我一个忙,我欠你一道人情。将来如有需要,咱们可以慢慢算。”

    程崎仍是笑:“好啊,那我就先记下了。这样,你们先聊,我还有事,先去忙了。”

    许景昕没有接话。

    等到电话切断,他才抬起眼皮,再度看向眼前两人。

    几秒的沉默,气氛安静的不像话。

    直到许景昕率先发问:“陈先生,你的资料我已经看到了,但上面并没有提到你腿脚不灵便。你这样怎么做司机?”

    陈末生一顿,跟着应了:“要应聘司机的人不是我,是我这位朋友,他叫林戚。”

    林戚,姓林。

    许景昕没有急着开口,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很快想到陈末生的儿子陈语,在出意外之前结了婚,妻子也姓林,叫林玥。

    许景昕问:“林玥是你什么人?”

    林戚用手掩口咳嗽了一声,说:“是我女儿。”

    许景昕打量着他的气色,虽然不懂医道,但凭着他照顾过母亲的经验,也能推断出来林戚多半是生了重病,这才会在面相上浮现出衰败之色。

    许景昕问:“你的身体怎么样?”

    林戚怔了怔,却没有隐瞒:“我有肺癌,晚期。”

    许景昕眯了下眼,许久都没有说话。

    而陈末生和林戚就安静的坐在那儿,既没有为自己的疾病找解释,也没有努力说服许景昕。

    过了半晌,许景昕再度开口,说的却是这样一句:“陈末生,你是想为自己的冤案找到真凶。”

    陈末生点头:“是。”

    许景昕又转向林戚:“那么林戚你呢?既然时日无多,为什么不好好养病?”

    陈末生和林戚对看了一眼,好似正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着。

    就在这时,许景昕将重点点了出来:“陈语和林玥的车祸,是否也有内情?”

    两人同时愣住。

    而他们脸上浮现出的表情,也等于直接做了回答。

    那资料上只提了陈末生的冤案,以及儿子陈语和儿媳林玥在他翻案成功之前,就遭遇车祸不幸身亡。

    这段故事看上去令人唏嘘,也非常值得惋惜。

    可是林戚的出现,以及许景昕过去接触案件的经验,都令许景昕想到了更深一层。

    林戚说道:“我们怀疑,车祸也是人为的。在那之前,小语和小玥正在为老陈的案子奔走,搜集证据,想尽快促使翻案。可也就是因为这样,才触碰到一些人的核心利益。”

    这话落地,林戚又咳了几声。

    陈末生很快给他倒了杯水,折回来后,接着讲到后面的部分。

    他们两个人的能力有限,但这段时间在一些朋友的帮助之下,也逐渐查到一些蛛丝马迹,知道这两个案子背后牵扯了很多势力。

    而要翻案,在程序上首先就要有确凿无误的证据,力度一定要大,足以撼动整个案件的重启。

    当然,这里面的难度也很大,而且还埋伏着许多阻碍,就好比说当年陈末生的案子可以定的那么草率,除了凶手的手段之外,这里面必然还有公职人员的袒护作假。

    还有陈语和林玥的车祸,明明有人为的因素在,却最终被定为是交通意外。

    也就是说,这两个案子不仅牵扯了行事方便,还有交通大队的责任。

    而他们只是两个普通百姓,求救无门,就只能另图他法。

    再者,林戚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已经不再惧怕法律的制裁,是可以豁得出去的。

    而陈末生做了十年冤狱,连儿子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还有什么是不敢的呢,哪怕再回去坐牢,他也心甘情愿。

    听完故事始末,许景昕沉默了许久。

    他挪开目光看着窗外片刻,再转回来,问:“既然是两个案子,既然当年的证人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们只针对康雨馨。陈语和林玥的车祸,是否也和她有关?”

    陈末生闭了下眼,很快点头:“但具体是为什么,我们不知道,我们能找到的线索也就到这里了。到底真相如何,除非她能亲口说出来。”

    亲口说出来?

    许景昕说:“她为人十分狡猾,而且善变、谎话连篇,如果不是遭遇危险,将她逼到绝路上,她是不会告诉你们真相的。”

    说到这,许景昕又一次观察起两人,却不见一丝茫然。

    显然他们早就有了全盘计划,而且正在实施中,就只差接近康雨馨这一步。

    许景昕又问:“我猜,就算我没有聘请林先生做司机,你们也有后手,对吧?”

    林戚叹了口气,承认了:“对,我们计划了很多方案,总有一个能走通。”

    还真是深谋远虑。

    到此,许景昕已经越发相信他们刚才所谓的,在一些朋友的帮助下查到蛛丝马迹的说辞是真的,毕竟要制定多种方案,还能调查到案件线索,这些都不是两个人能干成的事。

    思及此,许景昕再度开口,脸上同时浮现出一点笑容:“我可以帮你们。”

    他答应的很痛快,反倒令陈末生和林戚感到意外,他们对视了一眼,随即由陈末生发问:“三哥,您是否还有什么条件?您尽管说,我们一定帮你办妥。”

    许景昕摇了下头,只道:“将康雨馨送去坐牢,就是对我最好的回馈。”

    ……

    此时此刻,江城日头正盛。

    许景昕拄着拐杖,缓慢的走出中餐厅,随手叫了一辆车。

    同一时间,周珩却刚下了车,踏进周家大宅的门。

    陈叔很快迎了出来,说:“小姐,先生在书房等你。”

    而远在春城的程崎,正一手握着手机,站在门廊下望着天,仿佛有些出神。

    不会儿,身后传来细微动静。

    程崎回身,对上站在门口裹着外套的茅子苓。

    她的脸色远比林戚还要差,一双眼睛却瘆人,里面不仅藏着刀子,也淬了毒。

    那是一双从地狱回来的眼睛。

    茅子苓问:“你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程崎见了却半点不怕,很快漾出笑容,走向她,握住她的手说:“是啊。明天,咱们就回家。”

    🔒1

    卷三.双重身份

    Chapter 1

    书房里, 周楠申已经等候多时。

    周珩进门后却不似往常那般,恭敬的叫了声“爸爸”,不仅没有, 就连态度都多了几分漫不经心,连表面装出来的关心都省了。

    她随意坐下,靠着椅背, 长长地舒了口气,就好像屋里没有其他人。

    而周楠申呢, 他的脸色比上次还要差,身体也发虚, 他面前散落着药盒,还有已经见底的水杯, 他的头发有些乱, 皱着眉,看得出来心情很差。

    这一切周珩都看在眼里, 但她并不在意。

    直到周楠申问:“药方的事怎么样了?”

    周珩侧了下头, 斜着眼睛看向他, 忽然笑了:“我去找过顾瑶, 但要不到。”

    几秒的沉默,周楠申说:“你没有尽力。”

    周珩依然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反问道:“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总不能找一群人把福利院的孩子都抓了, 威胁她交出药方吧?”

    听到这话,周楠申眯起了眼,若说刚才还以为周珩的异常只是他的错觉, 这会儿已经完全肯定了。

    “你要反了。”周楠申缓慢的吐出四个字。

    周珩摇头:“我不敢, 也没这个本事, 但对于我无能为力的事,我可以选择袖手旁观。如果您不满意我的处理方式,可以找其他人,周家的人脉不是很庞大么,何必为难我这个空壳子。”

    这话落地,周珩便作势要起身。

    但很快,周楠申就发声了:“等等。”

    周珩又坐下,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正如她所说,周家的人脉网是很庞大,可是真的能让周楠申信任到,可以将自己的“命”交到对方手里的,还真没有几个。

    原本蒋从芸和陈叔都能算在内,但蒋从芸私心太重,陈叔在行事上又不够灵活,不懂变通,远没有周珩来的婉转。

    而找药方这件事,又容不得出错和鲁莽,最好是一击即中。

    周楠申这时说:“其实我早就料到你不会心甘情愿的配合。这么好的机会,你要是不拿来跟我讲条件,就不是你了。”

    周珩看过来,很快将窗户纸戳破:“这件事,您完全可以交给蒋从芸去办,她也会很乐意的。但您知道,在事成之后她一定会像康雨馨那样,拿着药方来跟您谈判。她被您压制了大半辈子,始终无法一条心,也知道您很多秘密,若是到最后让她反咬一口,那一定很疼。相比之下,既然那个药方落到谁手里,都是这个结果,那还不如交给我。起码我还是你亲生的女儿,让给自己的骨血,总能好过一点。”

    周珩话落,屋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周楠申落下眼,缓慢的溢出笑,周珩却没笑,只是别开脸,看向屋子的另外一头。

    半晌,周楠申开口了:“你要什么?”

    周珩视线不动,只淡淡道:“我要你将周家的人脉网交到我手里。”

    “呵,胃口倒是不小。”周楠申说。

    周珩仍是很平静:“当然,你不会照办,起码不会将所有底牌都揭给我看。不过有件事你也要考虑清楚,就算我把药方找回来了,那玩意也不是仙丹,救不了你的命,最多也就是延长一段时间罢了。”

    说到这,周珩转过头来,笑了:“也就是说,如无意外,我会比你活得久。要是等你大限将至,都没有将周家的秘密和势力交到我手里,那么等你死后,这些人就会心变成一盘散沙。到时候再有其他势力介入,我再想收服就来不及了。不过这件事我也想得很开,大不了一拍两散,把这些资源拱手让人就好。我既没得到过,也就不会觉得可惜。”

    “你还真着急啊。”周楠申慢悠悠的笑了,“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就要扶植你起来,然后看你的脸色度日。”

    周珩说:“看我的脸色有什么不好么?你现在只有我了,起码现在你还有和我交换条件的意义,你让我一寸,日后我必然还你一寸,让你得以善终。或者你再想想齐桓公是什么下场,你若是再不放手,等你到了弥留之际,我也不会管你的死活。等到那时候,就算你后悔了,害怕了,再把我找来说要许我权力,我恐怕也接不住。”

    周珩说的恰恰是眼下局势最关键的一点。

    周家的人脉网的确很强大,就好像此前周会上拿出来的各位股东、高层们的把柄一样,正是因为有了那些东西,才能让那些人闭嘴。

    然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周家的眼线和势力是藏在暗处的,见不得光的,而这些人也都是信服周家这个牌子,信服周楠申的。

    周楠申生病那几年,这些势力就已经有了动摇,周楠申也是凭着制衡之术,勉强将局面稳住。

    后来他“病愈”了,仿佛又找回过去的荣光。

    那么,要是有一天他真的不行了,就要死了呢?

    恐怕到时候第一个造反的就是蒋从芸,她被他控制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逮着这机会,必然会闹。

    而一旦蒋从芸闹起来,周家的人脉和势力也会有异动。

    这时要是许家,或是其他什么势力出面,暗中收服,那他这辈子努力积攒下来的江山,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若是为他人,那还不如便宜给自己的女儿。

    再更进一步说,周珩如今的处境艰难且尴尬,所有光鲜都只是表面,其实她手中什么命脉都没抓住,真要是发生什么意外,她是没有能力自保的。

    到这个时候,周珩也就只能求助于周家。

    周楠申也是凭着这一点算计,将周珩这枚棋子握在手里,哪怕她飞的再高也没用。

    而反过来说,当周珩已经走到极限,再没有余地的时候,她会想到掉过头来跟他摊牌,周楠申其实也不太意外,甚至还有点欣慰。

    只不过周楠申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将所有人脉都交给她。

    过了良久,周楠申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没有不许的理由。这样吧,你先去找一个人,我会和他打招呼。接下来你要他帮你做什么,我不会过问,以后能不能彻底收服此人为你所用,那也要看你的本事。我的条件就一个——药方。等你把它带回来了,后面的资源我才会向你敞开。”

    ……

    周珩走出大宅,抬了下眼皮,迎向渐落的日头。

    她这次回来没有通知袁洋,走的时候也是一样,又叫了一辆车,并在上车之前拨通了一个电话。

    通话时间不到半分钟,对方报上一个地址。

    周珩上了车,不到一个小时,就来到目的地附近。

    此处靠近郊区,四周除了田地就是果园,很是空旷。

    而在果园深处,有几栋房子。

    周珩顺着小路来到房子前,左右看了眼,敲响了房门。

    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

    他面容沧桑,却平静,乍一看没什么特别,仔细品,气质却不似一般的果农,仿佛这辈子也经历过大风大浪。

    就在中年男人也打量着周珩的同时,周珩开口了:“你是高征。”

    高征,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是她童年的一个标记,也象征着遥远的记忆。

    这些年她一直都在奇怪,既然袁生被关在小白楼里了,那么高征去了哪里,黄彬又在做什么?

    她当年还小,只隐约知道他们三个都是见不得光的,无论是涉毒还是涉黑,他们都是许、周两家藏在暗处的棋子。

    她自然也不会想到,高征会生活在这片不起眼的果林中,还真有点“归隐山林”的意思。

    高征点了下头,说道:“我之前就在想,周大小姐什么时候会出现。”

    周珩闻言挑了下眉,笑了。

    显然,高征心里也是有数的,周珩的现身,就意味着周家的家主要换人了。

    周珩也没有和他多废话,开门见山道:“我要查几个人的底,尽快。”

    说话间,周珩将一个资料袋递给他,是她临出门前随手装进包里的,而里面的东西正是米红案之后,程崎交给她的那几份调查报告,不仅有米红的背景,还有她那几个朋友的。

    高征接过资料袋,打开看了眼,说:“看上去只是几个小角色。”

    “是不是还不够你塞牙缝的?”周珩笑道:“表面上看,他们只是小螺丝钉。但只要你能查到我要的东西,他们的用处一定能超出你的想象。”

    高征看过来,眼中带着一点怀疑。

    周珩说:“尤其是那个叫丁莫非的,他和一条毒品线有牵扯,曾经威胁过我,但也有一个把柄在我手上。我要知道他的幕后主使是谁,私下都和谁来往。”

    听到这里,高征皱起眉,又一次翻出丁莫非的背景资料,仔细看了遍,随即对周珩说:“好,我明白了。”

    周珩笑了下,掉头就走。

    可还没有走出两步,高征又一次开口:“小姐下次再有吩咐,找高慎就好。这个地方,还是不要经常过来。”

    周珩侧了下身,从高征手中接过一张名片。

    高慎就是高征的儿子,而名片上除了高慎的名字和电话之外,还有一个借贷公司的地址。

    周珩将名片收下,说了句:“怕我有尾巴是么,你倒是谨慎。”

    高征没接话。

    周珩扫了他一眼,隔了两秒,又突然问:“对了,十七年前的小白楼,你还记得么?”

    高征原本平静的脸上,很快出现一丝怔忪,虽然很快就消失了,但存在过。

    周珩抓住了这个瞬间,心里也生出一股冲动,想要问他,当年毒死梁琦的人到底是谁,是不是高征和黄彬联手干的,还是说他们知道有其他人?

    但话到嘴边,又被她压了回去。

    不,不能直接问。

    思及此,周珩只是笑了笑,说:“我等你消息。”

    话落,她就转身走向来时的小路。

    这一次,高征没有挽留,就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周珩的背影逐渐走远。

    随即他拿出一个老式手机,拨了通电话。

    电话接通了,里面很快出现周楠申的声音:“喂。”

    高征叫道:“申哥,小姐来过了。”

    周楠申说:“照她的话做。”

    “好。”高征应了,“不过,她刚才提起小白楼。”

    周楠申安静了两秒,说:“我知道了。”

    等切断电话,高征转身走进屋里。

    合上门,高征走到桌前坐下,而在桌子的另一边,还坐着另外一个男人,穿着比高征好些,年纪和高征差不多,一看就像是在城里生活的模样。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黄彬。

    高征将资料放在一边,说:“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黄彬点头,随即接道:“既然能找到这里,就是说老周是真打算放权给他女儿了。”

    高征说:“迟早的事。”

    黄彬想了一下,又问:“你说,她刚才突然提起小白楼是什么意思?当年她也在那里……难道是想用这件事威胁你,如果不听话,就把这件事告诉老周?”

    高征思考了半晌,说:“那件事,我感觉申哥早就知道了,就是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

    黄彬一顿:“他知道了,却一直没有追究?”

    高征摇头笑了笑:“还追究什么,难道真的为了一个怀有二心的女人,跟多年的兄弟过不去?”

    “也是。”黄彬说:“那个周琅就是野种,要不是当年她机灵,偷跑出去,恐怕早就和梁琦一个下场了。说到底啊还是命不够硬,就算逃得了一次,也逃不了第二次。”

    高征只是笑笑,并无表态,随即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酒和酒杯,说:“喝一杯。”

    黄彬乐了:“最多一杯啊,我待会儿还得回城里。”

    高征“嗯”了声,转而问:“听说黄瑛那丫头在小姐身边当秘书?”

    “也是老周的意思。”黄彬说。

    高征又问:“哦,那黄瑛怎么看?”

    黄彬想了想,说:“她就是说,有点看不明白周珩,感觉藏了很多秘密,但更具体的,她也说不上来。哎,总之这丫头从小就没眼力见儿,也不够机灵。”

    高征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看得出来,黄彬并不把周珩放在眼里,可从他的角度观察,周珩却不是黄彬轻视的那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而事实上,他的看法和黄瑛更接近些。

    周珩这个人,年纪虽轻,却深藏城府,做事不按牌理出牌。

    就好比说周珩递来的这份资料,显然是已经有人调查过一轮了,但找到的东西都比较表面,没有直击要害,所以周珩还要再调查一遍,触及内核。

    而这几个人,也超出高征的预料,他本以为第一次照面,周珩要查的会更倾向于许家,比如许景烨,或是那个住进许家的女人于真。

    但现在看来,周珩的眼界似乎是更倾向于外围的东西,而非一心纠缠于内斗。

    至于这些人会牵扯出什么样的局面,现在还没人说得清。

    只是高征有种预感,能让周珩如此重视的,这条线只怕是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

    傍晚,余晖即将落尽。

    周珩坐着车回到公寓附近,下了车,踩着夕阳的尾巴一路漫步走进小区。

    来到楼下时,她接到了许景烨的电话。

    许景烨的笑声很快浮现:“你可比我这个部门主管都要忙,又消失了一整天。你这个月的工资已经扣光了。”

    周珩脚下一顿,也跟着笑了,同时抬了抬眼皮,看向前方不远处停靠的那辆车。

    正是许景烨的车。

    周珩走上前,后座的门也在此时打开。

    许景烨就坐在里面,微笑着看着她。

    周珩将手机收好,坐进去说:“我也没闲着,忙了一上午,下午去看我爸了。”

    随即她又问:“你怎么来了?”

    许景烨仍是笑,却没有回答,而是当着她的面拨了一个陌生号码。

    等到电话接通,他按下免提键。

    周珩扬了下眉,正不明所以,里面就传来一个男人支支吾吾的声音:“喂,许……许先生……”

    许景烨笑容淡了些:“我和周小姐在一起,你可以开始了。”

    那男人一听,又连忙说:“周,周小姐,你好,我是刘迎东,您或许不记得我,我是景枫先生的司机……”

    听到此人自报家门,周珩下意识看向许景烨。

    然后,就听到刘迎东说:“之前给您发了那样的短信,实在抱歉,我……其实我什么证据都没有,我就是缺钱花,想利用那些合成的录音,勒索你……”

    哦。

    周珩轻笑了声,抬起一手,放到许景烨的掌心里,同时说:“我知道。”

    自从这件事她交给许景烨,就没再往心里去过,加上这段时间那威胁骚扰短信再没出现过,她也大概有数,知道自己八成是猜对了。

    像是刘迎东这样小角色,还不足以令她担惊受怕,寝食难安。

    就听刘迎东说:“许先生已经教育过我了,我保证,以后一定老实做人,请您原谅!”

    周珩又是一笑,随手按下屏幕上的红色按钮。

    这件事,就算是结束了。

    周珩再斜眼看向许景烨:“原来你专程跑来,是让我宽心的。”

    她的语气很软,还夹杂着几分轻巧。

    许景烨看向周珩,心里却是一阵说不出的滋味儿。

    换作其他女人跟他如此卖乖,他未必看得上,但同样的事情换做周珩来做,却总是恰到好处,既像是讨好于他,又仿佛讨好的人是他,而她只是欣然领受了,对他假以辞色罢了。

    这尺度的拿捏,这角色的转换,就在暧昧的态度中来回切换,总令人有一种赢就是输,输就是赢的感觉。

    可偏偏,他心里的那块贱骨头就喜欢沁润在这样的暧昧不清当中。

    许景烨心里微动,反手捏着她的指尖,另一手搂住她的腰,低声道:“阿珩利用完我,就这么一句话就算了结了?连个夸奖都没有。”

    🔒2

    Chapter 2

    ——阿珩利用完我, 就这么一句话就算了结了?连个夸奖都没有。

    听到这话,周珩颇为有趣的看过来,眼波流转间, 却不止是欣赏许景烨精致俊雅的五官,和这番颇为符合女人口味的气质,而是在琢磨, 到底“周珩”使了什么手段,能把这样一个心如毒舌的男人PUA到这步田地, 还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周珩笑了一下,垂下眼时, 身体也丝毫没有抗拒,就任由他搂着, 遂轻声说:“难怪我爸说, 你是许家最有才,也最聪明的那个。都到这个时候了, 你还得便宜卖乖。”

    许景烨一顿, 正要开口, 周珩却又说道:“我将许景枫的司机交到你手里, 这不就是最好的奖励了么。他是许景枫的身边人,恐怕知道很多连于真都不知道的事。你帮我处理了他,又怎么会想不到顺便将此人收服?虽说许景枫不在了, 可于真和他的遗腹子, 却成了你日后的另一个障碍。当然那孩子没生出来,现在就考虑以后,可以说是杞人忧天, 也可以说是未雨绸缪, 但做了总比不做要来的踏实。我说的对么?”

    周珩慢条斯理的落下这番话, 靠在许景烨怀里好像还颇为舒服,也懒得动,说到最后还用手掩口打了个哈欠。

    而许景烨的表情则随着周珩的话变动着,过了片刻才叹了口气,说:“你啊就是太聪明了,连一次糊涂都不愿意装,我还以为这次能逮着机会跟你这儿讨点甜头。哎……”

    周珩横了他一眼,没有让他用打情骂俏将话题转开,很快问道:“说吧,刘迎东都告诉你什么了?”

    许景烨没有犹豫,说:“他亲眼看到,于真和林明娇在医院里见面,而且是在林明娇流产之后,大哥生病期间。不过那时候大哥已经出院了,在自己的别墅里修养,于真定期去医院是为了帮他拿药。刘迎东说据他观察,于真和林明娇不像是偶遇,反而像是特意约好的一样,还一起在餐厅喝了杯东西。”

    周珩一顿,却没有接话。

    按照这个意思,那于真和林明娇很早之前就开始来往了。

    那么她们两人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她们绝不是能坐下喝东西闲聊的关系,必然是有共同的目的或是目标,才能达成合作。

    周珩说:“我能想到的,可以把她们绑定在一起的‘利益’,就是那个孩子。”

    许景烨摇头:“当时于真还没有怀孕。”

    周珩笑了:“你有没有想过,是试管婴儿呢?”

    许景烨微怔,没有急着反驳,而是仔细思考了片刻。

    半晌,许景烨说:“这种事我也不了解,不知道原来你们女人的身体构造这么神奇,我还以为试管婴儿的成功率很低呢。”

    “是不高。”周珩仍是笑,“这个不仅要看身体情况,还要看运气。也许于真就恰好赌对了呢。”

    许景烨眼神落下,阴鸷的眸光中划过一丝讥诮:“就算赌对了,那也是大哥的孩子。当时大哥还在世,林明娇就开始往这个方向算计了,也未免太蠢了些。除非,她早就知道大哥会死。”

    这话落地,两人同时沉默下来,只看着彼此的眼睛。

    那更深层的意思,彼此都没有说穿,也没必要说穿。但只要细想一下就会想到,许景枫生病的那段时间都是于真在照顾,他也不相信其他人,取药的事都是于真亲自去。

    也就是说,于真要动手脚是很容易的。

    当然,于真也没必要换药,可她是最清楚药效的人,也会在取药的时候和廖云川接触,询问一些药物的副作用和注意事项。

    而有些治疗头疼和情绪问题的药,原本就是忌讳多种混合使用的。

    许景枫有混吸毒品的习惯,于真对此一清二楚,那么她就可以从中推波助澜,促使许景枫尽快去死。

    至于死亡的时机么,大概率是在于真得知自己已经怀孕之后。

    想到这里,周珩很快坐直了,摸着自己的手臂说:“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许景烨这才露出笑容,一边轻抚着她的手臂一边说:“看来是被我吓着了。这种事还是交给我来操心吧,你不要多想。”

    周珩却没有因此结束话题:“我记得以前林明娇是站在你这边的,还有姚总和姚心语。但这段时间来看,你们好像渐渐疏远了。”

    许景烨只淡淡道:“以前走得近,是因为我是她认准的蓝筹股,而且她和大哥有过节,她自己又没有孩子。再加上姚心语心思简单,只要把我和她撮合成了,她拿捏姚心语也比较容易。”

    “哦。”周珩拨了下头发,眼神微妙的来了句,“心语这姑娘我还挺喜欢的,人漂亮,性格也好,你们竟然没成,真是可惜了。”

    “她是很漂亮,但性格嘛……”许景烨眉梢跟着挑起,好笑道:“你说的这是反话吧,我怎么好像还闻到了一股酸味儿。”

    周珩却没理这茬儿,接着道:“林明娇的一厢情愿,最后什么都没落下,陪在你爸身边十年了也没得到实际的名分,这才决定换一条路线,改投许景枫的遗腹子。这局面的变化,还真有趣。”

    彼时,她还是许景枫的未婚妻,林明娇和姚总、姚心语,都是许景烨的助力。

    如今,许景枫死了,许景烨身后的助力也散伙儿了。

    而他也不再需要他们了。

    许景烨先是一顿,随即揪着周珩的话瓣说:“什么叫‘你爸’,你之前叫的还是爸爸。”

    周珩眨了眨眼,很是无辜:“之前你大哥还在啊,我跟着他叫一声爸爸理所应当。可现在我已经恢复单身了,还老爸爸、爸爸的叫,让人听了岂不是笑话?”

    许景烨听了垂下眼,很快握住她的手,捏了捏中指指肚:“阿珩这是才催促我了,这里也的确空了太久了。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的戒圈尺寸是十二号。”

    周珩扫了他一眼,要抽手,却被他拽住,只好说:“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许景烨却微微笑了,又滑向她的无名指:“当然我最终的目的,是希望这里也能戴上一枚戒指。要不,我这次就一起订了?”

    周珩“哼”了声,终于将手抽回来:“我累了,先回去了。”

    这话落地,周珩就将车门推开。

    许景烨并未阻拦,就笑着坐在原位,看着她下车,末了还补了句:“我的别墅也开始翻修了。”

    周珩没理他,扭头走进公寓大门。

    ……

    周珩坐电梯上了楼,进门后就瘫进沙发里,半晌都没有动。

    窗外夜幕降临,远处灯火点点。

    屋里只开了几个小顶灯,以及沙发旁边的落地灯,昏黄的光撒下来,透着温馨,看似温暖,却又越发衬托出没有灯光照射地方的漆黑。

    周珩单手撑着头,看着落地灯下面的那一小块阴影,眼睛半眯着,心情很是平静,同时大脑也在整理着思路。

    首先就是许家内宅的事。

    其实相对而言,于真和林明娇这两个许家父子的情人联手,她倒是不怎么在意。

    她们暗地里搞的小动作,只要不威胁到她,她也懒得理会。

    但话说回来,周家的人脉网以及周楠申的行事风格,却给她提了个醒。

    那次周会,她之所以可以让股东们闭嘴收声,还不是因为周家早就掌握了他们的把柄么?同理可证,这套办法也一样适用于许家内宅。

    于真和林明娇的联盟非常不稳固,一推就会倒,可在做“推”这个动作的时候,是需要有实际证据作为助力的,总不能仅凭一张嘴,告诉许长寻,她们有联手害死许景枫的嫌疑吧?

    周珩从包里翻出高慎的名片,并将他的电话输入到手机里,随即又在微信上递出添加邀请。

    不会儿,微信就通过了。

    高慎主动发来消息:“姐。我都听我爸说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这声“姐”叫的还真是亲切。

    周珩勾着唇角,发了这样一句:“除了之前那几个人,我还想查一个人的底——于真。你应该知道她是谁吧。”

    隔了几秒,高慎才回复:“好,我会照办。可能要几天时间。”

    “你慢慢来,这件事我不急,我的要求就一个,要仔细,要深挖。”周珩说。

    高慎很快发了一个“ok”表情,便不再说话。

    再来就是米红、丁莫非那几个人的底细。

    虽说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周珩没有接到面具人的消息,但越是如此,她心里反而越不踏实。

    若是面具人有动作,他们之间还会有对手戏的产生,她就有机会得到线索,问到更多的事。

    可是面对一个“消失”的人,她又能做什么呢,也就只能从丁莫非这个突破口查起。

    还有,药方的事。

    今天和周楠申摊了牌,她得到了高征的助力,但周楠申可不是白许诺的,无论如何她都得从顾瑶那里要到东西。

    可是该怎么要呢,明着来,还是暗中搞小动作?

    思路走到这里,周珩换了个姿势,很快将后者推翻。

    不,不能玩手段。

    无论是怎样的阴谋手段,顾瑶都是熟手,她占不到便宜。

    更何况这件事是她有求于顾瑶,若是被顾瑶发现了她在搞小动作,那这事儿就算办砸了。

    而比起阴谋,阳谋才更有利于这件事的推进。

    周珩又一次拿起手机,点开和顾瑶的对话框。

    她们还没有说过话,上一次顾瑶只是承诺说,如果需要聊天,可以找她。

    正好,她曾经被诊断为精神分裂一事,也可以跟顾瑶讨教一下。

    思及此,周珩很快在对话框里发了这样一句:“顾瑶姐,你这两天有时间么,我想和你见个面。”

    然后又补了三个字:“聊聊天。”

    不到半分钟,顾瑶回了:“我明天在立心,你随时可以过来。”

    周珩笑了:“另外上次我说要投资新园区的事,是认真的,等明天见了再一起说。”

    顾瑶回道:“好,明天见。”

    周珩放下手机,很快来到柜子前,拿出药箱。

    那个药盒就躺在里面。

    周珩安静了两秒,将药盒塞进包里。

    🔒3

    Chapter 3

    翌日, 周珩来到立心福利院。

    这里依然很忙碌,接待周珩的仍是上次的老师。

    周珩溜达了半个园区,一路上听了不少新园区的规划, 这才被接待老师领到院长室门前。

    老师敲了几下门,门开了。

    率先从里面走出来的却不是顾瑶,而是上次和周珩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女孩青青。

    青青看上去有些垂头丧气, 老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青青非常不耐烦的抬了下头, 然后看到了周珩。

    老师说:“这位姐姐你上次见过的,还记得吗?”

    青青的眼神和周珩对上, 就在周珩好奇她会作何反应时,却见青青小大人一般浮现出一丝冷笑, 还带着点讽刺, 随即又发出“哦”的一声,表示知道了, 然后直接掉头走人。

    老师顿觉尴尬, 连忙和周珩说抱歉。

    周珩笑着回道:“没关系, 我不会介意的。”

    等到老师追着青青离开, 周珩这才走进顾瑶的办公室。

    顾瑶正坐在办公桌前,好似很忙,一双手在键盘上飞快的打着字, 同时落下一句:“你先自便, 给我一分钟。”

    周珩没有应,也不觉得尴尬,先是环顾了办公室一圈, 随即来到书架前看了看。

    这上面大部分都很旧, 有的书页都泛黄了。

    周珩抽出一本扫了眼, 又放回去,然后来到角落的桌前,拿起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

    最后又折回来,在茶几前坐下,顺手打开茶几上的那本画册。

    画册的每一页都很厚,尺寸大概有A4纸那么大,而且大部分都画满了。

    看画画的水平,应该出自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

    而周珩翻开的这一页,正中间画的像是一条蛇,四周还画了花草、树叶以及昆虫,蛇就盘旋在纸的中间,身上有很多红色的痕迹,头部有些扭曲,像是裂开了一样。

    周珩安静的观察着细节,这才想到上次来立心,刚好见到青青抓了一条死状凄惨的蛇,吓唬其他小朋友的画面。

    她还记得当老师第一次问青青,蛇是哪里来的,青青的回答是,在后院发现的,觉得有意思,就拿进来看看。

    然后老师又问青青,是不是她把蛇弄死的。

    青青的回答又变成了,她发现的时候这条蛇已经死了,以为是别的小朋友弄死的,所以拿进来问问。

    显然,青青前后两次的回答是自相矛盾的。

    而小朋友看到一条血肉模糊的蛇,一般是不会觉得有意思的,更不要说将它拿起来带进教室。

    其实当时在场的人,包括被青青吓哭的小朋友,都知道蛇是青青弄死的。

    可青青依然面不改色的撒着谎,而且还笑的很开心。

    青青既无法体会到一条生命被残杀时的痛苦,也无法共情其他小朋友遭受的恐惧,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老师要斥责她,唯有在见到顾瑶的瞬间,露出一点畏惧之色。

    可是当青青误以为周珩是来领养小朋友的时候,又切换成另外一副天真、可爱的面孔,因为她知道自己这样是讨喜的,而且充满了欺骗性。

    想到这里,周珩不由得笑了一下,同时抬起眼皮,下意识朝顾瑶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刚好和顾瑶的目光对上,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忙完了,就坐在那里盯着这边。

    周珩一顿,正要开口,顾瑶便从桌前起身,来到跟前,随即靠着桌沿说:“这画册是青青的。”

    周珩点头:“看得出来。”

    周珩将画册合上,又问:“青青又犯错了?”

    顾瑶不置可否的笑了下,说:“她还小,思维和社会适应能力还没成型,还有机会去引导。”

    很明显,青青是有人格障碍的,到底是不是反社会人格,如今还不好断定。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青青已经露出苗头了。

    其实这样的话题,周珩原本是提不起兴趣的,她对别人的事大多不上心,更多的是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去做一些功课。

    可周珩却问道:“那你认为,她能被‘挽救’、‘引导’的概率有多高?”

    顾瑶似乎有些惊讶,遂如实回答:“很低。”

    周珩笑了下,有点故意找茬儿似的,又问:“既然很低,为什么还要做这件事?”

    顾瑶看了她一眼,说:“当一个有心理疾病或是人格障碍的人犯了罪,很多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歧视’,认为这种人就不该活着,甚至不该生出来,而且他们犯罪是没有道理的,全凭情绪,随时都可能爆炸。可若是追溯他们童年时的经历,他们的遗传基因,就会发现其实曾经有过无数次机会可以将他们向正常的方向引导,而不是去激化矛盾。”

    周珩点了下头:“因果论。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内在原因。听上去很有道理,可事实上,往往是先看到一个结果,再去寻找导致这一切的原因。可寻找到了又如何呢,又不能时光倒流,还有点事后诸葛亮的感觉。”

    听到这话,顾瑶颇为有趣的看了周珩一眼,眼神中还带了一点研究。

    然后,顾瑶说:“你还挺悲观的。”

    周珩接道:“是实际。明知道不会成,还是要努力去做,正面想是励志,反面想就是浪费时间。”

    顾瑶仍是笑,却没有回答。

    她观察着周珩的神态,心里逐渐得出一个结论,同时也想到了过去许多事,许多人。

    顾瑶曾经作为心理咨询师,遇到过不少儿童时期被种下恶因,成年后结出恶果的案例,包括她的朋友,甚至还有她自己。

    直到现在多年过去了,她心里仍有遗憾,因此在青青的问题上,她的共鸣更强烈。

    而如今看到周珩,她又有了一种非常微妙且强烈的感觉,仿佛两条本该没有交集的信号,突然碰到了一起。

    只是就顾瑶观察,周珩似乎对自己的问题还没有觉察,又或者是觉察了,但并不当回事。

    思及此,顾瑶问:“你知道青青上次为什么问你要不要收养小朋友么?”

    周珩点头:“知道,她想被收养,想离开这里。”

    顾瑶笑着摇了下头,说:“她是很挑剔的。过去老师们也曾经安排过,但她每次都很嫌弃,根本瞧不上对方。像这样主动询问,主动表现,还是头一次。”

    周珩“哦”了一声,说:“那就是说,她看我比较顺眼。”

    顾瑶接道:“应该说是,你身上有某些特质吸引了她。”

    周珩歪了下头,下意识将面具戴上:“顾瑶姐,你的意思是,我和她是同类么?”

    顾瑶惊讶的扬起眉,隔了两秒才说:“你现在的样子,真该照照镜子。切换还挺自如的,一下子就变成另外一个人。”

    顾瑶很直接,但周珩并未介意,只是若无其事的垂下眼。

    她自然不能告诉顾瑶,她是周琅,而且一直都在扮演着“周珩”,再说她此行是来做交易的,不是来诉苦的。

    于是再开口时,周珩切换了话题:“其实我这次来,是代表我父亲。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末路,以现在的医学没有挽回的办法,唯一可以延长时间的,就是基因药。”

    听到这话,顾瑶看待周珩的眼神也跟着变了。

    周珩就坐在原位,等顾瑶消化完。

    随即就听顾瑶说:“你倒是很直接。”

    周珩淡淡道:“药方在你手上,你最清楚它的威力,无论是骗,还是哄,只要涉及到它,你都会生出警惕。与其这样,我还不如直接说。”

    顾瑶似是一笑,带着点冷漠:“那我也直接的回答你,这不可能,你让周楠申死了心吧。至于你之前说,有意资助新园区的建设,如果这是买药方的条件,我劝你也不要浪费时间了。”

    周珩跟着点了点头,这个结果她其实早就想到了:“我知道要不来,但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快拒绝我。我只怕真把他逼急了,他会做出什么极端的行为,毕竟你这里到处都是小孩子……”

    顾瑶跟着皱起眉:“你在威胁我?”

    周珩摇头,很快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顾瑶。

    顾瑶狐疑的接过,落眼一看。

    等她再望向周珩,问:“这张药方,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周珩倒是很平静:“是我爸给我的,他之前就一直按照这个方子服药,前几个月的确大有起色。后来开始上瘾,效果也逐渐缩减。而帮他找药的人,连同他自己在内,都认为这张药方不够完美,最终版本一定比它要好。”

    隔了几秒,顾瑶问:“那他用了多久?”

    周珩说:“一年多了,而且在用药之前,他的身体已经非常差了,连医生都宣判了他的死刑。”

    顾瑶倏地笑了,好像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周珩问:“怎么?”

    顾瑶没接话,很快从桌上拿起一支笔,在药方上标注了几行字,然后又从办公桌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药瓶,并从里面倒出几个胶囊,用纸包好。

    然后,顾瑶将纸包和药方一起交给周珩,说:“既然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了,这两样东西你只管交给周楠申。告诉他,我这里的人一个都别想动,否则我不会放过他。”

    周珩展开药方一看,安静了好一会儿。

    药方上的改动并不大,也没有任何成分的添加,反而是在现有的配方上,减少了两个东西,还将其中几个成分进行减半。

    周珩琢磨了片刻,又打开纸包看了眼胶囊,忽然明白了:“原来最终版本是做减法的……”

    “没错。”顾瑶说:“前面的版本因为力道太大,效果虽然惊人,却也会产生强烈的副作用,对人体的反噬非常强烈。所以后来祝盛西就改换了一条思路,将这种药的效果降低,甚至不惜用自己来做实验。结果证明,药效减半之后,反而可以争取更长的寿命。但同样也是以透支为代价,早晚是要还的。”

    周珩跟着问:“这几颗胶囊就是最终版本的样品。”

    顾瑶点头应了:“我有没有说谎,你拿给周楠申验了就知道。”

    周珩没有丝毫质疑,不会儿就将两样东西收起来,然后落下最后一个问题:“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这最终版的药方,对他已经没用了。”

    顾瑶瞅着她,遂微微笑了起来:“药效减半,他只会死得更快。除非,他敢将那几个成分加倍,或许还能回光返照一段时间。”

    周珩没有接话,脑海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但很快就消失了。

    然后,她平静的看向顾瑶,说:“谢谢你告知我真相。至于资助新园区的事是我个人的意思,不是用来买药方的。”

    这一次,顾瑶没有质疑,遂从桌上翻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她:“这是新园区计划书,你回去慢慢研究。”

    周珩很快接过,打开包,将文件夹放进去。

    也就是因为这个动作,她看到了躺在包底的几样东西,除了药方、纸包之外,旁边还有她的药盒。

    也正是这一瞬间的停顿,令周珩做了个决定。

    她垂着眼,将药盒拿了出来,同时用余光观察着顾瑶的动作,还当着顾瑶的面,慢条斯理的抠破药板上的锡箔纸,倒出两片药。

    而就在她将药片凑到嘴边时,顾瑶的手也从旁边横了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周珩故作诧异的抬眼,和近在咫尺的顾瑶对个正着,同时也看到了顾瑶眼中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周珩问:“你干什么,顾瑶姐?”

    顾瑶却没应,而是拿走她手里的药片,以及桌上的药盒,辨认了一番,反问:“你知不知道你吃的是什么?”

    周珩回答道:“是一直给我看病的医生开给我的。十一年前我遭到过一次绑架,你还有印象吧?就是那次之后我患了PTSD,同时还被诊断为精神分裂,后来一直在吃药治疗。这几年倒是稳定下来了,药也渐渐断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最近又有反复的情况,我就又吃了几次。”

    听完周珩的描述,顾瑶的神色却越发狐疑:“你是说这个药你已经吃了几年了,然后逐渐稳定了?”

    周珩看似平静的点头,心里却跟着一紧:“是啊,有什么问题么?”

    顾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将那两片已经扣出来的药扔到纸篓,随即将药盒还给她,说:“周珩,你应该知道,我和你没有仇恨也没有利益冲突,我没有害你的理由……”

    周珩扬起笑:“顾瑶姐,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顾瑶继续道:“所以,我建议你不要再碰这种药,也是真心为你好。”

    周珩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手上逐渐收紧,将药盒捏得变了形,同时盯着顾瑶的眼睛,说:“我不明白,能不能请你说的清楚一点。”

    一阵沉默,顾瑶似乎经过了一番自我纠结,而周珩始终看着她,也不催促,好似就是要等一个答案。

    直到顾瑶再度开口,说了这样一番话:“这种药国内没有,而且严格禁止,因为它的配方有强烈的副作用。简单点说,就是它的确有安神镇定的功效,但同时也加重服药者的幻觉,严重的还会引发精神错乱,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的,尤其是原本就有妄想症以及精神分裂的患者。”

    这之后,周珩久久没有动静,她就坐在原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顾瑶,一时觉得耳朵在发鸣,一时又觉得眼前焦距发生错乱,脑子里也是嗡嗡的。

    顾瑶的声音忽远忽近,周珩看着她的嘴一开一合,而后好像听到她问了几个问题,包括她的病史,她稳定这几年的情况,以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反复的,反复的起因又是什么,等等。

    周珩一概没有回答,仍沉浸在这令人震惊的事实当中。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被下药控制了,可反过来说,她也的确知道自己生病了,精神有问题,而那些药也的确可以让她的情绪稳定下来……

    周珩闭了下眼,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况,可是因为此时情绪有些混乱,有些事竟然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恍惚间,周珩似乎听到了有人叫她。

    “周珩,周珩!”

    她睁开眼,下意识看向声源。

    然后,她看到了神色担忧的顾瑶。

    还听到顾瑶说:“你没事吧,你怎么样,回答我一声。你先不要想太多,深呼吸,先调整好情绪……”

    周珩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深吸了两口气,又吐出来,这样反复许多次,等到加速的心跳渐渐正常了,耳朵里也不再发鸣。

    她这才有些虚弱的问:“我怎么了?”

    顾瑶松了口气,说:“你刚才有短暂的失神。”

    失神?

    周珩皱了下眉头,低头打量自己,这才发现药盒已经被她完全捏成一团。

    她松开手,掌心已经红了,药盒上的英文字扭曲着。

    顾瑶见状,问:“你以前有没有过类似的情况?多久发生一次?”

    周珩回忆了一下,说:“说实话,我不知道……刚受到刺激的那几年,可能发生的比较多吧,但这几年好像没有过。前段时间倒是有两次很不舒服,第一次我吃了药,还在床上躺了一整天,第二次没有吃,这两次感觉就和刚才差不多。”

    听到这里,顾瑶轻叹一声,遂在她身边坐下,非常严肃的说:“周珩,你需要看医生。”

    周珩没说话。

    顾瑶又道:“我说的是真心帮你,能将的你的病治好的医生。”

    周珩没有质疑,只垂下眼,轻声问:“也就是说,过去治疗我的医生,一直都在往错误的方向引导我……”

    顾瑶一顿:“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周珩没有接话,又静坐了一小会儿,随即将那个捏皱的药盒放回包里。

    顾瑶观察着她的神态,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些事实,需要自己去消化,外人是很难帮得上忙的。

    而且在遭受强烈刺激的时候,人是会下意识关闭感官意识的,这是一种应激反应,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在这个时间里,外人的规劝,也很难被听进去。

    ……

    周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立心,那后来的一路上,她都不在状态,手脚有些冰凉,身体有些发飘,脑子里乱哄哄的也没有一个清晰的思路。

    顾瑶将她送到门口,跟她说了一些话,可她却仍是心不在焉。

    等到出去了,坐进叫好的车里,没多会儿,周珩就靠着后座闭上眼,竟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许久过后,周珩被一阵铃声吵醒。

    她费力地睁开眼,缓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还在车上,随即看向前方的后照镜,和正巧看过来的司机对了一眼。

    司机的眼神很是古怪,见她醒了,还问:“您没事吧女士?”

    周珩没有应,又去拿自己的包,从里面翻出作响的手机,很快就看到来电显示——程崎。

    周珩喘了口气,将电话接起来:“喂。”

    她的声音很低,而且沙哑,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程崎那边笑问:“刚睡醒?你还挺清闲的。”

    周珩单手揉着太阳穴,还是觉得脑子发昏,而且情况不太对。

    这一刻,她已经丧失了正常的思考能力,唯有求救的本能还在。

    “章鱼……”

    听到这声称呼,程崎这才意识到她的声音很不对:“你怎么了?”

    就听周珩说:“我感觉不太好,你能不能帮帮我……”

    程崎立刻追问:“你在哪儿?”

    周珩皱着眉往前方看,自己仍在路上。

    车子就停在一个红灯前。

    而司机也在此时担忧的转过头来,说:“女士,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周珩闭了闭眼,利用仅存的意志力思考了一瞬,然后睁开眼,将手机凑到嘴边,同时看着司机说:“请送我去江城医院。”

    这话落地,周珩就将手机切断,再度倒向后座。

    那阵无力且晕眩的,仿佛要随时昏迷的感觉,很快又一次袭来。

    而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会昏迷多久,她只是抓过自己的包,抱在怀里,并利用脑海中最后一点意识对自己说,这里面的东西绝不能让周家的人发现……

    🔒4

    Chapter 4

    半个多小时后, 当程崎赶到江城医院急诊科时,周珩已经恢复了意识。

    周珩就坐在急诊科的角落里,好像在发呆, 一双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整张脸的表情都很古怪。

    看到周珩时,程崎先是脚下一顿, 遂又箭步上前,在她面前站定。

    等程崎蹲下身来, 周珩眼前的焦距也逐渐恢复。

    就听程崎问道:“周珩,你怎么样, 医生给你做检查了吗?”

    周珩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低声说:“我没事, 刚才晕了一下, 医生说是低血糖。”

    程崎脸色严肃的叹了口气,看了看她的脸色, 又伸出一手探她额头上的温度, 倒是没有发烧。

    程崎说:“我先带你去餐厅吃点东西。”

    周珩没什么表情的跟着站起身, 就安静地走在程崎身边, 两人一路走出急诊科,半晌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穿过一条走廊,周珩停下来了。

    程崎转身看她, 又走上前问:“是不是还是不舒服?”

    周珩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反应了一下,才说:“这里是江城医院。”

    程崎一顿,点头:“是啊, 你不记得了?”

    周珩没有回应, 只是忽然想到, 刚才在回来之前,顾瑶将一个医生的电话号码发到微信上了,顾瑶还说,这个人会帮她。

    想到这,周珩说:“我想去一趟精神科。”

    程崎正要问,周珩便抬眼看过来:“你也该去看看曾青了。”

    这之后的一路,程崎几次问周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周珩都是不言不语。

    只是她的身体也不像刚才那样虚弱,走路看路都和正常人一样,唯有脸色还带了点白。

    程崎不知道周珩经历了什么,只是从他的角度观察,觉得她好像哪里有点变化,似乎是在眼神,又似乎不在外表,而在内心。

    尤其是这几分钟里周珩尤其的安静,实在有点反常。

    这要是换做以前,她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一定会多问几个问题,无论是关于许家的,还是关于海外部的。

    直到两人来到精神科,程崎终于叹道:“现在已经到了,你可以说了吧,到底来做什么?”

    周珩站住了脚,看了眼在走廊中等候看病的病人,遂又收回目光,问道:“你觉得我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程崎朝那边扫了一眼,说:“你指的是精神方面?看上去都差不多。现代人谁没点心理问题,只要没有到夸张的地步,一般都不会安排住院,拿点药回去自己吃就行了。”

    周珩又问:“你还记不记得在欧洲的时候,我的状态就一直不好,记忆力还有问题?”

    程崎“哦”了声,应道:“是啊,你总是恍恍惚惚的,跟你说个事,你转头就忘了。不过那时候情况特殊,是因为你受了刺激,心里出现问题需要治疗。”

    说到这,程崎停顿了一秒,打量着她的神色,又道:“你现在已经正常了,怎么突然提起这茬儿?”

    周珩没有回答,而是倏地笑了一下。

    就是这一笑,令程崎皱起眉。

    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可周珩还没等程崎发问,便说:“好了,你去看曾青吧,我也要去找个人。”

    找人。找什么人?

    程崎说:“哦,那我先陪你去。”

    周珩摇头:“不用了,有些事我要先自己去弄清楚,你在场也帮不上忙。这样吧,我待会儿来找你。”

    程崎又皱了下眉,看了她片刻,才说:“那好,等你解决了,回头记得告诉我结果。”

    “嗯。”周珩笑着点头。

    不会儿,两人便分开行动。

    程崎去了住院部,周珩则往看诊区走。

    随即她拿出手机,拨通了顾瑶给她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里面很快出现一个男人的声音:“喂,哪位?”

    周珩报上家门,跟着说道:“是顾瑶给我的电话。很抱歉秦医生,我来的太突然了,因为刚才就在半路上,我才发了一次病,现在正在你们精神科。”

    被称作秦医生的男人说:“你在我们科?正好,我现在没有病人,你过来找我吧。”

    周珩也没有犹豫,切断通话后就按照秦医生说的路线,很快找到他的办公室。

    进了门,就见到一个身着白大褂的男人,大概三十多岁,身材中等,皮肤偏白,脸上带着口罩,唯有一双平和的眼睛露在外面,令人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而在秦医生看来,周珩也不似别的患者,第一次来时会带着点对病情未知的忐忑,她很淡定,好像早就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却没有惧怕和慌张。

    “请坐。”秦医生说。

    周珩来到桌前坐下,扫过他的胸牌,见到“秦松”二字,抬了下眼皮,开口的同时从包里将那个变形的药盒拿出来:“这个药我曾有几年时间一直在吃。当时我在国外,医生对我的诊断是精神分裂,这药就是医生让吃的。”

    秦松拿起药盒看了看,眼睛里出现明显的疑惑和惊讶,就和顾瑶的反应一样。

    秦松问:“那现在呢,还在吃么?”

    周珩摇头:“恢复正常之后就停了,有好几年没碰过,前段时间又吃了一次,反应很大。”

    “既然已经停了几年,怎么前段时间又想起吃了,具体说说看。”秦松边说边站起身,将办公室的门关上,折回来又道,“还有几年前的病例你带了吗?”

    周珩摇头:“我没有病例,那些东西都在我家人手里,他们没给我看过。”

    秦松正要做记录,听到这话顿住了。

    周珩观察着他的反应,跟着又道:“前阵子我又想起吃这个药,是因为又一次出现和几年前差不多的症状,我觉得头疼头晕,还有点目眩,当时受了点刺激,心跳很快,觉得身上很冷,很累,只想躺下来休息。我睡了几个小时,一直在做乱七八糟的梦,思绪很混乱,记忆也出现了偏差,然后我就起来吃了一次药。虽然吃药过后,我睡了很长时间,但其他症状却没有得到缓解,还不停的在做梦,大脑变得更混乱了。”

    这之后数分钟,周珩一直在描述自己的情况,并逐一回答秦松的问题。

    她的回答可以说得上清晰有条理,并没有出现逻辑混乱的情况,怎么看都不像是有情绪障碍的人。

    事实上,周珩也没亲眼见过自己有情绪障碍的时候,她每次觉得难受,都是靠睡眠来解决问题,她对障碍的解读大多在梦境中。

    所谓的情绪障碍,也是在她意识清醒的时候听他人告诉她的,说她的行为很异常,反应也非常古怪,不仅言行不一,有时候还会出现妄想的状态,时而变得迟钝,时而又带着点攻击型。

    到最后,秦松落笔,撑着头半晌没有言语。

    然后,他又一次看向周珩,问:“按理说以你的情况,通常医生会建议住院治疗,除非你家里的条件比医院更好。但就算如此,也需要安装监控,将你的用药反应,及时将病变的过程录下来,方便医生进一步研究,这些东西仅仅是靠家人口述是不够的。”

    周珩回忆了一下,说:“在我住的那个房子里,的确到处都有监控,但里面的内容我没看到过。”

    隔了两秒,周珩又问:“秦医生,以你的估计,我到底是什么问题,是他们所说的精神分裂么?”

    秦松吸了口气,安静片刻后才说:“我现在给不了你答案,你的情况比较复杂,不是仅凭几句问诊就能确定的。待会儿我给你开个单子,你去做几项基础检查。还有,我这里也有一个测试,你花几分钟答一下。当然,这些测试只是一个辅助,我相信你过去也做过不少,其实参考的意义也不大,所以你不用紧张。”

    周珩只笑了下:“我不紧张。”

    随即就见秦松拿出几张测试问卷,放在她面前。

    她拿起笔,很快阅读上面的题目,快速做答。

    正如秦松所说,这些测试不是她第一次做,她知道这玩意是越快给出答案越准确,最好不要经过思考,也不要犹豫,就以第一感觉为主。

    测试的内容也比较基础,提出的问题也很清晰直观,没有玩文字游戏,也没有弯弯绕绕。

    其中有这样两个题目,一个是问测试人有没有在童年虐杀小动物的经验,另一个则是问有没有玩过火。

    这两个问题被周珩略过了,还在旁边打了个问号。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她也空了下来。

    当她将问卷交给秦松的时候,还在想,其实她可以非常圆满的给出答案,她也知道什么样的答案最“安全”。

    像是这样的把戏,她在那几年接受治疗当中一直在玩,为的就是尽快摆脱那些医生,让他们将她判断为正常人。

    她甚至觉得,那时候的她只是PTSD,是那些医生太大惊小怪了,所以对于各项测试总是带着不屑的态度。

    然而这一次,周珩变“老实”了,因为她不是被迫来的,她是真心想弄清楚自己的问题。

    尤其是这盒药,到底是用来治疗她的,还是用来控制她的。

    秦松接过问卷,快速扫了一遍,随即目光落在那三个空着的问题上。

    秦松指着其中两个,问:“为什么空着不答,问号是什么意思?”

    周珩半垂着眼,回忆着自己住在小白楼那几年的经历,淡淡道:“我的童年没有虐杀过小动物,但是虐杀过蛇虫鼠蚁。”

    秦松一顿,问:“原因呢?”

    周珩说:“我以为它们是有害的。”

    几秒的沉默,秦松又问:“那这道题呢,有没有玩过火?”

    周珩点头:“有,我虐杀蛇虫鼠蚁的手段,就是用火烧。”

    这话落地,周珩的表情分外平静。

    秦松的眼睛里也没有浮现出任何波澜。

    两人就安静的对视着。

    直到秦松的笔尖来到最后一道题目上,并将那行文字念出来:“以上问题,你有没有撒谎?”

    周珩微微笑了:“有。”

    隔了一秒,她又道:“其实这上面的问题很多我都回答不上来,有的事情我已经忘了,有的记忆模糊,而且我知道最‘健康’的答案是什么,所以撒了一点谎。”

    秦松将问卷放下,说:“起码在这件事情上你还算诚实。对自己诚实,是良性治疗的第一步。”

    周珩没接这茬儿,跟着问:“秦医生,我吃的药到底是用来治疗什么的?”

    秦松说:“主要作用是镇定安神,但副作用太大,国内也是明令禁止的。或者这么说吧,它的副作用远大于治疗效果。作为医生,我的建议肯定是不让你再继续吃。”

    秦松的答案和顾瑶的差不多,周珩也没有继续追问,只点了下头,就将药盒收起来。

    然后,周珩接过秦松开的单子,起身说:“那我先去做检查了,待会儿再来找你。”

    秦松说:“我送你”

    只是这话刚落地,外面就响起敲门声。

    屋里两人下意识朝门口看去。

    而就在周珩走向门口的同时,秦松也跟着扬声说道:“请进!”

    周珩已经来到门前两步远的地方,门板也在此时推开,很快露出门外男人浅笑的面庞。

    男人个子很高,身着休闲西装,气质样貌出挑,无论是在医院这样的环境,还是在外面,都很容易成为焦点。

    周珩垂着眼睛先是扫到来人的裤子和皮鞋,本想绕过对方出门,可就在这时,却听到男人惊讶的叫了一声:“阿珩?”

    周珩倏地站住脚,很快就对上男人的眼睛。

    她的大脑瞬间就空白了。

    许景烨?!

    他怎么会在这里?

    周珩也不知道自己呆了几秒,反倒是许景烨比她快一步反应过来,上前抓着她的手肘,直接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周珩喘了口气,来不及细想,飞快的说:“我没事,只是来咨询一下,做个简单的检查。”

    “你……”许景烨拧起眉心,扫过她手里的单子,又看了眼同样惊讶的秦松。

    周珩心里快跳了两拍,明知道秦松有义务替病患保守秘密,却仍是不免紧张,连忙开口说:“我真没事。反倒是你,你怎么来了?这里可是精神科。”

    “哦。”许景烨快速眨了下眼,遂又笑道:“我和秦医生是朋友,路过这里,顺便来看一眼,再聊聊投资的事。”

    朋友,路过,投资?

    这三个关键词,周珩是一个都不信。

    许景烨哪有什么朋友,路过医院就进来看一眼也太违背常理,更不要说投资了,他作为许家人,一向是无利不起早的。

    只是话虽如此,周珩却没有拆穿,只是笑笑说:“那你们聊吧,我先去做检查,回头再说。”

    “好。”

    许景烨也微笑着,直到目送周珩出门,门板合上,他这才转过身,看向秦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