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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7 章   第 77 章

    沈明雾发现,殷容完全不再搭理自己了。

    从伦敦到云城十二个小时航程,她睡了一路,醒来和林承雨倒是聊了几句,但只要他一开口,她就把头往旁边一撇,连个眼神都不给他,只把他当空气。

    下了飞机之后更是急匆匆地上车离开,去忙碌她的事情,干脆利落地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电话不接。

    消息一样,不知天高地厚,胆子大,又有韧劲。但是我不想让她和我一样。我不想她那么特立独行。我自私地希望她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孩,什么事情都不多想,开开心心活一世,我会保她荣华富贵,保她的爱人不敢欺辱她,保她拥有平凡快乐的人生。

    但她不听我的话。

    我娇惯她,养出她那娇气爱哭的大小姐脾气,但她哭完却又擦干眼泪笑。

    我打压她,让她知晓这世界并不会如她所愿,但她却想要改变这个世界。

    我无能为力。

    孤身一人走到最顶点并不会高兴,我亲身尝试了,也想方设法地告诉她了,但她不相信。

    这条路太难走了……容容。

    如果一定要有人在前面拼杀——任何人都好,我不希望是你。

    但是因为你是你。

    所以连我也没有办法阻止你。

    只能祝福你,我的孙女。】

    不回。

    就连几天后殷老夫人的葬礼也没有通知他去。

    他费尽心力制造了几次“偶遇”,但好不容易见了面,对方也只冷冷道声“我很忙”,很随意地应付他几句,然后转身就走,再不愿与他多说一句。

    沈明雾当然知道她很忙。

    殷老夫人猝然离世,早已准备好的遗嘱公布开来,决然将位置留给了她。

    她要操办奶奶的后事,还要握住接力棒,坐稳殷氏集团的第一把交椅——

    忙是正常的。

    沈明雾安慰自己-

    葬礼按照王蔓本人的要求低调举办,全程只有家人在场。奶奶从来都不喜欢热闹,也不喜欢别人假模假样地祭奠自己的离去。

    她离开得突然,遗嘱却早已拟好,清晰明确地划分了遗产,并将位置让给了殷容。国外的叔叔一分没留,留给殷如海的也少得可怜,也就是下半辈子刚刚够他花的钱。

    律师宣布遗嘱的时候,殷容听到殷如珊惊讶地倒吸一口冷气——那和她心中重男轻女的母亲形象大相径庭。

    然后过了会儿,慢慢变成了低低的抽泣。

    殷如海胡子拉碴站在一旁,目光呆滞,跟没听见一样。

    殷如一倒是很淡定地耸了耸肩,道:“我就知道。”

    殷容原以为会有人质疑奶奶把位置让给她的决定,或会发难她晚回家了一天的事情,但没想到葬礼全程都很平静,就连刘思殷也没多说一句。

    她第一次深切地感知到时间的公平。

    在那些细碎的时光里,因为每个人的心思和做的事情不同,所以也会自然而然地渐渐拉开距离。

    悼念很快结束。殷容的发言很简短,漫长的一生落于纸面其实寥寥无几。

    下葬时,骨灰盒被她抱在了怀里。她走在最前面,一时有些恍惚,不明白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一转眼就变成这个沉甸甸的小方盒子。

    但那重量一点也压不垮她。

    她的步伐仍旧坚定-

    集团多年的掌舵人离世,天翻地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少人按捺已久,亟待对殷容发难。

    故意使诈、公开刁难、设局陷害……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殷容见招拆招,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在战斗中学习,其乐无穷,日子过得好不热闹。

    其实商战这些倒还都无所谓,毕竟每个继承人都必须会经历。

    殷容最烦的是狗仔偷拍她的照片,再配上一些云里雾里的标题。

    如果偷拍到她笑了,那就是什么“豪门无情!女继承人镜头前笑颜依旧,压力背后或藏辛酸”,或者“风云突变!奶奶辞世,她却春风满面引热议”。

    如果偷拍到她面无表情,那就是“家族变故!女强人冷漠中或许藏着更深的痛”,或者“情感冰封!铁娘子面对镜头无动于衷”。

    真是神经。那标题看得殷容眉头紧锁。

    当时林楚叶离世,林承雨走马上任的时候,可没有狗仔冲着他脸拍,拍完搞出这么多情感标题出来。

    她心里恼火了一瞬,但实在太忙了,没有闲情逸致去处理这些小事。等后来腾出来手了,一看,消息倒也没了。

    ……实在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殷容轻呵一声,放下手机-

    秋末冬至,落叶长眠于地下,世界逐渐深邃而静谧。

    初雪这一天,殷容有个商业晚会活动要出席。

    晚会邀请了不少媒体,殷容看了一眼,那媒体名单也鱼龙混杂,有那么几家好像还出过她的八卦新闻。

    她想了一想,打开衣柜,手指一顺划过去,最后勾上了一条露背裙。

    质料是光泽感极佳的纯白色绸缎,背部有层轻盈的薄纱,更显优雅端庄,裙摆轻盈,迈步时好似在潺潺流动,极为华丽招眼。

    她穿着那条招摇的裙子,如常地上台发言,如常地端着酒杯在人群之中周旋,如常地忽视沈明雾望过来的眼神,如常地捕捉到了蠢蠢欲动的摄像头。

    也如常地……看到了男人迈步过去的身影。

    她拎起裙摆,轻手轻脚地跟过去-

    沈明雾不紧不慢地跟上前面那两个男人的脚步。

    这两人显然刚入行不久,正在边走边聊。

    一个人问:“哥,听说上次偷拍发这种花边新闻的前辈都被人搞了,进去了都,咱们还弄这些,会不会有点儿危险啊?”

    “嗨,别家不敢出的咱出了,那才是头条呢。咱又不署名,怕什么?”那人很得意,“这殷大小姐真是又有钱,又漂亮,又有气质,怪不得热度高。今儿咱也是运气好撞上了,难得见她出席一次这样的活动,平时根本拍都拍不到。”

    “那行,我先发到群里给大家伙挑挑,看哪张角度好。”

    “啊,”沈明雾在他们后面轻笑道,“什么群啊,也加我一个?”

    两人话音一顿,转过身来。

    其中一个本来想发难问句“你谁啊”,结果看到沈明雾一身高定西装,手插兜的散漫模样,又一时有些拿不准了。

    另一个想了想,问:“……真想进啊,兄弟?”

    “嗯,想进啊。”他笑笑,语气挺玩味,“你是群主?”

    三个人走到大厅外面半露台半遮挡的吸烟区站定。

    对面一个男人承认了自己的群主身份,掏出烟盒磕出来根烟,递给沈明雾。他接了,娴熟地夹在指尖转了转,一副顽劣富二代模样,挑眉轻声问:“好玩儿吗?群里。”

    “嗨,就是一群天南海北的兄弟,没事儿品品妹子照片,提高提高审美。”那人主动给沈明雾点火,道,“您是哪家的公子啊?”

    两个毛都没长齐的青瓜蛋子。沈明雾在那烟雾缭绕之中淡淡地想。

    连他是谁都不知道,竟然敢惹到他跟前。

    也是,知道了也就没这回事儿了。

    他扯了扯唇角没回答,一副上位者的习惯姿态,冲对方招招手,道:“拿过来我看看。”

    男人顺从地递过来手机。沈明雾咬住烟,接过来,手指划拉了两下,直接把那群解散了,递还给他:“看完了,还你。”

    “……不是,”建个群也不容易,那男人直接震惊了,“你什么意思啊?”

    沈明雾心平气和:“还有相机呢?也拿过来我看看。”

    “我拿出来你妈!”那人明白自己被耍,他彻底恼了,一把夺回自己的手机,伸手就往沈明雾身上推。

    沈明雾身形一闪躲过了,紧接着狠狠一脚踹在男人身上,将对方踢得跪了下来,另个人见势不好扭头要跑,被他一把拽住了相机的带子。

    “哎,去哪儿呢?”沈明雾漫不经心道,眉眼都是冷戾气,那道断眉疤看着有几分野,“都说了相机拿出来我看看了。怎么这么不听话?”

    他把那人拉回来,直接扯出来那相机,咬着烟把殷容的照片全删除了,道:“拍点男人好不好?一天天的心思都放在女人身上。警告你们,再敢偷拍殷大小姐一次,这辈子都别想再抬起来相机了。知不知道?”

    跪在地上的男人问:“你谁啊你?”

    被拉住相机带那个人也喊:“你谁啊你?”

    “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这小道消息传到殷容耳朵里就不好了,沈明雾做事向来谨慎,此刻脑筋一转,他面不改色心不跳,淡定道,“记住了,我是林氏集团林承雨。”

    昏暗的角落里突然响起女人的一声笑。

    紧接着,稀稀拉拉的掌声响了起来。

    “……真能耐啊,沈总。”殷容靠在一边,闲闲地为他鼓起掌来,随意地两声落下,“英雄救美,留下假名,可歌可泣。”

    沈明雾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感觉脸上瞬间开始发烧,心也怦怦直跳。连忙松开那人,还理了理衣服,但殷容已经转身走掉。

    两个人好久没私下相处过,难得她主动和他说一句话,沈明雾什么也顾不上了,急走几步追上她,低声喊她:“……姐姐。”

    “谁是你姐姐?可别乱叫。”殷容凉凉道,“我哪里敢当您姐姐?您又是帮我清舆论,又是帮我抓狗仔,还掏那么大一笔钱帮我走后门,我该喊您一声‘哥哥’才是。”

    ……完了。

    第一反应,沈明雾心中立即浮现出这两个字。

    怎么什么都被她知道?

    紧接着是豁然开朗——

    他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

    这一段他被她的态度折磨的够呛。

    他当然理解她忙,但他不明白她对他的态度为什么会一落千丈。

    眼风冷冷,带着戾气,好像根本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他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

    明明在伦敦的时候,她说过喜欢自己,还说出海顺利的话就确定关系。他记得他在厨房门口站住脚步的时候,明确地、清晰地听到殷容喊了他的名字——“沈明雾”。

    但后来猛地一回忆起来,好像又有点记不清了。

    ……会不会是自己记错了?

    会不会是她根本就没分清?

    会不会她说的“喜欢”,根本就不是对自己?

    他不确定。

    该向她要一个答案吗?

    敢向她要一个答案吗?

    这段时间,她甚至连私下相处的机会都没给过他,他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沈明雾跟着殷容的脚步,亦步亦趋地向车库的方向走。

    从露台通往车库是条长长的甬道,晚会还没有结束,进入了舞会阶段,轻柔曼妙的音乐溢出,灌满长廊之中,再轻柔地回响。

    “对不起,”沈明雾道,他试着勾上她的小指,失败了,于是他加快几步绕到她面前,站定,堵住她的去路——

    “你在生我的气吗?”

    “我怎么敢?”殷容冷笑一声,手环在胸前,手指轻轻敲着,语气轻慢,“我们沈总只手遮天,权倾天下,谁敢生您的气?”

    她说“我们沈总”哎。

    沈明雾弯了弯唇角,又被女人低气压的表情迅速压了下来,他低声道:“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哦?”殷容挑眉望他,“我被网暴那会儿,是不是你帮我清理的消息?”

    “是。”沈明雾道,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一眨,“但那也是有原因的——再怎么说我也是这个项目的投资人,那种虚假的风言风语乱传,不是影响我做生意吗?”

    殷容挂着轻浅的笑容望着他。

    四目相接,还没过三秒,他就改了口:“……好吧。我就是不愿意看到他们那样说你……说公司也就算了,但那是人身攻击,甚至还有人做遗照——”

    说着说着把自己都说的有些生气,他眸色沉沉:“你是我心爱的人。我怎么能容忍发生这样的事情?”

    殷容有点跑神地看着他。

    两人有一段时日没见,更没有离得这么近过,她边看边琢磨这小子是不是又帅了一点。尤其穿西装时,格外招眼,一进大厅就让她第一眼看见。

    声音也好听,在长廊里混杂着音乐声,明明那么生气,说出来“心爱”两个字的时候却又很温柔,好像无比地顺理成章,天经地义。

    “拍照也是。那种八卦花边新闻看到我反胃,更何况他们还要发什么群里……我……”沈明雾顿了顿,只是想到那样的场景就够他受的,他阖了阖眼睛,想开口说“我想保护你”,却又突然想到那天殷老夫人的葬礼。

    沈明雾那天远远陪着她参加了她奶奶的葬礼。

    他看到她抱着骨灰盒走在人群前列,看到她后面的家人都在哭,但她背脊仍笔直,在阳光里像棵英挺的白杨,又像柔韧的杨柳。

    那时他第一次意识到——

    她可能并不需要他。

    她不需要来自外界的关心、支持和帮助,更不需要谁的保护。她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了。就算遇到什么天大的挫折或难关,她一人也能独立地、坚强地走下去。

    这实在是一个足够让人开心的发现。沈明雾想。

    当然,也有些让人沮丧。

    他深吸一口气,望着她道:“殷容,你或许不需要我这样做,但我想要保护我心爱的人。你受委屈比我受委屈要让我难受千百倍,我又不是什么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好,小硬柿子。”殷容回过神来,道,“这个理由也算是说得过去。那你在伦敦,给我掏钱走后门是干嘛呢?”

    他哑火了,张了张唇,没说出来话。

    “你尊不尊重我,沈明雾?”殷容问,“你是觉得我自己办不成这个事情吗?”

    “我当然尊重你。”他立即道,“我当然觉得你能办成这个事情。”后面的话就开始磕磕巴巴起来,“我、我是怕万一那人是个蠢蛋,没看出这是个绝佳的赚钱机会……”

    殷容:“那蠢蛋是我叔叔。”

    沈明雾:“啊?”

    “沈明雾,我是去谈生意,还需要用你的钱去购买我的利益?”殷容咬牙道,她一步一步逼近他,眯起一双猫眼质问,“钱全进殷如一兜里了,你会算账吗你?”

    “那倒是小钱。”沈明雾咽了咽嗓子,“但是……但是出海计划成功了吧?”

    “废话。”殷容道,这一段销量喜人,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能和我合作也是他的幸运。”

    “那……那是不是证明我有旺妻运了?”沈明雾深吸一口气,也靠近了她,把那句在心口翻来覆去的话小声说了出来,“然后我们该确定关系。”

    殷容蹙了蹙眉:“……什么东西?”

    她早忘光了。

    那些话是处于极度疲惫,又半梦半醒的状态下说出来的,根本没什么逻辑,跟梦话差不离,她说完就忘,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有心归有心,此时此刻,沈明雾显而易见地伤透了心。

    他轻声道:“……你不记得了。”

    “嗯。”

    他又问:“你那天和我说了很多话——都不记得了吗?”

    说喜欢他的呢。

    喜欢他——也不记得了吗?

    殷容又“嗯”了一声,注意力放在他的睫羽,越看越像扑簌的蝶翼。

    “……你太欺负人了。”他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垂下头来,低声道,“你太欺负人了,殷容。”

    诶。

    垂下头就看不到了。

    殷容:“抬头。”

    沈明雾:“不要。”

    殷容毫不客气地伸手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那双氤氲着雾气的黑眸看她,他暗恼地撇过眼,她没忍住轻声地笑:“我说什么了?”

    “你说要是出海计划成功了就证明我有旺妻运。”沈明雾闷闷道,“那你就会和我在一起。”

    殷容作惊讶状:“啊?”

    沈明雾更沮丧了。

    “……你还说你喜欢我。”他道,紧接着开始自暴自弃,胡扯八道,“你说你特别喜欢我——哦,不,你说你爱我。而且你说只爱我一个人。”

    “啊,”殷容眨眨眼睛笑起来,玩心大起,“……那我也没说错啊。”

    男人身子一僵。

    他突然伸手搂了她的腰,两具身子瞬间贴合,他声音有些轻微的颤:“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殷容顺势勾上他脖颈。

    呼吸缠绵起来,她将他压下来,唇就在他的唇边,气息交互之中,轻声地道:“我说我喜欢你。”

    男人怔怔地望她。

    她在他黑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好像在笑,也好像有点温柔。像诱哄,也像勾引:“……特别喜欢你。哦,不,我爱你。而且只爱你一个人。”

    男人完全怔在原地。

    他像被施了什么魔法,一动不动,好像也忘记怎么呼吸。

    殷容的耐心到此为止。她轻啧了一声,仰头便吻了上去。

    他们好久没有接吻。

    唇舌交缠,浑身过电了般的发麻,男人的气息清冽,温暖,柔软,她发觉自己很想念他,也很想念这种理智完全失灵的感觉。

    她确实喜欢他。

    她实在想要他。

    殷容闭上眼睛,她完全沉浸投入其中。

    她知道他也是一样,他乖顺地迎合她,又索取她,他对她的渴望要比她多得多得多。

    所以连她也没想到,在两人呼吸愈发急促,也愈发不可控制的时候,她竟然会听见男人的声音。

    “……睁开眼睛。”他很轻,很低哑地要求,“姐姐,睁开眼睛。可不可以看清楚我,再吻我……确定你爱的人是我。”

    殷容被打断,她带些恼地睁开迷蒙的眼睛望他。

    他一双黑眸水波粼粼,额抵着她的额,带着克制的喘息,轻声地问她:“……我是谁?”

    殷容坏心眼:“……你是林氏集团林承雨。”

    沈明雾倒抽一口冷气。

    殷容被逗笑了:“这不是你刚刚的自我介绍吗?”

    “别这样……”他求她,“我真的经不起这样,姐姐。”

    “好啦,好啦。”殷容的心软下来,“你是沈明雾。”

    他还要继续问:“你吻的人是谁?”

    “沈明雾。”

    “你爱的人是谁?”

    “沈明雾。”

    他想哭了:“真的假的?”

    “真的。”殷容指尖抚上他那道断眉疤,“我不会再认错了,我发——”

    “誓”字被她咽了回去。她从来不发誓,改成:“我努力。”

    “好。”沈明雾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努力就够让他高兴的了,他将脑袋埋在她颈窝里,话音闷闷的,道,“但你不可以在我面前再拉他的手。”

    “电梯里那次吗?”殷容道,“我是想拉你的手。你不知道吗?”

    他立刻又抬起脸来,定定地望她:“……我不知道。”

    殷容歪歪脑袋打量他:“啊?你那么聪明,我以为你知道的……你不是说没事了吗?”

    “……我是在安慰自己没事了。”他伸手扣上她的五指,轻轻摇一摇,突然勾了勾唇角,“你居然想拉我的手。”

    “嗯。”殷容捏了捏他手掌,有些好奇,“你不是怕黑吗?”

    “现在不怕了。我用了暴露疗法,脱敏了。”他笑道,“你说要身体健康,我做到了。”

    “什么是暴露疗法?”

    “就是暴露创伤,暴露到让自己麻木为止。”他脸颊贴上她的,轻轻地蹭她,又低声道,“效果很好。以后我们家停电我也不会怕了。”

    殷容慢慢深吸一口气。

    ……好一个“我们家”。

    这小子。

    他真的很会抓住时机,在她心软摇摆的时候步步紧逼。

    “有的时候,我觉得你有一点太有心机了。”殷容锐评。

    男人动作顿住,身子绷紧,连呼吸都放轻了,紧张地等待她的下一句。

    殷容轻轻地叹道:“……但是因为真心太真,所以我不和你计较。”

    沈明雾慢慢放松下来。

    他很缓地松掉一口气,低声告饶道:“……殷总大气。”

    “相当大气。”她捏上他劲窄的腰身,轻语道,“你的拖鞋我都没扔呢,指纹也没换。沈明雾,你什么时候回家呀?”-

    沈明雾今晚就回家。

    西装外套是在玄关被她脱掉的,皮带扔在她的床边,可惜他的拖鞋没来得及换上,因为他弯不下去腰——女孩的大腿勾缠在他的腰上。

    他托抱着她,仰头和她接吻,她咬着他的唇瓣分出一点注意力,用手指解他的衬衣纽扣,他不同意她这一时的分神,纠缠她的唇舌,滚热的气息从玄关一路烧到大床。

    “你的超大号。”殷容的裙子被他小心地脱掉,他的气息撩在她肌肤上,有些痒,让她忍不住笑,“上次只用掉一个。”

    “上次情况特殊,这次全部用掉。”沈明雾含住了什么,声音变得模模糊糊,“如果你可以的话。”

    “我有什么不可以……”殷容难耐地勾起脚趾,去抓他的头发,“你……”

    她的大话放得太早了。

    他是真的字面意义的“身体健康”——健康到有些过分的程度。

    光是灵巧的唇舌就让人受不了。

    用来做其他的事时强势,用来说话时却温柔,还总是善意地和她沟通。

    “姐姐,我可以进来吗?”

    “喜欢这样吗?姐姐。”

    “你好漂亮……宝宝。你怎么会这么漂亮?”

    “殷容,我真的爱你。”

    殷容一次又一次沦陷,大脑连续空白几次之后,她抽出一丝心神反思,深觉自己不能这样被带走了节奏。

    “我警告你,你不要再……”他的动作让她仰起头,话没说出来,只能低声呼他的名字,“沈明雾……”

    男人深深喘息了一声。

    他微微仰头蹙起眉,神情似痛苦又似欢愉,那是殷容最爱的表情,她立刻大脑清醒了许多。

    找到了,弱点。

    “我吻的人,”她说,“沈明雾。”

    “哈……”他偏头吻她耳垂,灼热的喘息颤颤地融在她耳边。

    “我爱的人,”她说,“沈明雾。”

    男人没什么抵抗力,他“唔”了一声仰起头来,将她的手指扣在枕边,阵阵抽搐。

    她有点想笑,但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节奏发起颤,雪花簌簌落下,烟花砰砰炸开,她等到那阵奇妙的感觉过去,才云里雾里地继续张口:“和我做/爱的人……”

    沈明雾跌落在她怀里。

    他耳根通红滚烫,向她求饶,低哑道:“已经交了。缴枪不杀,姐姐。”

    她才不要。她坚持说完:“……沈明雾。”

    他低低地笑了声,好像很开心,脑袋在她胸前摇摆着乱蹭一气。

    “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他道,“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我的名字。”

    他们紧紧相拥着,殷容很不合时宜地在此刻想到“乘屿”。

    她手指缠着他的短发,问他:“你生气吗?我叫你那么久‘乘屿’。”

    “不生气。”他说,多少带了几分得意,“字是不一样的,那也是我的名字。”

    有些人就是很会顺杆爬。殷容忍不住笑起来。她揶揄他:“沈总大气。”

    沈明雾立即很谨慎地抬头望她,他生怕掉什么坑里,强调道:“我可不大气。我一点都不大气。我看到你和别的男人聊天都嫉妒得快要死了——而且我最不喜欢看到你和林承雨说话,说一句话我都会很焦躁,他毕竟和我的脸一模一样。我有时候怕你把他认成了我,有时候又怕你把我认成了他。”

    “是吗?有那么不喜欢?”殷容想到他们的伦敦行,好奇道,“你那么诡计多端的,既然不喜欢我和他聊天,为什么不想办法打断呢?我知道你轻轻松松就可以做得到。”

    沈明雾低低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呢?你很开心,不是吗?”

    他说:“我有时候在想,如果你和他在一起——不,也不止是他。如果你和某一个人在一起,会比和我在一起要开心。我为什么还要打扰你呢?”

    殷容问:“那你要干嘛?”

    “那我还没想好。”沈明雾道,“因为截至目前,你和我在一起最开心。我会继续努力的。”

    殷容笑起来:“我喜欢努力的员工。”

    沈明雾道:“我一辈子只打这一次工。”

    窗外雪花纷飞,屋内灯光昏暗,他们接了漫长绵密的吻,坠入同样甜蜜的梦中-

    过年的时候,殷容和沈明雾来到了禾城。她要履行去年过年时未完成的约定。

    禾城的过年氛围很足,和云城是不一样的感觉。

    云城的年是高楼大厦的LED屏幕,是夜空中绚烂的烟花,是商场热闹的音乐和满目琳琅的年货,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年终盛典。

    而禾城的年是忙碌了一年回到家中探亲,是手写的春联和福字,是走街串巷的祝福,是年夜饭和欢声笑语,是一场暌违已久的相遇。

    沈明雾恢复记忆之后就会定时打扫整理那间小院,栽着他小时候的树,种着他小时候的花,雪落下来厚厚一层,压弯了枝桠。殷容玩心大起,趁他站在那树下的时候狠狠摇了把树干,结果自己也没来得及跑开,落了两人一头的雪,又进房间里洗洗擦擦。

    她坐在沈明雾小时候的床上翻阅他的相册,他在她身后帮她擦头发,听她很神奇地道:“你小时候长得好眼熟哦。怎么感觉我好像见过你似的?”

    他擦头发的手顿了一顿,没回答。

    殷容反应过来——

    可不是见过吗?

    沈明雾小时候也和林承雨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她清了清嗓子:“嗯……也没有那么眼熟啦。”

    “没关系。”沈明雾平静道,“我很感谢他能陪你长大。”

    殷容撇撇唇角:“你把你这大房气质收一收,说点实话。”

    “可以吗?”沈明雾把她的头发擦干了,一双黑眸沉沉望她,道,“我很嫉妒他能陪你长大。”

    紧接着他又深吸一口气:“但我只能感谢他。如果没有他,那天雨夜里你见到我,根本不会把我带回家。”

    “那倒也不一定。”殷容冲他露出个甜美的笑,手指拍拍他脸颊,“你这么帅,难保我我不动心。”

    他停了会儿,问:“现在有道疤……还好看吗?”

    殷容翻着相册,哄他:“更好看了,我最喜欢这道疤。”

    “真的假的?”他坐在她旁边,不太愿意地勾她的手,“你都没看我。”

    殷容抬眼看他,越看越觉得好看,她突然抬起脸吻上他的眉,舌尖飞快勾过一瞬,问:“这能不能证明我对它的喜欢?”

    沈明雾呼吸开始沉重起来,殷容见好就收,迅速撤离。

    她相册还没看够呢。

    不仅是照片有趣,沈明雾的外婆更有趣。她会在每张照片的留白处写上注脚,留下几句可爱的话。

    比如:

    [两岁纪念日。纪念沈明雾小朋友今天跌了狠狠第一跤,皮破出血了,但没哭,自己爬起来了]

    [工厂游玩。沈明雾小朋友来我的工厂视察,说他不喜欢打工,以后要做老板]

    [幼儿园毕业合照。有小朋友不舍得离开他,哭得很惨,沈明雾小朋友面无表情没理他]

    “诶?”她翻着那相册,突然指上其中一张,“你这个毛绒绒的狗狗套装哪里买的?我小时候也有一套,同款哎。”

    沈明雾低头看那张照片。

    外婆是雪绒日化的工厂工人,小时家里没有相机,那时工厂里有个宣传部的阿姨迷上了摄影,他小时候的照片大多数都是出自那个阿姨之手。

    这大概是四五岁时的照片,他穿着一件白绒绒的狗狗套装,面无表情地站在工厂食堂的手绘墙边,那墙上甚至还有他记录身高一条条粉笔印记。

    殷容点评:“你小时候脾气好大,穿这么可爱还不高兴。”

    “外婆给我买的。”他轻轻笑了一声,“那时候是不太喜欢,但是没穿几次就被别人抢走了,让我也印象深刻。”

    “啊?”殷容笑起来,她捏他的脸,“谁那么坏,抢我们小明雾的衣服?”

    “忘记了,工厂领导的小孩吧。”沈明雾道,“还是小女孩。但她用相机给我和我外婆拍了一张合影,用的拍立得,我那时候第一次见到照片可以那么快出来的……她送给我了,也就算了。”

    殷容眨眨眼睛:“啊……”

    沈明雾也眨眨眼睛。

    房间里静悄悄。

    他停顿了下,突然发问:“殷容,是不是你抢走了我的小狗套装?”

    “……好、好像是吧。”殷容磕磕巴巴地道-

    时间回溯到多年前。

    那时候殷容还是小小一只,最爱被奶奶抱着到处出去玩——当然,那只是她理解的玩,对王蔓来说是出差视察,是现场调研,是疲惫紧凑的工作。

    少不了要来到雪绒日化的工厂走一遭。

    王蔓在和工厂的领导交谈沟通,她在工厂里背着她的猫猫头拍立得到处跑,这里都是熟悉的工人,像一个大家庭,王蔓也不担心,任她去。

    殷容跑着跳着,看到前面走廊里闪过去一条尾巴,她尖叫起来:“有小狗!”

    那男孩顿了顿,没转过身来,他坚信对方不是在叫自己。

    “小狗,往哪儿跑?”她步伐越来越急,男孩步子也迈得快,两个人挤挤挨挨,你追我赶,一路跑到食堂里。

    殷容追到他的时候已经累得呼哧带喘,男孩好整以暇地坐在食堂的椅子上举着个面包,狗狗帽子挡了大半张脸,露出双清亮的黑眸,望她一眼,又转向一旁。

    殷容也转向一旁。

    那椅子很高,小小的沈明雾爬上去坐着,脚不沾地,后面的尾巴也不沾地。

    殷容绕过去就揪住那尾巴,她狠狠往下一拉,男孩完全没设防,面包啪地掉在地上弄脏了,人也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

    他坐在地上恼了:“你是谁?你干什么?”

    殷容伸出两只小短手抓住那两只狗狗耳朵,她奶声奶气地喟叹道:“好软。我喜欢。”

    沈明雾摇头不许她抓,想摆脱她的桎梏,她才不会轻易地饶了他,但又不如他灵敏,没一会儿就生气了,“嗷”得一声嚎哭起来。

    花容失色,地动山摇,沈明雾怔在原地,这下彻底不动了。一堆大人围过来,有人道:“哎呀,哎呀,这是殷氏集团的千金大小姐呀。”

    沈明雾还坐在地上没人理,站在一旁嚎哭的殷容已经迅速被大人抱起来哄在怀里,王蔓很快闻风而至,问殷容:“怎么了?”

    殷容张手要她抱,又扒在她肩头抽抽噎噎:“小狗不让我摸。”

    王蔓看看地上的沈明雾,瞬间明白了这个孙女刚刚在搞什么鬼,她批评殷容:“不可以随便摸人家。”

    一句话引来新的嚎哭。这下怎么也哄不住了,大小姐发起脾气来,全部人都跟着遭殃。

    那哭声也太凄惨了,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幼小的沈明雾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哭成这样,他怔怔地望她,她哭的间隙还要扭过来愤恨地瞪他,泪珠扑扑簌簌断了线一样,布满一张俏白的小脸上。

    沈明雾抿了抿唇,站起身来。

    殷容还被人抱着,沈明雾踮起脚尖,伸手去拉了拉她的鞋子,低声道:“别哭了……让你摸。”

    王蔓立即把殷容放下来。

    男孩乖顺地低下头来,她抽抽噎噎,还带着点不情不愿地伸手,乱揉打了他脑袋一会儿,不哭了。

    她笑起来,一双猫眼被泪水洗过,亮晶晶地仰头看奶奶,甜甜地道:“奶奶,我喜欢这只小狗,我要把他带回家。”

    “怎么说话呢?”王蔓又批评她,“人家不是小狗,是你的小朋友。”

    “他不是我的小朋友。”殷容嘴唇一撇,她拽着沈明雾的尾巴,又要哭了,“他是我的小狗。”

    “他不是。你不可以把他带回家。”王蔓话说了一半,眼看着殷容即将泪山爆发,转念道,“奶奶回去给你买一样的狗狗套装。好不好?”

    “那不一样!”殷容开始哭喊,“我就要这个,我要他——”

    刚刚停歇没一会儿的战场重新被点燃。

    沈明雾的外婆匆匆忙忙赶了过来,听到最后几句话。

    王蔓也发了火,她冷起脸,拉着殷容想带她走,殷容拉着沈明雾的尾巴。

    外婆在沈明雾面前蹲下。

    “这个小朋友很喜欢你的衣服。”外婆笑道,“这是属于你自己的东西,没有任何人可以抢走,你有权利决定送不送给她。遵从你自己的内心意愿就好,外婆会支持你的。”

    沈明雾被拽了几个踉跄,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件小狗套装,早想送给她了,他立刻道:“外婆,我愿意送给她。”

    皆大欢喜。

    王蔓在心中默念三声“阿弥陀佛”。

    殷容很喜欢这个帮她讨要小狗套装的外婆。

    外婆把小狗套装递给她,她紧紧地抱住了那件带着男孩温度的小狗套装,甜甜地亲了一口她的脸颊。

    初冬的天气已经很凉。

    沈明雾脱下那件套装之后只剩单薄的短袖和短裤,旁边有人找了件洗的发白的黑色羽绒服给他套上,王蔓连忙差人去买新衣服,他穿着那件旧衣服笔直地站在一旁,殷容望着他,眼睛眨呀眨。

    她的公主鞋在地上画了几个弧度,相机在胸前晃了晃,然后道:“你送我一个小狗套装,我送你一张照片好了。”

    “外婆,”她甜甜地道,“你和他站在一起呀,我给你们拍张合照。”

    “你比个V字呀。快点。诶——你拍照为什么不笑?”女孩蹙起了眉,奶声奶气地命令道,“快点给我笑。”

    “咔嚓”一声。

    白色的照片慢腾腾地钻出来,逐渐显出了斑斓的颜色。

    “送给你。”女孩递给他,拽着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词,“这叫作时间的定格。在这张照片里,你可以和外婆一直在一起。这可比你送给我的要珍贵多了哦。”

    ……

    那张时间的定格现在还放在他的钱包里。

    沈明雾拿出来欣赏。

    拍立得上有着五颜六色的猫猫头贴纸,一身白色工服的外婆亲昵地搂着四五岁的他,灿烂地比着V字形。

    他好像笑了,又好像没笑,表情僵硬,动作也僵硬地伸出了两根手指。

    指腹摩挲过那张塑封好的照片,殷容的相册已经翻到下一页。

    “啊……”殷容指了指那照片,道,“这是我们的合照。”

    沈明雾抬眼望去。

    还真是。

    大人们最喜欢让小朋友们打架之后互相道歉,握手言和。

    所以小小的女孩,小小的男孩并肩站在一起。

    小手拉小手。

    女孩对镜头比了个V字,笑容甜美明亮。

    男孩眼神飘忽,耳根都红透。

    照片下角的留白处,是外婆的字迹。

    [沈明雾小朋友好像很苦恼。]

    [今天他回家一晚上没睡着。]

    [好像在思考自己到底能不能变成小狗,被小女孩带回家:)]

    微风吹拂,女孩的笑声清亮。

    男人好像也被逗笑。

    照片里,他们的手交握在一起,视线从回忆里挪出,在此时此刻的当下,他们的手同样十指交叠着,似乎握的更紧。

    殷容从来不爱掩饰自己的欲望。

    小时候不懂事时是大哭大闹,长大明白事理后是自立自强。

    喜欢,努力,然后得到。

    比如小狗,比如小狗套装。

    而真正爱你的人永远身先士卒,永远无惧风浪。

    他不会让这个过程太过辛苦和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