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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1  ☪ 点天光(7)

    ◎那他就不是为了死去的儿子才去蜀州◎

    元狩五十一年大年初二, 四老爷出门就摔了一跤大的。镇国公老夫人满脸不高兴,“大过年的,你讨什么晦气。”

    若是往日里, 四老爷就会诚惶诚恐的道歉,而后战战兢兢的退出去。但今日, 他深知马上要知晓家族最隐秘的秘闻, 一直紧张得很,且极为气愤——君主不清醒, 以群臣为蝼蚁,那这天, 还算是清明吗?

    这股紧张又愤怒的情绪让他在听见晦气两字后,竟开始蔓延在镇国公老夫人的身上, 让他说出了这辈子第一次忤逆母亲的话:“二十年来, 母亲拿着大哥和二哥的死, 三哥的修道,不断的让我愧疚, 让我觉得自己不配得到现在的一切。”

    “可我究竟得到什么了呢?我没有得到镇国公府的爵位,没有得到高官厚禄,甚至没有得到过三位兄长轻而易举就有的东西——父亲的教导,母亲的疼爱, 我已年老之人, 竟从不曾有。反而是母亲的二十年斥责让我变得更加胆怯, 懦弱,成为一个连我自己也看不起的人。”

    “是母亲, 让我觉得自己是晦气的人!”

    他越说越激动, 惊呆了屋子里的人。镇国公老夫人也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但随即大声斥责, “你发什么疯?你这个孽子,忤逆不孝的东西!”

    四老爷身子一僵,又没有话说了。

    他刚刚的话确实忤逆了母亲。

    他的气势弱下去,却还是坚持没有低头,灵机一动,干脆转身就往外面跑——反正母亲不出门。

    在大门口正好碰见兰山君和郁清梧来。

    郁清梧跟他打招呼,他尴尬的道:“新年欢喜,阖家欢喜。”

    郁清梧好笑,还以为他是因为要去见镇国公父子害怕,便拍拍他的手,道:“四叔父,若是有事,这才开始,不可自乱阵脚。”

    四老爷勉强镇定道:“我也想不乱脚——但这脚,好像不动了。”

    对母亲的愤怒退去,他只吓得瘫软。

    郁清梧便跟他坐一辆马车安抚。

    兰山君倒是在马车上知晓了四老爷刚刚做的事情。她唏嘘道:“再是老实本分的人,也有不愿意忍受的时候。”

    慧慧点头,“祖母现在对四叔父什么话都骂。四叔母也是那个性子,平日里也受欺负。”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一群人到了道观,见到了镇国公父子两人。

    兰山君瞧着,今年的他们更加憔悴,尤其是老镇国公,胡子花白,脸皮皱皱巴巴耷在脸上,看起来像是命不久矣。

    也确实是要死了。

    四老爷看见这一幕便哭,扑通一声跪下,“父亲,儿子来看您了。”

    老镇国公却依旧淡淡的,只是目光看向兰山君的时候,才有些不同。

    他越过四老爷和众人,轻声问,“听闻,你被段伯颜捡去养大了?”

    兰山君点头,跪下磕了一个头,道:“孙女瞧着,您也不是不知道外头的消息。”

    老镇国公便拍拍旁边的蒲团,“坐下吧。”

    兰山君依言坐下。

    老镇国公便让其他人都出去,单独留下她和镇国公说话。

    朱氏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倒是四老爷知情,突然犯了倔劲,道:“父亲,儿子也想听。”

    老镇国公抬眸,“滚。”

    四老爷滚出去了。

    郁清梧却迟疑着不愿意留兰山君一个人在这里。

    他怕山君突然被绑走,被坑害。

    他怕得很。

    他没有动弹,老镇国公竟然也没有多说。

    四老爷恶从胆边生,本是走到门口的,见郁清梧如此,便又跑回来一屁股坐下。

    这回,老镇国公没有让他滚了。

    镇国公常年肃穆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小四,怎么老了跟小时候一样,还是这么一副无赖的模样。”

    四老爷闻言眼眶一红,“三哥,你跟我说话了。”

    二十年了,每次他来,三哥都是不言不语的。只有父亲说几句不咸不淡的。

    镇国公笑了笑,又看向兰山君,静静的盯着她一会才道:“前几年,你来了便走,心里也是看不起我和你祖父的。如今来,倒是终于肯平心静气的跟我们说话了。”

    他道:“是知晓了真相,觉得我和你祖父可怜么?”

    兰山君缓缓点了点头,“是吧?”

    镇国公摇摇头,“并不可怜。”

    “所以,并不用可怜我们。”

    兰山君背后一凉,“什么意思?”

    老镇国公却突然出声,先问她,“按理说,倪陶的事情褪去,你们知晓了真相,也不该再带着老四来找我……是出了其他的事情吗?”

    兰山君点头,从手里拿出了倪陶的信,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老镇国公沉默着接过信,摇头道:“确实是像给我的信。”

    他喃喃道:“他知道……谁知道呢?”

    半晌之后,他突然抬起头问兰山君,“段伯颜为什么要做和尚?”

    兰山君心一紧,“我想着,是我被放在了寺庙底下,所以他才选择做了和尚。”

    老镇国公:“寺庙一般是在山上,他跑去山上做什么?”

    兰山君一愣,又道:“我曾经听寿老夫人说,他之前就说过要去做和尚。”

    老镇国公摇摇头,“不……那只是他对齐王说的气话。齐王说要点他天光,他便说要做和尚积德去,好不让自己受刑。”

    兰山君脸色微微苍白起来,“那他是为什么去那座庙?是……是祭奠他逝去的儿子?”

    老镇国公:“庙宇里,可曾祭奠长明灯?”

    兰山君:“有的。”

    有些是山下的村民们过来点一盏,还有些是合着点灯。毕竟香油钱贵。

    但是自从他们发现老和尚吃猪肉后,就没来点过了。

    她回忆道:“等等……我好像记得,有一盏灯,确实是长明的。小时候一旦有钱,老和尚就续上火。不过,后来我们都把它放蜡烛用。”

    老镇国公:“写着什么名字?”

    兰山君努力去想:“应该是万万人——”

    “就这三个字。”

    老镇国公眸光便越来越温和,“原来他真的知道啊。”

    兰山君立刻追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镇国公却沉默起来,似乎是陷入了回忆里,根本无神回答她的问题。还是镇国公道了一句:“你们已经知道,陛下让父亲带走了五万虚兵对吗?”

    四老爷赶紧点头,“是。”

    镇国公看向郁清梧,“此中过程,你是怎么想的?”

    郁清梧:“我和山君想着,应是祖父最开始不知道还有五万空饷的事情。等领兵出行之后,才发现有这么回事。可是回头已经来不及了——我想,当时岳父大人被陛下领在身边,应该是做人质的吧?”

    四老爷没想过这一层,瞬间瞪大眼睛。

    镇国公点头,“我确实算是人质。”

    他感慨道:“未曾想过,今日还能将当年的事情说出来。”

    他看向老镇国公,“父亲,您说吗?”

    老镇国公捏着信纸,沉默再三,还是道:“元狩二十九年,陛下命我领十万兵马出蜀州,我心中有数,这里面定然是有一两万虚兵的。”

    “但除去两万,我还有八万兵马,并不惧怕。所以带着两个儿子上了战场,想要让他们得些军功。”

    “但我到了地方之后,发现我高估陛下,他给我的,最起码有三万虚兵。”

    “此时,我虽然心中不满,却依旧觉得不是很要紧,我们的军马是足够的,拿下蜀州并不困难。无非就是……我将来的名声可能不好听。”

    “但这是陛下的意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只能尊令。可是……”

    他突然闭上眼睛,即便修道二十年,却依旧难以压制此刻的愤怒之情,“上庸一战中,我点了一万人去攻城门,本是万无一失的,结果去点兵的时候才发现——”

    他眼皮颤抖起来,“我才发现,他们起码有一半,是老弱病残,是被抓壮丁抓来充数的。”

    兰山君蹭的一声站起来,“抓来的?”

    老镇国公艰难睁眼,“是。从附近村子里抓来的。”

    兰山君惊魂未定:“为什么?”

    老镇国公:“行军过阵,有多少兵马,是可以看得出来的。一旦人少太多,便会引起诸多人注意。这场蜀州战乱,万人瞩目,至少明面上不能有错。”

    兰山君不可置信的问:“所以,就去抓壮丁来补?”

    老镇国公哀戚道:“不知道这是谁给陛下出的主意。又阴差阳错,将这些兵送到了我的面前。但当我发现的时候,已然来不及了。”

    “你大伯父和二伯父心中早已有怨愤,因发现此事,要带着这些人撤走,不愿意让他们送死。可这是战场,哪里能儿戏,我自然不愿意。”

    两伙人发生争执,各不退让,这才让蜀州叛军钻了空子,上庸大败,也让他的两个儿子跟那些老弱病残死在了一处。

    “而后,陛下派你父亲来援兵,就是要把这件事情烂在镇国公府……”

    老镇国公深吸一口气,道:“此时,我的名声已然不好,镇国公府也遭人唾弃,我本是要回朝明说此事的,但元狩三十一年,太子和段伯颜死讯传来……我一迟疑,便没有跟陛下提过,只做不知道。陛下也从不提起此事,怕是已经忘记了。”

    郁清梧和四老爷听得后辈发麻,尤其是四老爷,他喃喃道:“虚兵就虚兵,为什么还要逼活人去死呢?”

    老镇国公:“这就要问陛下为什么非要如此了。”

    他看向兰山君,“此事,估计段伯颜是知道的。”

    兰山君便喃喃道:“那他就不是为了死去的儿子才去蜀州,他是为了那些无辜被抓而亡的老少弱残去的蜀州。”

    “他一直为他们点着长明灯……”

    “他知道——”

    【📢作者有话说】

    我今天突然发烧一直不退,如果晚上十一点半没有就是没有了昂。

    82  ☪ 点天光(8)

    ◎钱妈妈:“我是老人参精了!”◎

    当你觉得事情的真相已经足够荒谬的时候, 就会有更加荒谬的真相被血淋淋的揭露出来。

    兰山君再是想过背后还藏有隐秘,却没有想到会是用万人白骨堆砌而成。

    她半晌没有回过神,等回神的时候, 已然泪流满面。

    她恨声道:“这已经不算是骇人听闻,而是惨无人道。”

    郁清梧坐在她的身边, 心中本也如坠千斤。但一侧头看见她哭, 又忍不住分神为她担忧起来。

    山君的眼泪很少。

    除去为她自己和段将军,寿老夫人临去世时哭过, 哦,上回还为自己哭过——除此之外, 便再也没有哭过了。

    她哭什么,什么便进了心里。

    但单独一个人进了心, 不过是为这个人的老弱病死伤悲, 可若是天下百姓四个字进了心, 便算是将自己置于死地。

    ——这种感觉,他是知道的。

    郁清梧隐隐不安, 急忙递过去一张帕子。兰山君接过却没有擦眼泪,只看向老镇国公:“此事,除去你们,还有谁知道?”

    老镇国公:“这般不可言说的事情, 除去陛下和为陛下出主意的人, 其他人本应都是不知情的。”

    “但最后若是段伯颜知晓, 倪陶也知晓……那可能在元狩三十一年前就已泄露出去,应还有其他人知道。”

    可显然而见, 这些人无一例外, 都保持了沉默。

    他叹息一声, “我本也是不该告诉你们的。但……倪陶写了这三个字, 我又怕你们不知情,被别人陷害了去,反而不好。”

    他说完沉默许久,而后喃喃道:“我已是将死之人,若没有其他的机会,今日,恐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了。”

    “也好……能在最后把真相说出来,我也……”

    他本想说无愧于心,再没遗憾八个字,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怎么可能问心无愧呢?

    在最后的时刻,他没有保住那些被抓来的老弱病残,而是让他们穿着破破烂烂的铠甲,死在了战场上。

    他也没有保住自己的两个儿子,没有带他们活着回来。

    他更加对不住列祖列宗,让镇国公府从他手里自此败落。

    而死而无憾四个字,更加不可能落在他的遗言里——死去的人没有名字,而杀人的凶手高高在上,依旧拿着笔涂抹天下百姓的性命。

    这算什么死而无憾?

    老镇国公怔怔道:“人之一字,一撇一捺,本就艰难得很,只有上半身是合在一块的。但我曾见过——见过他们被砍成两半,尸首分离——那,也就称不上为人了。”

    所以,他有罪。

    他跪在三清面前,确实是在赎罪的。

    四老爷早已泣不成声,大悲道:“父亲!您怎么不说出来……您要是当年说出来多好。”

    老镇国公摇摇头,“当年,等我好不容易战胜,稳住了蜀州之乱,太子一党却只剩下了皇太孙一个人。我当时便有猜测,此事可能跟齐王有关,便不敢宣扬出来,怕陛下恼羞成怒,把皇太孙也废了。”

    “那时候皇太孙才八九岁,魏王也还没有起来,我不敢赌这一步棋——我只能回来跟陛下说,愿意侍奉三清,永不出道观。”

    这只是最开始的无奈之举。

    他本还有心思翻出此事的。但错失了良机,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能在这个道观里面熬,数着日子熬。

    熬到最后,已经不再抱希望。

    但在此刻,他竟然又生出了一丝希冀,问:“如今你们知道了这件事情,会怎么做?”

    四老爷已经听得呆愣,闻言才又愣愣的看向郁清梧。可他很快发现,郁清梧看的却是兰山君。

    他眸眼里含着担忧,整个人都无声寂静,可此刻即便他不说,四老爷竟也能明白,他此刻是在担心兰山君会做什么。

    老镇国公和镇国公也马上看懂了这一点,便齐齐看向兰山君。

    兰山君挺着背跪坐在蒲团上,沉声道:“若这样荒唐的真相都不能大白于世,那文臣守的忠节,武将守的死节,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么多人命换来的今日无战乱,难道就让这些无德之人堂而皇之的享受?”

    她看向老镇国公,“难道您甘心吗?”

    老镇国公:“何为甘心?只有死不瞑目罢了。”

    兰山君定定的道:“我也是。”

    “若我知道了这般的真相,还睡得着觉,安安心心的当做什么都不知道,那我也会死不瞑目。”

    她道:“——无论如何,既然我知道了此事,那就不能让那么多人无辜死去,却没有名字。”

    老镇国公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起来,很是畅快,好像压抑多年的郁郁之气终于吐出来一般,大声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我兰家竟然还出了个人物,我即便是死,也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他笑完了,这才慢慢的神色肃穆起来道:“山君,我这把老骨头,也就是今年到底了。你们去合计合计,看看如何用我这条命,换来你们想要的东西。”

    四老爷便又哭起来,他怎么也没有想过,自己一直抱怨的这二十年里,其实是活得最轻松的。

    他不免羞愧,“若是儿子有担当,有本事,恐父亲也不会如此绝望吧。”

    这倒是说到老镇国公心里去了。若是子孙有望,还能想办法搏一搏。可镇国公府那几个孩子已经养废了,他每年见一次,便气一次。

    这股气,直到此刻才消。

    他今日开怀,便也跟四老爷多说两句,“老四,于本事二字上,别勉强自己。”

    四老爷:“……”

    总觉得被安慰到,又被伤害到。他心绪难言,便又看向郁清梧。

    但郁清梧依旧不言不语,犹如一块百年老木——跟旁边一直不说话的镇国公一模一样。

    四老爷好奇问道:“你在想什么?”

    郁清梧喃喃道:“我在想,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无论怎么揭露,都绕不开山君这一关。

    必须要有人站出来首告才行。

    而山君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

    从道观里出来,朱氏就急着过来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在里头待了这么久?”

    兰山君:“祖父恐熬不过今年,便给四叔父传达了好些话。”

    朱氏闻言叹息,“我今日一见他们,也觉得快不好了。”

    她倒是不伤心,只担心道:“如此一来,便要耽搁了慧慧的婚事。”

    而后想起慧慧也在马车里,顿时闭嘴,生怕这小祖宗又来怼人。

    但慧慧坐在一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根本没有听她说话。直到兰山君和郁清梧到了地方,要下马车的时候,慧慧突然撩起马车帘子,朝着兰山君道:“六姐姐。”

    兰山君一愣,走过去挨着窗户:“怎么了?”

    慧慧伸出手,“六姐姐,我的手也很大,我也长高了许多,今年,我就要十六岁了。”

    她握住兰山君的手,“阿姐,我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但若是家里出事,你不用担心,做你想做的便好,我可以撑起这个家的。”

    兰山君眼眸慢慢睁大,而后异常温和的反握住她的手,“好。”

    直到镇国公府的马车远去,兰山君依旧站在那里看。

    郁清梧便陪在她的身边等,好一会儿后,他听见她说,“我刚刚占了一个卦。”

    郁清梧抬头,“你还会占卦?”

    兰山君:“老和尚教的。我估计,是他从山下道门里学的。”

    郁清梧:“我见你一直未动,是怎么占的?”

    兰山君:“听风声。”

    “你听说过五音风占吗?”

    郁清梧摇摇头。但他也不敢问这个卦是好还是坏。他只能拐着弯问,“你现在高兴吗?”

    兰山君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是好卦。”

    郁清梧就心满意足起来,过去牵着她的手回家。但是今日两人都没有去书房推衍整件事情的真相,而是坐在院子里面晒太阳。

    大年初二,还是过年,钱妈妈不准小夫妻太过于劳累。她道:“就晒一会,把倒霉都晒走。”

    兰山君应了一句,“是要晒晒了。”

    郁清梧没有答声。

    钱妈妈立刻就觉察出了不对劲!

    她老人家担心起来,拉着郁清梧去厨房里帮忙,问:“怎么了?不是去看镇国公父子了吗?怎么回来就不太高兴的模样?”

    郁清梧帮着剥蒜子,“您看得出来啊?”

    钱妈妈:“我是老人参精了!”

    郁清梧就道:“是碰见了事……不太让人高兴的事。”

    钱妈妈想了想,问:“是让你们不高兴的事情,还是说,山君要去做这件不高兴的事,所以你就又变成了小苦瓜了?”

    郁清梧就笑起来,“不愧是地地道道的老人参阿婆,每一根胡须都是火眼金睛。”

    钱妈妈却突然叹息起来,“所以说,我当年就觉得你们读书人,就是太明理了。”

    她拿着菜刀剁剁剁,剁剁剁,剁得越来越响,最后拿着蒜子拍,一拍眼眶就红一点。她问:“郁少爷,你老实告诉我,山君是不是也要去做那个泰山,不愿意比鸡毛轻了?”

    郁清梧闷声点了点头。

    钱妈妈眼泪珠子一掉,一边起锅烧油一边拿着菜勺开始翻炒,“造孽哦!”

    “怎么天下坏人还不死绝了,独独让好人受罪!”

    她老人家擦擦眼泪水,问,“要不你劝劝?”

    郁清梧就摇摇头。

    钱妈妈一炒勺敲在锅上,“天爷,你们就折磨我吧!”

    郁清梧就小声道:“山君说她占了一卦,是好卦。”

    钱妈妈正冒着烟,闻言大声道:“都这样了还叫好瓜?”

    “哦哟,你们两个瓜娃子哦!”

    【📢作者有话说】

    其实前面两章和这一章本该是三合一,一天发的,看着就顺畅多了,可恨我这不争气的身体!

    我现在还有37.2,基本烧退下来了,明天我试试日万。

    呜呜呜,我还是想早点完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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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83  ☪ 点天光(9)

    ◎【铺垫】“她经常骗我。她会的学识,我还是学会的好。”◎

    大年初三, 不用上朝,也不用出去走亲——郁家没亲戚。

    郁清梧起床后就在大门口静静的站着。

    钱妈妈买菜去的时候他站着,钱妈妈买菜回来的时候他还站着。

    寒风凛冽, 钱妈妈一路上险些被吹成老腊肉,到了门口恨不得一步到家。她急急的抵着寒风越过郁清梧直溜溜进了屋, 结果一进去, 就见兰山君正在门后面静静的站着。

    钱妈妈:“……”

    她脚步一顿,看向外头的郁清梧, 到底还是提着菜篮子又出来问:“郁少爷,你在等客人?”

    郁清梧摇摇头, “没有。”

    钱妈妈冷的直跺脚,不信邪的伸出手碰了碰他已然冻僵的脸, 果然也快成风干腊肉了。她好奇问:“那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做门神?迎灶神?”

    郁清梧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嘘——我在听风。”

    钱妈妈担忧, “你莫不是傻了吧?风有什么好听的?”

    郁清梧便从袖子里面掏出一本紫薇秘术。

    他道:“上头就写了,听风占卦, 分辨五音,预测吉凶,知晓天命。”

    钱妈妈顿觉厉害,惊呼道:“你都学会了?”

    郁清梧:“没有, 不懂。”

    钱妈妈:“……哦。那就是迷信。”

    又问:“既然不懂, 你还在这里听什么风?”

    郁清梧:“我想听一听昨日山君听的那股风是什么声音。”

    钱妈妈不解, “你直接去问她不就得了。”

    郁清梧便低头闷声道:“她经常骗我。她会的学识,我还是学会的好。”

    钱妈妈哦哦两声, “确实是这个道理, 男人有点本事才不受骗。”

    她就不劝了, 进去跟兰山君道:“他在实实在在的学本事呢——但就是有些呆, 冷成那样,手里揣个暖炉不就暖和了?”

    她声音没压着,外头的郁清梧自然听得清楚。他神秘莫测的神情一僵,突觉丧气。

    是,是该带个暖炉的。

    于是,当兰山君走到他的身边,递给他一个暖炉的时候,他艰难的推开,“不,我不冷。”

    兰山君也没有强塞给他,只是说,“我有点冷,回去吗?”

    郁清梧赶紧提溜着她的袖子往屋中走去。

    兰山君:“我没有骗你。”

    郁清梧脚步一顿,只觉得心中犹如火烧。不高兴,也不伤心。

    他道:“好。我相信你。”

    钱妈妈瞧见了,啧啧称奇:“不听风了?”

    郁清梧:“您老人家忙吧!”

    钱妈妈也不乐意深想这些事情,由着他们去,她就只负责让他们吃得高兴。

    她剁剁剁辣子,剁剁剁肉,剁了一上午,准备给小夫妻做一顿蜀人爱吃的辣子腌肉。

    可惜没有折耳根。不然放些进去,听闻会更加美味。

    等到用午膳的时候,她发现小夫妻果然又如她所料进了书房里。

    钱妈妈就跟赵妈妈感慨道:“我之前伺候邬老爷和老夫人的时候,他们两个也是这样。”

    别人家的夫妻风花雪月,偏她伺候的都是拿着折子和邸报看。

    她道:“我就是这个命!”

    赵妈妈好笑道:“主家如此上进,您怎么还不高兴?”

    “宰相门前七品官,咱们七品不行,九品也行吧?”

    钱妈妈便嘀咕了一句,“自古成王败寇,即便成了,也不过是那个王。可追随王的那些人呢?也没见谁在王字后面写出来。”

    洛阳人家,如今谁还记得邬庆海?谁还记得寿家瑶?谁还记得他们有从龙之功?

    她看了看书房的方向,摸了摸鼻子,向来不迷信的她也忍不住掏出一枚铜钱往上头一抛,铜钱砸在地上,不断的旋转。

    钱妈妈的目光随着它去……

    赵妈妈在一边突然大喊,“钱妈妈,鸡蛋羹蒸好了。”

    钱妈妈赶紧去端鸡蛋羹。

    这羹啊,要想最好吃,必须要不早不晚的端出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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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揭露此事,必须要找一个时机。早一点,晚一点,都可能没有我们想要的结果。”

    兰山君道:“当然,在准备做这些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郁清梧:“什么?”

    兰山君:“证据。”

    她道:“不是我们揭露此事要用的证据,而是老镇国公说的这些话,是真是假的证据。”

    郁清梧就笑起来,“昨日里我见你哭得伤心,还以为你全然信了他的话。”

    兰山君:“我是相信他的话。我想着,他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还骗我。但老和尚也教过我,两只耳朵听见的不一定是真的。要想杀到好猪,必然要去看一看,眼见为实才行。”

    郁清梧就笑起来,“倒是这个道理。”

    但他觉得此事应该为真。

    “咱们有一次不是还推衍过,若是有五万虚兵,那么兵临过境,肯定会被人发现蹊跷,所以,我们不曾想过这十万兵马有假。”

    “如今,老镇国公说出他们临时抓来村子里的老弱病残填进去,声张虚势,倒是能说得通之前的事。”

    “但到底真不真,去问问太孙殿下就好了。”

    兰山君却没想到这个,她眸眼瞬间睁大,“你是说,皇太孙知道?”

    郁清梧点点头。

    他道:“皇太孙殿下,应该知道的比我们更多。”

    “所以,他这个人,心中事情太多了,以前总吃不下饭。”

    现在是逼着自己多吃些饭。

    总而言之,跟饭是过不去了。兰山君和郁清梧初五那日过去的时候,皇太孙就换了一个跟小盆模样的碗在吃饭。

    太孙妃在一边瞧着,心中很是不快。她先带着兰山君去皇后那里拜见,便抱怨道:“我不过是咳嗽了几声,他就吃一碗饭。我要是再病一次大的,他不得撑死自己啊!”

    兰山君却听出皇太孙心境不稳。她笑着道:“大过年的,别说这个字。”

    等到长乐宫的时候,蔡淑妃也在长乐宫里。

    自从林贵妃死后,皇后掌控后宫,不过一年时间不到,后宫便被她掌在手中一半。

    至于另外一半,皇帝依旧给了蔡淑妃。

    蔡淑妃并不是很情愿。她是个懒惰的圆滑人。

    虽然想要权利,但是不想跟人争斗。之前林贵妃没死只是病着的时候,她也曾管过一次后宫,但她不愿意担责,也不愿意多做事,便去找太孙妃帮忙。

    皇帝还曾笑着道:“朕看你,像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可皇帝也不知道喜欢阿斗哪里了,非架着她这个连阿斗也不如的人往前面走,让她不免战战兢兢。

    她想来想去,想到如今局势,眼瞧着皇太孙就是正统了,便偷偷去见皇后。

    她一副愧疚的模样道:“说句实在话,满宫里,我算是最不爱出头的那个,只想着冬日里有好炭,夏日里有好冰,如此罢了。”

    “姐姐是个再和气不过的人,今年夏日里,我宫里的冰是一点没少的,我便老老实实待着,等着姐姐的恩赏。”

    皇后就知晓她的来意了。她笑着道:“你何不去跟陛下说?”

    蔡淑妃便道:“陛下日理万机,我哪里能让他烦忧这些小事。”

    她又不是傻子,这么多年了还看不出陛下的手段——先让齐王跟先太子争,最后跟魏王争,如今又跟皇太孙争,争来争去的,最后还不是被幽禁起来了?

    蔡淑妃不愿意做第二个后宫齐王。

    她是想做个懒人,又不是想做个死人。

    皇后就笑着道:“你是个聪明人。”

    她意有所指,“陛下最近年岁越大,越发不爱闹腾了。”

    顿了顿,又道:“我只比陛下少两岁,身子也不好,陛下便担心我一个人管不来后宫诸多事情,所以才叫你来帮忙。等开了春,天暖和了,我身子好了,便也能让你也歇歇。”

    她笑起来,“正好你也想歇息,这不是正好吗?两全其美的事情。”

    蔡淑妃就懂皇帝为什么推着自己往前走了。她喃喃道:“合着是陛下最后还是属意您管后宫,但他又不想您管得太顺?”

    所以,就叫她来膈应皇后,膈应完后再把手里的权又麻利的还给皇后?

    这……这图什么?

    蔡淑妃满头大汗,庆幸自己来暗投了皇后。

    如此,她面上跟皇后过不去,但能来的时候还是会来。

    她怕皇后会怀疑她的忠心。至于皇帝……蔡淑妃凑过去跟皇后道:“自从去年开始,他病了两回,就喜欢些年轻的妃嫔了。”

    床上花样多着呢!

    所以说,她干嘛跟着皇帝走?

    正巧兰山君和太孙妃过来,她便又起身要走,道:“陛下昨日宠幸了蕊美人,升了位份,臣妾还要依着规矩给她赏赐些东西,就不扰娘娘了。”

    等她一走,兰山君道:“蔡淑妃可靠么?”

    皇后点点头,“我看了她这么多年,是个聪明人。只要齐王看着势弱,就能倒戈咱们。”

    兰山君哎了一声,细细问过她的身体,也没有多说什么。

    很多事情,也许皇后知晓,但是她做不了主。还是要从皇太孙嘴里说出比较好。

    于是两人待了会,又要回东宫去。

    皇后却瞧出她今日有些心事重重,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兰山君便趁机问皇后,“刘贯——”

    皇后眯眼,“山君,慎言。”

    但她没有摇头,而是盯着兰山君看了会,“但刘贯,肩颈不好,那里曾经有一道刀疤,是他年轻时候替陛下挡住的刀伤。若不是他,陛下早就没了。”

    “但是为了让陛下不想起当年的狼狈,他穿衣裳,无论是春秋冬夏,都是高领。都不曾露出那道疤痕来。”

    皇后道:“可是去年开始,皇帝在他面前也越发忍不住脾气,听闻上次太和殿雕龙掉下来的时候,皇帝用枕头砸过他的肩。”

    她轻轻舒口气,“皇帝睡的都是玉枕,那般砸过去,说不得就要旧伤复发了。”

    兰山君迟疑,“陛下这样,难道不害怕刘公公……”

    皇后:“几十年了,都是这样,他早已经习惯刘贯忠心耿耿对他。”

    况且……

    她笑了笑,“世人皆知刘贯是陛下最宠爱的宦官,忠贞不二,那就没几个人有胆量敢去策反。”

    “山君,我不敢,你也不能敢。”

    这是最接近皇帝身边的一个人。轻易动不得。

    兰山君却想起了郁清梧推测说,“他知道”三个字也许说的是刘贯。

    她道:“若是他主动来找我们呢?”

    皇后一愣,“什么?”

    兰山君拧眉,摇摇头,“算了,这个之后再说。”

    今日还是要从皇太孙那里得知真相。

    一路上虽然走得不快不慢,但太孙妃还是察觉到她有些心急,便问,“山君,是不是真出什么事情了?”

    兰山君便道:“出没出事,要听太孙殿下怎么说。”

    太孙妃一脸疑惑,等回到东宫,见地上的茶壶掀开在地,郁清梧和皇太孙脸色都不太好。

    太孙妃冷笑一声,气势汹汹走过去朝着皇太孙的肩膀就是一巴掌:“你耍什么横?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情?”

    郁清梧就朝着兰山君点了点头,“是真的。”

    他指了指太孙,“——他也知道。”

    【📢作者有话说】

    这章先铺垫,后面的剧情我要润润色,明天中午十二点发,我已经不被母上大人准许熬夜了。

    然后明天下午要去打针,晚上就不发了,休息一天,正好整理下怎么杀皇帝的细纲。

    flag失败的一天,挥泪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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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4  ☪ 点天光(10)

    ◎我虽是女子,却也愿意为这个世道,为黎明百姓,奔赴一场天光。◎

    兰山君难免气笑了。

    ——他知道, 他也知道。

    他们都知道。

    她忍不住沉声问:“那到底谁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死去的那些无辜之人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底层百姓不知道——也不重要?”

    皇太孙露出羞愧的面容,却还是无奈的道,“山君, 上位者,只掌控大局, 不掌控其他人的性命。而百姓只活命, 也只用活命。至于最后能不能活,全看他们的命数。”

    “这不是我说的, 而是陛下在做的。大夏朝,权只在他一人, 既然他这样做了,那我们这些知情人, 便只有装作不知道。而那些想要知道的, 在元狩三十一年, 都被杀了。”

    他神情严肃,越说越是激动:“如今整整二十年过去, 你看谁曾提起?”

    “即便是倪陶,不也只等着被杀,而没有主动赴死吗?”

    人的脊梁骨,一时硬挺, 不能一辈子硬挺。皇帝便是这样生生的熬着他们的骨头, 熬了二十年, 用‘我不杀你’的慈悲,把人给活生生的熬死了。

    他说到这里咳嗽起来, 捂着胸口道:“朝廷, 不是百姓以为的朝廷, 不是由清廉的百官组成, 而是各不清白的一群人,侥幸进了局,从而你牵制我,我牵制你,让贪官污吏不敢过于杀人,奸污,庸碌——自此,方成清廉之政。”

    这,就是现在的世道。

    这,也是以前的世道。

    皇太孙咳出一口血来,用帕子擦拭完嘴角,轻声道:“他知道,不仅是他知道,而是千古圣人都知道。”

    可谁也改变不了人性。

    “所以倪陶才甘愿那样死去,又不甘愿这样死去。所以他才问——郁清梧为什么是一个权臣,而不是直臣。”

    兰山君沉默起来,但还是摇了摇头,“世上并不是没有直臣,而是他们被逼得做了权臣。”

    “郁清梧是,他们也是。”

    “可高位者一味的安图自保,不愿冒险,所以才将龟缩脑袋成为了一种规则,才变成你眼里的各不清白一群人侥幸进局。”

    但十年寒窗者,百年世家者,生而为人,难道就没有人曾有血性吗?

    她觉得不是。

    她道:“一棵大树,如今不是叶黄枝败,而是枝繁叶茂,反而只有大树的根烂掉了。这个道理,你懂我也懂。他们既然知道,又不是傻子——当然也懂。”

    “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说,是为什么?因为他们害怕。如同老镇国公一样,被当年先太子和老和尚的死吓怕了,所以不敢说。可他们真的没有一点良心吗?我看不见得。”

    她绝不相信,天下没有有志之士,没有清白之官。、

    “老镇国公跟我说,他之前一直等着看魏王品行如何——可他没等到。后来,他又等着你,看你如何——他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有等到。”

    “他是如此,那其他人呢?”

    她认真的问皇太孙,“我真想问问殿下,之前你没有入朝堂,尚且没有说话之权。如今四五年过去,已算是站稳脚跟,难道念头跟之前还是一样吗?”

    “我信殿下不是庸碌之辈,心中定有谋算。我来找殿下,也是想问问,您的谋算,可曾有将此事揭露出去?”

    皇太孙沉默良久,而后定定的看向她道:“是有谋算,但不敢轻易打算。”

    兰山君点头,“我不敢说懂朝局,也不敢说自己有多厉害。但我能告诉殿下,老镇国公身子不好,即将逝世,命不久矣。”

    她道:“若是殿下以及殿下之后的智囊袋不抓住这个机会,想来之后要翻案,更加艰难。”

    皇太孙抬眸,“老镇国公要死了?”

    兰山君走到火笼边伸出手暖了暖,点头道:“是。”

    “今年秋,应该去世。”

    皇太孙心里打起了鼓。开始认认真真的想这件事情。

    但他也有疑问,“你为什么会如此着急呢?现在齐王的势弱,皇祖父也老了……”

    若是等到皇帝死去,他接手大权,其实也是可以的。

    等到那时候翻案,清人,也是可以的。

    兰山君却久久没有答话。

    离元狩五十七年,其实也仅仅只有六年了。但是这六年里,起起伏伏,谁也说不定。而这六年,原有的历史里,齐王杀掉了皇太孙手下许多人。

    即便现在局势改变,但皇帝的品行如此,谁敢说他们之后一定不死呢?

    兰山君跟他们的儿女相交,有时候问起他们的名字,也会想到曾经在宴席上听过他们逝去的消息。

    她问,“可是殿下,我在一边看着,总觉得您和齐王,像是在陛下手下讨吃的两只雀儿。”

    “陛下给一点,您就吃一点,陛下不给,您就去抢齐王的吃。”

    “将来即便是陛下……老了,齐王若是造反,边境若是不稳,您又该如何呢?”

    “江山一乱,受苦的,还是百姓。”

    “不若就将这场战乱,局限在洛阳城里,在皇宫里。”

    她道:“您该主动一点了。”

    皇太孙闻言,倒是怔住。而后问郁清梧,“这是你跟她说的?”

    郁清梧连忙骄傲的摆手,“可不是,可不是我。”

    太孙妃原先不知情,听了半天,倒是听出了一些门路,脸就沉了下去,坐下来问,“到底怎么了?”

    皇太孙便道:“元狩十八年,那五万空饷怎么被发现的,你还记得吗?”

    太孙妃当然知道。

    “原本十万空饷的兵力,并不是那么的显眼。可是元狩十八年那场战乱里,兵部尚书与舅祖父有私怨,私自做主将五万补在了里头。”

    “他知道舅祖父行军多年,必定能看出其中的蹊跷,所以把这五万给了另外一队由孙明远将军带领的军队做援军。”

    “当时上下勾结,沆瀣一气,孙将军被瞒了过去,等到要一万援军的时候,却无人过去,孙将军和他麾下的段小将军便死在了蜀州。”

    “舅祖父这才发现此事,但为时已晚,回到朝堂之后,把此事查了出来,杀了许多人。”

    皇太孙便深吸一口气,“元狩二十九年,陛下恼羞成怒,觉得舅祖父和父亲逼迫太过,想要洗清自己身上的‘冤屈’,变成一个干干净净的皇帝,所以,账面上五万空饷的兵力,索性就让老镇国公领走了。”

    “这五万账面,你说放在那里慢慢平账可以吗?当然是可以的。但是陛下不愿意,他迫切的想要自己干干净净。不仅是账面干净,他要这场仗还得打得漂亮。”

    于是皇帝一时荒谬的想法,底下的人就开始为他出谋划策。

    当时仅仅二十多岁的齐王献策。

    他道:“既然被人诟病为空,不如就做成实的。”

    古往今来,哪里没有抓壮丁的呢?

    “食君俸禄,为君分忧。朝廷有了难,百姓自然要为之分担。”

    “蜀州之民,本就是暴民。抓了蜀州百姓来打蜀州叛军,难道不是理所应当么?”

    太孙妃闭上眼睛,“原来,还有这么一件事。我就说,当年为什么老镇国公没有发现兵力有大缺。”

    皇太孙:“陛下同意这个法子。但上头的命令,下头却也有应对的法子。”

    “蜀州……哪里还有壮丁啊。”

    只有一些老弱病残罢了。

    “且蜀州正在反叛,你抓了蜀州壮丁,他们哪里还会听话?要是从内里反起来,倒是坏事。”

    “所以,还不如只抓老弱病残。”

    皇太孙现在还记得齐王说的那句原话,“他说,即便对面是要杀人,可一刀一刀的去杀,总要杀个几千刀才能杀到大夏的兵。若是这些人能反攻,能杀一个蜀州兵,就赚一个。”

    不过到最后,也不是只抓了蜀州的老弱病残。

    这件事情,当年还有人专门去处理,不然其他地方的百姓闹事。

    “宋国公处理的。”

    “所以你知道,上回为什么陛下也相信宋国公跟齐王来往了吧?”

    这里面,弯弯道道,多得很,绕得很,已经说不清,道不明了。

    皇太孙将沾有血迹的帕子丢进火盆里,“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蜀州那个叛军首领实在是厉害,老镇国公不敌,中了圈套,这才让那些老弱病残成了援军的下场。”

    手帕烧了起来,火焰蹭的一下窜起,将屋子里的四个人映得神色更加清晰。

    皇太孙就道:“山君,你很像郁清梧最开始来洛阳的时候。”

    人总要有这么一个过程。

    兰山君眼眸里的光却越来越亮,她道:“可能我会变……但,不要给我变的机会。”

    她的手在火笼上烤了烤,突然静静的道:“我听到此处,大概也能知晓,你和徐大人等人商议,应该是要诬告齐王此事,逼着陛下将齐王府彻底丢出棋盘。”

    而齐王有可能会造反。

    她眼眸中似有火焰,脑子越来越清楚,“陛下有能力杀齐王,而他不杀,是他觉得自己仁慈。而齐王不杀陛下,是他觉得自己有机会登上皇位,而不是没有兵力。”

    “而殿下您,上没有兵,不能夺宫,下又有所犹豫,不敢往前一步逼迫陛下杀齐王。”

    “那还不如让齐王和陛下互相打起来。”

    皇太孙就和太孙妃对视一眼。太孙妃轻声道:“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我和阿虎也想过此事,只是没有一个好的案子将齐王逼到死角——陛下是足够杀掉齐王的。”

    兰山君就知道自己没有想错。太孙夫妻走到今日,不可能没有这个念头。

    她也知道,这个事情不是一朝能够决定的。需要无数人去做准备。

    她道:“我等你们决定。无论最后成不成,都可以。”

    但是:“无论如何,只要你们揭露此事,我愿意做首告,我也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皇太孙诧异,随之摇头, “不行。”

    兰山君:“为什么不行?”

    皇太孙:“你是一个姑娘家,这些,你本不该参与。且齐王一直恨你,一个不慎,你就会没命。”

    兰山君摇头,“我不怕。我这回即便是死,也死得明明白白。”

    皇太孙却还是道:“不行!我不同意。”

    兰山君道:“为什么不同意呢?”

    镇国公府别的人都可能临阵退缩,但唯独她不会。

    皇太孙还是摇头,“不行,你只是一个小女子,让你牵扯进来,已经是受罪了……”

    兰山君截住他的话,一字一句道:“若是这个世道,注定要有人提着灯笼撞过去,撞出一丝希望来,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我虽是女子,却也愿意为这个世道,为黎明百姓,奔赴一场天光。”

    “若我是第一个为此流血的女子,便也是我的荣光。但从我始,不从我终。”

    她没有视死如归,也没有深明大义,她只是觉得:“老和尚垂死挣扎之间,为他们在破庙里守了十二年,明灯十二年,那我就要把这些灯,从破庙,从蜀州,带到洛阳来。”

    “这是我知道的事情,是我懂的事情,是我要做的事情。”

    即便这是看不见希望的点天光,她也愿意走进这座黑漆漆的牢笼里,主动去撞一撞。

    【📢作者有话说】

    我重新看大纲的时候,发现有些时间线写错了,我会回去改一改。然后有些细节和人物写得不到位,但只能写完正文和回去润色了。

    抱歉昂,明天见。感谢在2024-07-31 23:29:00~2024-08-01 12:0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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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5  ☪ 点天光(11)

    ◎“她活着,就是这口气撑住的。我不想让她泄了气。”◎

    皇太孙单独留下郁清梧一个人在屋内。

    他怒气冲冲的, “怎么回事?山君怎么突然会有这般的想法?”

    郁清梧不说话。

    今日,他一直沉默,全当自己是个哑巴。

    皇太孙便骂道:“你们在家里也是商议过了吧, 你怎么也不劝着点!”

    郁清梧的头越来越低。

    皇太孙还不解气,道:“心中有大义, 是好事。但是她突然这样大义, 且要立即去做,你不觉得有问题吗?人会逞一时之气, 也会逞一时之能,可这之后呢?她不懂, 我都能理解。但你不是才生出大义的时候了,你不是以为站在百姓两个字上就可以义无反顾的时候了, 你该知晓, 这有多危险!”

    郁清梧还是不说话。

    他的头垂到了胸口。

    然后轻声说了一句, “不是一时之气。”

    皇太孙看过去,“什么?”

    郁清梧:“不是一时之气。”

    他垂着头丧气道:“她来洛阳……并不逢春。所见所闻, 满世冰封。”

    “先是我家阿兄苏行舟去世——开了一个不好的头。”

    他顿了顿,而后道:“泡在水里冤枉死去的尸体会是如何,她是见到了的。”

    全身没有一块好地方,腐臭味冲鼻, 人人想的不是阿兄有多痛, 多冤, 而是转身过去吐。唯有她震惊的看着阿兄,似乎不愿意相信活生生一个人就这么被杀了。

    她也没有吐, 没有反胃, 她转身从马车上拿来了两把黑伞。

    “我给阿兄撑一把, 她撑一把。”

    她给了一个蜀州逝者最后的体面。当时他感激, 感动,后来知道她的过去,他又回想当时,也才能理解为什么她不吐,也不反胃。

    ——她曾经被关在没有尊严的屋子里面那么久,她已经习惯了。

    他的鼻子很迟钝,香水扑鼻闻不见,但她的鼻子却很灵敏。

    可越是灵敏,他便越能知晓,她遭受了多大的罪。

    但即便遭受了这些罪过,她没有变得戾气冲天,没有变成一个偏执的刽子手。

    她看见有人含冤死去依旧会感同身受。

    郁清梧声音依旧很轻:“你不知道,她当时看阿兄,看我,是如何的心疼。后来,她在得知阿兄是被博远侯和邬庆川杀死之后,沉默了很久,她说,郁清梧,你一定要活下去,也一定要为他报仇。”

    “彼时,我刚入洛阳,事事艰难,许多人劝诫我,要我放弃为阿兄奔波,说博远侯势大,齐王狠辣,我一旦动手,将来万一被您舍弃,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可只有山君,她理解我——她也觉得,人活一口气,骨头要硬,要倔,要活得顶天立地。若是连报仇也不能,若是连真相也不能得到,那活着也太痛苦了吧。”

    这口一定要一个真相的气,一定要有怨必报不服输的气,支撑着她走了一年又一年,做出了一个又一个选择。

    当时在阿兄死时,已经初见端倪。

    “再之后,是寿老夫人的去世。是苏老大人死谏。”

    他们提前死去,山君依旧是愧疚的。

    尤其是苏老大人,她觉得是她的重回带来了这些罪孽。

    她便不再只盯着齐王和宋知味两个人恨,而是站在苏老大人的死上看到了朝堂的死气沉沉。

    郁清梧轻喟道:“山君跟我说——郁清梧,你们也是在点天光。”

    “在那个时候,她心中那一口气,就变成了大义。”

    心疼阿兄死去的“小善”,也变成了大善。

    他一字一句道:“殿下,我……我是看着山君一步一步走来的。我看着她……”

    从一个只想为自己找出真相,为自己报仇的姑娘,成了一个会看邸报,了解朝堂,最后对天下之苦开始不满的士。

    郁清梧说到这里重重的舒出一口气,而后好一会儿才道:“等一切好不容易有了好转,倪万渊却死谏,牵扯出来倪陶倪大人,镇国公府,蜀州没有名字的冤民……”

    一桩桩一件件,让她明白大树的根烂了。

    上辈子和这辈子,如她那样满含冤屈死去的人很多很多。

    她开始不满这个世道,她开始想要做点什么,为这个世道做点什么。

    邬庆川和宋国公的死,她做到了。

    她看见了希望。

    她觉得这个世上,还是有光的。

    她想杀齐王,想杀皇帝。她愿意舍弃自己的生命去看见那一抹光

    她,太想看见光了。

    郁清梧摇头,“殿下,她不是逞一时之能,也不是逞一时之气,而是从元狩四十七年冬至今,已经第四年。”

    “三四年来,死了那么多人,山君却依旧没见过春光。”

    “这冰雪还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融化呢?”

    郁清梧说到这里笑了笑,“殿下,我与山君,您知道为什么会成婚吗?”

    皇太孙沉默着摇摇头。

    郁清梧道:“山君说,我们一成婚,无论如何有一个人是可以被好好收敛尸体,躺在棺材里的。”

    “我们成婚的时候,就已经约定好,要为彼此准备好棺椁。”

    他眼睛一红,低头道:“且……我也能理解她会着急。”

    只有她知道老镇国公秋日死后,镇国公也相继去了。他们两个一走,此事就失去了最好的时机,也没有下一个好时机让他们再去谋划。

    再者——

    他喃喃道:“今年是元狩五十一年。”

    元狩五十一年夏,上辈子太孙妃去世。

    会一直活着吗?

    迄今为止,除去太孙妃,还没有成功活下来的人。只有不断提前死去的人。

    那太孙妃最后的命运会如何呢?

    她的身体在中毒之后便不好了。

    郁清梧哽咽,“殿下,山君……真的不是逞一时之能……她已经在努力的救人了。”

    背负着只有她知道的秘密,提着她的钟馗除妖灯,于冰封的天地里走来,将烛火取出,慢慢的映在冰上,妄图去融化冰雪下的春光。

    “这,就是我眼中的她。她绝不是因为您口中的冲动才愿意做这件事情,也绝不是一个老谋深算的谋士。”

    “是前者,做不成此事,是后者,也做不成此事。”

    郁清梧轻轻呼出一口气,努力忍住哽咽,“所以说,人是谁养的,就像谁。山君,更像段伯颜一样的苦行僧。”

    元狩十八年,段伯颜做到了。为大夏王朝续命三十三年。

    “山君也可以。”

    “我也可以。”

    “徐大人,于大人,老镇国公父子,国子监学子,龚琩,蜀州百姓……他们都可以。”

    他懂她。也懂他们。

    郁清梧拂了拂袖子,“殿下,我不劝她。您也不用劝。”

    “她活着,就是这口气撑住的。我不想让她泄了气。”

    寿老夫人那口气泄了,便也去世了。

    郁清梧沉默着进屋,沉默着牵住兰山君回家。

    他给她搬来了许多兵书,为她描绘着灿烂的将来。

    “以后,我为权臣,你为武将。你在外面杀敌,我在朝廷为你准备粮草,绝不有一点假。”

    兰山君便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突然道:“你下辈子,记得来找我。”

    郁清梧就因为这句话要掉眼泪了。

    他哎了一声,“我肯定来找你。”

    他眼泪珠子哐哐掉,兰山君就去手去擦,最后要上两只手才能擦干净他的泪水。

    但哭着哭着又道:“你放心,我以后老了不这样哭。”

    兰山君手一怔,“怎么?”

    郁清梧:“本来哭,梨花带雨才美,我这样如同下冰雹,如今还年轻,颇有些美貌在,等以后年老色驰我还这样哭,你就该厌弃了。”

    兰山君哭笑不得,不知道该为他擦泪还是该取笑他,最后双手捏了捏他的脸,“你多敷些膏——”

    郁清梧沉默了。

    他问:“你觉得我需要敷膏吗?”

    这次轮到兰山君沉默了。但也成功被他带偏,突然笑出声。

    她喃喃道:“郁清梧,跟你在一起,真的很高兴。”

    从不后悔。

    ……

    元狩五十一年元宵节,皇太孙以佳节游灯之名,在宫外秘密召集了心腹商议镇国公府案。

    郁清梧也在列。

    群臣愤慨之时,他不出一言。群臣谋密细节之时,他不出一言。

    等到皇太孙说出兰山君愿意做首告,迈出第一步时,群臣诧异看向郁清梧,他依旧不出一言。

    等众人散去,皇太孙回东宫之前问,“事情一旦发生,便不可停下。你和山君,可准备好了?”

    郁清梧点点头,“随时待命。”

    但这场待命,却一直到四月中旬才等到。

    这是诸多人ῳ*Ɩ 商议出来的时间。

    因为,这个时候,齐王世子已经发现,齐王并不愿意放权给他。

    他拿不到齐王手里的兵。

    而他的手段比起齐王太过于仁慈,软弱,甚至有些对世人的怜悯在——这样的他,跟齐王之前的老臣已经在僵持。

    但他越是这样被老臣嫌弃,皇帝却喜欢他。皇帝有一日甚至道:“你父亲输你多矣。”

    听闻齐王府里的花瓶又碎了几个。

    而四月,还有一件事情发生。

    魏王知道了妾室肚子里的孩子是皇帝下的手。

    他在府里坐了一晚上,想了一晚上,实在是没明白。

    为什么父皇会觉得他有子嗣是错事呢?

    魏王苦思冥想也不得知,但他不敢让皇帝知道自己查到了真相,所以依旧对魏王妃打骂不已。

    四月,魏王妃不忍受辱,一气之下,一头吊死在家中。

    魏王悲痛不已,对皇帝更加痛恨,但转身就把这事情污告在齐王身上。

    皇帝都气笑了。但他却在此刻犹豫,没有直接训斥魏王,而是让人斥责齐王。

    皇太孙一党立刻密谋,发觉现在是个好时机。

    四月十九,兰山君敲响了登闻鼓。

    【📢作者有话说】

    医生给我打的针和吃的药都让我嗜睡。每天上午打针,下午就睡,今天终于有精神了,凌晨还有一更,你们明天起来看。

    因为明天还有一天针打QaQ估计又会睡,所以明天晚上十一点半我没更就是没有。

    明天最后一天针了,我们这里一次打三天吊针。

    晚安晚安

    86  ☪ 点天光(12)

    ◎开端◎

    普通人敲登闻鼓告状, 是要打三十大板的。但三品官员以上的官眷不用。

    郁清梧身为太仆寺卿,正好从三品。兰山君敲鼓之后,被完好无损的迎了进去。

    她手里拿着老镇国公昨日写的手书, 跪在堂下,一五一十将元狩二十九年的惨剧说出。

    只是将吃空饷的人变成了齐王。

    也没有说吃的是五万空饷, 只是说五千老弱病残。

    “这还只是上庸一地的情况, 其他的地方,没有用到援军, 并不知道有没有同样的情况出现。”

    孙府尹拿着惊堂木在手里抠——实在是骇人听闻,惨无人道。

    就连他这样觉得百姓如草芥的人听了都觉得浑身不适。

    可见他还是个有良心有底线的贪官。

    他为自己的良心和底线深感欢喜, 而后连忙请兰山君起来,又把外头那些看热闹的百姓清走, 最后要进宫把手书呈给皇帝。

    他和气的问兰山君, “不知老镇国公可能来?”

    兰山君摇头, “昨日祖父病危,我们才去看他。他认为自己命不久矣, 写下了这封血书。但祖父清修多年,不好出道观,还是等陛下的命令吧。”

    孙府尹笑着说好。又唏嘘道:“老镇国公一时不查误入蜀州的圈套,倒是背了二十年的污点, 真是让人心里伤心。”

    唏嘘完了, 样样俱到, 还当着兰山君的面让属下带她去最干净的牢房里。

    兰山君多谢他的好意,没有拒绝。

    她按照规矩被带上手链和脚链, 步履艰难, 一步一步随着狱卒朝阴湿潮冷处走去。

    外头的光越来越少, 里头的烛火晦暗不明。狱卒也是个会来事的, 上回兰山君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宫里的刘公公给她送过一盏灯,连忙道:“我也为夫人您送一盏灯过来?”

    兰山君一愣,而后抬头看了看四周后摇头,道:“多谢,但我已经不怕黑了。”

    狱卒马屁没拍上,多少有些讪讪的:“那有什么事情夫人就叫小的。”

    兰山君:“多谢这位大人。”

    狱卒可不敢自称大人。但还是洋洋得意的出门跟同僚道:“咱们盯紧一点,可别让郁夫人受了苦。”

    同僚眼神闪了闪,问:“真是状告齐王的?”

    狱卒:“哪能有假?府尹大人已经进宫了。”

    同僚便附和了一声,“真是前所未闻。”

    狱卒:“是啊,咱们这些小人物的命也是命。”

    他道:“老赵,你在这里盯着,我去外头买点干净的吃食来。”

    老赵点头,“行,你去。”

    等人走了,他看着里头的兰山君出神,心中惴惴不安。

    前不久,他攀上了齐王府的管事做了亲戚——他把大女儿嫁给了管事做妾。

    如今后悔不已。舍弃一个女儿倒是不怕,怕就怕最后要被齐王府的事情牵连到。

    ……

    钱妈妈又在剁菜了。

    她今日看郁清梧格外不顺眼,但看见他一边往灶膛里面送柴火一边抹眼泪的模样,又变得无话可说。

    她只好唉声叹气的给他做了一碗云吞面端过去,“吃吧,吃吧,不吃怎么受得了!”

    “待会你还有一场硬仗呢。”

    郁清梧又抹了一把眼泪,想起今日山君离别时对他说的话就好哭。

    钱妈妈问,“她说什么了?”

    郁清梧:“她让我别吃鸡蛋了。”

    钱妈妈好笑,“这也值得哭。”

    郁清梧咬着面颤颤巍巍的一边哭一边嚼,“怎么不值得哭了?她这是关心我呢。”

    钱妈妈无奈,从旁边拿了一根萝卜给他,“那就吃这个,这个吃了跟鸡蛋是一样的。”

    郁清梧期待的接过,“有什么说法吗?”

    钱妈妈:“萝卜啊,白萝卜,白白的,白——是吧。”

    郁清梧到底有学识一些,连说“水落石出,沉冤昭雪,清浑皁白,要留清白在人间”等词,而后狠狠咬了一口后道:“那我多吃一点。”

    钱妈妈:“别吃太多,这个吃太多了也放屁。”

    话音刚落,就听外头有人来传,说宫里来人了。

    郁清梧赶紧出去迎,不是刘贯。但是刘贯的干儿子刘志。

    刘志低声道:“郁大人,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哎哟,奴才干爹也在里头伺候,即便是他老人家也没有逃脱迁怒,这儿——”

    他指了指肩膀上,“这儿被砸了。”

    他看向郁清梧,叹息道:“才刚好,怕是又要养一段时间了。”

    郁清梧眼神一闪,而后回了一句,“我学过医,若是肩膀伤了,必然是要用羌活,姜黄,当归,白芍,黄芪,防风,延胡索,桑枝,桂枝,炙甘草,生姜来治。”

    刘志笑着道:“那奴才就回去跟干爹说一说,若是有用,恐是要重谢大人的。”

    两人进了宫,里头已经跪了一地。也一片狼藉。地上的茶杯和花瓶碎了很多,看来在他来之前就已经争吵过一遍了。

    他再不着痕迹看向皇太孙,大理寺卿,刑部尚书,洛阳府尹,齐王和齐王世子等人,发现他们大大小小都沾着伤,其中齐王的脑门是破得最厉害的。

    郁清梧心中有数。看来皇帝还是真的厌弃了齐王。

    他已经许久没有看见齐王了。他一眼扫过去,发现齐王还是比之前更加苍老。

    被关了足足一年的时间,他看起来志气不弱,但周身的戾气却已经藏不住。

    郁清梧心中冷笑——这般好吃好喝的关着,才一年就受不了吗?

    他撩起袍子跪下,才抬头,皇帝就看见他脸上的草木灰。

    他讥讽道:“怎么,策划了这么一场大案,心中得意,特意禀告了灶王爷才来的么?”

    “可惜了,现在不是初三,灶王爷上不了天,不能替你通告玉皇大帝了。”

    郁清梧并不怯场,只是磕头道:“回禀陛下,臣脸上这灰是被府中钱妈妈逼着烧柴火烧的。”

    他闷声道:“她老人家怪臣没拉住臣妻去洛阳府报案。”

    “昨日镇国公府传了消息,说老镇国公病重,等我们去的时候,他老人家已经写了血书……那样的鲜血淋漓,一滴血就是一条人命,臣妻是个弱女子,平生只杀过猪,哪里见过死人?何况是这样多的冤屈之人,当时便愤慨了,要将此事告诉皇太孙夫妇。”

    皇帝冷笑,“那最后为什么没跟皇太孙说?”

    “臣晚上一直劝解,说此事重大,需要细细考量。朝廷有朝廷的规矩,朝臣有朝臣的手段,哪里是她一腔孤勇就可以办成事情的?但她是直肠子,见到了什么就忍不了,大早上不告而别去洛阳府了。”

    皇帝一直冷冷的看着底下的人。

    他当然一个字都不相信。

    但是……他看看被关了一年就受不了,刚刚被砸花瓶时已然露出不满的齐王,再看看忐忑看向他,希望他能定下齐王罪的太孙,以及……还处于懵呆之中,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的齐王世子。

    皇帝便觉得自己的头疼得很。

    这些孽障,就知道翻出之前的事情来逼他!

    他起身,单独叫皇太孙进后殿。

    刚进去,就走过去一脚踢在他胸口之处,将皇太孙活生生踢得吐了一口血。

    皇帝一愣,“朕也没用多大的力气。”

    皇太孙爬起来跪着,也不去擦嘴角的血,只道:“皇祖父,孙儿怕是活不长了,恐要走在您的前头。”

    皇帝大惊,“你胡说什么!太医给你报的可是平安脉。”

    皇太孙苦笑,“太医报喜不报忧,当年元娘被下毒的时候,他们也不不敢说吗?”

    他道:“孙儿的身体,孙儿知晓。郁清梧懂医,上回孙儿当着他的面吐了一次血后,他就说孙儿若是调理不好,便……便不知时日了。”

    “元娘身子也不好……您是知道的,她也就只剩下半条命了。”

    “皇祖父,孙儿没有冤枉齐王叔一个字——当然也有私心。”

    他道:“孙儿的身子这般,全靠齐王叔当年恩赐——元娘又是他的恩赐——皇祖父,齐王叔有这般的手段,孙儿怕啊,怕死后阿狸和阿蛮也难逃一样的命运。”

    皇帝脸色沉重起来。

    他想的不是阿狸和阿蛮如何,而是……齐王现在恨上他了,自己今日明显是偏着太孙一党的,那齐王会不会对他下手呢?

    皇帝开始犹豫要不要真的借着这一次斩草除根了。

    皇太孙见目的达到,又抛出一个饵,“皇祖父,阿狸这个孩子,您是知晓的,好动,好说,跳得很。可孙儿只有他一个儿子,哪里敢管教,生怕他出事。”

    “孙儿想……想请皇祖父教养他,也好叫他懂事些。”

    皇帝心一顿,而后眯起眼睛想了想,突然道:“叫阿柏进来。”

    阿柏也有一个孩子。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朋友们,俺又要打针去了。

    ——

    给你们文荒的推个基友的文瞅瞅。

    《公门娇媳》荷风送

    苏雪摇是薛霁身边的二等丫鬟,生得媚骨天成,薛老夫人有意让她给薛霁做妾。

    薛霁无纳妾之心,苏雪摇也无为妾之意……二人守着默契,彼此相安无事。

    可是有一天,薛霁远行出趟公差回来,却发现昔日的丫鬟竟成了新婚娇妻……薛霁这才知,她心计了得。

    婚后,对这个女人是处处提防、时时戒备,却仍落入到了她的温柔乡中。

    日日贪她温柔媚骨,无可自拔。

    情到浓时,薛霁会想,管她有无心计、又为何而来,此时此刻,她就算要他的命,他也心甘情愿给她。

    可她不但要了他的命,她还剜了他的心。

    在他们夫妻情最深时,她悄然离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向克制的薛霁,那一夜,几乎要将整个京都城掀翻。

    自那之后,整个上京城的人都知道,薛国公府的薛三郎不能惹,逼急了真会杀人。

    ps:女主有心计,男主超超超宠女主,越后面越宠!强宠文哈~

    87  ☪ 点天光(13)

    ◎缘由◎

    皇太孙出来的时候嘴巴上是有血的, 胸口也有一个明显的鞋印。齐王世子不用多想便能知晓他遭遇了什么。

    他忐忑的进了后殿跪下,还没磕头,便听皇帝问:“阿织也有八岁了吧?”

    齐王世子一听儿子的名字, 心瞬间提了起来,点头道:“是, 上月刚满了八岁。”

    皇帝往椅子上一靠, 慢吞吞舒出一口气,意有所指:“太孙刚刚跟朕说他身子不好, 想把阿狸送到朕这里来养育。朕便想着,一个孩子是养, 两个也是养,你愿不愿意把阿织送到朕这里来?”

    齐王世子愣了许久才慢慢回过味——皇祖父这是跟皇太孙谈好了条件。

    也就是说……父亲被放弃了?

    为什么?

    齐王世子浑身发冷, 颤抖问:“此事一看就是有人栽赃陷害, 皇祖父, 您一定明查,父亲他不会——”

    可是话还没有说完, 皇帝却有些不高兴。他摆摆手,“阿柏,朕是在问你阿织读书的事情。”

    齐王世子便一点一点咽下嘴里的话。他再次反应过来,皇祖父问这句话, 不仅是舍弃了父亲的意思, 还是在要他的投名状, 更是在问他对“父亲认罪”后的态度。

    他犹豫起来。皇太孙肯让阿狸做投名状讨好皇帝,他自然也愿意让阿织去。

    但……他不知道如何抉择父亲的生死。

    若是蜀州案真凶落在父亲的身上, 那最后可能真的只有一死了。

    即便不死, 必然也会贬为庶民。这对于骄傲的父亲而言无异于生不如死。

    齐王世子脸色越发苍白。父亲虽然不好, 也不愿意将手里的兵权交给他, 两人确实有诸多不和。可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看见父亲这样落败。

    他心中着急,想要破解之法,却又发现自己站在皇太孙的陷阱前面一无所知。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几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唯独此事此时让皇祖父这般介意从而顺了皇太孙的意。

    因不知何故,便无法解决,更无法抉择,好一会儿后,他甚至觉得皇祖父这样实在是在诛自己的心。

    若是父亲有罪,那就定。若是想杀父亲,那就杀。

    为什么要让他来表态呢?

    这是在折磨自己罢了。

    他跪在那里,突然想到很多年前先太子去世的时候,皇太孙是不是也像自己现在这样曾经抉择过?

    他选择了什么?

    是先太子的死亡吗?

    自己现在又该选择什么。

    齐王世子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眼眶一红,顿时哽咽道:“皇祖父……孙儿,孙儿……孙儿愿意让阿织跟阿狸一块读书。可是……”

    可是以后呢?

    等阿狸和阿织长大,阿织也会面临如此的抉择吗?

    阿织会如何抉择他是不知道了,他只知道自己做不了这个抉择。

    他抬起头看向皇帝,喃喃问道:“可是皇祖父,孙儿有您,心中有依靠。但阿织若是没了祖父,又该怎么办呢?”

    皇帝便笑了笑,“阿柏,阿织还有你。只要你明辨是非,阿织当然也会长成一个好孩子。”

    齐王世子的心越来越沉。明辨是非?

    什么是明辨是非?要对父亲的死表现出丝毫的不在意吗?

    齐王世子再次想到了皇太孙。

    他去东宫读书的时候,先太子正好去世。皇太孙的神情当时如何他已经记不清了,但他记得,太孙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悲伤。

    他一直笑盈盈的跟自己说,“阿柏,今日回去记得温习功课。阿柏,明日来的时候记得帮我买些小玩意。”

    这就是皇祖父需要的“明辨是非”吗?

    齐王世子一身发冷,明明已经是夏日,却觉得犹如寒冬一般。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能不能像皇太孙一样做到“明辨是非”。

    ……

    另外一边,皇太孙回到大殿继续跪好,齐王侧头看他,眼神莫测,“你刚刚跟陛下说了什么,让他把阿柏唤去了?”

    皇太孙一言不发。

    齐王眯了眯眼,表面不露,心中却开始慌乱起来。

    他是个聪明人,如果刚刚在大殿之上皇帝的态度还模棱两可,那么现在应该就有了区别。

    他心扑通扑通跳起来,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他厉声问,“太孙,你在陛下面前胡说八道了什么?”

    皇太孙依旧沉默以对。

    但他越是不说话,越让齐王暴躁不安。他咬牙切齿低声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按理来说,即便皇帝厌弃他,也不会这般受皇太孙的愚弄。

    而自己只要用结党营私四个字来反驳皇太孙一党,便也不会有太多问题。顶多再多关几年。

    但现在看着,却像是皇帝彻底舍弃他了。

    问题出在了哪里?

    他神色变化莫测,脑海里诸多念头,却又无法理清,只能狠厉的看着太孙道:“你不要太得意……”

    皇太孙静静的看向他,道:“齐王叔,您杀了那么多人,皇祖父也觉得您理应认罪。”

    齐王嗤然一声,正要再说,就见儿子回了大殿。

    但皇帝没有回来。

    齐王脸上的讥讽慢慢的僵硬,而后握起拳头问齐王世子,“陛下呢?”

    齐王世子低头,“父亲,陛下说,您的案子,交给大理寺来审。”

    齐王先是一愣,等明白其中含义之后身子一晃,他不敢置信看向内殿,突然大步朝前走过去。

    左右太监见此,连忙去拦,这才将人拦住。齐王被人拦住仍不甘心,大声道:“父皇,您听儿子解释——您好歹听儿子解释一声——”

    “您是不要儿子了吗?父皇,儿子无论做了什么,对您却是忠心耿耿——”

    但无论他怎么喊,皇帝却始终没有出来。

    郁清梧一直跪在旁边看着,直到齐王被大理寺的人带下去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紧接着,他也要被带去大理寺关起来。

    皇帝虽然站在了皇太孙这一边,但也厌恶他这份手段。

    皇帝总是要发泄怒气的。

    郁清梧倒是不慌。也不是第一次被关了。

    他只在临走之前看向孙府尹。

    孙府尹不愧是个人精,立刻眼巴巴的凑了过来。他今日瞧了这般一出大戏,知道是皇太孙一党暂时赢了,哪里敢得罪呢?

    他想到上回刘贯给兰山君送的灯,巴结着道:“郁太仆,您放心,待会回去我就给郁夫人送一盏灯过去。”

    郁清梧却摇头:“孙府尹太客气了,我妻并不怕黑。”

    孙府尹:“那是?”

    郁清梧:“我家管事妈妈姓钱,会给她送吃食过去,还望您通融。”

    孙府尹:“通融通融,这是肯定的。”

    他怎么敢不通融呢?

    他跟国子监的祭酒也是好友,可是听说过钱妈妈大名的。

    ——

    皇太孙在回东宫的路上被齐王世子拦住了去路。

    他并不意外。

    阿柏有时候总是天真得很。

    他笑了笑,“你又是来骂我的?”

    齐王世子摇摇头,“不是。”

    他只是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事情突然会变成这样。

    他也不知道现在自己要做什么,又要以什么面目去面对父亲。

    他问,“即便是死,也应让我死个明白。”

    皇太孙笑起来,“阿柏啊……”

    他感喟道:“既然你问了,我便也问问你……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模样吗?”

    齐王世子迟疑着点头。

    皇太孙:“你觉得我那时候身体如何?”

    齐王世子:“……一直都不好。”

    皇太孙:“但我不是生来就不好。”

    他问,“你还不明白吗?齐王叔走到现在,绝对不是一日之功。”

    “我的身体,元娘的身体……他都敢下手。他的胆子这样大,一直剑走偏锋,走到现在这样,为什么你会觉得想不通呢?”

    齐王世子沉默不语,却也想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

    皇太孙继续道:“且从博远侯案到邬庆川案,齐王叔都输了……他节节败退,直到被关——难道不是一直在输吗?又不是突然变成这样,你又有什么想不通的?”

    齐王世子便被这句话的气势所压制,总觉得经此一事,自己的斗志已经没了一半。

    他现在很迷茫。

    父亲这些年,确实是节节败退的。好几次交手,却一次都没有赢过。

    那自己可以赢吗?

    又或者说,他可以在皇祖父面前装得下去吗?

    他喃喃问,“你当初,真的不怨恨皇祖父吗?”

    皇太孙一愣,摇摇头朝前走去,不欲多说。齐王世子目光随他而去,也知道自己问错了话,而后突然问:“大哥哥,你身体……真的不好了吗?”

    皇太孙便顿了顿,轻轻点了点头,“是,不好了。”

    不敢好。

    他回到东宫,太孙妃正在焦急的等他。见他平安归来才松了一口气。

    她道:“陛下没怀疑什么吧?”

    皇太孙摇摇头,“没有。”

    “但应该会派太医过来确认我的身体情况。”

    他们这一计,蜀州案说到底只是引子,真正的案件该是他的身子。

    当初商议蜀州案的时候,皇太孙就开始私下里毁身体了。

    太孙妃和其他人都不同意,但皇太孙却觉得既然要赌,就赌大一点:“山君可以赌上一切,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他道:“我身子不好,当年就怀疑过齐王。但因为没有证据,陛下当时也偏袒齐王,所以不了了之。可是有了元娘中毒的事情,有没有证据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可能命不久矣,却查不出是什么缘由。”

    这是皇帝担心的。

    也是最关键的。

    他怕自己也会被毒杀。

    皇太孙对太孙妃道:“从你没有死于毒杀的那一刻开始,事情就彻底改变了。可齐王和阿柏,好像一直没有反应过来。今日两人都没有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太孙妃额头一直冒细汗,轻声道:“你之前也不敢对自己的身体这样狠。”

    上位者,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寿命。皇太孙之前也在意,现在却主动损毁。

    太孙妃眼眶一红,转身道:“阿虎,你确定自己没事吧?”

    皇太孙笑起来,宽慰道:“没事的。郁清梧的医术,竟然还不错。”

    但他的胸口却一直隐隐作痛。他不敢说,只能侧着躺下去,道:“元娘,接下来,就看齐王怎么想了。”

    他小声道:“我回来的时候,郁清梧朝着我的肩膀比划了一下。”

    看着好像是在关心他的伤,但皇太孙却想起了刘贯。

    他闭上眼睛,“所谓墙倒众人推……”

    他道:“我还是要找个机会试探试探他才行。”

    ——

    大理寺牢狱里,齐王世子跪在地上,被齐王痛骂。而无论齐王怎么骂,他都不出一言。他愧疚,心虚,痛苦,又无法反驳父亲的每一句话。

    他确实是个废物。

    齐王骂得累了,心寒至极,而后道:“你已然被他的声势吓破了胆子,成了个没用的废物,这是我的过错,是我没有教好你。”

    “既然如此,你便帮我去做另外一件事情吧。”

    他道:“我用了三十年的时间走到现在,我不可能放弃。”

    【📢作者有话说】

    屋漏偏逢连夜雨,来姨妈了。

    Flag失败,明天下午六点半补六千字。

    我这次病了之后心脏一直突突突的跳,睡觉的时候总心悸,你们一定注意好身体啊。

    为表抱歉,这章留言发红包。

    大概还有四万字正文完结,争取四天写完。

    88  ☪ 点天光(14)

    ◎“阿虎,你该好好想想怎么用山君的刀。”◎

    临近黄昏, 一缕光从直棂窗的缝隙里漏了进来。

    兰山君本是闭着眼睛的,被光一照,不由得睁眼看过去。

    牢房很高, 窗户也很高。

    看光,需要抬起头。

    当初在淮陵的时候, 窗户只比这里低一点, 她渴求光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抬头。

    兰山君盯着光看了好一会儿, 而后慢慢笑了起来。

    这一缕光,已经不是她毕生所求了。

    外头的狱卒见她一直抬头不动, 好奇的跟着看过去,而后纳闷的嘀咕一句, “黑漆漆的, 什么都没有, 她看什么呢?”

    同僚老赵今日明显心不在焉,摇头道:“不知道。”

    话音刚落, 就听见外头有脚步声。狱卒和老赵连忙迎过去,“府尹。”

    孙府尹满头大汗,可见是跑着回来的。他问:“郁夫人可吃过饭了?”

    狱卒:“吃过了。是郁府里的老妈妈送来的,小的不敢拦。”

    孙府尹高兴他们识趣, 没让自己得罪人, 道:“以后也不准拦。”

    他快快朝前走去, “哎哟,郁夫人。”

    兰山君也跟他打过两回交道了, 知晓他这句欢欢喜喜的话意味着什么。她嘴角的笑意便慢慢扬起, 轻声哎了一句, “孙府尹, 可是陛下令大理寺审查此事了?”

    孙府尹:“哎哟喂,您可是神了。这回啊,若是最后查出来证据确凿,您可真是大功一件。”

    他可惜道,“但您这里陛下还没有发话,恐还得继续待着。”

    兰山君早有预料,“是。”

    孙府尹见她不多说,便又试探性的问:“不过,此事是大理寺主审,郁夫人也会被挪过去的吧?”

    兰山君:“有这个规矩?我不太懂这些。”

    孙府尹可不相信她不懂。她都来两次了!

    不过见套不出什么话,只好遗憾的又关怀了几句,最后悻悻离去——足以见得,他还没有攀附上皇太孙这条大腿,人家都不跟他透一透后续。

    但也不要紧。从现在开始攀就行了。他叮嘱狱卒一定要看好了兰山君,“这种关键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心里有坏水,你们啊,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而后想了想,又对狱卒道:“去查查咱们这里有没有跟齐王府有瓜葛的,要是有,一律调走。”

    狱卒点头,小声问,“大人,齐王府是真败了?”

    孙府尹瞪了他一眼,“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可是回到家里,他一边叫妻子给自己收拾衣裳去府衙,准备在齐王案结束之前长住不回以表忠心,一边又犹豫起来:齐王虽然败了,但是齐王府还有齐王世子……他现在彻底投靠皇太孙会不会被齐王世子厌弃?

    齐王府真的败了吗?

    孙夫人见他一脸的纠结,好笑道:“刚刚还风风火火的要走,现在怎么迈不开腿了?”

    孙府尹叹息,“我想亲自去把洛阳府衙管住,管成一个铁桶,又怕我真管成一个铁桶,将来要被清算。”

    他摇摇头,骂道:“功名不过半纸,却要千山万雪。”

    然后踟蹰的问,“夫人,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孙夫人和他青梅竹马,一块读书长大的,才智并不弱,想了想道:“你也没得选。郁夫人在你手上出事,你活不过一月。但即便日后齐王府势力变大来清算你,也是几年后了。”

    “咱们先活过这几年再说吧。”

    孙府尹一听,顿时点头,“我刚刚真是昏了头。”

    陛下都这个岁数了,还能有几日好活呢?

    他第二日早早的就买了包子去牢狱里面献媚:“郁夫人,您在我这里一日,便可一日安心。”

    兰山君道谢,接过包子吃了起来,笑意越来越大。

    孙府尹好奇,“可是有什么好事?”

    兰山君就道:“查明冤屈,为民做主,都是好事。”

    她看了孙府尹一眼,又低下头。

    为官为人,都有顾虑。世上如同清水一般的人不多,大多人浑水摸鱼。

    孙府尹就是典型的浑水摸鱼之人。他的所思所想是大多数人的所思所想。

    他今日敢投靠皇太孙,其他人心里也应有数。

    如此,齐王大势已去,他就不敢等着皇帝回心转意,不敢等着齐王世子比过皇太孙。

    他必须趁着人还站在他这边的时候做出最后一击。

    毕竟,他手里能用的人已经不多,迟则生变。

    兰山君一边盘算一边慢慢的嚼包子,一口一口的嚼干净,最后舒出一口气,道:“孙府尹,这包子的肉鲜得很,还请你帮我明日再带几个来。”

    孙府尹一听,立刻高兴起来,“您放心,肉包子管够。”

    ——

    齐王府里,齐王世子满心焦灼,脑海里不断回想齐王的话。

    只要一想到这句话,他就浑身战栗,整个人都是颤抖的。

    大概子时,有人敲响了门。

    齐王世子连忙开门,来人穿着黑色的斗篷,抬起头,赫然是兵部尚书杨馗。

    他诧异半晌才道:“原来父亲说的利器是您。”

    杨馗笑了笑,点头道:“是。”

    他一直都隐在暗处,平日里并不与齐王接触,众人都以为他并不涉党争,是陛下的人。

    齐王世子恍然道:“怪不得当初太孙一党连杀博远侯,林奇,父亲都不慌张。”

    原来杀来杀去,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都是他们的人。

    齐王世子的心稍稍安稳一些,而后颓然道:“父亲让我带话给您,说……当年的计策可以开始了。”

    杨馗沉稳的点头,然后问:“世子可知晓是什么计策?”

    齐王世子闭上眼睛,艰难的道:“夺宫。”

    杨馗笑起来,“世子不用担心,为了这一日,臣和齐王已经谋划多时。”

    齐王世子狠狠咬着牙,“可是,一旦失败,齐王府的人一个都留不住。”

    杨馗摇摇头,“可是,皇太孙一旦登上皇位,齐王府的人也留不住。”

    齐王世子:“皇太孙不是嗜杀之人——”

    杨馗便好笑道:“世子,您还是太天真了。当初先太子之死,齐王爷可逃脱不了干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皇太孙为了杀齐王,隐忍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报仇,您为什么会觉得皇太孙会留下您和府中人的性命呢?”

    他摇头,“皇太孙这几年的所作所为,您也是看在眼里的。他可有半点心慈手软?世子爷,您还是听王爷的吧,赢了,就是千秋功业,输了,也不过是提前死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道:“成为王,败为寇,不需多计较。”

    齐王世子便觉得杨馗不愧是父亲最信任的人,跟父亲的疯劲一模一样。

    他道:“你们太大胆了……”

    杨馗闻言,叹息道:“若是齐王爷当初听我的话大胆一点,怎么会变成如此地步?”

    齐王世子诧异,“你以前就想夺宫?”

    杨馗:“以前的大胆,可不用夺宫,杀掉郁清梧即可。”

    他不满道:“当初博远侯死的时候,我就说过干脆直接杀掉郁清梧,不能给皇太孙一把锋利的刀。可是王爷不肯。他在乎陛下的心意,怕杀了郁清梧让陛下不喜。”

    齐王世子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不由得侧头看过去。

    杨馗也看向他,道:“王爷一直都觉得自己势力太大,引起了皇帝的忌惮,所以被砍掉一些正好。博远侯是,ῳ*Ɩ 林奇是。但他不在意被砍的人,被砍的人自己却在意。都是奔着从龙之功来的,谁愿意成为弃子?从那时候开始,投靠他的人,就成了一盘散沙,时不时从他的掌缝里流走。”

    这时候已经是一步坏棋。他一直觉得王爷是被皇帝忽悠过头了。

    “王爷总是觉得有陛下的宠爱就能到最后,可他忘记了,陛下最宠爱的也不是他,而是陛下自己。”

    杨馗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等王爷回过神来的时候,杀郁清梧已经没用了,我便为王爷献策,干脆毒杀太孙妃,让太孙跟陛下对上。”

    齐王世子蹭的一下站起来,“是你的主意!”

    杨馗笑着点头,“是。”

    “可惜这一招,竟然没有用。太孙妃不知道怎么的又活了下来,反而让林贵妃无辜逝去。”

    一招不成,便再出一招,他与齐王一起策划了倪陶案。

    “但天不公允,明明是完好无缝的计策,又把邬庆川和宋国公都栽了进去。”

    他叹息道:“而后,一步一步,就被逼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若是王爷一开始就听我的,那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他也站起来,在屋中踱步,“从邬庆川和宋国公死的时候,我就知晓,我们跟太孙一党有许多消息是不同的。他们似乎有人一直比我们先一步知晓我们会做什么。”

    若不是这些计策只有他跟齐王知道,他是怀疑身边有内鬼的。

    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

    冥冥之中,自己好像被掣肘了一般,做什么都会失败。

    杨馗再次叹息:“世上万般之事,若是缺少了一味气运,便难以成事。”

    “既然如此,不若直接用刀杀出去,杀出一条血路来。”

    齐王世子听得越发沉默,最后问,“不可商量了?”

    杨馗:“不可商量。”

    齐王世子,“可是皇太孙身子不好,活不了多长时间,为什么不再等等呢?”

    杨馗就哈哈大笑起来,“世子爷,您真是……天真啊。”

    所以他宁愿在齐王手里做事,也不愿意成为世子的人。

    他道:“皇太孙若是会死,第一个杀的就是您和世孙。”

    齐王世子想要反驳,被他截断话,问:“他都死了,难道还会惧怕杀掉您和世孙吗?”

    齐王世子不说话了。

    但这句话,也说服了他。

    他苦笑一声,“那父亲呢……我在大殿里表态,也是放弃了父亲的意思。父亲成功了,我呢?”

    杨馗诧异道:“王爷只有您一个儿子,自然不会舍弃您。”

    齐王世子神色难堪,而后等了许久才道:“好……那就赌一赌。”

    赌对了,那就赢。赌错了……不过一条命。

    他现在活着,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成了一个笑话。

    他喃喃道:“小时候,其实挺好的。”

    ——

    洛阳这几年就没有平静过。

    元狩四十八年的博远侯案,四十九年的苏怀仁和林奇案,五十年的邬庆川和宋国公案,五十一年的镇国公府蜀州案。

    一年一桩大案,洛阳官员们人人自危,生怕屠刀砍到自己的脑袋上,所以恨不得缩起脖子做人。唯独国子监的学生不怕这些,在集贤堂和高竹馆里谈论此事,高声大哭,“国之蛀虫,杀我万民!”

    他们虽然会被人利用,但热血从不冷却,有好几个撸起袖子就去大理寺和洛阳府前静坐。

    皇帝听闻消息的时候,气得砸碎了好几个茶杯。他骂道:“朕就是对他们太过于宽厚,才让他们无法无天。”

    刘贯连忙劝道:“陛下,您不要再生气了。太医不是说了吗?您要静心养气。”

    皇帝冷笑,“一个个的都来气朕,朕怎么静心养气?”

    刘贯叹息,“老奴心疼您,可也没有用。您是陛下,天下事都等着您去定夺。”

    皇帝深吸一口气,“朕现在,真是越发力不从心。”

    刘贯给他按腿,不敢接话。皇帝便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太孙可曾来拉拢你?”

    刘贯手一抖,跪下去就是磕头,“回陛下,没有。”

    皇帝笑了笑,“你怕什么?朕又没怀疑你。”

    刘贯爬过去继续给他按腿,道:“陛下,奴才就陪着您一人。若是有造化,在您的前头去了,那您就赏奴才一个玉如意陪葬,老奴好去阎王爷那里贿赂,下辈子还给您做奴才。若是没有造化,那等您仙去,奴才也不独活,只望您黄泉路上等等奴才。”

    “奴才自小就跟着您,这么多年,奴才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知道吗?可千万别拿奴才打趣了。”

    皇帝心中动容,道:“刘贯,朕最是相信你。”

    刘贯给他按好了腿,正好碰见蔡淑妃过来,他便退了出去。

    蔡淑妃又来告皇后的状了。

    皇帝正在宽慰她,“皇后这个人,是有些古板。”

    蔡淑妃虽上了年岁,但是面容依旧娇嫩,更有妇人的风韵,她给皇帝按头,抱怨道:“皇后娘娘根本是万事不管。哎,从前臣妾还能去问问太孙妃,可是太孙妃身子不好之后,臣妾就不好去问了。只能来问陛下。”

    皇帝很喜欢她的这种“问”。

    他开始教导蔡淑妃后宫之事。

    刘贯将门关上。

    他无意识看向屋脊上的骑凤仙人。

    而后喃喃的道了一句,“陛下真是……老了。”

    连蔡淑妃投靠了皇后也看不出来。

    他跟刘志道:“我这肩膀有些痛,你按照上回郁大人的方子给我熬了药来。”

    刘志眼睛一亮,“是。”

    他前脚去抓药,后脚皇太孙就知晓了。

    他舒出一口气,“后宫有皇祖母,蔡淑妃,皇帝的身边有刘贯。”

    现在,就是布置宫内外。

    他道:“其他人守着东宫我都不放心,只放心山君。”

    太孙妃坐在一侧静默无言,却摇头道:“山君的刀好,众人都知晓。但是她的刀再好,他们都不会忌惮她。”

    山君是一个女子。他们看得见她的锋芒,却只以为她会摆在高阁之上。

    太孙妃,“阿虎,你该好好想想怎么用山君的刀。”

    皇太孙一愣,而后点了点头,“你说得动。用得好,出其不意,确实见血封喉。”

    ——

    元狩五十一年四月二十八,皇帝最终还是见了镇国公父子。

    没见到人前,他还痛恨老镇国公临死之前还闹出这般的事情来,但等见到,看见二十年前意气风发的父子成了现在的模样,又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

    他将人扶起,叹息道:“槐荫,朕,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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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9  ☪ 点天光(15)

    ◎这就是找到一个会骂人夫婿的好处了。◎

    太医过来给镇国公父子诊脉, 而后冲着皇帝摇摇头,“最迟也不过秋。”

    皇帝一愣,“两人都是?”

    太医点头, “镇国公面上看着好些,但其实里子已经亏空了, 是与老镇国公一样的脉象。”

    皇帝向来爱多想, 又想到了皇太孙身上去。

    太医也说皇太孙不行了。

    他叹息一声:这一群人啊……现在想来,确实是在临死前决定扳倒齐王做出的最后一搏。

    这样一想, 心里的气就消了一些。他对老镇国公感喟道:“槐荫,朕还记得你出征前对朕说, 你要彻底为朕稳住蜀州,你最后其实也做到了, 反而是朕一直对你避而不见。”

    镇国公父子刚回洛阳时, 他心里也是愧疚的。但因为愧疚, 颇为尴尬,便更不愿意见。

    而后时间一长, 他日理万机的,也就忘记了还有这么两个人。

    再后来想起当年的事情,只觉得蜀州一事,老镇国公委实不争气。

    他给了足够的兵, 是老镇国公轻敌这才打了败仗, 用上了援兵。

    不然哪里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情?那些老弱病残也不用死了。

    皇帝唏嘘, “一饮一啄,老天公允。”

    老镇国公闻言, 便还得愧疚, 还得自责, 大声道:“臣, 愧对陛下,愧对蜀州啊。”

    别的话一句都不敢说。

    皇帝拍拍他的手,决心不计较他的过错,也不责罚他说出蜀州的事情。他道:“朕懂,都是为了小辈们的前程罢了。”

    他不也是为了太孙没有遗憾,所以才忍下这件事情背后的算计吗?

    老镇国公眼泪纵横,匍匐在皇帝的脚下哭,“陛下如此,让臣怎么有颜面见您?本是要一头撞死的,可又想在临死前见妻儿一面……”

    他说得凄惨,皇帝心中难免生出一股怜惜,于是万事好办了。

    他让大理寺尽快让齐王签字画押,准备让人守陵墓去。然后又放了郁清梧归家。

    但兰山君依旧被关在洛阳府衙里。

    钱妈妈都快气炸了!

    “凭什么!凭什么还不放山君出来!”

    她拿着菜刀冲郁清梧比划,“多一天就多一份危险,齐王一旦有歹心,山君怎么办?”

    郁清梧举着手安抚道:“快了,快了。山君还被关,是陛下给太孙警告呢。”

    钱妈妈就气得剁剁剁,炒炒炒,最后把菜全部都装进食盒里,一点儿也不给郁清梧留。

    但食盒里是两人份的菜。郁清梧提着食盒去牢狱里,孙府尹亲自过来接,两人寒暄了几句,孙府尹立刻邀功,“有一个姓赵的狱卒,家里有女儿嫁给了齐王府的管事。我前脚刚查出来,后脚就发现他鬼鬼祟祟的到了牢狱里,手里拿着绳子……”

    郁清梧黑了脸。

    孙府尹见好就收,带着人出去了。

    这边的牢狱里就只剩下兰山君和郁清梧两人。

    他们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见面。

    一个在大理寺牢狱,一个在洛阳府牢狱。

    郁清梧一边摆菜一边嘀咕道:“咱们也算是同城坐过牢的情意了。”

    兰山君猝不及防听见这话,好笑出声,“哪里有你这么想的。”

    郁清梧:“这样想想我才舒心。”

    他轻声道:“我在大理寺一切都好,却总担心你这里出岔子。有好几晚我都梦见你变成了一只老虎咬人脖子。”

    兰山君拿起筷子夹菜:“这梦也算不上坏吧?”

    郁清梧抬起头认真道,“这还不算坏?吃吃野鸡野鹿也就得了,人肉能有什么好吃的?”

    兰山君一愣,哭笑不得,“你这样一说,我还怎么吃饭?”

    郁清梧反应过来,连忙道:“那你吃白菜,别吃肉。”

    又问起狱卒拿绳子的事情,兰山君便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冲着我来的。他本是看守我的狱卒,在我跟前本就正常。至于绳子,我瞧着他们日常也要拿绳子出去绑人。”

    但这种关键时候,孙府尹想要用他做人情,他们就要收。她道:“我本也是要跟你说的。你出去之后打听打听,别连累了人家。”

    郁清梧记下,点头道:“好。”

    两人重逢,倒是没有说别的,也默契的没有提及其他的事,生怕隔墙有耳。

    但无论隔墙有没有耳朵,齐王都是可以被骂的。

    郁清梧一张嘴巴骂人本就厉害,何况憋了这么久,于是断断续续骂了大概半个时辰还不停下。

    外头的孙府尹刚开始听见吵吵声还过来听了一耳朵,听到后面只觉得耳朵痛——虽然没有什么粗鄙之语,但没想到文绉绉的话也能骂得这么脏。

    他走远了些。

    郁清梧也终于骂完了。兰山君听得津津有味。她自己是没有这么好口才的,她骂齐王和宋知味也只是多骂了几句畜生而已。

    这就是找到一个会骂人夫婿的好处了。她笑起来,突然伸出手在郁清梧脸上摸了摸。

    “瘦了。”

    郁清梧:“你也是。”

    他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肩膀,“牢狱里阴湿,很容易得病。你这里痛不痛?”

    兰山君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说刘贯。

    她笑起来,心中安稳一些,道:“不痛,我身体好得很。”

    郁清梧继续道:“陛下还没消气,你恐怕还要在洛阳府衙里待着。”

    兰山君眼睛眯了眯,“待多久?”

    郁清梧:“陛下宅心仁厚,应该快了。”

    兰山君慢吞吞道:“那在这之前,我就一直在这里待着?”

    郁清梧:“只能如此。”

    他笑了笑,“等再出去,你怕是最熟悉洛阳府衙的那个了。”

    兰山君诧异的看向他。

    这是要她到时候掌控住洛阳府衙的意思吗?

    她以为皇太孙会想办法让她去东宫里面护着太孙妃一家。

    郁清梧也是她这么认为的。但是皇太孙却道:“你不是说以后山君会是一员猛将吗?你不让她试试?”

    郁清梧就拒绝不了了。他知晓,山君也拒绝不了。

    他叹息一声,捏了捏她的脸,“山君,你要记得,我在家里等你。”

    ——

    元狩五十一年五月初,皇帝命令齐王即刻启程去冀州守陵。齐王在牢狱里面写了血书,忏悔自己的罪责,而后想见皇帝一面。

    皇帝到底于心不忍,准备在五月初八的中午跟齐王吃最后一顿午宴。

    五月初八凌晨,齐王和杨馗发动了夺宫之变。

    他们策反了左金吾卫,右千牛卫,左监门卫等副卫——主将隶属于皇帝,对皇帝忠心耿耿,他们知晓策反的机会不大,于是从多年前就策反了副卫。

    副卫杀掉主将,带领底下的弟兄杀出了第一刀。

    而后,工部主事带着三百多名工匠开始做援军,齐王府和杨家等叛军的奴仆们也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洛阳城里风声鹤唳,人人都关起了门户。

    齐王一马当先,带着人从北往南攻,先拿下弄宣门,控制住太极宫。而后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带着左金吾卫和千骑从北门而入,直指皇帝。

    皇帝震怒,当即从永安门和广运门调兵入承明殿内护驾。

    刘贯惶恐的关上大门,道:“陛下,东宫方向有大火,怕是齐王杀到东宫去了。”

    皇帝气得两眼一晕,“弄宣门二将是朕最信任的将军,怎么会被齐王策反?”

    刘贯:“怕是早有祸心。”

    皇帝冷笑,“好好好,朕倒是要看看,他能有多快到朕的面前来。”

    ——

    宫外,祝杉带着刑部的人厮杀出一条口子。兰山君手里提着一把刀,从孙府尹那里拿到了符令,道:“大人放心,我和祝大人这就带着人进宫救驾。”

    孙府尹欲哭无泪。

    是不是去救驾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架势,一旦太孙和皇帝有危险,必定是太孙活下来。

    而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实在是看命。

    【📢作者有话说】

    明天写完这里,有点难写,查资料去了。借鉴了玄武门之变,唐隆之变等政变。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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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0  ☪ 点天光(16)

    ◎她走在众人的最前头,一身鲜血,手里的刀正滴着血。◎

    兰山君一直跟着祝杉攻南城门。

    她起刀很快, 抽刀更快,刀起刀落之间,利索得像是身经百战杀过无数敌军的人。

    祝杉身边的将领瞧见了, 嘀咕了一句,“她是皇太孙特意藏起来今日用的?”

    祝杉摇摇头, “据我所知, 她是第一次杀人。”

    将领这下子是真惊讶了,“第一次?不可能。”

    祝杉犹豫解释:“可能是之前杀过很多猪?”

    将领擦擦脸上的血:“杀猪跟杀人可不一样, 你看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跟我最初很像。”

    他也是见猎心喜,实在忍不住提着刀过去, 大声问, “郁夫人, 您之前杀过人吗?”

    兰山君正紧张地盯着缓缓打开的城门。

    只有经历过了才懂,在宫变里不可能调用投石机等武器来攻城, 能打开城门的,只有城门的那把钥匙。

    他们杀的是外头的人,里头的人才是关键。而南城门从里头打开,说明皇城里的情况也不是很糟糕。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而后听见将领的话一愣, 摇头道:“不曾。”

    将领欢喜道:“那你很厉害。跟我一样厉害。”

    兰山君不期然能得到如此夸奖, 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多谢。”

    身边吵闹,她也大声问, “我们现在进城门吗?”

    她虽然领着洛阳府衙的人, 但是第一次打仗, 所以什么事情都听祝杉的指令。

    将领大笑起来, “进进进,格老子的,齐王从北边攻,只要攻三个城门就行,咱们从南往北,却要过南城门,宁城门,宫门,殿门,上河门,通内门——等咱们打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他道:“希望里面坚持久一点。”

    兰山君知晓皇太孙有做好准备,倒是并不担心。她道:“宫变不在于兵多,而在于快。齐王足够快,所以率先拿下了宫内。”

    “但要想成事,兵少却是致命的缺点。至少陛下手里还有其他的禁军,他能破前面两道门,可最后一道难破。”

    正说着,不远处一个没死透的人突然晕晕乎乎站起来就要砍人,兰山君手里的匕首就飞了过去,直直的插进他的胸膛。

    她走过去将匕首拔出来,回头的时候,见将领两眼冒光的看着她,急急问,“你是练过的吧?”

    兰山君点头,“练过。”

    将领:“哪里练的?”

    兰山君:“家里。但我练的是一招制敌的杀招。”

    多年来从不敢懈怠,没有一日偷懒过。

    将领能跟着祝家父子,是有同样爱好的,于杀人一事上很有讲究。他实在喜欢兰山君这股利索劲,道:“待会您就跟着我老胡。你有这般的手段,待会咱们走直的,不走弯的,直接杀个七进七出,怎么样?”

    这是认可的意思。兰山君眼睛一亮,点头道:“好。”

    她话不多,但有事不推诿,直来直去,很有武将的风骨在,等再杀进宁城门的时候,已经跟好几个人领头的熟悉了。

    还看见了龚琩。

    龚琩是后头来的。他低着头,很是不好意思——最开始城门口杀起来的时候,他爹娘拦着不让来。

    他都气死了!

    等到南城门被打开,里头的局势见明,他爹娘又往他手里塞了刀,让他骑着马赶紧来。

    这不是混功劳吗?

    他深深的厌弃自己,然后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威猛一点,厉害一点,没那么混一点,他站到了兰山君的身后,准备护着她。

    他是宗室,别人不清楚兰山君的身世,他是知道的。不说她跟段伯颜的关系,跟皇太孙夫妇的关系,就凭他跟郁太仆的关系,他也得让人家安然无恙。

    不过,皇太孙一党也真是无人可用了,竟然让妇人也出来带兵杀敌。

    他叹息道:“郁夫人,我跟郁太仆很好的。”

    他是个有武艺的纨绔,应该能护得住她。

    兰山君闻言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沉思一瞬后,摇摇头道:“我跟胡将军走的是险招,你跟在我后面不合适。”

    龚琩正要解释,就见胡将军大笑着过来道:“快,上值门开了,兰夫人,咱们继续杀进去。”

    他见龚琩也在,嫌弃的打量了一下,而后也摇摇头,“不行,带着他不方便。”

    兰山君:“我也是如此想的。”

    她对龚琩道:“你还是善后吧。”

    龚琩出事,她也不好跟龚家和安宁郡主交代。他还是老老实实混功劳比较好。

    兰山君跟着胡将军走了。

    今日虽然是她第一次参与如此大事,但因心中藏着的那股戾气太久,太想杀到齐王的面前,竟一点忐忑也没有。

    她期待着尘埃落定,也期待着成功。

    太久了……那一年太久,这四五年也太久。

    她要送齐王去见宋知味。

    她的刀更稳,跟在胡将军的身边,一点儿下风也不落。两人配合得很好,势气大震,后头的兵不知不觉多了许多,仔细看,竟还有许多小官也跟在里头打。

    这是都看明白了,跟龚琩一样来混的。

    龚琩被人推着跟着进城门,远远缀在后头看着兰山君走在最前头,彻底傻眼了

    ——郁太仆,你也没说你家夫人是这样的啊。

    不然,他刚刚也不会去说那般丢脸的话了。

    ……

    承恩殿内,皇帝因气得狠,猛烈咳嗽起来。他甚至觉得有些晕厥。

    皇后赶紧给他端了一杯茶水过去,“陛下,您润润嗓子才行。”

    皇帝没有接。

    皇后也没有要他喝,只是放下,道:“也不知道太孙那里怎么样了。这个该死的齐王!”

    皇帝冷笑,“齐王太过于嚣张,本是直接攻弄宣门的,竟然敢半途杀到东宫去。”

    他甚至还有些失望,“即便是宫变,他也是偏执冒进的,这样的性子,哪里是朕亲自教出来的?”

    说到这里,又咳嗽了几声。

    屋子里,侍卫们大多出去杀敌了,只剩下后妃和太监等人。蔡淑妃便上前挤掉皇后,颤颤巍巍的给皇帝拍背,“太可怕了,臣妾们都吓坏了。”

    皇帝心中却有数,他道:“本就攻不进来,齐王还去东宫,哈——”

    蔡淑妃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倒温水过去,“陛下,您喝口水。”

    皇帝依旧没有喝。

    蔡淑妃就自己喝了,手都是颤抖的,轻声道:“臣妾害怕极了。”

    皇帝眼神一顿,看向刘贯。刘贯给他斟了一杯水,“陛下,您消消气,千万别气着自己。”

    皇帝这才喝下去。

    他嗓子眼本就难受,刚刚一直忍着,不敢轻易吃食——平日里守在身边的人都走了,他不得不留心眼。

    现在喝了水,才觉得舒坦一些。

    恰在这时候,外头的呼喊声传来,皇帝眼睛一亮,“是太孙。”

    皇后往榻上一瘫,“皇天保佑。”

    皇太孙确实带着郁清梧等人到了承恩殿。

    齐王败了。

    杨馗和齐王,齐王世子等叛军则被羽林军围在外头,大概还有三百兵左右。

    齐王世子颓然,齐王气愤,杨馗却恨道:“王爷,咱们明明说好直取承恩殿,您为什么要改道去东宫杀皇太孙?”

    齐王低头,难得的心愧起来。

    他确实冒进了。

    他道:“我本以为,斩草要除根……”

    杨馗呵斥,“这都是后话!”

    他深吸一口气,“王爷,咱们败了。”

    齐王沉默不语。

    直到这一刻,他才认清现实。

    他哑然一笑,“是,本王败了。”

    话音刚落,就见祝家父子带着兵而来,乌泱泱一群人,其中掺杂着闻讯而来的百官,可见已经攻破了南边所有的城门。

    这场宫变,彻底告败。

    杨馗见此,知晓大势已去,闭眼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早有预谋,皇太孙也不弱。”

    杨馗输得起,只是在输的时候,他依旧不甘心。

    四年前还是大好局面,为什么一点点变成了现在这样?

    齐王却敏锐的发现有人正一眼不错的看着自己。

    他抬头看过去,便见兰山君一直盯着他。

    她走在众人的最前头,一身鲜血,手里的刀正滴着血。

    她看他的目光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让齐王拿不准是什么意思。

    他肯定是知晓兰山君身世的。他以为她这幅样,是为了段伯颜。

    他嗤然一声,想起了当年遗憾的事情。

    ——若是知道段伯颜还活着,他一定要将他抓回去点了天光。

    若是这次赢了,他也一定要点一点兰山君。

    他倒是要看看,段伯颜教出来的徒弟骨头能有多硬。

    可惜了。

    他冷冷的看回去,并不被一个小丫头吓到。结果却见她经过他的身边的时候突然无声开口朝着他说了三个字。

    ——点天光。

    齐王眼睛眯了眯。不懂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三个字,又是如何知晓他心中想了这三个字。

    兰山君却已经越过他的身边朝着前面走去,不再看他。

    前头,郁清梧也在一直盯着她,努力用肉眼分辨着哪些是她的血,哪些是别人的血。

    见她精神奕奕的盯着齐王,手脚无异,行动无碍,这才放心下来。

    而后就等着她看自己。

    等她看向他的时候,他露出一个安然的笑意,告诉她自己无事。

    四目相对,兰山君同样也舒出一口气。

    这场险计,总算赢了一半。但她提着的心一直不敢落下,她知道,接下来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

    高台上的皇帝看见大军已到,再没有一丝顾虑,从刘贯手里捧着的剑鞘里抽出一把长剑朝着齐王走去。

    他大声道:“逆子!朕都已经宽恕你了,你为什么还要造反!”

    齐王冷笑,“宽恕?什么是宽恕?是你引着我在这条路上走了三十年,打压我,辱责我,最后放弃我,将我贬成庶人守皇陵?”

    他大声骂道,“老贼,你怎么还不死!你若是死了,哪里还有这般多的事情!”

    皇帝狠狠盯着他,“你自己要死,朕不管。可你看看,你连累了多少人——阿柏是多么柔善的一个孩子,竟然也被你逼着走上了一条死路,你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齐王闻言,好似听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笑话一般再次大笑起来,“我的良心?我的良心?”

    “父皇,都到这时候了,你开口闭口,还是如此的假慈悲,你这一辈子,就没有看清过自己吗?”

    皇帝拿着剑站在将士们围成的圈外:“孽子!闭嘴!”

    齐王讥讽道:“我为什么要闭嘴?你以为你的假慈悲别人都看不出来吗?你以为他们陪着你演戏不恶心吗?”

    “你以为皇太孙是什么好东西吗?瞧着吧,他比我更恨你,你杀了他的父亲,软禁他十几年,他现在已经利剑出锋,我一死,就轮到你了。”

    他说到这里,竟然有些畅快。他最恨的人就是皇帝。

    他两眼猩红,骂道:“当年我跟着大哥哥——我跟着大哥哥好好的,我本来可以成为一个贤王,可你偏要提我上去跟他斗!”

    “我最初拒绝,你便对我甩脸色,觉得我不争气,直到我听你的话跟大哥哥作对,你才放过我,才夸我出息——父皇,你说我没有良心,我对阿柏狠心,你也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你的人面兽心,想一想你是如何逼着阿柏也走这条路的——远的想不起来,近的总记得吧?”

    “你还想让阿狸和阿织斗呢!”

    皇帝大怒,“闭嘴,闭嘴!朕让你闭嘴!”

    他大声道:“来人,将齐王给朕绑起来,绑起来!”

    齐王并不反抗,阿织还活着。

    他死不足惜,但临死之前,还想保一保阿织的命。

    齐王世子扑通一声跪下,大哭道:“皇祖父,求您开恩。”

    皇帝见到还有服软的人,这才舒畅一些。他走过去,一脚踢在齐王世子的胸口上,“朕哪里对不起你们了!啊?”

    他今日受的刺激太大,怒火一直压不下来,一味的咆哮,不一会儿就将齐王世子踢得昏迷不醒。

    齐王一直看着,并不出一言。

    他知道,儿子的命是保住了。

    高台上,皇太孙眼神慢慢扫过底下的人,轻声问:“百官都到了吗?”

    郁清梧点头,“到了。”

    皇太孙:“让人准备吧。”

    郁清梧:“是。”

    他看向兰山君,兰山君轻轻点头。

    她没有问题。

    ——

    皇帝还在踢齐王世子。

    他似乎是想把怒气和怨气都一股脑的发泄出去。

    正在此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声道:“陛下——陛下饶命。”

    皇帝气喘吁吁转身看过去,就见被围住的三百人之中,齐王身边的一员大将大声道:“臣是被齐王诓骗来的。”

    皇帝冷脸,并不以为意。

    他转身要走,要去为这个孽子收拾烂摊子,结果却听见将领高声道:“齐王诓骗我们,说陛下无德,监守自盗,挪用十万将士空饷,残杀蜀州百姓上万,还栽赃给他,我们这才上当——陛下,求您明察。”

    皇帝一愣,立马看向齐王。

    齐王也愣住了。

    好一会儿,他才哈哈大笑出声,“父皇啊父皇,我就说嘛,你杀人家的父亲,人家怎么可能饶过你。”

    皇帝遥遥看向皇太孙。

    皇太孙直直的看过去——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父亲身死,他和元娘被关在黑漆漆的小屋子里一直等着皇帝对他们生死的抉择。

    是生还是死,都在皇帝的ῳ*Ɩ 一念之间。

    快要天明的时候,皇帝来了。

    皇帝问,“太孙,你可知晓你父亲为什么去世吗?”

    当时,他问这句话的时候,皇太孙就是这般看向他。

    直直的,不带任何躲闪——

    他说,“父亲不是死于急病么?”

    皇帝就笑了。

    他和元娘才得以活下来。

    但他一直恨自己。恨自己这双可以没有恨意的眼睛。

    如今,他终于可以含着恨意,直直的看过去,没有任何躲闪。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昨天查了一天的攻城门,最后发现城门不可攻QAQ。

    还是让人从里面开门吧。

    晚上还有一章。

    淦,又要延迟两天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