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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一模

    “臻怡!”

    孔臻怡和虞婉宜在走廊边聊天, 朴惠忽地出现,挽上孔臻怡的手臂。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了孔虞二人的谈话,孔臻怡转过头看她, 有些惊讶:“惠惠,怎么啦?”

    朴惠脸上带着灿烂的笑:“你猜我刚刚去哪里了?”

    孔臻怡却不吃她这一套:“这怎么猜, 没个提示的。”

    朴惠似乎也迫不及待了, 便没有在卖关子,主动笑着说:“我刚刚去找林青涛了!”

    孔臻怡愣了愣, “涛姐怎么了?你有事找她?”

    朴惠见她注意力到了这边,脸上的笑意褪去, 露出了不满的一面:“是啊,我去找她说陈缘知和许临濯谈恋爱的事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反应好平淡。”

    朴惠添油加醋地把自己和林青涛的对话复述给两个女孩听,说完, 还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

    “臻怡, 你说她是不是心里就偏袒陈缘知啊?”

    “涛姐她的反应真的很奇怪, 不仅没有说陈缘知,还用那种语气对我说话,好像我才是那个做错事的人一样,真不明白为什么。”

    虞婉宜听完了睁大了眼睛, 然而她还没能说一句话,孔臻怡已经皱起眉开口了:“你为什么要去跟涛姐说这件事?”

    朴惠惊愕地抬头,目光所及之处, 孔臻怡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语而露出欣喜愉快的表情, 反倒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你是故意把他们谈恋爱的事情告诉老师的?为什么啊?”

    朴惠有些急了:“因为,因为我以为老师肯定会管这件事的啊!这不就是早恋吗?说不定老师会生气, 然后就会把这件事通知双方的家长,然后他们就会分手——”

    “你想让他们分手?”孔臻怡难以置信地说道,“朴惠,你都干了些什么?”

    朴惠整个人泡在孔臻怡冰凉剔骨的视线里,感觉自己快要发抖了,她不明白好友的反应为什么和她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终于忍无可忍地冲她大喊道:“你说我在干什么?我不都是为了你吗!”

    “不是你高一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暗恋许临濯,不是你当初被许临濯拒绝之后哭了一个小时吗!我以为这也是你想看到的啊,你难道不希望他们分手吗?!”

    虞婉宜忽然开口:“所以你做这些,是在为臻怡打抱不平?”

    孔臻怡眼底的困惑却散了,她凝视面前的朴惠,声音轻重分明:“朴惠。”

    “在你眼里,我孔臻怡就是那样的人吗?”

    朴惠的手微微颤了颤:“臻怡,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一直把你当朋友啊。”

    孔臻怡默了默,“我知道,我并不是在指责你。”

    孔臻怡说话的语气并不重,甚至有些淡,却铿锵有力:“是,你说得对。我是喜欢许临濯,到现在也是,但比起他,我更在乎我自己。”

    “我不愿意为了争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而耽误自己的前途,而且我这人再怎么小心眼,再怎么自以为是,娇矜自傲,也是有底线的。既然他现在有了喜欢的人,那我的这份喜欢就到此为止了。”

    朴惠的脸色变得难堪起来:“所以我一心替你着想,反倒是做错了是吗?”

    “是这样吗?”

    孔臻怡一时间没有说话。

    许久,她才慢慢抬起眼,眼角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这一次她再度开口,说出的话语却让朴惠浑身血液一凉,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惠惠。你到底是在为我打抱不平,还是在发泄你心里对陈缘知的嫉妒和不满,你真的分得清吗?”

    ……

    沸沸扬扬的流言和揣测,止于某一天平凡清净的上午。

    陈缘知和胡妤洙挽着手走在走廊上,突然再次被人拦住。

    陈缘知抬头一看,发现是之前拦过她一次的李子隽和他的朋友,下意识地警惕起来。当她以为这人又要当众对她发难之时,站在她面前的李子隽却猛地弯下腰,冲她大声喊道:

    “对不起!”

    这一声道歉极为响亮,走廊里路过的学生听到动静,俱都朝这边投来了目光。

    陈缘知愣神,而李子隽和他的朋友抓住了这个间隙,再一次道歉:“对不起,我们找了你的麻烦,说了些不礼貌的话,是我们错了。”

    他的朋友补了一句:“请你原谅我们,我们不会再这样做了。”

    陈缘知很是意外,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两个男生,而胡妤洙比陈缘知先一步反应过来,她眯了眯眼,主动拉起陈缘知的手,说了句:

    “缘知,我们走。”

    陈缘知慢慢收回看向那两个人的目光,朝她点头:“嗯。”

    她没有说原谅还是不原谅,甚至没有给出回应,和胡妤洙直接离开了。

    道歉是他们的事情,而原谅与否,本就是陈缘知的自由。

    等到了晚上下晚自习的时候,陈缘知在座位上收拾书包,教室里人声嘈杂,窗外涌向楼梯口的人流熙攘,陈缘知垂眸想着什么,就在这时,她眼前忽然盖下一片阴影。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四周围热闹的笑语声似乎一下子变得安静了。

    陈缘知若有所感地抬起头,许临濯正站在她桌前,单肩背着书包。

    他今天穿了一件高领的黑色针织衫,白皙的皮肤在黑色毛线切割出一道冷意,细碎的黑发半掩长眉,但他看向她的眼睛里分明的柔和,像是春夜里融化的积雪。

    许临濯声音温宁,看着她道:“今天一起走吗?”

    周围的交谈声更低了。

    陈缘知看着他的眼睛,心里想的却是,许临濯这个人真的很会宣示主权。

    明明他们每天都是一起走的,今天他却特意来到她桌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她这样一个问题——这种行为,简直像是从她这里讨到了一颗冻干之后,便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死死地黏住了她的小猫。

    陈缘知这样想着,视线慢慢移开,刚好落在他背包上挂着的鳄鱼球鞋挂坠上。

    她喉咙滚动几下,心里叹了口气,变得轻盈柔软。

    陈缘知把最后一样东西放进书包里,拉好拉链,然后提着收拾好的书包站了起来。

    陈缘知对他说:“嗯,走吧。”

    于是,那些偷偷看向这边的同学们再一次看到,许临濯对着陈缘知笑了,眼神温柔得几乎滴出水来。

    两人没有牵手,甚至也没有说多余的话,只是肩并着肩一路从教室门口走向楼梯,就已经吸引来不少侧目而视的目光。

    胡妤洙坐在座位上看着两个人离开,她身后的郑业辰则是猛猛吸气:“我的天,我以前是瞎了吗?他们两个人只要站在一起,这气场摆明了就是情侣啊!我居然过了这么久才看出来!?”

    胡妤洙目光悯然:“你知道为什么吗?”

    郑业辰茫然:“为什么?”

    胡妤洙语重心长:“因为你缺心眼呀。”

    郑业辰:“……”

    另一边,陈缘知和许临濯并肩走出了学校大门,夜晚的街道冷清,只有刚放学的一些外宿生的身影。

    陈缘知抬起头,主动问道:“许临濯,是你去找了他们吗?”

    许临濯在看手机,似乎没听清一般,他垂眸看向她,“嗯?”

    陈缘知看着他被白光染得温柔的眉眼,忽然间什么也不想问了。

    她心里明明早就有了答案,不是么?

    只有眼前这个人会这样在乎她的事情,甚至比他自己的事情还要上心。

    陈缘知摇摇头,眼底的湖泊漫过温和的波纹:“不。没什么。”

    ……

    十二月中,隆冬已至。除开漫天枯枝和寒意,伴随冬日而来的,还有近在眉睫的春申一模。

    教育局宣布了考试时间之后,东江中学的元培班终于在一模前一周完成了一轮复习。

    许临濯和陈缘知的绯闻渐渐冷却,虽然二人并未给出明确的答复,但两个人自那之后的行为变化,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陈缘知和许临濯不再避讳旁人的目光,开始成双入对地出入各种场合,包括学校的图书馆,饭堂,教室和学校大门。

    原本传得热烈的绯闻,却在两个人坦然自若的相处之中,渐渐消弭无踪了。

    虽然二人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但——

    许临濯:“清之,有人来问我,我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陈缘知:“嗯。然后呢?”

    许临濯看她:“我说是的。”

    陈缘知正在看书,听到这里也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嗯,这样回也可以了。”

    许临濯忍不住笑起来:“那每个人来问我的话,我都可以这样说吗?”

    陈缘知点点头:“不是说不隐瞒了吗?”

    许临濯满意了,他拉住女孩的手说:“那只要有人来问我这个问题,我都这样回答他。”

    ——因为陈缘知的同意,所以许临濯身边所有按捺不住凑上来问的同学和朋友,几乎都从正主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渐渐的,两个人确实是真情侣的消息传开,许多虚假的谣言也慢慢地不攻自破了。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临近学期末了,大家的那点八卦心思也都收了起来,开始专心准备即将到来的大型模拟考试。

    寒风萧瑟的冬日,天空却越发晴朗无云,蓝得浅淡悠然,一望无际。

    春申一模便在这样的一个季节里到来了。

    一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学校特地依照高考的形式布置了考场和座位,陈缘知赶在开考前的几十分钟抵达考场,然后一一检查违禁物品,递出了自己的身份证。

    考场外的走廊上站着一排排闲聊的学生,因为不被允许带书上楼,此刻的学生们站在考场外,要么安静默背知识点,要么干脆和认识的人聊上几句。

    又过了二十分钟,考试铃声才终于响起。

    考场内响起一片哗啦啦的翻动纸张的声音,陈缘知也按下笔芯,提笔作答。

    那些熟记于心的知识和概念化作笔尖流畅的字迹,陈缘知专注非常,简单的题目快准狠地填上答案,遇到难题,也只是眉眼微微蹙起,片刻后又舒展,然后写下完整漂亮的解答。

    陈缘知对自己一轮复习的完成度是很满意的。一方面,她基础打得扎实,复习起来也就轻松很多;一方面,她在原来的基础上加强了训练,掌握了很多以前不甚熟悉的知识点和解题技巧,更拓展了自己的知识面。

    六门科目的考试都顺利结束。

    冬日的傍晚不再如同夏夜一样迟至,陈缘知走出考场的时候,天边的晚霞早已消逝,校道边上的路灯也被点亮。

    整个世界被深邃的蓝覆盖包裹,远处的一点浅淡的月白,仿佛宇宙的初生,而此时万籁俱寂,群星也变得安谧。

    陈缘知循着人流慢慢挤出楼梯间,她提着文件袋走向班级所在的教室,却在路上看到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教室内灯火通明,刚考完春申一模,大家放松的笑闹声隐隐约约传来。而许临濯和胡妤洙站在走廊外,拿着一张纸,似乎在讨论着什么,你一言我一语。

    陈缘知见到他们俩,正考虑着要不要走过去,却已经被眼尖的某人一眼看到。

    许临濯说话的动作停顿下来,他转头看向陈缘知的方向,冬夜里静谧的深蓝渡过他墨黑色的发梢,坠落银河,融化成他眼底的星辰。那双眼里平时沉静淡然的光芒,慢慢地,被什么点亮了。

    陈缘知看到他的眼神,心底一簇簇的花蕾,在这片漫无边际的冬夜里悄然盛开。

    她没有再犹豫,抬步走了过去,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是跑着来到许临濯面前。

    许临濯笑了,朝她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心,暖意顿时驱散了奔跑时沾染皮肤的凛冽寒冷。

    他牵着她的手,声音温柔,眼里光芒晕染,却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小心点,不要摔了。”

    陈缘知抿了抿唇,想要克制,脸上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又不是不看路。”

    许临濯把人拉到自己的身边,动作很轻很自然,语气却是调侃的:“是吗?我倒是看到有个人一见着我,就跑了起来,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

    陈缘知瞪他:“说什么呢,我才没有慌慌张张。”

    “够了!”旁边的胡妤洙终于忍无可忍了,“你们两个是把我当空气吗?”

    许临濯转头,微微一笑,说出来的话差点没把人气死:“也不是不行。”

    “他开玩笑的,”陈缘知松开许临濯的手,走过来揽住胡妤洙,“对了,你们刚刚是在聊什么?”

    胡妤洙亮出手中的计划表,陈缘知接过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因为计划表已经罗列得非常详细,似乎准备了很久一样。

    “这是——班级团建?”

    第152章 海边

    “对, 之前十月份的时候隔壁的物创班就已经团建过一次了,他们去了海边露营基地吃烧烤呢。”胡妤洙啧了一声,“我们班的同学当时就吵着说也要去海边搞一次班级团建了。”

    “当时我和妤洙去问了涛姐, 她说家委会的家长们已经开始帮忙计划了,让我们别操心, 专心学习, 等一模结束就去。”

    许临濯抿唇笑了:“现在也是时候告诉大家这个消息了。”

    晚自习的上课铃刚响过,许临濯便拿着计划表走上了讲台, 将这周周六进行班级团建的消息和春申一模的答案一起传了下去。

    听到消息的众人第一时间振臂欢呼,更有甚者把试卷都扔到了半空中, 引得旁边人笑骂。

    “那我们是不是周六上午也不用自习了?!”

    “涛姐好像已经和学校申请了,全都准备好了。”

    “啊啊啊啊啊会去海边吗会去海边吗?!我们学校离海这么近, 不去海边说不过去吧!”

    “我要吃烧烤烧烤烧烤!!”

    “对呀!隔壁班上次都去吃烧烤了,我们也要去!”

    许临濯听到问话声,微微笑了:“上午的自习还是要上的。”

    众人又齐齐发出一声哀叹。

    彭凌泽站在讲台边上, 接续了许临濯的话往下说道:“家委会给出的计划是, 下午两点出发, 到海滨公园看鸟观海,下午四点前往镜月湾踩水踏浪,观赏晚霞,六点半到八点半前往烧烤场娱乐基地吃烧烤, 家委会的几个家长会在那边提前准备食材和粥,晚上九点坐车回到学校。”

    许临濯:“路线已经提前规划好,家长也租好大巴车了, 交通问题可以不必担心。”

    “大家可以今晚决定要不要参加这次团建, 不参加的同学留在学校或者是请假回家都是可以的。”

    郑业辰带头捧场:“那必须得去啊!”

    “啊啊啊啊太好了!我满足了!”

    “我们班也能有一次海边烧烤团建了!终于不用被隔壁班的朋友嘲笑了呜呜。”

    气氛一时间热烈得快要沸腾起来,大家叽叽喳喳地讨论着那一天的准备和穿着, 胡妤洙看向陈缘知,笑道:“托这次团建的福,虽然这个答案对得我心梗,但是一想到能和大家一起去玩,我就又满血复活了!”

    团建啊。

    陈缘知微微捏紧了手里的笔,之前的班级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都没能成功组织过团建活动,这还是她高中以来第一次参加班级团建。

    名为期待的情绪慢慢攀附上了她的心。

    第二天便是周六。

    胡妤洙一大早来到教室,看到陈缘知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样子,吓了一跳。

    “我去,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陈缘知低声说了句什么,胡妤洙没有听清,只听到了“难以置信”这几个音节,她皱了皱眉,重复道:“你说什么?”

    陈缘知眼神聚焦了一点,“……没什么。”

    难以置信,她都十八岁了,居然还会有春游综合征。

    一向睡眠质量很好的陈缘知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今天要做的事情。

    尽管精神不佳,但陈缘知没有选择课间补觉,而是硬撑着完成了早上给自己布置的自习任务。

    本来应该进行的周考,因为昨天的一模刚刚过去而取消,改成了自习课,陈缘知便用这些时间将六科的一模试卷一一订正重做。

    这是她每次大考完必做的一件事情,无论那场考试她感觉是否良好,错误是否足够多,她都会重做试卷,感受知识点被放入试题中的体现形式和解答方式,在这种感受中锻造自己的解题直觉。

    一个早上过去,陈缘知中午只来得及休息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要起床的时间。

    当她赶到学校门口时,一眼便看到了空旷的广场上停着的一辆大巴车,陈缘知辨认出几个熟悉的同班同学的身影。

    她上车后随便找了个后排的座位坐下,给许临濯和胡妤洙发了信息,没多久就闭上眼靠着椅背睡着了。

    不断有新来到的同学上车,说笑交谈着落座,直到一整辆大巴车都坐满学生。

    胡妤洙上车来的时候看到了郑业辰,她正准备走过去,忽地看到陈缘知,脚步便微微停住。随后她眼底划过一道流光,她蓦地抬起头,转身看向车门处。

    许临濯和彭凌泽正站在那里反复核对人数,他穿了一件白色T恤,露出一截脖颈,喉结如一颗青杏。少年人高挺落拓的轮廓线被窗玻璃反射的光镀得透亮。

    仿佛似有所感一般,他漫不经心地抬眼看来,忽地定格,目光就那样自然而然地落在心里牵挂的女孩身上。

    陈缘知靠在椅背上,雪白天光降落,她长睫覆下盖着眼眶,露出半个毛茸茸的脑袋。

    原本斜倚着陈缘知椅背看着这边的胡妤洙,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冲许临濯眨了眨眼,然后她伸直手朝他打了个响指,笑着走了。

    许临濯站立在原地,视线未动,直至耳畔边倏然响起彭凌泽的声音:“班长,人都齐了,等涛姐过来,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许临濯收回目光,朝他点头:“好,你去找个座位坐着吧,我待会儿和司机说。”

    等到林青涛也上车后,许临濯弯身和司机打了个招呼。

    随后,在众人的目光之下,许临濯表情自然地走过一排排座位,来到某个正在熟睡的人的座位跟前,然后坐到了陈缘知旁边的座位上。

    同一时刻,司机叔叔慢悠悠地拉动手刹,大巴车终于晃晃悠悠地往前开去。不知是突然开动的车子还是因为终于当着众人的面同框的一对情人,车内的交谈声隐秘地微弱下去。

    陈缘知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忽然感觉到车厢晃动,潜意识里反应过来是大巴车开动了,脑子却愣愣的,直到鼻尖传来一股清新的草木香气,有点苦涩的味道,但很熟悉。

    陈缘知的脑袋变得重了,有些摇摇欲坠起来,就在这时,身边人体贴地低声说道:“想睡的话就靠过来吧。”

    仿佛得了批准,原本还在摇摆的神经绷断,陈缘知的脑袋慢慢歪倒下去,稳稳抵上那人的肩头。

    许临濯垂眸看她的睡脸,脸上露出浅淡笑意,他也不在意那些投来的似有若无的目光,伸手将陈缘知的手心握住,十指相扣。

    很美好的一幅景象。窗外流淌过的远山和丘陵,幽静的绿色被倾倒在窗玻璃上,然后吹散,明致的风光漫过湖泊水田,窗内少女闭着眼靠在少年的肩膀上,光的碎片在二人的眼睑上栖息。

    四周的同学余光瞥见二人的动作,交谈声静了一瞬,然后又变得热烈了。

    陈缘知是被许临濯慢慢叫醒的。

    “清之……”

    “清之。”

    陈缘知艰难地睁开眼,动作缓慢地直起腰,看清眼前的人是许临濯的那一刻,她微微一怔,初醒的大脑启动很慢,导致她看着许临濯的脸发了一两秒的呆,才接着说道:“许临濯?”

    “你怎么坐我这儿了……”

    许临濯:“妤洙去和业辰坐了,看她的意思,似乎是想把你让给我。”

    陈缘知缓过神,撑着手把脑袋抵在许临濯的胸膛上,慢慢叹出一口气,许临濯则是伸手抚摸她的后脑,“怎么了?昨晚没睡好么。”

    陈缘知懒懒地说道:“确实是没睡好。”

    许临濯:“那还要继续睡吗?”

    陈缘知把头抬了起来,打了个哈欠,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不用了,我感觉已经好很多了。”

    “是到海滨公园了吗?”

    许临濯脸上漫开笑容:“是到镜月湾了。”

    陈缘知动作顿了顿,有些震惊:“那海滨公园是过了?那我岂不是一直在车上睡觉??”

    “你怎么不叫醒我!”

    面对指控的许临濯只是握紧了陈缘知的手,一脸坦然地看着她:“看你睡得很沉,就没舍得叫醒你。”

    “现在下去吧,已经到海滩了,大家刚走没多久。”

    陈缘知定睛一看,确实,车上都没有人了,大家似乎是已经下车去海滩边踏浪了。

    将近五点的日头变得沉重,慢慢坠下,阳光也被拉得漫长。陈缘知和许临濯下了车,并肩朝海滩边走去。

    “许临濯,你说今晚会有夕阳吗?”

    “天气预报说会有。”

    陈缘知:“我希望有。”

    许临濯看向她:“为什么?”

    陈缘知:“没什么理由,就是想看到。我还以为要毕业之后才有机会和你来海边。”

    天边的颜色逐渐变得浓郁,残余的阳光在云层之间溶解,烧尽最后一缕含蓄轻巧的光明。

    大海广袤深湛,微风吹拂露出的一截脚踝,许临濯和陈缘知并肩走在海边的木栈道上,行走间两只手轻轻地触碰摩擦,不知是谁主动,先缠上一根手指,然后慢慢交拢,握紧。

    临近傍晚,十二月的海边风已经有些凉,但陈缘知牵着许临濯的手走在路上,却觉得越来越暖和。

    源源不断的灼热从手心里蔓延到心口的位置,化为一声又一声的清晰跳动。

    许临濯的声音很轻:“你喜欢海吗?”

    陈缘知:“喜欢,像喜欢夏天一样喜欢。”

    陈缘知补充了一句,语气认真:“也喜欢你。”

    海滩边远远传来笑闹声,行人沉醉在晚风里,而晚霞也不负期望,缓慢降临。

    乌金色的云彩像是陨落人间的珠宝,边缘赤绣金织。黄昏漫无边际地缠绵寰宇,蓝色的天空和海洋远去,天地间一片烧灼的绯色,人间灿烂,久久不息。

    许临濯看向她的眼神安静温柔,晚霞落在他的眉间。

    陈缘知站在原地,抬头看他,而许临濯低下头,额头贴上她的,叹息了一声。

    “那我还是不太一样的。”

    离得近了,那双眼里漫动的水波变得清晰,某种热烈的情感不再收束,全然释放在这漫天的霞光之中,和少女脸颊边的微红融为一色。

    在他的唇贴上来之前,陈缘知恍惚间闭上眼,眼前归于一片漆黑的那一刻,她听到了许临濯的声音,低缓温柔:

    “你说的这些,我也都喜欢,但这些里,我最喜欢你。”

    第153章 彭虞

    两人在木栈道上拥抱, 晚霞的余晖安静朦胧,给大地扫过一抹颜色鲜亮的腮红。

    这时,许临濯的手机忽然响起铃声。

    陈缘知从许临濯的怀抱里退开, 看着他接起电话,语气有些奇怪:“妤洙?”

    胡妤洙的声音夹杂着呼啦啦的海风和欢笑声, 从扬声器里传出来:“我要是不打这个电话, 你们还要抱到什么时候?”

    陈缘知:“……”

    许临濯笑道:“少管我们,玩你自己的不就好了?”

    胡妤洙声音懒散:“没有要管你们的意思, 谁让我视力好,一抬头就看到你们了。”

    “我要找我同桌一起拍照, 麻烦你把她送到海边来哈。”

    晚霞笼罩海岸的一角,陈缘知赶到海边的时候, 胡妤洙正在和郑业辰一起拍照,海天相接之处弥漫着一片美丽的玫瑰色。

    “缘知,快来!”

    陈缘知凑了上去, 许临濯靠在她身后, 四个人前前后后交叠在一起, 仰着头,郑业辰高举着手机,朝天大喊了一声:“好了没!”

    “三、二、一!”

    拍完合照之后,胡妤洙让郑业辰给她和陈缘知单独拍几张, 女孩们的发丝被海风吹得翻飞,衣袂飘扬。

    环境着实恶劣,好不容易拍了一张, 郑业辰拿给胡妤洙看完不到一秒就被打了, 胡妤洙怒了:“郑业辰,你这拍的什么鬼?”

    郑业辰心虚:“风太大啦, 我把握不好那个时机,这也是没办法的……”

    胡妤洙拿起手机屏幕,眉毛倒竖:“你觉得这张图只有我们的脸被头发糊住了这一个问题吗?”

    陈缘知点评:“业辰,不认识我们的人看到这张会以为我们才一米四。”

    郑业辰:“……呜,拍照好难。”

    胡妤洙无言:“算了,你站旁边去,我们自拍好了——”

    胡妤洙话音刚落,陈缘知便看到郑业辰转头喊住了两个路过的人:“婉宜!臻怡!”

    虞婉宜和孔臻怡挽着手路过,闻言脚步俱是一停。趁着郑业辰走过去和二人交涉的时间,陈缘知隔着一段距离打量二人。

    虞婉宜和孔臻怡看上去就很专业,一个脖子上挂着单反一个手上拿着ccd,堪称全副武装,难怪郑业辰会叫住她们。

    郑业辰说完,虞婉宜和孔臻怡似乎是点了点头,然后虞婉宜拿了孔臻怡的ccd,朝这边走来。

    郑业辰满脸喜气洋洋,“我找来了帮手!婉宜拍照肯定比我好看!”

    陈缘知顿了顿,第一反应是看了眼胡妤洙,但胡妤洙面色如常。

    “我给你们拍,”虞婉宜开始调试相机,看上去态度还挺认真,“你们想要什么样的照片?”

    陈缘知主动说了想要的照片样式,虞婉宜一边帮她们拍照,一边指导她们摆动作。

    “业辰,那边有个瓶子,你去把它踢开。”

    “挺直腰,对,把脸稍微侧过去一点。”

    “不用管头发,这样很好看。”

    成片效果好得出乎意料,虞婉宜一张张滑动给她们看,还在询问着,语气听上去严谨,带着一丝不确定,“你们觉得怎么样,需要重拍吗?”

    陈缘知刚想说“已经很好了”,胡妤洙就已经抢先一步抬起了头,直直地对上虞婉宜的目光,她笑道:“很好看哎!我觉得不用重拍啊,就这样就很好了。”

    “你拍的比郑业辰那家伙好多了。”

    毫无芥蒂的夸赞和笑容,仿佛两个人之间并没有那些传言里的不和。

    虞婉宜怔了怔,这一刻,她连早已形成习惯的甜美笑容都忘记挂上脸颊:“……你们喜欢就好。”

    晚霞快要散尽了,陈缘知接过手机,她看着虞婉宜,“婉宜,你和臻怡要拍合照吗?”

    “要的话,我可以帮你们拍。”

    虞婉宜的脸上露出笑容来,似乎有些惊喜:“真的吗?那麻烦你啦。”

    陈缘知拿着相机来到二人面前,孔臻怡和虞婉宜一看就是经常拍照的,姿势都摆的很自然。

    低配摄影师和高配模特的组合,陈缘知摸了摸鼻子,不由得多说了两句:“我拍得没那么好,我先拍两张给你们看看?然后你们看有什么地方要调整的。”

    虞婉宜笑道:“好啊!”

    孔臻怡:“没问题的,你随便拍。”

    陈缘知拍完两张,拿去给孔臻怡和虞婉宜看,孔臻怡看了眼照片,“哎呀”一声,“我感觉我手臂好胖啊,还是把外套穿起来好了。”

    陈缘知却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睛,很认真的样子:“不会。我觉得这样很好看,一点也不胖。”

    孔臻怡被她的认真晃了眼,有些怔住,“……那,那我就这么穿?”

    陈缘知点点头:“嗯,我再找找角度。”

    最后拍出的照片三个人都很满意,陈缘知看着照片,还是觉得拍得不够好,虞婉宜却笑了:“哪有,我们都觉得很好看好不好!”

    “还是你拍的好看一些。”

    孔臻怡搭上虞婉宜的肩膀,笑着说道:“婉宜拍照确实没话说,出片率不要太高。”

    虞婉宜摆摆手:“我也就是随便拍拍,拍多了自然就有经验了。”

    陈缘知看着她:“虽然你这么说,但我总觉得,你应该也付出过很多努力吧。”

    她补充了一句:“拍照,还有其他的也是。”

    虞婉宜这次是真的怔住了,她看着陈缘知,一时间连笑着回应对方都忘记了。

    但陈缘知似乎没有注意到,她浅浅地笑了,“那你们玩,我就先走了。”

    孔臻怡和她挥手,看着陈缘知的背影,立在海滩边的两个女孩一时间都没说什么,只剩一片如海的静默。

    直到虞婉宜忽然笑了一声。

    她凝望着海边礁石底下卷起的浪花,轻声道:“果然,许临濯喜欢的人和他肯定也是相像的。”

    远处,陈缘知跑回了胡妤洙和郑业辰站立的地方,许临濯慢慢地走到她身边,表情温柔地拉住了她的手。

    将暗未暗的天空一片深邃寂静的蓝,海风将四个人的衣摆和头发吹起,胡妤洙和陈缘知说着什么,然后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然的笑脸,而陈缘知和许临濯的身影依偎着,相连的手心始终没有分开。

    虞婉宜是羡慕的。

    她是槛花笼鹤,永远无法那么自由恣意。

    她不能够做自己,不是因为她放不开,没有勇气,而是因为她觉得真实的自己并不漂亮。

    她要爱笑,要长袖善舞,要识大体懂分寸,要去混那些光鲜亮丽的圈子,要成为别人眼中被艳羡的人。她总觉得人被爱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足够美好。

    真实的她善妒,执拗,虚荣,连她都不喜欢那样的自己,又怎么会有别人喜欢这样的她。

    孔臻怡一直没说话,直到此时,她忽然轻声开口道:“婉宜,你是不是一直喜欢许临濯?”

    虞婉宜抿了抿唇,笑了,很淡很淡的笑意:“你早就知道了呀。”

    “是啊,我喜欢他。”

    孔臻怡的语气很肯定:“但你没有向他表白过。”

    虞婉宜:“因为我知道,他不会喜欢我。”

    那天孔臻怡表白的时候,虞婉宜其实也跟过去了,但她没有告诉孔臻怡。

    所以她听到了好友对许临濯的表白,也目睹了许临濯听到表白时的神情。

    他依旧那么温柔,那么耐心,他站在走廊的尽头,中午放学后的走廊空无一人,他面前是红着脸倾诉心意的漂亮女孩,走廊外垂落的绿影和光斑密密麻麻地落在他的眼睫,他的衣领上,而他不动如山,眼底的那潭湖泊一丝波纹也无。

    许临濯听完表白,脸上露出了浅淡的笑,“所以,你喜欢我什么呢?”

    孔臻怡一一数着:“成绩好,性格温柔,长相出众,人品也好……”

    许临濯:“除了这些呢。”

    孔臻怡没说话了,虞婉宜看着她的背影,猜测着她现在的表情,也许是愣住了吧。

    许临濯摇了摇头,语速轻缓:“臻怡,如果有另一个成绩好,性格温柔,长相出众的男性出现,你也会喜欢他的。”

    “你喜欢的并不是我。”

    海风似乎也变得慢了下来,浪花拍在礁石上,渐渐静止了。孔臻怡的声音低了下去,“你听到了?”

    虞婉宜修饰着自己的声音,回答道:“我听到了。”

    孔臻怡笑了一声,很轻:“那他说的时候,你觉得惊讶吗?”

    虞婉宜:“不惊讶。因为我也是那样的。”

    许临濯的拒绝说得隐晦,可孔臻怡一瞬间便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孔臻怡那时所谓的喜欢是什么。是虚荣,攀比,是因为她觉得和许临濯在一起会很有面子。

    孔臻怡把和一位优秀的男性在一起,视作了一件能够增加自己价值感的事情,或者说不止是她,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她们喜欢的并不是许临濯这个人,而是他所代表的光环。

    剥离开一切外物,她们甚至说不出自己欣赏许临濯什么。

    “我没想到他会看出来。其实我也只是迷迷糊糊地意识到,我的喜欢很轻微,但他直白地说出来的那一刻,我才清晰地发现,我确实是的。”

    孔臻怡看着远处的海面,风吹开她的黏在她面颊上的头发:“婉宜,我那时觉得那么难过,不是因为他不喜欢我。”

    “而是因为我也觉得,他不该喜欢我。”

    “我知道。”虞婉宜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轻声道,“我知道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这么难过,臻怡,我都明白的。因为我也是。”

    所以她那天收回了那封本来已经送出的表白信,不止是因为孔臻怡是她的好朋友,还是因为,她看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许临濯不会喜欢她,无论如何都不会。

    虞婉宜记得刚进入高中时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那时的她渴望被注视,渴望成为人群的中心,她希望自己被人羡慕,她表面上装作不争不抢,实际要强至极,所以经常暗暗地和其他人较劲。

    她喜欢假装不经意地炫耀某样东西和经历,然后享受来自他人的艳羡目光。

    她那时尤其看重异性缘,因为她漂亮性格好,格外受男生追捧,班里几乎没有谁的异性缘可以和她比拟。

    自己的身上有一样东西是远胜于周围同龄人的。这种感觉,简直令人上瘾。

    在日复一日的优越感的熏陶下,她逐渐觉得受异性欢迎的她比其他女生都要优秀。

    她那时愚蠢,狭隘,卑劣。

    若非许临濯点出,她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卑劣。

    许临濯可能会喜欢任何人,但绝对不会是那时的她。

    他身上散发的光辉,也曾有一刻落在她的身上,但却没有照耀她,反而让她无所遁形。

    “但是,臻怡,”虞婉宜的声音带着释然,“我已经决定不再喜欢他了。”

    是的,不再喜欢那个人。

    即使她一直注视着那个人整整两年,即使她曾经努力地攀爬到足以和那个人并肩而立的位置,即使她为了那个人而改变自己,即使漫长的青春岁月里,她曾经真正地……喜欢过许临濯这个人。

    孔臻怡抬手回抱她:“嗯,不要再喜欢他了。”

    虞婉宜的手指微颤,她收紧手臂,将脸埋在好友的肩膀处,慢慢合上眼睛。

    一滴透明的水珠悄然落下,消失在拂过耳畔的海风之中。

    ……

    上了车之后,陈缘知和胡妤洙坐在一起,两个男生被赶到后排坐去了,陈缘知回想着刚刚在海边发生的一幕幕,此时此刻,她终于有机会对胡妤洙问出一直以来的困惑:

    “妤洙,你和婉宜……曾经有过什么摩擦吗?”

    胡妤洙闻言,露出一点惊讶来:“为什么这么问?”

    “当然没有啊。”

    陈缘知:“这样……因为之前有人跟我说过,你们关系不好。”

    “为什么?”

    “她说你曾经拒绝和虞婉宜做朋友。”

    胡妤洙恍然:“原来是这件事吗?”

    “但怎么说呢……”大巴车开动了,夜晚和灯光交织成流动的银河,胡妤洙的侧脸时暗时亮,只有一双眼澄如清水,她看着陈缘知笑道,“我本来朋友就很少,不是因为别人的问题,而是我自己不擅长和人交心。”

    “我确实没有答应和虞婉宜做好朋友,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讨厌她。”

    陈缘知慢慢点头,心如明镜:“原来如此。”

    大巴车沿着海岸线的小路晃晃悠悠地行驶着,海洋和天空在暗蓝色里沉淀成一片浓郁的黑,林间小路树影密匝,直到临近烧烤场,灯火才慢慢亮起。

    无数的荧光灯和火焰汇聚成一片人间的星河,学生们的欢呼交织着零碎笑声,车一停稳,大家便纷纷涌出车门,朝烧烤场跑去。

    一班人被分坐在好几个小烧烤炉面前,还有人没吃烧烤,跑去喝粥的,还有人跑去角落的沙滩上玩秋千和吊床。

    陈缘知一个人坐在石桌边上,许临濯去替她拿吃的去了。

    她坐在角落的一隅,远处人声鼎沸,这一处便显得静谧。海风夹杂咸湿的气息吹拂过她的鬓发,她拿着手机在看消息,白光浅浅映亮脸颊。

    “嗨。”

    耳畔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陈缘知闻声仰头看去,有些惊怔。

    是彭凌泽。

    他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穿的简单,一件毛衣和卫衣外套,纤长的睫毛黑得浓郁,看人的眼神温和,跟她打了声招呼后便在她身侧的位置坐下。

    陈缘知偏头看他:“这么快就吃完了?”

    彭凌泽翘着唇角,“嗯,胃不太舒服,就没吃烧烤,只是喝了粥。”

    “我看到班长了,他在帮你烤东西,我走的时候看了一眼,他应该很快就好了。”

    陈缘知眨了眨眼,握着茶杯的手指松开,她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谢谢你给我传消息,不过我没什么消息能给你,就请你喝杯茶吧?”

    彭凌泽也幽默了一把:“怎么没有?你可以偷偷告诉我班长传授给你的学习秘诀,要知道他的学习秘诀是可以拿到朋友圈卖钱的,那样我就赚大了。”

    陈缘知忍不住笑了,戳破了彭凌泽的谎话:“你真的想要班长的消息吗?不是别人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我能说的,我都会告诉你的。”

    得到了这样的准许,彭凌泽反而沉默了,嘴边那抹若有若无的笑也淡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陈缘知倒好一杯茶,将茶杯放到他面前的时候,彭凌泽才开口:“刚刚在海滩那里的时候,你帮婉宜她们拍了照片。你走之后没多久,我看到婉宜抱着臻怡哭了。”

    陈缘知怔了怔。

    彭凌泽眉眼低垂:“她其实只流了几滴眼泪,很快就没事了,什么痕迹也看不出来。如果不是我一直在看着她的话,估计也不会注意到。”

    陈缘知笑了笑:“所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你觉得我弄哭了她吗?”

    彭凌泽轻声道:“不是,不是兴师问罪。我只是很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哭。”

    “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流眼泪了。”

    陈缘知脸上的笑慢慢收了起来。她凝视着彭凌泽的侧脸,叹了口气:

    “好吧,我告诉你。”

    “我其实也没说什么,”陈缘知复述道,“我只是夸赞了她的拍照技术,然后说了句,‘我觉得你应该背地里也付出过很多努力吧’,就是这样而已。”

    彭凌泽微微怔愣,旋然笑了:“原来是这样。”

    “那我知道了。”

    陈缘知:“所以是为什么?她是因为我说的这句话才哭的吗?”

    彭凌泽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了陈缘知一句:“你觉得婉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陈缘知:“很要强,也很有野心。”

    彭凌泽有些意外:“为什么你会这样觉得?”

    “不对吗?”

    彭凌泽:“不,你说的很准确。但我想,这和她平时表现出来的样子应该是完全相反的吧,她喜欢在人前表现得不争不抢,随和亲切。”

    “如果她听到你的评价,恐怕会吓一跳,一个刚来到这个班不久的普通同学都这样看待她,她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露馅了。”

    彭凌泽将虞婉宜的反应说得很风趣,陈缘知听完,浅浅地笑了:“因为我以前也是这样的。”

    “我后来发现,看一个人不应该看她说什么做什么,而应该看她得到了什么,对她得到的东西又是什么态度。”

    陈缘知一开始见到虞婉宜时,也曾经以为她是一个单纯热烈,活泼可爱的女孩,她笑起来的样子让人觉得她无忧无虑。这样的女孩,一定在爱的包围里长大,从小到大都没有烦恼吧。

    直到她发现,虞婉宜其实是历史类的第一名,陈缘知一向很早到校,每次她到了之后不久,虞婉宜也会来到教室,然后拿着书本去走廊上背书。上课时她也曾无意识地看向虞婉宜几次,看到的无一例外都是专注地望着黑板的眼神;

    后来她又听说,虞婉宜高二时曾参加过三个大型社团,在其中一个社团担任干部的职位,也因此有很多学弟学妹会来班里找她,给她送东西,和她聊天,也有很多人追求她,但她却没有接受过其中的任何一个追求者。

    但虞婉宜和朋友谈及这些时,并没有表现出困扰,而是自然而然,习以为常的神情。

    “如果不是要强的人,怎么会对自己的各方面都严格要求。越是希望自己表现得完美,越是害怕不完美被暴露。因为没有人是完美的,要求自己完美无瑕,潜意识里其实是对自我的不接纳。”

    彭凌泽看着陈缘知,他张了张唇,“……你说得对。”

    “婉宜她喜欢被人簇拥,也喜欢被人羡慕。她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并且抛弃了过去的自己。”

    陈缘知:“你为什么知道?”

    彭凌泽:“因为她和我说过。”

    彭凌泽和虞婉宜在上高中之前并不认识,真正开始对彼此有一些关注,也是在分科之后。

    两个人都选了历史类,每次大考不是你第一就是我第一,偏偏两个人都是不会把情绪表现在脸上的人,即使已经逐渐将对方视为对手,但相处时还是客客气气的。

    打破僵局是在高一下学期,彭凌泽收团员档案时翻看了所有人的档案,检查缺页漏页的情况,结果发现了团员档案里贴着的虞婉宜初一时的照片。

    彭凌泽看到那张照片时是愣住了的。

    照片上的女孩非常胖,脸上堆满了肉,连原本的五官都很难看清,实在算不上赏心悦目。

    谁能把这张照片和元培班里的虞婉宜联系起来?

    彭凌泽当时在空教室里整理档案,还没反应过来,教室后门便被人猛地推开了,虞婉宜的眼里藏着很深的恐慌,她似乎是跑过来的,手臂绷直按在门板上,胸膛猛烈地起伏着,呼吸声沉重。

    在看到彭凌泽手中的档案的那一刻,她脸色一变,终于卸去了一直以来的伪装,露出了原本倔犟压抑的一面。

    她一字一顿地对着彭凌泽说:“把档案给我。”

    在此之前,彭凌泽一直以为虞婉宜天真活泼脾气好,因为他从来没见她对谁摆过脸色,她是班里最受欢迎的女生,因为她对谁都很友善亲切。

    所以看到她变脸的那一刻,他愣住了,任由虞婉宜抢走了他手中的档案。

    “她把档案上贴的照片撕了,还给我的时候,那一页已经贴了一张新的照片。”

    “我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反应这么大,为什么她这么在意过去的长相和身材被人知道,甚至为此担惊受怕。”

    “后来才知道,原来上一个看到她这张照片的人,曾经拿着这张照片给全班的同学传看,和大家一起嘲笑她。她是因为小学的时候吃药才变胖的,而她初中三年都因为这件事遭受着时有时无的排挤,过得很压抑。”

    “我猜她也内耗过,但她没有自怨自哀,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不会成为他们初中唯一一个考上东江中学的学生。她用初中三年努力的结果,让所有曾经嘲笑过她的人闭嘴了。”

    “从初三的最后一个月到暑假,我不知道她都做了哪些努力,但高一开学时我见到的虞婉宜,已经和现在的她没什么差别了。”

    “在知道这些事之后,我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她。”

    “我看向她的时间太长了,日子一天天累积,不知不觉中,好像便有了奇异的东西产生。”

    “当我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已经太晚,它早已不受我控制,像是雨季到来时的河流,久经迂回和抵抗,最终还是泛滥决堤。”

    就在这时,孔臻怡向彭凌泽表白了。

    彭凌泽看到了孔臻怡和他表露心意时的眼睛,他知道这个女孩其实并不喜欢他。喜欢一个人的眼神不该是这样的,她的眼睛像是一潭死水,甚至连表白的时候,声线都那么平稳,仿佛在做汇报。

    他不知道为什么孔臻怡要向他表白,向一个她不爱的人表白,但他也不能轻易地拒绝她,因为这个人是他喜欢的人最好的朋友。

    彭凌泽将这个选择摆到虞婉宜的面前。

    “你希望我答应她吗?”

    “答应她吧。”

    彭凌泽的声音变得轻了,他再一次喊她的名字:“婉宜。”

    虞婉宜这次没有说话,她沉默了。

    “婉宜,”彭凌泽看着她,“你希望我答应她吗?”

    “……答应她吧。”

    虞婉宜弯下了她的脖颈,她把脸埋进了自己的掌心里,努力克制着声音的颤抖,仿佛她知道,自己的这句话说出口,便是天崩地裂,无法挽回:“答应她吧,求你。”

    彭凌泽的声音过了很久,才再一次响起:“好。”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将他推给另一个人,他本该愤怒,他应该质问她,可此时他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他却在想她是不是很难过。

    荒谬,但细细揪着查看,竟也理所当然。

    因为他喜欢她,无可救药地喜欢。

    彭凌泽垂眸看她,缓慢开口:“……既然你希望,那我会答应她的。”

    海风湿润,带着淡淡的凉意。

    陈缘知凝视他:“可无论如何,你的决定都伤害了孔臻怡,并且让她和虞婉宜的友情产生了裂痕。”

    彭凌泽低声道:“是,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所以我向臻怡赔罪过,但她没有原谅我。”

    “她不原谅我也很正常,她后来知道之后,总是针对我,我也没什么怨言,都全盘接受了。”

    陈缘知:“那你知道孔臻怡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吗?”

    彭凌泽:“知道。我也知道婉宜喜欢的是班长。”

    原来他都知道。陈缘知怔住:“那你对许临濯……不会心有芥蒂吗?”

    彭凌泽:“本来是应该有的。”

    彭凌泽眼眸清然,他朝陈缘知笑了笑:“但是我和他做同桌,做同事也有一年了,我知道他人很好,所以即使我喜欢的女孩喜欢他,我也没办法因此而讨厌他。”

    “甚至很多时候,我看着班长,会觉得婉宜喜欢这样一个人,也很正常。”

    陈缘知看着他,语气笃定地说出了那句话:“你到现在,还是喜欢婉宜。”

    彭凌泽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石桌,冒着热气的清茶已经被冷风吹凉了,他看着微微漾起波纹的茶水,轻声开口:

    “不了解她的人觉得她热情,开朗,讨人喜欢,了解她的人觉得她虚荣,伪善,功利心重,但我却觉得她坚韧,顽强,不折不屈。”

    陈缘知:“这是你喜欢她的理由?”

    彭凌泽笑了笑:“哪有什么理由。喜欢一个人本身就是毫无道理的事情。”

    他转过脸来,对上陈缘知洞悉的目光,温然莞尔:“虽然我嘴上这么说,也确实是喜欢她,但我扪心自问,我有很多东西是没办法为了她放弃的。也许喜欢,但不够喜欢。”

    缘知瞧着他,忽地笑了:“这样吗?”

    “那就最好了,毕竟我很讨厌她,”陈缘知看着身形陡然僵住的彭凌泽,语速缓慢,“知道她喜欢过许临濯的那一刻,我就开始讨厌她了。她算什么东西?也配肖想许临濯。”

    彭凌泽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他皱着眉看着陈缘知,语气变沉:“你——”

    陈缘知绷不住了,爆发出一串笑声,彭凌泽看着她捂着下巴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顿时明白自己被捉弄了,脸上的坚冰化去,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来。

    他咬字的语气很重,喊道:“陈缘知。”

    陈缘知擦去眼角笑出来的一滴眼泪,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就是你口中的也没那么喜欢?”

    陈缘知披散着头发,黑发如瀑,悬于头顶的圆月辉映,微芒落入她的眼底,慢慢晃荡出一片明净的光辉。

    她笑了:“彭凌泽,在这一点上,你和虞婉宜真的很般配,一样的嘴硬心软,一样的不真诚。”

    ……

    许临濯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陈缘知一个人坐在石桌边上,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把餐盘放在桌子上,在陈缘知的身侧坐下,目光落在女孩的侧脸上。

    “清之,你在想什么?”

    陈缘知一时没有回答,她望着天上的月,突然吟诵出一段话:

    “ ……‘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

    许临濯道:“毛姆的《面纱》?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陈缘知却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只是觉得,虞婉宜,她其实很幸福。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人看穿了她的伪装,缺点和不堪,却依旧爱着她。

    第154章 跨年

    短暂的快乐时光转瞬即逝, 回校后不久便是一模各科的评讲课,再然后便是总成绩的统出和公布。

    陈缘知的排名这一次也依旧稳步上升了三名,位列历史类总分的第十一名。

    不出意外,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十二月的末尾衔着旧一年的尾巴慢慢腾挪而至。

    跨年夜近在咫尺,今年东江中学的领导们终于做了一回人, 在31号下午放假, 虽然这假期短得只有不到一天,次日晚也就是1号晚上, 他们就又要回校了。

    但即使如此,难得的假期还是让班里原本死气沉沉的气氛瞬间活跃起来。

    高中几乎都挤在一个时间段放假, 又刚好撞上初中的放学时间,陈缘知的车堵在路上, 回到家中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家里一如既往没有人,陈缘知打开书包,拿出带回家的几本教辅和练习册, 坐到书桌前打开灯, 把在学校没有做完的题目拿出来继续做。

    斗转星移, 城市的夜渐渐转深,邃亮的星辰挂于天际,陈缘知抬手按了按酸痛的脖颈,缓慢坐直了些, 舒展骨骼。

    书包里的手机响起铃声,是微信语音通话的提示音。

    陈缘知的注意力被转移,她站起身拿起了手机, 来人的名字令她眼底的疲惫消融, 她接通了电话,朝着那边喊道:“北北!”

    通话接通的那一刻, 屏幕上楚奚北的脸骤然出现,露出半张脸来盯着她看。

    网络稍有延迟,但不过片刻,楚奚北眼底的沉淤的墨黑慢慢变得明亮鲜活,然后她对着屏幕笑了:

    “清清,好久不见!”

    高三上学期刚开始,楚奚北便离开了春申,前往北京集训,此刻的她背景一片乌漆抹黑,显示屏的画质不好,又缺少光线,越发衬得楚奚北的脸似乎蒙着一层朦胧雾气。

    陈缘知一边走到书桌旁边,一边拉开椅子坐下,“你现在在宿舍里面吗?还是在教室?”

    楚奚北:“我在宿舍外面,你是不是看不太清我的背景?这里都是荒郊野外,没什么灯。”

    “对了,给你看看——某人千里迢迢跑来找我了。”

    楚奚北让出了一小块镜头,对焦到了屏幕外伸过来的一张甜美的脸蛋上,白筱婷装模作样地“乌拉”了一声,楚奚北被她的忽然搞怪笑到,屏幕抖动起来,而白筱婷的笑声清脆如银铃:“缘知!”

    陈缘知弯着眼睛笑起来:“筱婷也在?你们一起跨年吗?”

    白筱婷:“是呀是呀,缘知我和你说——”

    陈缘知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是我记得筱婷是音乐生吧,你们的宿舍应该不在一个区?”

    楚奚北在那边得意地开始叭叭:“婷宝太想我了,特意从另一个区过来就是为了和我一起,没办法——”

    楚奚北话还没说完,陈缘知便眼睁睁地看着白筱婷给了她一巴子铁砂掌。

    陈缘知听到楚奚北在那头嗷地叫了一声,原本稳定的屏幕也开始剧烈抖动起来,陈缘知仿佛看到白筱婷翻了个白眼,但她转头看向屏幕里的陈缘知时,又笑得无辜可爱:

    “北北她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老是油腻发言,缘知你别管她,我最爱的永远是你~”

    被夺走了手机的楚奚北在后边跳脚:“喂喂喂!那是我的手机,我的闺蜜,白筱婷你干嘛!”

    一番打闹过后,屏幕那头传来了密集的人声,灯火似有若无亮起,楚奚北和白筱婷的脸变得清晰了,她们也抬头看向侧面,陈缘知什么也看不到,于是凑近了些,有点好奇:“你们现在在外面是在做什么?”

    白筱婷笑得灿烂:“大家正在研究怎么放烟花!是从奚北老师的仓库里找到的,好像还可以点着!”

    楚奚北猛地拍了拍白筱婷的肩膀,看过来的眼神满是亮光:“他们点烟花了——”

    “清清,你快看!”

    隔着一道屏幕,陈缘知眼前的色彩因急速晃动和切换而混杂成一团。

    飞速掠过的画面突然定格,清晰的那一刻,她的眼前忽然爆发出一片恢弘暄明的白光,尖啸声划破寰宇,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向天空,仿佛一道雷鸣炸开,刹那间五光十色的绣球花缓慢盛开,凋零,垂坠下来,花瓣化为流光落向大地四周,承载年终的所有心愿和祝福消逝于云端。

    屏幕那一端的楚奚北和白筱婷欢呼着,笑着,仿佛这一刻值得用一生怀念和回忆。隆冬时节,年轻的少男少女穿着厚厚的大衣和毛绒衫,泛红的脸颊上晕着刚刚呵出的热气,都抬着头看向天空,眼里是无数烟火和星尘余末。

    陈缘知隔着屏幕,坐在只点了一盏台灯的房间里,面前是字迹满满的摊开的练习册。

    窗外是小区的湖泊和树林,人声和光亮都那么稀少,而屏幕里,少年人们肆无忌惮地笑着,明明是摆在角落里积灰的烟花,却好像带来了这个世界最绚烂最璀璨的光辉。

    几乎是一瞬间,安然无声的静谧包围了她,陈缘知觉得,她好像围观了属于别人的热闹和幸福,自己却从中感到了一丝难言的落寞。

    忽然,手机上的画面微微卡顿了一下,陈缘知怔了怔,看到了手机最上方滑下的一通新打来的视频电话。

    独一无二的备注和彩铃声。

    许临濯。

    陈缘知愣神了一瞬,连忙拿起手机。

    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和一个人打着语音电话的时候,另一个人打进来的情况,一时间不知道接还是不接,而许临濯挂断的速度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快,不过十秒便断开了。

    烟花和少年人的笑脸重新出现在画面之中,陈缘知连忙开口喊楚奚北:“北北,刚刚有人给我打电话了,我可能得先挂了。”

    楚奚北愣了一下:“啊好……等等!我和筱婷还有话没和你说!”

    陈缘知有些意外,而屏幕那边的楚奚北已经板起了脸。

    虽然她竭力忍耐,但嘴角还是泻出了一点笑意,眼底闪耀着银英石般的微光:“陈缘知,既然上了这个元培班,就不准再下去了!”

    白筱婷也欢快地叫着:“缘知!加油!大步向前冲冲冲!”

    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新年快乐!!”

    陈缘知脸上的那点呆愣慢慢褪去,温缓笑意如同涨潮的海浪,漫过她的双颊。

    她含着那几个字,无比珍重地开口:“你们也是,新年快乐。”

    挂了电话之后的陈缘知握着手机,心里的那点落寞被一扫而空。她看了眼许临濯的聊天窗口,主动打过去一个新的语音电话。

    许临濯很快接了,屏幕被点亮,画面里的人似乎正拿起手机,距离离得太近,只看得见一双弧度温然清冽的眼和挺直的鼻梁。

    陈缘知有些怔松,手机差点没拿稳。

    许临濯似乎看见了陈缘知的表情,丹凤眼里的情绪弥漫开,像是玫瑰花苞徐徐展开花瓣,他笑道:“刚刚是去哪里了?”

    陈缘知:“和朋友打语音电话,本来想说一声就接你的,结果你挂断得太快了。”

    许临濯闷笑:“我想着,你没有第一时间接电话,应该是没在看手机,所以才挂的。”

    陈缘知没说什么,她眼尖地注意到许临濯将手机拿远了,晃动的画面忽地稳定下来。

    他收回手,方框里的人面前放了一本书,他似乎是把手机随意地搁在了书桌上,即使没有刻意找角度,那张脸依然扛住了刁钻的前置镜头。

    陈缘知看着他,眼睛微微眯起:“许临濯,你给我打电话就是让我陪你看书吗?”

    许临濯看了眼她,微笑道:“清之你不也在做题么。”

    陈缘知推开练习册:“我差不多做完了,现在有点困了。”

    许临濯看了一下时间:“还有三十分钟就到0点了,再撑一下?”

    许临濯:“我想做新的一年里第一个和你说新年快乐的人。”

    陈缘知的心微微一动,她试探着喊道:“许临濯。”

    那个人耐心地回应着:“嗯?”

    “那我要是想现在睡觉呢?”

    许临濯的回答很果断,也很温柔:“那就睡吧。”

    陈缘知:“可是,你不是说要和我说新年快乐吗?”

    许临濯:“可是如果你累了的话,那个就不重要了。”

    “我不想把我的愿望强加在你的身上,我希望你因为这句祝福而感到开心,而不是为了这句祝福,反倒让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陈缘知张了张唇,心口发热,很久没有再说话。

    许临濯似乎也没有要出声的意思,那句话说完之后,电话那头便开始间断地传来纸张翻页的声音。

    笔尖磨砺着粗糙的纸面发出的细细簌簌的轻响,像是上好的白噪音,令人更想不管不顾地坠入梦乡。

    她躺在床上,手机放在枕边,即使已经感到困倦,依然坚持让自己睁着眼。

    视线清晰的时刻,感官也被无限放大,包括胸腔里缓慢却坚定的心跳声。

    墙壁上的时钟在昏黄的光里时针和分针合拢的那一瞬,窗外响起了烟花在空中爆裂的声响,遥远浅淡,手机里的不断涌入亲朋好友们发来的元旦跨年祝福语,就在这一刻,电话里纸页翻动的声音静了下来。

    许临濯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他声音极轻,仿佛滑过耳垂的一滴水珠,一缕微风:

    “清之?”

    陈缘知应道,声音已然有些模糊:“……嗯。”

    “……我还醒着。”

    电话那头传来的笑声,像是竹影在空明积水中摇曳,清穆温和:

    “新年快乐。”

    陈缘知的意识骤然清醒,她睁开了原本半闭不闭的眼,视线清晰起来。

    陈缘知:“……许临濯,新年快乐。”

    许临濯笑了一声:“嗯。快睡吧。”

    陈缘知没有接话,“我还有几句话没说,等我说完,我就去睡了。”

    “什么话?”

    “……其实我刚刚,是在和我闺蜜打电话。”

    “她现在在北京集训,给我看了她们刚刚正在放的烟花。”陈缘知的语速很慢,有些含混,比起平时,竟异样的温软,“那一刻我很替她开心,她在学自己喜欢的东西,并且活得快乐且热烈,这很好。”

    “但我也在那一刻,难以避免地觉得有些孤单。”

    “可是,在我感到孤单的下一秒,你的电话打来了。”

    你可能不知道,很多次,我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在面对世界,面对那些接踵而至的考验和磨砺的时候,是你突然出现,让我想起我原来并不是在孤军奋战。

    终于,你还是变成了我的盔甲,也成了我的软肋。

    但这一次,我甘之如饴。

    第155章 定格

    一月初, 短暂的寒冷过去,南方城市的气温又有回升,一个月以来都是很少下雨的天气, 每日都是阳光灿烂的大晴天。

    下午的自习课,郑业辰和胡妤洙做完小测之后便开始聊天, 郑业辰也是做此时忽然问了一句:“缘知, 给家长的信你写了吗?”

    陈缘知愣了愣:“写信?”

    郑业辰看她的反应,已有答案:“太好了!不止我一个人没写!”

    陈缘知有点懵:“什么?”

    郑业辰:“什么, 你不知道吗?就是成人礼上要给家长的信。”

    胡妤洙看了眼陈缘知的表情,笑了:“她估计是带着耳塞没听到。”

    “涛姐想出来的, 嗯,就是让学生和家长互相给对方写一封信, 在成人礼那天会安排专门的环节给大家交换。”

    陈缘知:“……”

    郑业辰被陈缘知骤然拉长的脸逗笑了:“救命,我这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胡妤洙拍了拍他的肩膀:“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陈缘知艰难开口:“能不写吗?”

    胡妤洙:“她已经把通知发到家长群了,估计家长都会写。你家长会来吗?要是你家长不来你不写也没什么, 来的话, 到时候交换环节你没写信就会有点尴尬。”

    陈缘知:“……我妈妈会来。”

    陈缘知万万想不到在她十八岁的高中成人礼上还会出现这种令她头疼的东西。

    袒露真心对于她来说难如登天。完整流畅地表达不是难事, 难的是决定好要说多少真话和说多少假话,坦白多少又隐瞒多少。

    直到成人礼前一晚,陈缘知才咬着笔头磨磨蹭蹭地把这封信写出来。

    晚自习到了最后一节,快要下课了, 大家都在热烈地讨论明天上午即将到来的盛大活动,压抑的高三里难得被允许喘息的时间,许多人约定明天拿手机找彼此合影, 脸上洋溢着笑容。

    东江中学的成人礼规定学生们需要穿学校礼服进行, 女生礼服是白衬衫,深蓝色的领结和黑裙子。

    一年没升过旗的陈缘知在衣柜深处, 找到了这套已经很久没有穿过的衣服。

    曾经的两年里,从高一到高二,每周一早上升旗的时候,陈缘知都要穿着这套礼服去广场。升旗的时间比早自习还要早,冬天的时候常常天还没完全亮,无数个班级排列成方阵站在广场上,看着凛冽的风吹扬起红旗旗帜,天边应和般泛起鱼肚白。

    手指触碰到温凉布料,陈缘知顿了顿,脑海中的回忆就这样翻涌浮现,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不知不觉,高三的第一个学期也要结束了。

    而她也和无数个同学一起,来到了十八岁的人生节点。

    清早,她穿戴完毕,前往校园。母亲黄烨早上在医院还有一些工作需要交接,于是送她到达东江中学后又驱车离开。

    学校大门口的广场上即停车辆,不断下落学生,女孩们很多都化了淡妆,礼服正装的裙摆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扬起,即使在冬季里也明媚鲜活如春色。

    陈缘知穿着校服外套搓了搓手,即使这几天气温有所回升,穿着裙子呆在室外还是有些冷。

    广场上摆满了一排排塑胶凳,陈缘知远远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漫开,原本漆黑安静的眼眸变亮。

    那几个身影都看了过来,他们朝她招手,而她跑向他们。

    胡妤洙一把抱住跑过来的陈缘知:“缘知!”

    “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妈妈呢?”

    陈缘知:“她还有点工作,一个小时后才能过来。”

    两姐妹一见面便聊得停不下来,旁边的郑业辰偷偷看了眼身边站的人,努力给胡妤洙示意:“妤洙,你不是要和缘知合照嘛?我帮你们拍?”

    胡妤洙拒绝了:“你拍照?还是算了吧。”

    郑业辰顿时蔫得像根霜打了的茄子,这时他身边站着的人开口了,语气利落干净:“我来帮你们拍吧。”

    陈缘知抬头看去,白煜华插着衣兜站在郑业辰旁边,看着她们,深邃的眉骨下眼尾微挑。

    平直挺括的白衬衫,系着的深色领带稍稍压住了他身上的张扬恣肆,浓郁的颜色在各处呼应,更添几分沉冷。

    是和白煜华本人相差挺大的风格,陈缘知也看得微微一愣。

    胡妤洙不太信任:“白煜华,你帮女生拍过照吗?”

    白煜华嗤笑一声:“看不起谁?”

    胡妤洙笑道:“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自己都不怎么拍照,实在不敢对你抱有期望。”

    白煜华意外地没有争辩,他眼珠微转看向陈缘知,“我就不多说了。缘知,你来说句公道话。”

    陈缘知点了点头,给予肯定:“他有妹妹,他妹妹很会拍照,他应该有耳濡目染过一点。”

    胡妤洙惊讶了:“白煜华,你居然有妹妹?亲的?”

    郑业辰噗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不是吧!好离谱啊!好歹同窗快三年了——”

    白煜华被气得无语凝噎,他伸出手挥了挥,扭头插口袋假装离场:“没关系,无所谓,我这就走。”

    郑业辰配合地去拦他:“别别别别冲动!”

    胡妤洙和陈缘知都笑得停不下来,胡妤洙也松动了,一边擦着快笑出来的眼泪一边假惺惺地挽回:“是我没眼力,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来,有劳白大摄影师了,请开始你的摄影创作!”

    气氛烘托到了顶点,然后在胡妤洙和陈缘知看到成片的那一刻沸腾了。

    胡妤洙第一反应笑了,然后越笑越大声:“我的天哪,这简直惊天地泣鬼神,蚂蚁路过都要大呼杰作——”

    陈缘知就直接多了,她看向白煜华,目光诚恳:“我收回我之前对你的评价。”

    郑业辰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煜华:“……”

    白煜华犹有不服,他拿着手机翻来覆去地看,对着胡妤洙言辞凿凿道:“这拍得丑吗?我觉得挺好看的啊。”

    胡妤洙:“真的假的,那我不止要嘲笑你的技术,我还要贬低你的审美。”

    白煜华气笑了:“来来来,你给我拍一张,我倒要看看你拍的和我拍的能差多少!”

    胡妤洙:“忽悠我帮你拍照?想得美。”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陈缘知从旁绕过去,蹭到了郑业辰身边,还没问,郑业辰已经贴心地开口说道:“你是想问临濯去哪了吗?”

    陈缘知被他的敏锐弄得一怔:“……嗯。”

    郑业辰笑起来的样子很阳光,像是晴朗的天气一阵燥热绵密的风。

    他说话的声音明快,带着蓬勃的生命力:“他应该和你说过吧?学校临时安排了优秀学生致辞的环节,主任找了他过去,他现在应该还在后面准备演讲呢。”

    陈缘知微微一怔,这才想起自己起床到现在还没打开手机看消息,连忙掏出来一看,许临濯果然给她发了要去演讲的事,消息已经是半小时前的了,她还没回。

    陈缘知:“你现在在哪?”

    许临濯回得很快:“我在休息室。”

    陈缘知看着屏幕,不自觉地笑了:“那我去找你。”

    消息刚发过去,陈缘知想起休息室里可能还有领导和负责主持的学生,又补充了一句:“可以去吗?”

    许临濯:“可以。”

    许临濯:“老师刚刚走,现在休息室里只有我,还有两个主持人。”

    陈缘知第一次去广场后面的休息室。

    许临濯所在的休息室隔壁就是广场用的播音室。陈缘知快步走过,马尾高扬。

    朝向广场的玻璃窗被值日生擦得一尘不染,陈缘知隔着一扇窗,看到了站在门口对词的主持人学生,第二眼看到坐在房间一隅的许临濯。

    晨光熹微,他身上白衣明净,宛若山水画上的一处留白,垂下的眉眼细致宛若峻峭工笔绘就。他一只手握着白纸,似乎在思考演讲稿上的言辞,手指握着笔尖在纸上轻移,笔尾逶迤。

    休息室四壁陈旧,墙皮脱落一处,恰好被朝阳眷顾,映得通明透亮,仿佛一扇凭空而现的窗。

    他像是俗世浮尘里的一道天光,安静随意地坐在一处,却是整个房间里最难以被忽略的风景。

    陈缘知站在窗前看得太久,门边站着的男女注意到她,谈话止住,女生走过来将门打开来,有些好奇地问道:“同学,你找谁呀?”

    陈缘知连忙道:“你好,我找许临濯——”

    “她是来找我的。”

    门边站着的三个人都微微一怔,转头一看,原本坐在里面的许临濯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已经来到了门边,他看着陈缘知,刚刚她一眼望去,分明沉静的一双眼眸,此刻正涌出一片片揉碎的光晕。

    女生似乎看出了什么。

    她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飞快地梭巡了一个来回,眼底露出点了然的笑意:“噢噢,明白了明白了!”

    女生的态度一下子变得热情了:“同学你快进来吧!”

    陈缘知觉得她就差在眼睛里写上“我磕到了”几个大字了!

    许临濯朝旁边的两个同学点头致意,转头看向她,眼神明显地温柔下来。他伸手轻轻拉她,浑然不在意旁人投来的热烈的目光。

    他只看着她,声音缱绻:“清之,我们去后面坐着吧。”

    陈缘知的手指尖从刚刚被握住的僵硬,慢慢变软。

    “……嗯。”

    房间后面摆着陈旧的沙发和椅子,陈缘知坐下后,眼神落到了许临濯手里的稿子上,有些好奇:“我能看看吗?”

    许临濯把稿子递给她:“给你。不过稿子内容是刚刚才赶出来的,写的很乱。”

    陈缘知接过,白纸轻盈,她的目光扫到某一处便停了,她低低地念诵出声:

    “……所谓成人,不是抵达了十八岁的生理年龄,而是真正拥有了独立的人格。成人,就是成为一个道德完善,自我完整的人,从今往后,俯仰无愧地活在这天地间。”

    内心的共鸣宛若清晓鸟啼飞掠而过擦撞金钟,产生一缕微渺的波荡。陈缘知抿了抿唇,真心实意地看着许临濯:“写得真好。”

    许临濯却没有看一眼演讲稿,而是一直看着她,听到夸赞也只是笑,声音轻温:“待会儿有什么打算吗?”

    陈缘知:“讲话结束之后先和我们班的朋友合影,然后会去其他班找一下之前的朋友。”

    许临濯:“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陈缘知连忙拒绝:“那可不行,我妈妈也来了,你今天上午都别来找我,我怕被她看到。”

    许临濯笑了一声,耐心追问:“为什么怕她看到?你说我是你的朋友不就好了。”

    陈缘知一时半会没说话,只是瞪着他。

    “……你看我的眼神,怎么可能不被她……”陈缘知说到一半,又不愿意说了,羞恼地转过头去,“算了,我不说了。”

    “反正你不准靠近我,期限到今天中午12点之前。”

    许临濯拉着她的手,手指摩挲她的,陈缘知没看他,却听见那人闷声笑道:“那我今天岂不是没办法和你合影了?”

    陈缘知终于转回头看他了。

    只是她还没出声,身边便传来一道清甜的嗓音:“那个——”

    陈缘知和许临濯都看了过来,出声的是负责主持的那个女生,她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手里拿着一个四方形的白色相机:“如果你们想要合影的话,我可以帮你们拍一张,我带了拍立得。”

    陈缘知愣神片刻的功夫,许临濯已经欣然答应了:“请帮我们合影一张吧,谢谢你。”

    女孩惊喜地笑了,“那你们站到这里,这里比较暗一点,拍出来清晰!”

    陈缘知和许临濯在女孩的指挥下站到了窗前,背后是葱茏茂密的绿植,透过一扇玻璃窗,朦胧晕眩开勃勃生机,少年少女穿着白衬衫,深色领结领带点缀胸前,手臂轻轻地贴拢,肩头相抵。

    女孩清冽如雪,眼圆如珠石,眼尾却如出鞘利剑的锋芒,通透清湛;男生温明如松,微微勾起的唇角笑意浅淡,竹柏亭然,岫玉琢磨。

    咔擦一声,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彻底定格。连同那些俯首间倾注奔流的岁月,如歌般唱尽年华,然后凝结聚焦于方寸之间。

    紧紧相依的两道身影,化为静止的永恒。

    第156章 亲情

    陈缘知沿着广场回到班级, 一眼看到坐在自己座位旁边的黄烨。

    陈缘知的脚步慢了下来。

    风日很好,湛蓝的天穹于头顶遥张,拉出一片明媚的亮色。黄烨坐在邻座, 她穿着一套深色套装裙,眉宇习惯性地微皱, 背脊很直, 眼神安静地看着前方布置好的舞台。

    陈缘知停下脚步的一瞬,黄烨便望了过来, 母女隔着一群人对视。

    陈缘知想,似乎高中三年以来, 她还是第一次见母亲黄烨这样的打扮。

    黄烨鲜少穿裙子和高跟鞋,也很少化妆盘发。原因也简单, 不过是工作需要,而她在日复一日的工作里习惯了这样的装扮,日常的服饰也都是方便休闲为主。

    陈缘知穿过一排排说笑的学生和家长, 来到黄烨面前。

    无论平时如何遮掩躲避, 到了这样的场景, 孩子和家长的关系是否亲近,几乎一览无余。

    和父母关系好的孩子,面上都是笑容,挨着父母不停地说着这几天发生的趣事;关系不好的, 如陈缘知和黄烨,乍一见面甚至有些相对无言。

    陈缘知主动开口:“医院那边没问题吗?”

    “如果你忙的话,可以待会儿等我们班过完成人门就走,”陈缘知看着母亲, “到时候就是自由活动的时间了,我会去找同学合影, 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能做的。”

    黄烨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似乎昨晚没有休息好,闻言朝她略略点头:“今天上午没问题,我等典礼办完再走,中午之前赶回去就好了。”

    “对了,我听同事说,你们成人礼很多家长都买了花,”黄烨弯下腰的时候很随意地说了这句话,陈缘知微愣之际,她已经从脚边拿起一束花递给了她,“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就想着素净大方些的样式就好。”

    白芍药拢着苞朵,含羞带怯的安谧柔美,她们密密匝匝簇拥彼此,粉白晶莹,花压着花,厚重馥郁的香气缱绻袭人。

    “……很漂亮。”陈缘知接过花束,抿了抿唇,抬眸看黄烨,“谢谢。”

    黄烨看着女儿,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又什么也没有说。她从带来的手提袋里拿出一封信,信封口平整,微微泛黄。

    “你们老师说要写封信,我没时间写,倒是你爸爸听了之后,主动说他来写,”黄烨声音和缓,“这封信是他写给你的。”

    陈缘知原本打算接过信件放在一边,闻言手指微微一停。

    她一瞬间觉得茫然,脸上的表情像是音画不同步的劣质播放器,突然出现一片空白:“……他给我写的?”

    黄烨:“他说希望你看完。”

    陈缘知看着手里捏着的信封,她不知道父亲在这封信里写了什么,但她觉得无论是高高在上的规训还是言语温和的反思,她都无法保持冷静地看完。

    人都说成长之后会变得坚强,有些人长大之后会蜕变得无坚不摧,自信从容。而对于这些人来说,有一把刀总是可以重伤他们,那就是父母和原生家庭。

    黄烨最后还是因为一通电话提前离开,成人门的红毯路是陈缘知一个人走的。

    门上悬挂着红纸包的粽子,寓意“考试高中”,每个走过的学生都会伸手触摸一下那个粽子。阳光穿透云层落在慢慢前行的学生队伍中,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二十四声响炮喷出的鲜艳彩带从舞台上纷纷扬扬落下,催促着前行的脚步。

    年轻的少年们带着无尽的喜悦走过红毯的最后一道拱门,怀着满腔热血,迎接十八岁来自世界的祝福。

    陈缘知捧着花束迈过成人门,抬头的那一刻恰好有彩带落下,眼前晃过一片彩光,陈缘知感觉周遭静谧了一瞬,随即浩瀚人声喧闹地响彻耳边,阳光落进她眼底的清泉。

    看着人群中那些张扬的笑脸,陈缘知的脚步不知不觉中慢慢放缓。

    “……陈缘知。”

    背后忽然响起的声音很熟悉,微微冷峭,陈缘知愣住了,当她转头看去时,来人已经伸出手轻轻拍掉了她肩膀上沾着的彩带,那双清淡的眼也抬起,与她对视。

    “你在发什么呆?”

    陈缘知怔怔地看着她,喃道:“槿桦……”

    眼前的谢槿桦穿着校制礼服,一向修短的头发似乎在她们未见的这段时间里变得更长,已经及肩。她看着陈缘知,微微挑眉:“怎么?”

    陈缘知从刚刚的恍惚中回过神来。

    从谢槿桦的视角看,就是原本呆滞出神的陈缘知忽然看着她笑了,仿佛很开心似的。

    谢槿桦面色变得古怪起来:“你笑什么……”话还未说完,她的肩膀已经被陈缘知抱住。

    “陈缘知,你的花!”

    “槿桦,”陈缘知抱着她,“我很想你。”

    俩人在空地上站着,不时有学生和家长谈笑着路过。谢槿桦过了一段时间才抬手回抱她,动作有些僵硬,嘴上却有些嫌弃:“……有什么好想的?教室就在一层楼,一周光是上厕所就能碰见好几次。”

    陈缘知:“但是我总觉得,上一次和你像这样说话,已经是很久的事情了。”

    除开平时的一些交际,陈缘知的所有时间都投注在了学习上,她从来没有轻松过,哪怕进入元培班已经意味着她能稳上全国除了清华北大之外的所有大学。但她每每向前看时,总是期待着自己还能走多远,又能走到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于是反倒对自己越发严格。

    高三的气氛总是压抑的,但她身边有朋友,也有许临濯,所以压力能得以疏解,但她始终不敢松懈,总是全力以赴。

    陈缘知:“你这学期的成绩怎么样?”

    谢槿桦眼里罕见地露出些笑意来:“这次一模在年级第51名了。如果顺利,期末考再进步一名,下学期就能来找你了。”

    陈缘知定定地看着她,心口慢慢变热。

    她语气郑重:“你一定可以的。”

    带着花回班级的路上,陈缘知特地绕了一圈,来到了全文班座位的后排。

    嬉笑打闹的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队伍的末尾,黑裙子下是两条纤细白皙的腿,手里捧着一束樱花色的玫瑰。她微微仰头看着面前的男孩,笑意盈盈,春风拂面的温柔,恍如昨昔。

    陈缘知站定,远远地喊她:“姜织絮!”

    姜织絮回头看来,眼底绽开惊喜的光,她跑过来抱住她:“缘知!”

    陈缘知:“我是不是打扰了你们?”

    不远处的魏风原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频频朝这边看来,手里还拿着姜织絮刚刚塞给他的捧花。

    姜织絮笑着:“怎么会!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风原的话,就让他在那等着吧,等一会儿又没什么。”

    陈缘知捏她的脸:“真无情啊姜织絮。”

    姜织絮拿开她作恶多端的手,怒瞪着她,杀伤力却几乎没有:“你还好意思说!是谁去了元培班之后都不来找我了?”

    陈缘知忍不住笑道:“我这不是来了吗?别生气了。”

    姜织絮:“我没生气啦,我怎么可能生气?你进元培班,我比谁都高兴!”

    她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温柔如棉絮,就像她们第一次分别时那样:“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做到的。你会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因为你是小知呀。”

    鼻尖涌上一丝酸意,陈缘知笑了笑,声音低了下去:“嗯。”

    一句话,却轻飘飘盖过那些如山般的压力和渴望,那些负重前行不敢抬头仰望天光的日子,只剩下最纯粹热烈的一颗心,缓慢却坚定不移地跳动着。

    姜织絮越发抱紧她的双肩,她的声音温暖:“小知,现在的你幸福吗?”

    陈缘知垂下眼睫,手掌下是姜织絮细瘦的肩胛骨,她微微闭上眼,轻声道:“嗯。”

    “小絮,我现在很幸福。”

    和姜织絮告别,陈缘知回到班里,她刚放下手里的花,眼前的日光突然黑了下来,随后有人从背后扑上来搂住了她的脖子。

    “Surprise!!”

    陈缘知回头一看,三个熟悉的人站在她面前,她眼里的惊愕变成一片明亮的光:“我正打算去找你们!”

    黎羽怜笑得灿烂,闻言更是一脸开心:“真的吗?”

    朱欢寅目带高傲,“谁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哄我们的?”

    站在这两个人中间的那个女孩五官秾艳,一头长卷发散落在肩,明媚如骄阳,看着陈缘知的眼睛微微弯起,带着她所熟悉的打趣口吻:“肯定是哄我们的,她看到我们一点也不惊喜。”

    陈缘知站了起来,忍不住一把抱住她:“少挑拨离间了,洛霓!”

    洛霓哈哈大笑,低下头看她,笑得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这才像是惊喜的样子嘛!”

    陈缘知按着她的肩膀:“你怎么会过来?你们国际部也放假了吗?”

    洛霓伸手揉她的脸,直笑她:“今天是周六啊,我的姐姐!”

    “不过我确实特地申请了出校来找你,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陈缘知:“我可真是太感动了。”

    “你俩互诉衷肠的事先往后稍稍!”朱欢寅看不下去了,把这俩黏在一起的家伙扯开,一脸凶相地看着陈缘知,语气咄咄逼人,“我和羽怜还有事要盘问这个家伙呢!”

    洛霓好奇了:“啥事?”

    朱欢寅哼了一声:“还能是什么事?就是她背着我们偷偷谈恋爱的事呗!”

    黎羽怜也在旁附和:“对对对!这事刚传出来的时候,我在网上怎么问她她都说见面再详细解释,结果到了现在我还不知道详情!”

    陈缘知看向洛霓,这家伙竟是装作一副也才刚刚知道的模样,惊呼道:“什么?!陈缘知背着我们谈恋爱了?!”

    陈缘知捂住眼睛,早就知道的人这会儿瞎凑什么热闹啊!!

    黎羽怜完全没看出来,还一脸悲伤地看向洛霓:“是吧,她连谈恋爱的事都不告诉我们!要不是听年级里那个绯闻传的轰轰烈烈有鼻子有眼的,我还发觉不了呢!”

    朱欢寅:“什么绯闻,就是事实好吧。”

    黎羽怜肃然:“对!”

    “今天一定要好好盘问她,让她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

    “就是就是!”

    陈缘知被三个人逼至角落,只得无奈投降:“好好好,你们想听什么?”

    随着陈缘知的叙述,三个女孩一会儿惊呼一会儿狂笑,引得路过的人频频侧目,好奇着四个人聊什么,能笑得这么开心。

    成人礼接近尾声,嘈杂的人群里,人们捧着花束,亲密地合影拥抱,仿佛在告别着青春前最后一场盛大的仪式,而此刻她们四个人穿着相同的白衣黑裙,笑得眯起眼睛,她们拥有这一片天地,此时此刻,她们足够自由,也完全热烈。

    一番笑闹后,黎羽怜又扒着洛霓开始问起来:“对了,霓霓你和戴胥现在怎么样?”

    洛霓:“挺好的,他这学期进了物创班,成绩完全不用我担心。”

    朱欢寅:“我听我跟戴胥同班的朋友说过,说戴胥高二刚从历史转物理去了他们班,结果月考就考了他们班第一,简直不给人活路。”

    洛霓爆笑:“哈哈哈哈哈!那是因为他一直有在自学物理啦!”

    “缘知你呢?元培班里的大神肯定更多,你在那个班呆着,觉得怎么样?”

    陈缘知微微颌首:“还可以,大家都挺友善的,我就跟着老师的节奏,按部就班而已,学得马马虎虎。”

    黎羽怜:“我才不信你呢,你这家伙就会逞强,实际上暗暗给自己一堆压力。”

    朱欢寅附和:“没错。”

    陈缘知哭笑不得:“这次是真的,不骗你们。”

    洛霓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朝她眨眼:“反正我觉得缘知的实力还没完全发挥出来,她要是真的发力,我们年级历史类的第一准是她的!”

    陈缘知:“这可不好说,我觉得我现在的排名就很不错了,能保持住我已经很感恩了。”

    黎羽怜:“那怎么行!”

    朱欢寅:“陈缘知,拿出你之前熬夜刷题的魄力来!”

    洛霓:“你这话说得好没志气,我现在勒令你重新说一遍。”

    陈缘知从善如流:“好吧,我肯定能考历史总分全班第一。这样行不行?”

    洛霓弯起眼睛笑了,明媚鲜妍:“这样才对!”

    陈缘知看着朋友们,心尖淌过滚沸的水,烘得发烫灼热。

    她真的可以做到吗?

    日头逐渐猛烈,成人礼的尾声将至,陈缘知终于和所有朋友们合影留念,得到了一小会儿独处的时间。

    广场的旁边是一片湖泊,沿途小路杨柳垂青,长椅上栖息着蝴蝶。湖边树影浓密,鲜少有人路过,陈缘知来到一处空着的长椅坐下,抬起手拆开了她握着走了一路的信。

    白纸上字迹陌生又熟悉,勾顿游龙,字字清晰:

    “亲爱的女儿:”

    “展信开颜。距离你来到这个世界已过去了十八年,可爸爸总觉得你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好像我一回头,你还会跑过来拉我的手,亲密无间地喊我爸爸,让我背着你。”

    “你刚和这个世界见面的那一天,对于爸爸妈妈来说永生难忘。你是早产儿,刚出生时的你不足4斤,还因为误吸入羊水要被隔离治疗。”

    “我还没来得及抱过你,便看着你被医生护士包裹着匆匆推入监护室,那时我就隔着一面玻璃在外面看着你,你躺在病床上,撕心裂肺地大哭,而我也近乎肝肠寸断。”

    “你小时候总是哭闹,总是生病,爸爸妈妈经常大晚上带你去医院,挂号,打点滴,吃药,看着你因为生病而痛苦地掉眼泪,看着尖锐的针头刺进你的手背时,我心里唯一的愿望就是你能健健康康地长大。”

    “可后来你真的平安无事地长大了,开始上学,我又变得贪心了。”

    “我知道,我的女儿很聪敏,比很多人都聪敏。你从小就喜欢看书,识字说话的速度也很快,你随手画的画被妈妈挂在家里的墙上,爸爸做艺术工作的同事看到你的画,和我说你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一定要好好培养。而那时的你甚至才刚刚满六岁。”

    “每一个教过你的班主任都和我说,你女儿很聪明,就是不够努力。”

    “我当然知道她可能对每个家长都是这么说的,但我心里对你的期望,还是越来越高。我开始不满你的懒惰和贪玩,开始变得严厉,我开始打你,在你不听话和成绩变差的时候。”

    “我就是从那时开始,成为你眼里那个令人讨厌的父亲的吧。”

    “我觉得我做的是对的,父母管教孩子天经地义,我是为了你好,为了你能成才。”

    “可是当我发现你开始远离我,在我面前总是沉默寡言的时候,我的心还是被刺痛了。”

    “我忍不住质问自己,我做的真的是对的吗?我用和睦的家庭关系与和你宝贵的父女亲情做交换,只为了让你成为我希望你成为的优秀的女儿,我真的是个好父亲吗?”

    “可是我的反省还是来得太晚了。你初中时离家出走的那一次,我和你妈妈吵了一整个晚上,她每晚都出去找你,甚至为了你找了在警察局的同事,向附近的酒店要了未成年入住的名单,一间房一间房地打电话。”

    “你妈妈平时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在你走之后哭了,她和我说,如果找不到你,她就要和我离婚。”

    “我终于明白我做错了什么,但你已经不愿意再多看我这个爸爸一眼了。”

    “但是爸爸还是想告诉你,爸爸妈妈很爱你。你是在爸爸妈妈的爱和期待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爸爸妈妈所有的疾言厉色都是希望你能度过幸福的一生,希望你竭尽全力地奔跑,希望你不要留下遗憾。”

    “虽然爸爸做错了很多事,让你伤心,但请你原谅。你是我唯一的孩子,而我也是第一次当爸爸。”

    “最后,祝你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享尽青春的欢乐,祝你六月旗开得胜,金榜题名,祝你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爸爸会在原地看着你离开,看你翱翔,看你飞远。你是自由的,而我们永远爱你。”

    “你的爸爸,陈文武。”

    一封信阅毕,仿佛回应一般,陈缘知眼里盘旋已久的眼泪骤然落下,重重地砸在信纸上。

    她摘下眼镜,手心捂住眼睛,眼泪逐渐不受控制地涌出,一滴滴地落下,肩膀也慢慢地颤抖起来。

    背后的广场上欢声笑语隐隐约约传来,而湖边静谧无声。

    陈缘知的头顶上方,青绿的柳树干被折断了某根枝条,留了一处泛白的伤痕。

    但那处缺口附近,已经长出了一枝细瘦的嫩芽。

    仿佛舔舐已久的伤口,终将会愈合。

    第157章 灿烂

    成人礼在一月的凉风里结束, 南方的天气走向无可扭转的寒冷的同时,也意味着属于这一届的高三生们的寒假已经近在眼前。

    而比寒假更先一步到来的,便是高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

    考完试的第三天, 阳光明媚,全东江中学的高一高二生都已经离开了学校, 只有高三生因为成绩还没完全出来, 被押在学校里听评讲。

    陈缘知从外边打水回教室,正好碰到胡妤洙和郑业辰坐在座位上吐槽, 辛桃站在她们旁边,而郑业辰的声音很是哀怨:“这个寒假还不如不放, 我说真的。”

    胡妤洙:“为什么?”

    郑业辰语气幽幽:“要么给我永恒的安稳,要么让我彻底绝望, 他这是既不愿意给我承诺,还给我一点希望吊着我,好渣的寒假。”

    陈缘知:“……”

    她努力克制自己想要笑出来的冲动, 拿着本子坐下。

    胡妤洙也随着应和道:“我觉得这个假期一放, 到时候回校又要花好长时间才能调整回来了。”

    辛桃点头:“虽然我妈肯定不让我碰手机, 只能天天摸课本,但是我还是觉得在家学习效率好低。”

    胡妤洙没说话,微微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缘知眼尖地发现郑业辰看向了胡妤洙, 他似乎顿了一下,原本脸上的笑也一停。

    紧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一般, 他猛地砸了一下手掌, 眼睛里亮起光:“对了!要不我们寒假的时候找个地方一起自习吧?感觉和大家一起学习效率会更高!”

    陈缘知:“这是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辛桃:“我觉得他的意思应该是,如果能看到别人在旁边学, 就不敢玩了。”

    胡妤洙:“这倒是真的。”

    这时一个高瘦清挑的身影从旁晃过,看到他们扎堆在一起说话,脚步一顿。

    “你们在这讨论什么呢?”

    陈缘知抬头看去,白煜华臂弯里夹着一个水壶,似乎也是刚打完水回来,深冬的外套穿在他身上不显宽大臃肿,反倒显出少年锻炼得恰好的身形。

    辛桃:“讨论要不要寒假一起出来自习。”

    白煜华简洁地丢下一句:“带我一个。”

    胡妤洙笑道:“你也要来?这下可热闹了。”

    陈缘知:“那我们要去哪里呢?感觉合适的地方有点难找,图书馆吗?”

    辛桃:“图书馆好难讨论问题。这么多人去,感觉不说话不太可能。”

    白煜华挑眉:“要找个安静的,但又要足够大的地方,还得允许我们随时可以出声讨论问题?这确实有点难。”

    辛桃:“这样看,直接去某个人家里自习最合适了。”

    陈缘知:“确实哎。”

    白煜华:“我家倒是可以,但是我爸妈和我妹妹都放假了,应该一整天都在家。”

    辛桃:“那还是算了吧。我家倒是只有我妈妈在,但是我家没有那么大的桌子。”

    众人沉思之际,郑业辰举手道:“我有个提议!”

    “不如我们去妤洙家里自习吧?”

    胡妤洙微微一怔,目光下意识看向郑业辰,但郑业辰却没有在看她:“妤洙家里很大的,也有矮脚桌子。”

    辛桃抬头:“哎?可是妤洙家里会不会不方便——”

    “不会不方便。”

    陈缘知怔了怔,看向胡妤洙。

    在她的视线下,胡妤洙微微笑了:“正好我家平时也都没人,地方也够大,你们来我家最合适了。”

    “你们在聊什么?”

    熟悉的温润嗓音,陈缘知扭过头去,那人走近时正好垂眼看她,眼神微漾。郑业辰很活泼地回道:“在商量寒假去妤洙家里学习!”

    许临濯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外,但很快被他掩住:“妤洙家里?”

    胡妤洙简单颌首:“我已经答应了。”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你也去吗?”

    许临濯朝她笑:“去,当然去。”

    “对了,我正要找你。”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一愣:“怎么了?”

    许临濯:“涛姐喊你去办公室。”

    陈缘知站了起来,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许临濯何其聪敏,马上抬步跟着她走到后门门口。

    陈缘知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为什么涛姐突然叫我过去?是我这次排名下滑得很厉害吗?”

    许临濯伸手轻轻抚过她的后颈:“别担心,是好事。”

    陈缘知愣了:“好事?”

    前两次,她像这样在出成绩的那天被叫到办公室,都是因为升班。可她现在已经在元培班了,不可能再升班。自己考试考成什么样,陈缘知心里也有数,不太可能突然进步很多,于是只能得出她退步了的猜测。

    可是能是什么好事呢?

    陈缘知推开办公室的门,门内氛围安静,一眼看去,林青涛穿着一身黑白的连衣裙坐在书桌后,手指搭在鼠标上不停地轻移。

    陈缘知走近了,林青涛才抬头看过来,像是才注意到她的到来一般,而陈缘知也朝她颌首,很乖巧的样子:“老师。”

    “您找我吗?”

    林青涛点点头:“对,你坐吧。你等我回完这封邮件。”

    林青涛的脸色看不出端倪,陈缘知越发心神不宁,放在膝盖上的手指都有点僵硬了。

    林青涛终于处理完她的事,收回握了许久的手掌,一只手按揉另一只手的指关节,然后朝旁边坐着的陈缘知看来。

    林青涛看出她的不自在,笑了:“缘知,我特地叫你来是想告诉你,你这次期末考试排到了历史类级排名的第十名,也是班里历史类的第十名。”

    “物理和历史类的总分前十名,会在下学期登台领奖,然后除了这个前十名的奖项之外,年级里还有一个进步之星的奖,也是给你的。”

    “你做得很好。”林青涛笑眯眯地看着她,“你来到这个班才一个学期吧,进步就这么大,真的很厉害了。老师我是不是也可以期待一下,你下学期的表现?”

    陈缘知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眼神看上去却像是愣住了。

    她回想起她第一次下定决心,便是想要有一天能够走上礼堂的舞台,以那仅有的十个人之一的身份,走到那片绚烂无比的镁光之下。

    而今,她愿望成真,一时间欣喜冲涌心田,但喉头却有些梗涩。

    陈缘知重重点头:“谢谢老师,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

    林青涛笑道:“别谢我,我可没做什么,这都是你自己的努力换来的。”

    “不过颁奖典礼安排在下学期开学的时候,你知道的,学校一贯这样搞。所以下学期来一定要记得穿学校的礼服。”

    陈缘知郑重其事地答应了:“我明白了。”

    离开办公室的陈缘知一回头便看到了漫天的火烧云和红霞。金红赤橙紫一线铺开的彩云,极其浓郁的暖色调,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对面楼的同学已经纷纷跑出了教室,趴在栏杆上张大了嘴巴。

    陈缘知一眼看到了站在走廊边的朋友们;郑业辰和白煜华说了什么,引得白煜华肆无忌惮地笑出声来,郑业辰也笑得直不起腰;胡妤洙和辛桃靠着栏杆,看上去懒洋洋的不想动弹,眼睛都望着头顶的晚霞,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彭凌泽拿着相机站在栏杆尽头,小心地按下快门,一次又一次。

    晚自习的天空永远是最美的,因为学校不允许带手机,所以用青春来记忆,而大脑会不断美化回忆。

    那片明亮鲜妍的红色高悬夜空头顶,许临濯却只是站在一旁,任由晚霞沾染他的皮肤,像一坛陈年的酒,在等待中越发变得沉粹浓郁。

    他目下是遥望可见繁星的烧灼的赤红,但他似乎并不在意,眼波微转,目光落在她身上。

    许临濯主动走上前,拉住了陈缘知的手:“老师都和你说了吗?”

    陈缘知冲他笑了笑,如释重负的样子:“嗯,她都和我说了。”

    “其实这种事她让你转告我也可以,叫我过去,真让我好一顿瞎想。”

    许临濯牵着她的手来到栏杆边上:“因为涛姐很喜欢你,所以才会叫你去。”

    陈缘知却没想到:“她很喜欢我吗?”

    许临濯声音微缓:“涛姐的性格,很难完全地赞美一个学生,她更喜欢一边夸你一边告诉你还要做得更好,不要骄傲。但相信我,她一定很喜欢你。”

    陈缘知:“那这一次的优秀考生经验分享,应该也是你去做演讲吧?”

    许临濯笑道:“当然。不然还能是谁呢?”

    陈缘知抬起头,认真地对视上许临濯的眼睛,“也有可能是我啊。”

    许临濯熟练地接道:“那也是。”

    “我和清之选一个的话,那我可要让贤了。”

    陈缘知:“你最好真的是这样想的。”

    许临濯笑出了声,“是我看起来不够真诚吗?我真的是这样想的。”

    他的声音清润,好似潺潺流水,在心间叮咚作响:“清之想要站在那里演讲吗?”

    陈缘知看着他,语气坦然:“想。”

    微风吹拂过,许临濯伸手拨开她鬓角的碎发,声音变得低沉:“会有这样一天的。”

    “缘知,临濯!你们站在那里干什么,赶紧过来看,日落马上就要消失啦!”

    夕阳余晖之下,不远处的郑业辰在跟他们招手,笑得灿烂。

    陈缘知抬头看了一眼许临濯,对方笑着回看她,语气温柔:

    “走吧,去看日落。”

    陈缘知拉住他的手,微微扬起的脸上镶嵌的一双眸,剔透温静,像是山水画里流淌而出的清溪。

    她说:“嗯。”

    第158章 得到

    真到了寒假去妤洙家里自习的那一天, 出现在妤洙家门口的人却有些出乎意料的多。

    被修整成将军门样式的大门自动打开,陈缘知刚走几步,辛桃便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缘知——”

    陈缘知转过头, 辛桃却压低了声音,眼神示意着旁边的一群人, 有些嘀咕:“彭凌泽来了也就算了, 怎么孔臻怡和虞婉宜她们俩也来了?这两人不是和胡妤洙挺不对付的吗?”

    陈缘知笑了笑:“我听妤洙说过一些,感觉她和婉宜她们的关系其实还可以。”

    “婉宜和臻怡是从白煜华那儿听说的, 知道我们要一起自习,臻怡就说她们也要去, 婉宜好像一开始有些犹豫,不过最后还是来了。”

    辛桃震惊脸:“真的假的?”

    “她们什么时候关系好转的, 我怎么不知道?”

    陈缘知打趣道:“可能之前有些误会也说不定。”

    冬日寒冽,沿途的松柳呈现出一种深沉的幽绿色。

    陈缘知也是第一次来胡妤洙家,五人按响了门铃, 花纹复古的大门被打开, 迎面而来的是郑业辰的笑脸。

    郑业辰看上去很高兴:“你们终于来啦!”

    辛桃笑道:“你居然已经到了?我还以为是妤洙给我们开门呢。”

    郑业辰侧开身子让大家进来, “妤洙在里面准备茶水和点心呢,我只是代劳而已。你们快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陈缘知环顾了一圈房屋内饰,这里的构造和许临濯家几乎一模一样, 唯有装饰品不太相同。

    许临濯家里有很多字画,尤其是国画特别多,但胡妤洙家里更多的是瓷器和玉器, 看上去更华贵, 文人墨客的气息也就淡了许多。

    陈缘知想起许临濯曾透露过一些关于妤洙家里的事。虽然妤洙妈妈和许致莲是亲姐弟,但妤洙妈妈似乎没有走父辈的道路做和绘画有关的艺术行业, 而是选择了从政。

    神思回笼,陈缘知眼神下落,客厅的汉白玉长桌边上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修竹清冷,一个如玉温润。

    陈缘知的脚步微微一滞,只是片刻,坐在窗边的许临濯已经抬眼朝她看来,眼神慢慢变得柔缓。

    白煜华则是看着许临濯旁边的那人,有了些意外:“松鸣也来了?”

    “真难得,我还以为松鸣从来不看群消息呢。”

    辛桃也走近前去,在林松鸣一旁坐下,她笑道:“林松鸣,是谁请动了你这尊大佛啊?”

    林松鸣推了推眼镜,似乎打算开口,但有一个人已经先一步替他解释了:“是我叫他来的啦!”

    郑业辰拿着两杯水走过来,招呼大家坐在桌边,“松鸣是看在临濯的面子上才来的,一开始我问他,他还不想来呢,一说许临濯也在,又马上答应了,这人真的是!”

    辛桃:“还是班长的面子大耶!”

    林松鸣语气平淡:“因为刚好可以向班长问不懂做的题目,不然的话我觉得一群人在一起学习的效率远低于我自己一个人。”

    孔臻怡:“你怎么这么冷酷。”

    虞婉宜:“正常的啦,松鸣那么自律,我们就不一样了。”

    陈缘知落座在许临濯身旁,这个过程里许临濯一直看着她。

    陈缘知有些奇怪,低头看了一眼今天的穿着,一件白毛衣和牛仔裤,进门之后就脱下来拿在手里的毛呢大衣,在她看来很正常的出门装。

    她回头对上许临濯的目光,忍不住低声问道:“怎么了?一直盯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同一张桌子上,其他人还在吵吵闹闹地聊着天,许临濯眨了眨眼,便也压低声音回道:“没有。”

    “只是很久没见过你穿常服的样子了,突然看到,觉得很好看,移不开眼睛。”

    陈缘知的耳尖绯烫,她盯着许临濯笑盈盈的眼睛,说了句:“油嘴滑舌。”

    许临濯抿唇轻笑不语,手掌却在桌子底下寻摸到了陈缘知的手,慢慢圈紧了。

    白煜华看着郑业辰:“我们不是约的下午两点吗?你们三个怎么提前来了?”

    郑业辰:“我和松鸣住在同一块,妤洙喊我早点来帮忙,他就和我一起过来了。临濯是因为他就住隔壁,离得很近。”

    此话一出,在座的人都有些意外地看向许临濯,许临濯不慌不忙地笑道:“对,我就住隔壁,我和妤洙是邻居。”

    辛桃震惊:“我的天,怎么你们从来没透过一点风声?”

    “而且好巧啊,居然刚好就住在隔壁。”

    众人絮叨之际,胡妤洙人未到,声先至,语出惊人:“那是因为我和他是表姐弟啦。”

    陈缘知是在场的人里除了许临濯和郑业辰之外唯一知道的人,脸色尚能维持平稳,可其他人都是一副大跌眼镜的表情:

    “啥???!!!”

    “表姐弟?就是说妤洙你的妈妈和许临濯的爸爸是一家人吗?”

    胡妤洙端着茶壶和茶杯走来,放到了桌面上,然后落座在郑业辰的左手边,脸上漫开一抹笑意:“对,我妈妈是许临濯的姑姑。”

    白煜华:“为什么你们从来没有说过??”

    辛桃附和,谴责道:“对啊,居然连这都瞒着我们!好过分!”

    胡妤洙笑得花枝乱颤:“抱歉抱歉,但也不是有意隐瞒你们的,只是不刻意去说明罢了。”

    彭凌泽:“怪不得,我说为什么临濯和妤洙看上去很熟的样子,明明他平常几乎不和女生来往的。”

    众人又盘问了胡妤洙好一阵话,郑业辰见时间过去大半,连忙出声截停道:“该开始学习了!再聊下去就变成聚会了,大家赶紧想想,离高考只剩不到120天了!”

    孔臻怡捂额头:“救命,不要再提醒我了!”

    “啊啊啊啊啊啊好抓狂!”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们快开始写题吧。”

    聊天打住,一群人安静下来,开始各自翻书,按动笔的声音,纸页摩擦声和压低的话语声,慢慢混成一片。

    辛桃侧眼看林松鸣手底下的习题,悄声道:“哎,你开始做真题卷了没有?”

    林松鸣答道:“开始了,趁现在刷完一轮,开学再刷一轮,感觉刷三轮差不多。”

    “需要刷这么多遍?真的不会直接把答案记住吗?”

    “中间隔开一点时间就好,而且真题卷就是要反复刷的。”

    林松鸣转头,书本微移向旁边:“班长,这道题你有做吗?”

    许临濯看过来:“做了,你要看我的过程吗?”

    林松鸣点点头,许临濯把自己的练习册翻出来递给他,间或提了几句关于思路的话语。

    陈缘知埋头看书,手指敲着笔尖。

    孔臻怡和虞婉宜讨论着题目,两个人似乎都被某道题难住了,孔臻怡看了眼虞婉宜身旁的那人,她小声地对虞婉宜说了什么,虞婉宜脸上流露出一丝纠结,但犹豫过后,还是转头看向了身边坐着的女孩。

    她声音很细很轻,似乎也怕惊扰了对方:“妤洙,你能帮我们看看这道题吗?”

    胡妤洙从书本里抬起头,看向她们:“嗯?”

    她扫了一眼:“政治吗?我看看。”

    “是这样做的……”胡妤洙拿起笔,开始勾画题目上的重点,她解释得详细,也很耐心,虞婉宜有些怔怔地看着她,一道题讲完,胡妤洙望着她们笑了,“还有哪里不懂吗?”

    “……没有。”虞婉宜看着她,声音变得低柔,“谢谢你。”

    白煜华和彭凌泽各做各的题,郑业辰时不时会拿题目骚扰一下身边的白煜华,白煜华脸色不耐,但都会一一给他讲明。

    冬日的阳光暖得像温水,照在人身上,恰到好处的熨慰。絮语清浅低回,催促着落笔。

    辛桃主动问道:“妤洙,你家里有没有上学期学校发的数学卷子?能借我看看嘛。”

    胡妤洙点点头:“有,我去房间拿。”

    白煜华看了一下表:“居然已经学了一个半小时了。”

    郑业辰:“感觉学好久了,要不然放松一会儿吧?”

    众人接连放下笔,陈缘知看着胡妤洙起身,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妤洙,我和你一起去吧。”

    胡妤洙和陈缘知两个人抱着试卷从楼上的房间里走出来,刚走到楼梯拐角,楼下的客厅里众人似乎恰好聊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爆发出一阵笑声来。

    胡妤洙的脚步顿住,陈缘知跟在她身后,见她停在半路,刚想问她怎么了,却看见胡妤洙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楼下的神情。

    “妤洙?”

    胡妤洙眼底浅浅的雾气褪去,她抬头看向身后站在略高一级台阶上的陈缘知:“嗯?”

    陈缘知走下阶梯,来到了她的身边,她看着胡妤洙,轻声道:“怎么不走了?”

    胡妤洙转回头,依旧看着那一处,语速变慢:“没什么。”

    “就是觉得,家里很久没有像这样这么热闹过了。”

    陈缘知看着她:“……你家,平时是只有你和伯母两个人住在这里吗?”

    胡妤洙:“我妈也很少来这里。这离她工作的地方远,她平时都住在离单位近的房子里。”

    “这个房子是我舅舅,也就是临濯爸爸几年前送给她的。回国之后,因为她工作忙,没什么时间照顾我,加上这里离我读的高中近,便让我住这。”

    “反正,邻居就是她弟弟家,我临时有什么事,找许叔叔帮忙,许叔叔肯定不会不管我的,这样她做事能少很多顾虑。”

    陈缘知默了片刻,才道:“我总感觉,你妈妈和许临濯妈妈很像。”

    一样的忙碌,许临濯的妈妈是重视工作大于重视情感联系,而胡妤洙的妈妈似乎更甚。

    胡妤洙笑了笑:“那还是不太一样的。何姨她终归是爱许临濯的,对他要求严格是因为她性格如此。她对自己也一样苛刻,容不得半点松懈。她觉得这样是好的,是尽职的,应该的,才这样对许临濯。”

    “我妈不一样。她和我爸没有感情,生下我也只是像和我爸结婚一样,不过是为了坐稳那个政治位置而完成的任务。她不爱我爸,也不爱这个家庭,更不会爱我。”

    这是胡妤洙从懂事的时候开始,就渐渐清晰地感觉到的一件事。

    旁人都说父母爱其子,爱之深,责之切,而胡妤洙一直觉得,偏偏就是这句话,让她肯定,妈妈并不爱她。

    因为母亲对她没有任何期待。

    从小到大,她考了多少分,拿了多少奖状,在学校和区里排第几名,这些东西,许蔓廷从来不会过问,也从来不在意。

    她小时候因为许蔓廷工作的原因,经常受到老师和学校的照顾,因而被班里的同学针对。

    胡妤洙一直很懂事,但那天她上课分小组讨论时没人愿意和她一组,下课又发现记者从小区门口一路跟踪到楼下,她实在受不了了,回家之后就忍不住到许蔓廷面前哭了。

    年幼的她在面对他人的恶意时满腔委屈,慌张害怕,但母亲许蔓廷开口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却不是安慰,而是诘问:“洙洙,那个记者问你的问题,你有回答吗?”

    胡妤洙摇头,许蔓廷眉心的皱痕淡去,看着梳妆镜继续卸妆,一边卸一边随口说道:“那妈妈知道了。妈妈会和学校老师说的,这几天你上学我让司机接送你。”

    很简单的一句回答,胡妤洙有些呆了,她愣愣地看着许蔓廷。

    许蔓廷擦干净脸,一转头看见她还在,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神色:“洙洙?”

    “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回你自己的房间去吧。”

    胡妤洙那时才六岁,刚上一年级,但已经是自己一个人睡觉了。

    她一直不觉得这有什么,因为她从记事起就是自己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呆在家里。如果一个人是在孤独里长大的,那她就不会觉得孤独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直到三年级之后,胡妤洙慢慢交到了一些同龄的朋友,从那些人的口中,她逐渐意识到出自己家其实和普通人家很不一样,比如妈妈在上学前应该是陪着孩子睡觉的,比如成绩考差了会受到责备,比如爸爸妈妈应该住在一起,而不是在一座城市却分居两处,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

    在后来,她不断地长大,在十二岁那年目睹本就没有感情的父母离婚,心里对所谓家庭的期待,便也彻底打消了。

    胡妤洙知道,母亲对她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做出格的事情。母亲不在乎她是否成为她的骄傲,但她绝对不能成为她的污点。

    胡妤洙这个女儿在她心里的排序在工作后面,所以母亲的工作一调动,胡妤洙便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冻结了学籍,被母亲强制性地带往国外。

    母亲从来不会考虑她的想法,不会想到她在国内好不容易交到朋友,想到她的英语其实并不那么好,在国外生活会很艰难。

    甚至,因为置办学籍麻烦,许蔓廷直接放弃了让她按照正常的流程上初中学校,而是改成请家教在家里上课。

    仅仅只是因为麻烦。

    胡妤洙:“很多人都问我,为什么和业辰在一起。在旁人眼里,业辰家里的条件并不如我家,成绩也没有我好,她们觉得为什么我会和业辰谈恋爱,这实在是很奇怪,我明明有很多更好的选择。”

    “但其实,业辰他比我好得多。他有一个非常美满幸福的家庭,有爱他尊重他,且总是无条件地支持他的父母。因为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他性格阳光,细心体贴,对待别人总是很友善,也很乐于帮助别人。他总是不惧怕表达自己的感情和想法。”

    “我和他之间一直都是我在索取,我在他身上得到了太多。”

    陈缘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楼下,微微一怔。

    她忽然意识到,胡妤洙并不是在看大家,她的目光落点,至始至终都在郑业辰的身上。

    片刻的安静笼罩下来。

    陈缘知慢慢开口:“说起来,这一次也是业辰提议的,说要来你家里学习。”

    胡妤洙转过头看她,原本不动如山的眼里,波澜缓缓荡开。

    她笑了笑:“对,我知道。他是怕我一个人待在家里会觉得孤单。”

    “他总是为我考虑这么多。”

    第159章 恒星

    一整个寒假, 大家都在胡妤洙的家中一起学习,而高三的寒假本就稀少,分秒拨动表盘指针, 寒假在大年初七的那天骤然结束。

    而对于某些人来说,结束的日子来得还要更早一些。

    陈缘知是和许临濯一起回校的, 他们相约这一次寒假提早四天回校, 大年初三的下午就回到教室自习。

    可两人刚走进教室,便发现元培班的教室里居然已经有了人, 而且还不是一两个。

    白煜华,孔臻怡, 虞婉宜,姚瑞和彭凌泽都在, 还有情侣二人组。

    辛桃看到了陈缘知的表情,开心得一下子扑过来,陈缘知惊愕地看着辛桃:“你们怎么都来了?”

    辛桃:“在家呆着也是走亲戚, 烦都烦死, 还不如早点回校自习, 顺便卷死大家。”

    虞婉宜:“学习效率不够高,还是教室呆自习得更习惯一点。”

    郑业辰:“确实,我在家总是被家里人的声音弄得分心。”

    姚瑞满脸苦哈哈的表情:“谁懂啊,一屋子亲朋好友在门外看春晚, 就我一个苦逼高中生在房间里写题,还要忍受他们刺穿门板的大笑声。”

    辛桃同情:“谁不是呢?而且我都高三了还要陪我妈过年四处串亲戚,可见高三生学习重要性在父母眼中是薛定谔的存在。”

    彭凌泽:“总之, 辛苦你了。”

    姚瑞:“何止是辛苦啊!简直人神共愤!”

    姚瑞对天唾骂之际, 白煜华插着兜走过,手心里卷起的一本高考题打了一下姚瑞的屁股, 很响亮的一声,配合这人一贯漫不经心但恣肆轻佻的口吻:

    “别丧,别emo,就是干。”

    虞婉宜也一副活力满满的样子:“还剩100多天了!咱们一定要hold住!”

    孔臻怡:“再坚持一下,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就这样一群人在教室里吵吵闹闹地学了三天,终于到了高三开学的回校日。

    陈缘知回学校的那两天没有看手机,故而并不知道,元培班班级群因一个即将到来的历史类女生,而再次翻腾出了99+的消息。

    所以,在陈缘知毫无准备,毫无防备地背着书包,推开教室的后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窗明几净,教室里人声喧哗,靠墙的座位上坐了一个戴眼镜的女孩,短发及肩,掩去了优越的肩颈线,侧脸鼻子弧度自然。

    她坐在座位上,背脊亭植葱郁,人如其名,像是白桦树的清静挺拔。那双漆黑如点墨的眼正看着窗外,大片大片的荫蔽紧挨着窗棂,阳光筛过叶隙,一小片光斑落在她的发梢。

    似乎周遭的人群熙攘,并不能动摇她的静谧分毫。

    明明只是很平常的一幅景象。

    ——如果这个人不是谢槿桦,这里也不是元培班的话。

    陈缘知寒假的十来天里,没有等到谢槿桦主动和她提起期末考试的分数和排名。

    陈缘知还以为……她还以为她不会来了。

    “槿桦!”

    谢槿桦转头看来,散漫的眼神在看见陈缘知的那一刻,瞳心渐渐聚拢。

    她朝她笑了。

    陈缘知疾走几步,谢槿桦抱住了朝她扑过来的女孩。一向清淡的眼底亮起星点笑意,她的声音听上去还是洌然如冬泉:“陈缘知。”

    “我如约来了。”

    陈缘知的眼眶微微发烫,她越发揽紧了谢槿桦的肩膀,手掌底下是女孩微微凸起的蝴蝶骨,仿佛振翅欲飞。

    她闷声应道:“……我知道的。”

    我知道,你会再一次来到我身边。

    谢槿桦最终以总分年级第50名的成绩进入了元培班,而她来到元培班的第二天,便是开学典礼。

    红幕布垂落舞台两侧,台上摆着一排长桌和座椅,台下说笑低语的学生们来来往往,从门口涌向礼堂的各个角落。

    陈缘知和许临濯来到后台的时候,领奖的学生几乎都来齐了,都是熟人。

    许临濯朝正在说话的白煜华和彭凌泽走过去,两个人也看到了他,远远地朝他挥手。胡妤洙和辛桃则是向陈缘知这边围过来,三个女孩聊着待会儿颁奖的流程。

    陈缘知反复地询问着相同的问题:“就是排队上去,拿了奖状以后转身,等拍完照片就可以走了对吧?”

    陈缘知是第一次领奖,但胡妤洙和辛桃一直都是物理类的年级前十,已经领过不知多少次奖了,对流程也更熟悉一点。

    胡妤洙见她紧张,便开口安抚道:“安心啦,就是拿个奖状而已,你注意看身边的人怎么走就好了。”

    辛桃:“对,没什么特别要注意的,嗖一下就过去了。”

    胡妤洙想起了什么:“非要说的话……我一直都觉得舞台上的灯光好亮,不小心瞟一眼就很容易眼前一片白。”

    辛桃的音调上扬:“哎,我也这么觉得!真的,那个灯光的亮度太离谱了。”

    陈缘知:“……那我控制一下自己,不要抬头看?”

    胡妤洙:“那也挺难控制的。”

    陈缘知这次是真的困惑了:“为什么?”

    辛桃和她说:“你待会儿上台就知道了。”

    舞台下灯光熄灭,门外的世界变作一片漆黑,暗红幕布后响起轰鸣掌声,由星火至燎原,沉山镇海,仿佛整座礼堂都被撼动。

    在宣读完表彰名单之后,历史类的十个人率先出发,朝舞台中央走去。

    走入舞台灯光之中的那一刻,陈缘知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胡妤洙说很难控制自己不去看。

    太亮了。

    夺目炽烈的白光将舞台渲染得宛若另一个混沌初生的世界,迈入这片光芒之前的昏暗显得逼仄狭隘。

    光从极远处诞生,缓慢地盘旋降落在她肩头,陈缘知恍然间感觉自己满身光辉,繁花在白昼间盛开,缠绕着她,于是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眼前逐渐旋开一片片朦胧猛烈的彩色光影,舞台上的每个角落都被光照彻,分明明确,脚步反倒因此显露出迟疑。

    那段金子般的岁月里,她也曾茫然无措过,曾失落懊悔过,路途漫长,但她依旧一往无前地走到了现在。

    陈缘知微微仰起头,有那么一瞬间她闭上了眼,感受着天顶上遥遥追来的白光的温度。

    也许是因为炙热,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睁开。她凝视着台下的黑暗,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了一个身影熟悉的女孩置身于满座人海之中。

    那个女孩有一双她熟悉至极的黑眸,明净清冽,眼尾凛锐,形状却圆钝。

    她静静地看着陈缘知,她们的目光相接,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便横跨过三年的光阴和岁月。

    陈缘知怔怔然地看着她,她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直到她看见那个女孩的眼底泛起一丝波澜。

    女孩微微翘了翘唇角,露出了一个极浅极淡的笑容。

    她站起身,清影微掠,离开了座位,转身朝礼堂的大门口走去,留下身后满地的欢笑谈言。

    像是终于目睹了一场青春追梦岁月的结尾,轰鸣的掌声和起伏如涛的人山人海里,她用一个安静的笑代替了滚烫的泪水,正如陈缘知从来不说自己有多辛苦,只顾前进一样。

    那个背影载着所有的过往。她离开了,也代表着陈缘知从此走出了那段徘徊不前也黯淡无光的日子。

    她将再无遗憾,再无未竟之心,只是静静地站在时光丛林的一角,目送陈缘知走向更远的彼方。

    陈缘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拿奖状的了,她只记得自己的耳朵快被无尽的掌声冲刷干净。

    她机械地转身跟着队伍离开,从明亮如昼的舞台上回到等候室,大家都一副突然泄力的模样,拿着奖状的,用手将奖状叠成两半的拿着的,陈缘知差点也这么干了,幸好手腕被人握住。

    “奖状别折太多次了。”

    两人站在角落,候场的学生们各自站在一起聊天,没有人注意这边。

    陈缘知的手心突然被瘙痒了一下。

    她顿了顿,低头看去,发现是许临濯的手指钻进了她的虎口,然后翻转过来,轻巧地握住了她的手心。

    很烫,几乎快要融化。

    陈缘知张了张口:“许临濯,你马上就要上台演讲了——”

    台上的主持人念诵完毕。掌声响起,仿佛在应和陈缘知的话,催促着许临濯上台。

    许临濯:“那我去了。”

    陈缘知看着他,在许临濯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她忽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摆。

    许临濯离开的脚步一停。

    陈缘知拨开心底那团迷雾,她掐紧了自己的手心,看着他问道:“许临濯,如果我在台下,你能在所有人里找到我吗?”

    温和清嶙的少年微微侧身看她,目光肯定,带着笑意,这一次也给了她期盼听到的回答:

    “当然。”

    陈缘知心头喜悦和酸涩,尽数缠绕包裹。

    “……真的吗?我走上去之后,连第一第二排有什么人都看不清。”

    许临濯低声道:“我能找到你,相信我。”

    外场已经掌声雷动,他终于松开了陈缘知的手,回眸朝她一笑,朝舞台那一处繁华锦簇的立台走去。

    灰蒙蒙的黑色从他身上褪去,在灯光辉映下,变为绚烂的白。

    陈缘知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头翻涌的情绪越发热烈,也越发澎湃。

    她低声道:“……许临濯。”

    “我也能找到你。”

    毕业之后,许临濯曾经将自己没写好的情书拿出来回忆,却被陈缘知整理东西时刚好看到。

    关于记忆中的这一天,许临濯在信中说:

    “那时你跟着队伍走上台后,姚瑞和我说,舞台灯光真的很不错,把每个人都照得闪闪发光。”

    “我反驳了他,我说,并不是灯光的原因。”

    “清之,我不需要借助光芒来看见你,因为你本身就已足够闪耀。”

    “这一刻对我来说,已经等待太久太久了。我们终于并肩站在台上,沐浴着同一片你我曾向往过的璀璨光辉。”

    “我发觉那些掌声在逐渐远去,模糊,像是爆炸后的轰然回荡的耳鸣。然后我感到,摇落的宇宙般的静谧,笼罩了我们。”

    “——你知道我那时在想什么吗?”

    “我想,在这一刻,我们是新生的恒星。”

    第160章 低谷

    作为第二个来到元培班的历史生, 谢槿桦无疑也引起了一定的关注。

    但和陈缘知不同,因为班里女生刚好是双数,于是谢槿桦只能一个人坐。

    胡妤洙没过几天便发现了什么:“缘知, 原来你和新同学是朋友吗?”

    陈缘知点头:“嗯,是很好的朋友, 她是我在历创班认识的。”

    胡妤洙远远打量谢槿桦的背影:“看上去好冷淡好难接近的样子, 没想到你会和这样的类型成为好朋友……等等?”

    胡妤洙扒拉了一下陈缘知,陈缘知懵逼:“怎么了?”

    胡妤洙:“你快看!”

    陈缘知循着胡妤洙指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的座位上,谢槿桦身前已经站了一个眼熟的女生, 来人笑脸盈盈,甜美可爱, 正是虞婉宜。

    虞婉宜的肢体语言透露出热烈的亲和感,似乎是在努力地和谢槿桦找话题聊天,谢槿桦眼光淡淡地看着她, 好歹是礼貌地应了。

    虞婉宜最后在纸上写了什么, 递给了谢槿桦, 然后蹦蹦跳跳地走了。

    胡妤洙:“看来婉宜对新同学很感兴趣。”

    陈缘知:“我刚来这个班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对我的。”

    胡妤洙忽然开口:“你说我要不要也去找新同学聊聊天?”

    陈缘知:“?”

    陈缘知一开始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某次体育课和谢槿桦一起走的时候,她发觉谢槿桦的状态似乎不太对劲,好像变得……沧桑了很多?

    陈缘知主动关心:“你看起来有点疲惫, 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

    谢槿桦幽幽然开口:“没什么,不过就是一节课下课时间七分钟,每次都要来三波人而已。”

    陈缘知:“……什么?”

    谢槿桦:“虞婉宜, 胡妤洙, 辛桃,这三个人都是你的朋友吧?”

    陈缘知点点头, 有些惊讶:“她们难道对你……”

    谢槿桦一脸了然的表情:“果然,我没猜错。”

    “一开始是虞婉宜先来找我,说能不能和我加微信。她说经常看我一个人走,如果我愿意的话,可以和她,还有她的朋友一起吃饭。”

    陈缘知捂额头,完全和她刚来到元培班的情况一样啊!

    陈缘知:“……然后呢?你答应了吗?”

    谢槿桦:“我拒绝了。我说我习惯一个人吃饭,加个微信就可以。但是她好像丝毫没有气馁的意思,又继续来了好多次。”

    谢槿桦:“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胡妤洙也来找我了,她说她是你的同桌,和我谈论的话题都是关于你的。她看上去应该不擅长和不熟悉的人攀谈,找的话题也比较生硬。”

    陈缘知再次捂住了额头:“……你说得没错。”

    谢槿桦:“但她看上去和你的关系很好。”

    陈缘知愣了愣,谢槿桦继续说道:“因为她知道你的很多事情,和她聊天的过程中我慢慢发觉的,我想她应该是你身边比较亲密的朋友。”

    “虽然搭讪的方式很笨拙,但看上去比前一个真诚很多,所以我接了她的话,我想她应该觉得我们谈的还算愉快。”

    谢槿桦:“剩下的最后一个人,辛桃,估计是来搅混水的。她看起来对我很有兴趣,但更多的是看到胡妤洙和虞婉宜都来找我,很好奇才来掺和一脚的,她经常在聊天的过程中刺探我和另外两个人聊的都是什么。”

    “我每次都是打太极敷衍过去,但她很敏锐,我觉得我快撑不住了。”

    谢槿桦惯常示人的面瘫脸,此刻隐约有了破裂的痕迹:“你知道的,我真的很讨厌社交,我喜欢一个人待着一个人行动,我快到极限了。”

    陈缘知:“……”怎会如此好笑。

    陈缘知拍了拍她的肩膀:“辛苦你了,我会和她们说的,让她们不要太频繁地找你。”

    谢槿桦:“万分感谢。”

    两人一路闲话,慢慢走到了树影繁密的校道上。谢槿桦面容清秀,垂下的眼睫毛轻轻扑棱几下,忽然开口:“不过我知道,她们都是好意。这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谢槿桦转头看来:“而且,她们是因为你才来接近我的吧。”

    “看到你在这个班交到了那么多的朋友,我也很高兴。”

    陈缘知定定地看着谢槿桦,她伸手牵住她的手,声音轻而温和:“不会只是这样的。”

    谢槿桦这次没听懂:“什么?”

    陈缘知笑道:“我说,槿桦,到我的身边来吧。”

    “她们都是很好的人,我想,你们也会相处得很愉快的。”陈缘知看着她,“无论是你还是她们,都是我重要的朋友,这一点,从来没有改变过。”

    ……

    桌面上的日历翻到了最后一个三位数,开学后不过十来天,便到了百日誓师的日子。

    百日誓师的前三天的晚上,陈缘知和许临濯一起下晚自习。

    许临濯:“老师希望我能做领誓的学生,不过我已经拒绝了。”

    “我说高三以来我上台的次数太多,应该把这样的机会分给其他和我一样优秀的同学。”

    陈缘知怔了怔,然后许临濯侧目看了她一眼,顿了顿才说道:“我和老师推荐了凌泽。”

    “凌泽已经连续三次大考成绩排名历史类第一,但学校很少找他参加类似的大型活动——当然,这和他的能力无关,仅仅只是因为他没有像我一样参加学校社团,担任很多职务,所以负责安排活动的老师们不太认识他而已。”

    “但我很了解他,他的演讲和临场发挥能力是不差的,我觉得他是个合适的人选。”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忽然一笑:“怎么这样看着我?”

    许临濯主动伸出手握住她的,轻声道:“因为你说过你想站在那里发言,我怕你觉得……”

    陈缘知打趣道:“怕我生气,因为你明明有机会,却没有举荐我?”

    “这样患得患失,可不像你了。”

    许临濯:“不是。我只有遇到关于你的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陈缘知握紧了他的手,“……我知道。”

    陈缘知的语气缓和下来:“我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的。彭凌泽是历史类第一,论资质排位,他都比我合适,你推荐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许临濯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陈缘知抬头看他。

    这条街夜晚的灯火稀疏暗淡,路灯下的影子昏昏欲睡,和风微凉,在空气中泛起波纹。

    他的眉眼像一首诗,平仄有致,清韵齐整。

    许临濯声音很低,但也很温柔:“我总觉得,清之会等到那个属于你的机会。”

    “我有这样的预感。”

    陈缘知笑了,她也坦然回视他:

    “那就借你吉言。”

    百日誓师的那一天是立春,天高云阔,枝头绿意悄然复苏。

    陈缘知站在人群里,浩浩荡荡的宣誓声汇聚成足以震响寰宇的一道怒吼,誓言从口中吐出的那一刻,似乎也意味着她就此踏入了一条命定的人生之河,湍急的溪水冲刷脚踝,足踩嶙峋碎石,向河流流向的深远处一步步艰难却又坚定地走去。

    高三进入到下学期,已然是冲刺的阶段,气氛也一日日变得紧张起来。

    教室里一到下课,不是趴倒一片就是奋笔疾书,笑谈言语的声音慢慢变得稀少。

    走廊里路过的人影匆匆,似乎每个人都在为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刻奔赴,用尽全力。

    日历一页页翻过去,春天一点点加深,清明的细雨缓掠而过,春意盎然,纤细的幼芽日渐葱茏成簇拥的枝条和繁盛叶蕾。

    陈缘知坐在座位上写题,谢槿桦站在她身侧,给她讲某道数学题,而她们身边的辛桃和胡妤洙在聊天。

    辛桃:“话说联考是不是快要来了?最近考试多到我人都麻了,不想再考一点。”

    胡妤洙:“对啊,又是全市联考,服了,成绩出得又慢题又难,然后马上下个月又要考二模了,我感觉压根没有时间学新东西,每天都在复习的路上。”

    后面的郑业辰抱头大喊:“师傅别念了!”

    陈缘知和谢槿桦这边讲到一半,后门忽然被人打开,来的人是彭凌泽。

    彭凌泽远远地喊她:“缘知,涛姐找你。”

    陈缘知手里的笔一顿,她抬起头回道:“我马上过去。”

    谢槿桦看了彭凌泽一眼,然后对陈缘知说:“那等你回来我再继续讲这里。”

    陈缘知:“好。”

    陈缘知放下笔从后门出去了,少女掠过的身影映在玻璃窗上,清瘦纤细,一路朝办公室而去。

    在场的人,辛桃,胡妤洙,郑业辰齐齐看着陈缘知的身影走远,只有谢槿桦没有,她低着头,在整理着陈缘知桌上凌乱的课本。

    辛桃压低了声音:“涛姐怎么又叫缘知过去了?不会是因为……”

    胡妤洙:“嘘,别说了。”

    辛桃乖巧闭嘴,郑业辰则是一脸懵:“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为什么不能说,难道涛姐叫缘知过去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吗?”

    胡妤洙和辛桃都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他,最后是胡妤洙开口了,她目光慈祥和蔼:“你不用知道,一边玩去吧,乖。”

    郑业辰愤怒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想知道呀!我也很关心缘知的好不好!”

    “——应该是因为成绩吧。”

    三人再度齐齐抬头,突然出声回答了郑业辰的彭凌泽慢步走到他们近前来,开口的声音温润:“缘知她最近两次大考的成绩,都不太理想。”

    郑业辰:“你这么一说确实,她上学期进步挺快的,这学期就慢了很多,开学第一次大考第九,第二次大考第八,第三次大考也就是刚结束的那次好像是……?”

    郑业辰努力回想,谢槿桦已经帮他说了:“第三次大考也是第八。”

    郑业辰一拍脑门:“对对对!是第八来着,总分历史类班排第八!”

    郑业辰不理解:“可是这也算不好吗?这算是一直都有进步吧?虽然很慢就是了,但是越到后面越难有大的提升,很正常吧。”

    辛桃:“你说的有道理,但是……”

    郑业辰:“但是?”

    胡妤洙沉默了半晌,还是开口了:“看班排是这样没错,但级排又不一样了。”

    “第三次大考的级排,她下滑了两名。”

    郑业辰目瞪口呆:“为,为什么啊?”

    辛桃纠正道:“不是总分级排啦,总分级排还是一样是第八,但是她的语文和历史都考差了,尤其是语文,好像是作文选的角度很偏,要不是三审的老师经验足,看出了她的结构很巧妙,主题思想也够犀利,给了高分,她估计作文分要出大岔子。”

    彭凌泽:“是,历史选择也比之前的每一次错的都多,单科班排也不高,历史老师也找过她一次,问她当时审题是不是有了偏差,又是什么原因才会导致错这么多。”

    郑业辰紧张兮兮地问道:“妤洙,你坐她旁边,你有没有感觉缘知最近压力比较大啊?或者情绪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胡妤洙:“还好,她最近的状态倒是很正常,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辛桃笑郑业辰:“她心态好,哪像你。”

    郑业辰:“怎么这也要拉踩我啊?!”

    眼看着话题越来越偏,胡妤洙连忙出声拉架,不然这俩幼稚鬼就要当着她的面大打出手了。

    郑业辰坐回了座位上:“可是涛姐就因为这个叫了缘知过去吗?涛姐会不会责备她啊?”

    谢槿桦:“我觉得老师不会责备她的。因为缘知她一直都很努力。”

    在座的众人朝发声的谢槿桦看去,谢槿桦却没有在看他们,她垂眸凝视着手上的笔记本,笔记本的边角已经磨损,看得出主人时常翻阅它,几乎到了书不离手的地步,才会让这本被赠出还不到一年的笔记本变成这副沧桑模样。

    谢槿桦缓慢开口:“老师也知道的吧,知道缘知她真的有用尽全力,但是直到现在,她得到的回报似乎都够不上她的付出。所以老师也怕她的信心被打击了吧。”

    彭凌泽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刚刚涛姐的表情看上去不是要训斥缘知,更像是想和缘知谈谈,看看能不能帮她缓解一些情绪,顺便给她一些学习上的建议。”

    郑业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怕涛姐不知道这些呢。”

    众人闲聊之际,陈缘知已经从办公室回来了。她从后门走进教室,第一眼看到大家聚在一起,几个人几乎是挨着彼此的,一副鬼鬼祟祟地在聊什么秘辛的样子。

    陈缘知看着他们,挑了挑眉:“你们在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