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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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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你是知道的, 我们妙音坊在扬州城中屹立几十年,从来不与那些下三滥的同流合污,大家就是冲着咱们家的膳食干净, 平日里才格外赏脸关照生意。

    只是刘公子那迷魂药下得极其隐秘, 并未下在膳食酒水里, 而是混在了薰香中,好在被我家店小二是个机灵的, 从中察觉出了蹊跷!可道上的规矩你也懂, 我们开门迎客做生意, 轻易是不会插手客人之间的污糟。

    若这女子是别人,我或许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瞧不见了,可谁知那姑娘竟是你妹妹?就凭着你以往帮我收罗食材、鼎力捧场的交情,我若袖手旁观委实是说不过去!”

    吴掌柜乃是策马奔来的,浑身尘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可丝毫顾不上歇息,连口茶水也顾不上喝, 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然后气喘吁吁道,

    “算算时辰,离你妹妹入厢房,到我马不停蹄来阮府送信, 已经过去半盏茶的时间!想来那刘公子也还未成事,趁着这会儿功夫, 你快快派人去将你妹妹救回来吧!”

    “天字八号房!莫走错了!”

    阮珑玲闻言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若不是一旁的阿杏搀扶, 只怕是要浑身瘫软滑落在地上。她自然晓得此番通风报信不是吴掌柜应当应分的, 可眼下情况紧急,此大恩自当今后慢慢偿报,眼下最要紧了,是赶紧将妹妹从豺狼虎豹口中救出来!

    到底是见过风浪之人,她勉力冷静了下来,立即命人套车,扶着肚子阔步朝门外奔走而去。

    阿杏在搀扶着她,急急劝道,

    “天大的事儿奴婢帮你撑着,姑娘即将临盆,还是好好在家中待产吧!否则若有个三长两短,奴婢委实担待不起啊!”

    “这么大的事儿,你如何撑得住?!”

    阮珑玲摇了摇头,拂开阿杏的手。

    若是阮丽云现在家中主持大局,她或还可以在家里等消息,可偏巧二姐下乡去农庄查账去了,家中无人之际,她岂能安心?!

    “莫要拦我!先去报官!快!”

    *

    妙音坊,天字八号房内,传来阵阵杯盏破碎之声…

    “你……你莫要过来!”

    阮玉梅只觉得头昏脑胀,意识逐渐涣散不清,她用指甲死抠掌心,勉力保持着清醒,步履飘浮着往后退,冲着眼前面目猥琐的男子厉声喝止道。

    姐姐早就悉心教导过,但凡只要在外头应酬,务必要对入口之物小心谨慎,免得招了奸人的道。对此阮玉梅一直牢记在心,所以此次赴宴,她分明已经用银勺对膳食一一进行了查验。

    可为何?

    为何她还会中毒?

    “你初涉商场,道行到ʲˢᴳ底不如你姐姐深,定然是想不到我会将这迷魂散混在熏香中!眼下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我劝你还是莫要挣扎乖乖就范!否则爷要是下手没个轻重,吃苦头不还是你自个儿么?”

    刘迸一面枭笑着步步逼近,一面扯落掉了自己的外衣,紧而快步朝阮玉梅瘦弱的身形扑去!

    阮玉梅吓得浑身发颤,尖叫着偏身躲过,用尽所有力气,抄起一侧的花瓶朝刘迸的颈肩处猛力砸去。

    那迷魂散的药力极其猛烈,沾上一滴就可以迷倒一头牛。

    刘迸以为放倒个小姑娘自然不在话下,防备心便没有那么重,谁知她竟还有气力反抗?一时避之不及,“哐啷”一声,他只感觉后颈处传来阵剧痛,伸手一探,竟摸出了手鲜红的血迹。

    猩红的血液,使得刘迸愈发恼羞成怒,他阔步上前,抬手便重重扇了阮玉梅一个耳光,叫嚣道,

    “你二姐被休弃下堂,你三姐与人婚前苟合连野种都怀上了!莫非你还当自己是什么贞洁烈妇么?!这样浪荡的破落门户,还有哪个男人愿意要你?今日乖乖从了我,今后不管是侍妾还是通房,我刘家自有你一口饭吃!”

    若论美貌,阮家三姐妹在满扬州城都是艳名远扬的。

    阮玉梅虽才初初及笄,可身上那股娇嫩如花蕊般弱柳扶风的气质,早就在众多子弟心中落了影,刘迸原也是对她动心起念,想要八抬大轿娶她入门做正妻的,可随着阮家的风评愈发崩落,他便觉得不值当了!

    两家虽在财力上尚算得上旗鼓相当,可若妻家名声太过狼藉,对他来说定是有害无益,可若让他就此放手,刘迸还真舍不得阮玉梅这通身的惹人怜惜的袅袅玉姿……所以心一横,才想出了这么个两全其美的阴毒法子。

    “可你若不识抬举,我便宣扬出去,是你早就看中了我刘家的万贯家财,被我拒绝之后,才借口商讨生意趁机勾搭的我!”

    “以你们阮家姐妹现如今在扬州城的口碑,如若东窗事发你大可以看看,扬州百姓究竟是信你,还是信我!”

    话语中道尽了机关算尽,听着俨然就是一局死棋。

    不管是阮玉梅从,又或者是不从,都难免狼入虎口!

    因为药性,阮玉梅的面色变得潮红无比,原本神志就有些涣散了,方才更是被刘迸扇得两眼发黑,跌落在地上,大口大口不停地喘着粗气。

    她嘴角沁出鲜血,发髻散落,向来怯懦娇柔的面容上,逢此绝境,竟露出些凄厉之色来,

    “凭你此等龌龊小人行径,也敢评价我两位阿姐的品性?

    你也配?!”

    宁被骗情,不被骗财。

    宁被骗财,不被骗身。

    阮玉梅虽从小就如温室花朵般养在深闺当中,可这个道理是阮珑玲从小就教给她的,这短短十二字,她一直将其牢牢记在了心中。

    两位姐姐情路格外不顺,就因有前车之鉴,所以阮玉梅也格外谨慎,谁知躲过了骗情、骗财,竟没有能躲得过骗身。

    刘迸费劲心机,不就是想要她这副身子么?

    活的给不了,不知若是她死了,他还有没有胆子要?

    视线逐渐模糊不清,连喘气都变得异常困难,阮玉梅吊着一口气,将身前一块花瓶的瓷器碎片攥紧在掌心。

    分明是利器,却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以死明志,以全身后之名。

    二位姐姐,你们的养育之恩,玉梅只能来生再报!

    她高举起那块尖利的瓷片,猛然朝脖颈处狠狠扎去!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玉梅!玉梅!”

    恍惚中,好似是三姐的声音!阮玉梅指尖一滞,内心燃起了些许希望!她奋力向门口爬去,弱声呼喊着,“姐姐!救我!我在这里!”

    那玲珑娘子不是快生了么?!怎会忽然出现在此处?!

    刘迸听见动静也是心头一惊,立即上前死死捂住了阮玉梅的嘴巴!此时他歹心陡然升起,无论如何,只要将生米煮成熟饭,她们就不能奈自己如何!

    哪怕不能成事,也要将场面闹得越难堪越好!最好是能让阮玉梅衣不附体,赤*身*裸*体,如此二人之间便再也说不清了!

    想到这一点,刘迸附身上前,用尽了蛮力便要去扯碎阮玉梅的衣裳!阮玉梅拼力反抗,却还是抵不过,眼睁睁瞧着外衫被扯落。

    眼看着那双脏爪子,就要伸向穿在内里的中衣……

    此时门栏处传来“哐啷”一声!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怀身大肚的阮珑玲,手中执了把寒光森森的利剑,凛然如天神般立在门前!

    眼见刘迸欲行不轨,妹妹已被欺辱到衣襟都已凌乱,也不知与这恶人缠斗了多久,才勉强撑到此刻保住了清白,阮珑玲骤觉气急攻心,阔步上前提剑就朝那双侵犯的黑手砍去!

    “竟敢将心思动到我妹妹身上?今日便让你偿命!”

    利刃劈下,按这力道,半边臂膀或许就要卸在此处!

    刘迸未曾想到阮珑玲一介女流之辈,尚且还怀着孩子,竟敢动真刀真剑?!他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往旁一避,却还是未能躲避完全,左臂上深深被拉出一道深红的血痕!

    刘迸吃痛之下,被吓得连连后退,惊惶大喊,“杀…杀人了!玲珑娘子杀人了!”

    气急之下,阮珑玲迸射出寒光出来,若是眸光如箭,只怕刘迸现在浑身上下都被射成了筛子!这一刻理智出离半瞬,她提剑上前,欲想让恶人再得些教训!

    此时阿杏急急上前阻拦,低声劝道,“姑娘三思!若再伤人,只怕官差那处交代不过去!”

    万幸阮珑玲不是怒气上头就处事不计后果之人,她平复了下心绪,然后便将手中的剑哐啷扔下。

    此时接到报案的官差才匆匆来迟,先是例行公事将刘迸绳之以法,然后又在阮家婢女以及妙音坊伙计的指认下,将熏香中的物证收集好,例行公事回衙门复命去了。

    未免出什么岔子,担心妹妹讨不回公道,阮珑玲强撑着沉重的身体,硬生生看着官差将所有细枝末节打理妥当,她才行至另一侧的厢房中,去看顾才服用了解药躺在床榻上休息的妹妹。

    因没能看顾好妹妹,阮珑玲心中又是自责又是愧疚,她抚着阮玉梅清瘦的面庞,眸光含泪,

    “怪我操之过急,未能将这些暗道污糟全都说给你听,所以才让你着了那贼人的道!梅儿,你放心,我绝不与刘家善罢甘休!定让那刘迸付出应有的代价!”

    阮玉梅摇了摇头,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滑落,气虚道,

    “只有万年做贼的,没有万年防贼的!此事岂能怪姐姐?是梅儿自己太过粗心大意!”

    原本是想要拿下着笔生意为家里分忧,没想到却累得姐姐在孕中还要为她的事情操心,此时姐姐情况特殊,方才刀剑无眼,若是刘迸留有后招冲撞到了姐姐,那后果真真是不堪设想…

    姐姐如此爱护她,她却之前因为怀胎之事,而与姐姐心生间隙,想来真的是不应该极了,阮玉梅望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心中愈发觉得内疚,不禁痛哭流涕道,

    “姐姐,是梅儿的错!这么多年来,若无姐姐的养育之恩,我岂能平安和顺活到现在?我长这么大,不仅事事让姐姐操心,还经常怨天尤人,因些小事就和你闹脾气。

    梅儿知错了,姐姐,你原谅梅儿好不好?”

    无论多大,阮珑玲却还总拿妹妹当作是个半大的孩子,坐在床沿将妹妹揽入怀中,柔声劝慰道,

    “傻孩子,上下牙齿都还打架,更何况是两个活生生的人?一家人说这些话便是生分了。”

    “姐姐,这大半年你将绣坊交给我以来,我才知道做生意这么苦这么累,可这些罪以前都是姐姐一人在受……姐姐放心,我一定好好争气,将商行经营好,不再让姐姐这么操心,让你今后只管与肚中的孩子好好安心生活……”

    姐妹二人平日里鲜少说这些交心话,阮珑玲闻言也是心中一暖,她低头笑着抚了抚肚子,

    “梅儿长大了,知道为姐姐分忧了……孩儿,你听见了么?小姨对你这么好,今后你若是出生了,定要好好孝敬两位姨娘,知道了么?”

    好似回应般,阮珑玲只觉孩子好像在肚腹中翻了个跟头,肚皮轻轻隆起被微揣了一脚!

    揣了一脚还未停,紧接着这孩子好似迫不及待要破腹而出,调皮得在肚腹中闹腾开了,引得阮珑玲小腹一阵巨痛,一阵暖流顺着大腿根处落下……

    阮玉梅眼瞧着姐姐的脸色不对,赶忙关切问道,

    “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觉得哪儿不舒服?”

    “我…我这…好像是要生了…”——

    孩子终于来了!

    明天男主登场……

    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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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二章

    之前阮珑ʲˢᴳ玲待在家中闭门不出, 一直安心待产,肚中一直没有动静,今日这样动荡不安之际, 偏偏却发动了。

    想来这个孩子, 今后是个能翻天脑海的。

    阮珑玲疼得脸色骤变, 在场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犹如无头苍蝇般乱窜。

    迷魂药还未散尽的阮玉梅, 此时也心慌了起来, 但在这关键时刻, 若是她也乱了阵,那便无人主持大局了,她赶忙强撑起身子坐了起来,颤着嗓子发号施令道,

    “都别愣着了!莫非想让阿姐将孩子生在妙音坊不成?快!快去套马!趁着阿姐还能动弹,将她搀到马车上去!回家!”

    一声喝令,众人仿佛都如找到了主心骨般,全都忙了起来。

    几个小厮策马提前回了阮府, 让烟霏阁中的诸人全都预备了起来。物件是现成的,主要是要将人凑齐全。

    好在产婆是早就定好了的, 这几日一直聘养在了府中,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院中的仆婢们在产婆的指导下, 烧热水的烧热水,备产褥的备产褥……

    只是专门照料婴孩的乳母, 现正在乡下的老家, 还未来得及赶到扬州来, 阿杏也立马让人快马加鞭去催了。

    吴纯甫这个一直照料喜脉的大夫, 得了信之后,也在迅速将家中的病患照料好之后,立马赶至了阮府……

    所有的一切都兵荒马乱,又有条不紊得推进着。

    烟霏阁人头攒动,就这么一直折腾到了次日清晨。

    天空泛起了一层鱼肚白,院中由于雾气蒸腾,就像是笼罩上了层的白纱。此时阮府中早就不如一开始的喧嚣,整个都沉寂了下来。

    随叫侍奉的仆婢们,一个个并排立在廊下,神色不安,瞧着极其忐忑不安。

    偌大个宅子都静悄悄的,除了偶尔穿行而过的脚步声,以及非必要的传话,唯有烟霏阁主房中,传来声声女子痛苦的呻*吟。

    此时远在乡下庄子上查账的阮丽云,才匆匆连夜赶了回来,马车骤然顿停,她甚至连踏凳都来不及踩,几乎是从马车上翻下来的。

    熬了大夜的阮玉梅见状,立即上前来搀。

    “如何?生了么?”

    阮丽云立马关切问道。

    “未曾。”

    阮玉梅眼下一片青黑,含泪摇了摇头。

    “这都快整整一天了,孩子怎得还没生下来?我当初生舒姐儿,也不过才用了四个时辰啊!”

    女子生产乃是世间一等一的凶险之事!

    一着不慎,只怕性命都要交代出去!

    总不可能是最坏的结果的!

    妹妹福大命大,定是能迈过这一槛的!

    可无论如何自我安慰,阮丽云也还是觉得心里慌得厉害,连一口水都未顾得上喝,立刻就朝烟霏阁狂奔而去。

    才行至院门口,就远远就望见吴纯甫撩开厚重的垂幔,由产房中缓步行了出来,他脸上尽是苍白,似是极其心力交瘁,正抬手接过一旁医童递过来的毛巾,拭着额头沁出的密汗!

    以往阮丽云远远望见吴纯甫,都会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立马掉头就走,可现在情急之下,哪里还顾得上那些冒芽的男女情愫?

    现在事关生死,阮丽云情急之下,阔步上前,犹如抓救命稻草般,紧紧握住吴纯甫的小臂,

    “纯甫哥哥,我妹妹现在到底如何了?为何?为何现在还不能顺利生产?”

    以往她都是生分地唤一声“吴大夫”。

    现在到底将其视作自己人,叫了儿时的称呼“纯甫哥哥”。

    阮丽云自从和离之后,一直是轻纱垂幔遮面,吴纯甫已经许久都未曾见过她的真容,今日她匆匆赶路,连衣裳都未来得及换,更莫说顾及戴帷帽了。

    吴纯甫目光在她丰神韵彩的面容上顿了顿,然后又担心冒犯到她,立即低头挪开目光,紧而将注意力放回了正事上。

    “阮三妹她……她难产了。”

    他紧抿了抿唇部,低沉着嗓音道,

    “珑玲她看中这一胎,在孕中就格外注意进养,致使腹中胎儿会稍大些,可毕竟她平日里就紧遵医嘱时常出门走动,所以原本倒也没什么。

    可昨日闹出来刘迸那档子事,她心绪受到冲撞,动怒之下气血逆转,使得腹中过大的胎儿胎位不正,眼下……眼下只怕是……凶多吉少。”

    阮青梅到底年纪小些,从未历经过这般凶险之事,闻言五内俱焚,顷刻就捂着胸口哭了起来。

    阮丽云也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身子没了骨头般得往下坠,几乎就要瘫软跌落在地,幸而吴纯甫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搀住。

    “纯甫哥哥,你医术高明,人人都夸你是在世华佗,你一定有办法救救她对不对?!一定有的是不是?!你帮帮我!救救珑玲!”

    吴纯甫是个稳妥之人,此事事关重大,饶是面对心上人的殷切嘱托,没有绝对的把握,他也不敢断口保证,只郑重道,

    “你放心,我定会穷尽我毕生医术,尽力而为。”

    “只是产房内情况实在太过凶险,我不得不在此提前问一句,若是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是保大?还是保小?”

    为人医者,必定得发此一问。

    可话音刚落,心头打恸的阮玉梅,仰起痛哭的面庞,激奋道,

    “自然是保大!最紧要的自然是我阿姐!一千个一万个孩子,也抵不过我阿姐一人!”

    若是将这个问题抛给夫家,夫家大多都是选保大的多。

    当然了,阮珑玲这种未婚有孕,在母家生产的情况,算得上是极少数了。

    这个答案倒是在吴纯甫的意料当中,只是他又迟疑道了一句,

    “我明白你们的感受,可现下为难的是,此话我待会儿进了产房,还需要再问珑玲一遍……若是她要保小…我…这……”

    阮丽云福至心灵,立即明白了吴纯甫的顾虑。

    妹妹不惜排除万难,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冒着名声俱毁的风险,也决意要生下这个孩子!她是铁了心的!

    妹妹向来是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若是她一时拎不清,宁愿拼着母体损亡,也要保全腹中骨肉,这可如何是好?!

    思及此处,阮丽云浑身都在发颤,她双眸血红,定定盯着吴纯甫,几乎是从牙床中挤出话来嘱托道,

    “纯甫哥哥,务必要将大小都保住!

    可若生死一线时,她昏了头决意要保小,你只嘴上应承着,决计不能听她的!今后秋后算帐,你只管推到我头上!”

    阮丽云向来贤惠淑慧,此时却露出几分无情的神色来,

    “你若不听我的,最后只保下了这个失怙丧母的孩子,那……那这孩子我便不会管!从今往后,你自领到你吴家去养育!”

    这便是在放狠话,逼迫吴纯甫不能顾病人的意愿,必须先选择保大了!

    真退一万步讲,届时若只有这孩子留了下来,丽云这般良善之人,岂会忍心舍弃尚在襁褓中的婴孩?

    此时不过是护妹心切罢了!

    吴纯甫定了定神,将指尖紧握成拳,颔首应了句“好”,紧而转身撩起垂幔,入内救治去了。

    产房内被围得一丝风都透不进来,空气中飘着浓重的血腥味产婆婢女齐齐围在产床旁边,时不时将巾帕用热水浸透,复又拧干探入支高了的被褥下擦拭……

    吴纯甫伸手在床头探着脉搏,感受到脉象凶险,太阳穴当下便止不住地狂跳,眼瞧着阮珑玲身体逐渐虚弱,可此时却尚且还能说得出话来,只得先问一问她的意愿,将方才在产房外的问题复又问了一遍。

    难产了将近整整一日,阮珑玲现在此时已经没有了太多气力,面白如纸,发髻早已散落,沾了汗珠紧贴在了脸上…那样刚毅果决之人,现在显得虚弱憔悴不已。

    阮珑玲听到“保大还是保小”的问题,才知自己现在已身处于何等凶险的地步。

    这个孩子是她费尽心机才怀上的,在腹中整整孕育了九月有余,骤然放弃,如何使得?

    这个孩子保不住,她今后还能去哪儿再找个像王楚鳞那般合心意的孩子他爹人选?她今后还能如果做母亲么?

    这些念头,在几息之间瞬间充斥在阮珑玲的脑海中。

    床头处垂落了根牢固的红绸,那是为了让孕妇更好用力而特意制的。

    阮珑玲心中有了决断,将原本紧拽着绸条的手松了松,取出了嘴中避免咬到舌头而含着的巾帕,用气若游丝,而又坚如磐石的声音回答道。

    “保……大!”

    “无论何时……我唯愿…为自己去死!”

    孩儿,并非母亲不爱你,可若只能活一个,母亲选自己。

    孩儿,你莫要怪母亲。

    母亲已经为你,做了所有应尽的一切!

    你若随了母亲,也绝不会放弃,一定会在此等逆境中,挣扎出一线生机!坚强得活下来!

    腹中的巨痛愈演愈烈,就像是海中的浪潮一层高过一层!

    阮珑玲悲痛欲绝之下,指尖又重新拽回了床前的绸带,用尽了浑身上下所有的,也是最后的力气,在身侧产婆的指引下,腹部猛然用ʲˢᴳ力……

    “哇呜呜!”

    一声清鸣洪亮的婴孩啼哭声,响彻在了产房当中!

    产婆也是许久没有经历过这般凶险的生产了,也是累的精疲力尽,气喘吁吁,好在孩儿成功生下来了!

    产婆将半个身子都探入被褥下,抱出个生龙活虎的婴孩来。

    她定睛瞧清楚了性别,然后将婴孩双手举高,带着满满的欢喜高喊了一声,

    “一举得男,母子俱安!”

    *

    京城,阴云密布,皇宫德政殿。

    红墙黄瓦之上,在殿宇脊梁上闲适散步的鸦雀,被殿宇中的呵斥声,惊得逃命似的振翅腾飞。

    殿中皆是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身上的朝服皆是紫色,胸前的刺绣皆是仙鹤、狮子等图案,玉带束腰,领带珠串。

    这些跺跺脚,都能让方圆几百里震一震的名公巨卿们,现在却全都瑟瑟发抖,跪伏在地上,冲着小叶紫檀案桌后的青年男子俯首称臣。

    案桌上的折子堆山码海,尽是一等一的政务要件。

    它们皆在等待着话事人的批阅。

    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指尖,顺手拿起最上面的那本折子,展开凝神阅了起来。

    帝王的冕袍通体金黄,胸前绣有五龙。

    而这青年男子头戴玉冠,冕服除了袖间那一点白,几乎尽是金黄,胸口的图案用金线绣了四只神态各异,张牙舞爪的巨龙,唯比皇袍少一条。

    他举手投足间,充斥着擎天的威势。

    饶是空气流动至身侧,都会滞上一滞。

    李渚霖眼睫微垂,眸光中尽是寒光,甚至都并未理会跪了满地的朝臣,薄唇亲启,冷声道了句,

    “想来是幼帝登基,我涉理朝政,引得诸位不满?

    所以诸位才会纵着坊间的那些传闻愈演愈烈?”

    “挟天子以令诸侯,呵,真是好大一顶帽子!”

    这漫不经心的调侃,裹挟着尖锐的机锋,引得在场所有朝臣皆打了个冷颤,几乎窒息到喘不过气来!

    李渚霖将手中批注好的折子扔至案桌的另一侧,干脆站起身来,绕着最中心的那把雕龙镶玉交椅,缓缓走了一圈,眸光缓缓巡视殿内一周,

    “那不如这个位置,交给陈阁公你来坐?”

    “老臣不敢!”

    “又或者,李将军你来试一试?”

    “大人折煞臣也。”

    ……

    被念到名字者,背脊一凉,汗水浸湿了贴身中衣,愈发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众臣都察觉到,自从首辅公干归京之后,性情愈发怪异。

    以前虽然手段狠辣,可遇事却从来不会多言,一道杀令下来倒也痛快淋漓,现在倒变了,愈发高深莫测不可捉摸,愈发阴鸷!

    朝堂臣子不好当,行差踏错便是死。

    面对一个曾经几乎杀绝的半壁朝堂的煞神,众臣自然是不敢惹,只默契齐齐俯身高呼,

    “唯有首辅大人众望所归,能担当此大任!”

    “既如此,那诸位觉得那几个在坊间造谣生事的说书人,又该如何处置?”

    “诋毁首辅,其罪当诛!”

    “以下犯上,应当处死!”

    李渚霖悠悠转了转指尖的碧绿扳指,阴测测道了句,

    “死了,岂不便宜了他们?

    传令下去,将那几人的舌头割下,吊悬在京中百姓们最爱去的书坊茶馆。

    吊满七日后,菜市场午时,行车裂之刑,五马分尸!”

    历朝历代中,饶是罪大恶极的犯人,也鲜少会被施车裂之刑,毕竟此刑太过残暴!

    首辅此举,俨然是要以儆效尤!

    众臣对了个惊惧交加的眼神,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此时,殿门口处刮入一阵妖风,裹挟着尘灰与落叶齐齐窜入了德政殿内,在场所有人被风眯了眼睛,眼前漆黑一团!

    待这阵风散去,原本阴沉的天气,乌云散尽,露出了万里无垠的蓝天!

    皇宫上空,竟出现了大片大片的五彩祥云!

    赤橙黄绿青蓝紫,斑斓多姿,亮丽无比!

    李渚霖抬头望天,脑中莫名响起了脆声声的婴孩啼哭声,使得他微微晃了晃神,此时跪趴在地上的吏部尚书,瞪大了双眼兴奋激动道,

    “首辅大人!这么连成片的五彩祥云,实乃百年难遇的祥瑞吉兆!史书有记,只有当年开宗立朝的始皇帝出生时,才惊现过这么一次!”

    “此乃吉兆!贵人降世!天佑晏朝!天佑晏朝啊!”

    天将异彩,使得方才沉重压抑的气氛瞬间消失不见,众臣黯淡无神的眸光中,或多或少都透出些光彩了,不过也不敢造次,也不敢起身,规矩等着李渚霖示下。

    或是被这祥瑞所感染,立在阶上的李渚霖,由心底涌出一阵暖流来,心情莫名愉悦了不少。

    他凝神望着天空斑斓的光彩,幽幽道了句,

    “天将吉兆,不益杀戮。

    那几个说书的命不该绝,拔了舌头,流放千里吧。”——

    首辅大人!

    (摇晃肩膀)恭喜你啊!!!!你喜当爹了!!!!!!

    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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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

    绵延无尽的五彩祥云, 笼罩在皇宫上空,为平时庄严肃穆的楼宇宫殿,增添了几分吉庆。

    为东西十六宫忙活的太监与宫婢们, 纷纷停下来手中的活计, 一个个喜意盎然仰头望天观赏, 宫墙外的百姓们则愈发欢颜,纷纷携家带口往皇宫外的护城河处赶, 也想沾一沾这喜庆。

    慈宁宫。

    六菱万福琉璃瓦的窗橼之下, 静立了个形貌端丽无双, 气质雍容的女子,亦凝神眺着空中苍穹。

    她头上梳着最繁复的宫髻,坠满了铃铛珠玉,身上披着厚重宽大的翟服,滚花镶东珠的衣袍上,绣了一只展翅高飞的金灿灿凤凰,由肩背处延展至逶迤拖地的摆尾。

    风华绝代,仪态万千。

    此乃晏朝最年轻的太后, 当朝首辅的胞姐,年仅二十三岁的李明珠。

    钦天监监首方才已经亲自来慈宁宫禀报, 如此吉兆,定有能安邦定国,通文韬武略的绝世紫薇星降世。

    监首欣喜若狂, 却并未能察觉得到太后脸上微妙的变化。

    待宫婢将钦天监的人引出去,李明珠才将高望的眸光收回, 微微扭头露出个绝美的侧脸, 望向安睡在凤塌上香甜酣睡的男童, 年仅一岁半的幼帝上。

    李明珠唇边勾了勾, 语调并未多愉悦,轻声道了句,

    “紫薇星降世?神佛转生?

    饶是当年本宫生皇上,也不得上天如此眷顾呢。”

    宫女伺书敏锐察觉到了太后的情绪变化,立马上前柔声道,

    “钦天监最喜拿这些吉兆、异像说嘴,以此来在娘娘面前讨巧卖乖,殊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凭他是谁,哪怕是天皇老子下凡降世,也只会唯当今陛下马首是瞻。

    唯有陛下,才是天之骄子,九五至尊!”

    这些话俨然说到了李明珠的心坎里,面上的神色稍霁。

    她诞下的幼帝,才应是这世间最与天相齐,众望所归之人!

    说起来,那把龙椅,原不该落到她的孩儿头上。

    从前先帝在世时,为了争夺太子之位,后宫嫔妃们争斗不休,使出各种凶残手段,皇子们更是兄弟阋墙,手足相残,利用母家在朝中的各种势力,处心积虑痛下杀手!

    就这样,先帝的前六子,纷纷陨落。

    而李明珠在小心翼翼,韬光养晦多年之后,躲过了诸多明枪暗箭,才在先帝弥留的最后时刻,生下先帝唯一血脉!

    她与弟弟李渚霖。

    一个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一步一步登顶造极,稳坐太后之位。

    一个在风火狼烟的前朝战场中,一刀一剑步步为营,扶摇成了擎天首辅!

    如此经过种种艰辛,涉过千难万险,她的孩子才得上天眷顾,幸运坐在了龙椅之上。

    现如今江山初定,幼帝年岁尚小,羽翼未丰,聪慧如李明珠自然知道,若想要保住太后的一世雍容,幼帝若想平安康健长大坐稳这龙椅,免不了胞弟李渚霖在前朝多多尽心。

    所以于公于私,李明珠对这嫡亲的弟弟都异常关切爱护。

    殿门处传来动静,宫婢将云风引至金碧辉煌的殿内,复又轻手轻脚后退着撤出。

    面对晏朝最尊贵的女人,云风屏气凝神,恭谨上前跪地请安,

    “小的参见太后。

    不知太后今日唤云风来,有何吩咐?”

    李明珠乌羽般的眼睫轻颤,并未直接发令,而是檀口微张,轻问一句,

    “若本宫未记错,渚霖今年,已二十有一了吧?”

    云风是跟着李渚霖贴身护卫的,简洁有力应答道,

    “是。”

    无论是勋贵门户还是寻常百姓人家,这个年岁的男子,早已娶妻,只怕生出来的孩子,年岁比当今幼帝都要大了。

    李渚霖乃家中唯一嫡子,平日里醉心于朝政,无暇享乐,更是从未将心思放在男女情爱上过。

    李明珠心忧此事,可也不指望他会马上娶妻,若是能敞开心扉,容身侧有个知冷知热,能红袖添香的红粉佳人,于他来说也是幸事。

    可ʲˢᴳ现如今二人并非是寻常家宅中的姐弟,顶着太后与首辅的头衔,手中握着滔天的权柄,这一母同胞的血脉之情,不知不觉就隔了些生分,若是贸然插手反而不好,所以才会特意唤云风来慈宁宫一趟探探心意。

    “你自小跟在渚霖身侧,知道他可曾对哪家闺秀动心过么?”

    自然有。

    这么多年来,唯有一人入过主人的心。

    远在扬州,阮氏商行的女东家,阮珑玲。

    可主人对玲珑娘子讳莫如深,下了再提及她一字便“杀无赦”的死令,摆明了想要揭过此事,若是冒然在太后面前提起此事,还不知会生出怎样的风波。

    所以云风对此闭口不谈,将头深埋了埋,

    “回娘娘的话,据小人得知,首辅大人从未对任何女子表露过青睐之意,也未与哪家闺秀交往过密。”

    对于这个说法,李明珠并未怀疑半分,她自认对胞弟的性子有几分了解。等闲女子,入不了他的眼,近不得他的身。

    李明珠端起琉璃宫盏,在氤氲的雾气中,浅尝了尝盏中的雨前龙井,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咱们李家也总是要开枝散叶的。

    莫说本宫忧心了,家中父亲母亲也常递请安帖入宫,催着本宫在京中寻位家事相当的贵女指婚……娶妻事大,倒是可以从长计议。

    最要紧的,是让他通情爱之事,别整日如同一块冷铁般,如今满京城的贵女瞧见都要退避三舍,还有哪个愿意嫁个他?”

    “本宫预备了几个女子,盼着能留在他身侧嘘寒问暖。

    本宫摸不准他心思,想起你是个衷心的,在他身旁又待了这么久,理应是能琢磨透他几分口味,此事本宫便交由你去办。”

    整个李家,甚至整个晏朝百姓,都密切关注李渚霖的婚事。

    府中的老爷夫人日日焦心,宫中太后也不得安宁。

    云风晓得此差事今日是推脱不掉的了,且他也有些私心。

    自从由扬州回京之后,主子性情变得愈发暴躁易怒,阴鸷沉窒,以前脸上偶尔还能瞧出几分笑意,现如今莫说笑了,连话都不愿多说几句。

    云风总觉得这些变化,与那玲珑娘子定然脱不开关系!

    现在若能有其他合心意的女子出现,哪怕能让主子欢愉些,解解疲乏,也总是好的。

    “小的谨尊太后娘娘懿旨,定然尽心尽力办妥此事。”

    *

    扬州,烟霏阁。

    阮珑玲费尽了九六二虎之力,拼命诞下了腹中孩儿,可却也气血双虚,母体大亏,好在吴纯甫是个尽心尽力的好大夫,使出了通身本领,又拿出珍藏多年的灵芝药草,天天熬煮精心伺候着,好歹将养过来了大半。

    整个月子期,阮珑玲几乎都是在床上躺过了的,面色由起初的毫无血色,逐渐变得红润光亮。

    她原就是闲不住的性子,从未这样动弹不得安闲过,起初是十分别扭不适的,可扭头望见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却又觉得一切都值得。

    她真的有了自己孩子,自己的血脉!

    今后他们母子二人,将会互为依靠,安活一生!

    阮珑玲半躺着,侧身将孩子抱在怀中,嘴角浅笑,心中尽是暖意,通身上下都笼罩了层慈母的光芒。

    此时阮丽云撩起厚重的绵毡垂帘,踏入房中,瞧见这一幕立即快步行至塌旁,一面将孩子抱开,一面急急道,

    “快快将孩子放下!莫要用这个姿势抱孩子,仔细今后小臂疼!等再过上两月你好全了,想如何抱便如何抱,可好?”

    阮玉梅随后而至,上前助阮珑玲躺平在榻上,然后由细致地将被褥掖好,“姐姐仔细莫要着凉。”

    好在只要得闲,阮丽云、阮玉梅两姐妹,便会来烟霏阁中陪她聊天说笑,使得日子倒也没有那般枯燥无味。

    阮玉梅坐到床塌旁,探头去望婴孩,不禁感叹道了句,

    “不过才短短几日,这孩子好像又长大了些,眉眼也展开了!二姐,你快来瞧瞧,真正是愈发可爱好看了!”

    刚生下来是,乳母就夸,说寻常孩子刚生下来时,难免会沾有一层厚重的胎脂,而阮珑玲生下来的这个孩子,通身白净,皮肤格外细嫩!

    现在更是眉眼澄净,瞳仁黑亮,活泼得手脚乱蹬,极其稚巧萌软!

    阮丽云笑着附和,

    “可不是么?我也去过不少庄户农家,却从未见过如这般好看的孩子!今后若是长大了,还不知要引得多少姑娘抛绣球扔手绢呢!只怕你三姐呐,挑儿媳妇都要挑花眼!”

    炭上的汤羹咕噜咕噜着,窗外飘起了凯凯白雪,姐妹几人围拥在一起说笑几句,身侧的孩子也在咿呀学语,一片祥和喜乐的模样。

    这不正是阮珑玲梦寐已久的日子么?她实现了。

    只是眸光蓦然转到了枕侧那块标记着“十六”的商行木牌时,眼底的喜意不禁滞了滞。

    那是当时王楚鳞留宿在烟霏阁时,强让她放置在枕边的物件,他说此木牌乃二人初次相见的信物,须得时时瞧见才好,她之前一直记不起来将它收置,后来倒成了习惯,便一直放在了枕边。

    大好的日子,为何会忽然想起那人呢?

    阮珑玲挪开目光,让自己神台清明些,将注意力转移到另一桩事上,

    “衙门那头可有了定论?将那刘迸处置了么?”

    饶是在如山的铁证面前,刘迸却咬死都不愿认罪,动用了家中的所有人脉关系,四处走动,甚至异想天开想要翻案,使得阮玉梅三天两头就要被召唤到衙门中,与他对供词相互言语撕扯一番,闹得整个阮家不得安生,实在是不胜其烦。

    阮玉梅历经了这样的劫难,往日的怯柔反而褪了褪,倒显得愈发坚韧了,听到这个名字情绪并未有何起伏,只回答道,

    “判令下来了,流放蜀地七年,今日由狱卒押解出发。”

    阮珑玲冷哼一声,

    “七年而已,便宜了他。”

    阮丽云将炭上的银耳羹取下,舀了勺汤水微微吹凉后,递至阮珑玲唇边,待她喝完之后,才张嘴唾了句,

    “可不是便宜了他么?只盼着蜀地的瘴气能毒死他!蛇虫鼠蚁能咬死他!”

    “这个祸害在被流放前,都还派人在扬州城内四处传播谣言,咬死了是月梅勾引他在先!编排出好一场风月无边的谣言,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现如今,我与玉梅无论走去哪儿,都有人议论纷纷,暗骂不休。

    甚至对着商行中的顾客,那些人都会冷嘲热讽,恶语相向!”

    如此一来,生意定然会受影响。

    阮珑玲许久未曾盘问过商行的现状,如今乍然这么一听,张嘴问了句,

    “这个月商行中有多少进账?”

    阮玉梅面露难色,抿了抿唇,低头弱声回答道,

    “仅有……区区五百两。”!!

    以往阮氏商行到了月底,总有七八千两银子进账,时至今日,竟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只有纹银五百两了?这个数,连单单一个天下楼的开销都不够!现在已然是在啃老本了!

    阮丽云指尖的汤勺顿了顿,也觉得有些汗颜,

    “当初你将商行交到我们手上时都还好好的,现如今才不到半年,就折腾成这个样子……每每想到此处……我都觉得没脸见你。”

    谁知这一切仿若都在阮珑玲当中似的,她将手臂从被下伸出,将三姐妹的手交叠在一处,柔声安慰道,

    “此事怪不得你们,咱家近期闹出了这么多事儿,流言蜚语猛如虎,遭了百姓们一时排斥也是有的。”

    “只是二姐四妹,你们可曾想过?做生意不能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我们大可以将阮氏商行开去外地。”

    阮珑玲细细对着姐妹二人说着自己心中的盘算,

    “这么多年下来,阁老不是白请的,讲堂也不是白开的,但凡在天下楼下榻过的达官贵胄,每逢节礼时,我都命人备了礼维系着情谊。

    今日阿杏就收到了六封书信,尽是以前的宾客,想要我帮他们采买扬州的各式物件的,有要绸缎的,有要丝线的,还有些馋咱们家那口桂花酥的呢……”

    “待扬州的生意还未恢复之前,咱大可以先做外地宾客的生意,那些贵人们大多出手阔绰,采买的量也足,拢到一桩这样的生意,赚得便不少。

    山不转水转,说不定咱们阮家商行今后遍地开花,咱们一大家子,或就另创出来一片天地,不再在扬州待了呢?”!

    竟还有这样的路子走?

    要说这做生意,到底还是阮珑玲的头脑更加灵光,不像他们,之前竟一直在钻死胡同!

    姐妹二人眸光一亮,骤然觉得生活又即将焕发出新生机!

    *

    皇宫,月明星稀。

    原是应该安歇的时候,福寿宫中,隐隐传来了阵阵丝弦管乐之声……

    先帝已薨,幼帝尚小,太后历来早睡早起。

    能在午夜还留宿在宫中,且能招舞姬乐师者,这世间唯有首辅一人。

    李渚霖素来极其自律,较少饮酒作ʲˢᴳ乐,饶是遇上国宴,通常也只是浅尝辄止,并不贪多,如此深夜召唤歌舞,更是从未有过之事。

    唯有他自己知道,今日在御花园中踱步散神时,乍然瞧见宫匠端着几盆新培育出的芍药莲花台,顷刻便想起了那张明艳灿芳,妩媚柔美的面庞,心气骤然不顺,才会乍然如此。

    李渚霖着了身寻常的湛蓝常服,衣襟因燥热被微微扯开了些,宽袖摆地,随意坐在酒桌后,颇有几分狂放不羁之态。

    他灌了不少酒,甚至有了几分醉意,英朗的面庞上隐现出些酡红来,比起平日里在朝臣面前的冷面状,显得更好亲近。

    云风瞅准时机,上前道了句,

    “大人,不如挑个舞姬上前来,给您倒倒酒?按按肩?”

    李渚霖倒酒的指尖顿了顿,拒绝的话刚到嘴边,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如此也好。

    他抬了醉眼朝望去,玉阶之下,有十数舞姬正在踏乐起舞,衣袂偏偏,皆衣裳轻薄,身段玲珑,舞姿极其惑人。

    粗看之下,只隐约觉得其中有个舞姬有些微熟悉之感,随手一指,

    “便她吧。”

    此女正是云风揣摩主子心意,精挑细选出来的。

    为了使她更惹眼些,还特意将其安排在了最前侧的中心位!云风得令之后,立即用眼神示意,让那舞姬走上前来。

    待走近了,李渚霖才乍然惊觉,为何他会觉得这女子格外招眼。

    这舞姬眉山若黛,一双凤尾眼含情若水。在抬眸转眼间,眉眼处竟像极了那玲珑娘子!——

    云风:爷,不要委屈了自己。

    李渚霖:????

    已经在为相聚做铺垫,会用上时间大法。

    掐指一算,用不了太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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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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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

    世人皆知当朝首辅权倾朝野, 杀伐四方。

    按照现如今幼帝的年龄掐指一算,哪怕只辅助到幼帝长成能亲自掌朝当政,李渚霖至少也还能掌权几十年!

    只要能得了首辅一*夜*欢*好, 便可保三代富贵!

    一人得道, 鸡犬升天!绕是家中父母兄弟, 都能得获庇佑,从此过上白玉为堂金作马的富贵日子!

    当众舞姬被太后身侧的女官告知, 今后会有机会能亲近首辅时, 她们一个个都是欢欣万分, 跃跃欲试,伴君如伴虎又如何?首辅暴虐无道又如何?

    富贵险中求!

    哪怕那鲜少有人见过其真容的首辅,是个凶神恶煞、膀大腰圆的粗鲁武夫,为了尊荣权财,她们也甘愿往上贴!

    更何况今日一见,他竟是个华贵无双,器宇轩昂的公子哥!

    那个得了召唤的舞姬几乎欣喜若狂,揣着狂蹦欲出的心脏, 袅袅碎步踏上玉阶,在酒桌前施施然行了个礼, 眸光含情流转,掐着最媚柔的嗓音道,

    “奴婢霜霜, 给大人请安。

    婢子最擅调酒,不如给大人调杯销魂醉, 如何?”

    霜霜满面羞涩, 轻颤了颤睫, 大着胆子朝坐在桌后英武无双的男子望去, 乍然对上了双冷光泛泛,疏离尽显的眸。

    单单对视了一瞬,仿若针扎入骨。

    霜霜被吓了个激灵,脊背发凉,立马收回了目光!

    不愧是首辅,哪怕是抬眸转眼间,都能让人膝盖骨发颤。

    可就差临门一脚了,若是临阵脱逃,岂不是功亏一篑?

    首辅既然未曾拒绝,那便是默许了。

    霜霜暗咽了口口水,僵着脸上的笑,伸手执起桌上的琉璃月光酒壶,开始调起酒来……

    “哗啦啦……”酒壶高悬,流出一道潺潺细流,水声撞击杯壁,发出清脆响声。

    除了阮珑玲,李渚霖从未让其他女子近过身。

    更莫说这些舞姬伶人了。

    对这番娇柔造作,没了骨头的模样更是无感至极。

    可那相熟的双眼,实在是太过令人沉醉。

    何曾几时,与她有着相同眉眼的另一个女子,也被他揽入怀中,与他花前月下,耳鬓厮磨,甚至泪光熠熠,体力不支时也要缠着他,使得他在那一汪春水中沉沦迷失……

    那时,李渚霖以为那瞬间的美好,会是永恒。!

    混账!

    他竟又想起了那个淫*贱*浪*荡的商女!

    “不过是场风花雪月的露水情缘罢了,霖郎竟当了真?!”

    “王楚鳞,你我相识不过月余,月余而已啊!你莫不会当真以为我对你动了真情吧?”

    “你不过是第一个,又不会是最后一个!”

    ……

    直到现在,这些决绝的话语还会时不时响彻在耳旁!

    每每想起,都令他头疼欲裂,五内如焚,浑身上下犹如油烹!

    是。

    不过相识了短短一月,可至今已整整一年!

    他却还不能将她忘怀!

    饶是天下万物尽在手中,他却偏偏惦记着那个耍弄过他,始乱终弃过他的奸诈商女?!

    可笑。

    实在是可笑至极!

    首辅至尊,想要什么女人没有?

    只要他肯,满晏朝的女子都愿为他解尽衣裳,任意摆弄!

    望着眼前那双似曾相识的秋水美眸。

    李渚霖醉酒之际,只觉得胸口的怒气翻腾,浑身莫名升起一阵燥热,对着那双熟悉的眼,迫不及待就想要宣泄一番!

    他腾然起身,一把抓过那名正在调酒舞姬的小臂,将她扯入怀中,鼻腔中冒着酒气,将她压在身下!

    这动静甚大,酒盏碗碟由酒桌上掉落,顺着玉阶叮铃桄榔滚了满地。

    乐止,舞停。

    满殿的人疾步,如潮水后退着撤了出去。

    “啊…大人…就、就在此处么……”

    那双眼中,惊慌失措一闪而过,紧而便涌上来许多窃喜,眼睫不安颤了颤,似娇带怯问道……

    李渚霖眸光沉沉,深望着那双眼,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用行动给了不容置喙的答案。

    他扯开了舞姬的外衫,倾俯下身,薄唇对着双惑人心神的双眸,径直亲去。

    可就在唇瓣碰到那双眼的瞬间……

    一阵刺鼻脂粉味窜入鼻中,使得他骤停了下来。

    不对。

    气味不对。

    阮珑玲身上不是这个味。

    她自负貌美,鲜少涂脂抹粉。

    那是股独有的熟透了的蜜桃味,香甜宜人,亟待采撷,夹杂着些自然花草芬芳……使人尝之便入骨髓,欲*罢*不*能,永不能忘怀。

    这舞姬眼睛像她,却不是她。

    既不是她,此欢*好之事,便没有什么欢愉可言了。

    思及此处,李渚霖骤然由情*欲中抽*离了出来,心中涌上来股巨大的落寞,仿佛孤身一人,身处在荒无人烟,一眼望不到边的荒漠当中。

    他没了兴致,直起身子未再理会那舞姬,理好衣袍后,将指尖的绿扳指轻按了按,薄唇轻吐出一个字,

    “滚。”

    马上便可肌肤相亲,霜霜原以为能成事儿的,可也不知哪里出了差错!

    任这男人平日里是多洁身自好之人,可只要是醉酒,便是最最昏聩之时!他岂会在如此关键时刻,截然喊停?

    若此错过这天赐的良机,那下一次还等到何时?

    霜霜心有不甘,原想再乘着眼前的男人酒醉周旋一番,可李渚霖短短一字,威势便扑面而来,仿佛若是她再碰他哪怕一片衣角,都会被杖毙而亡。

    舞姬到底是没有这个胆子再上前亲近,只得拢好衣裳,逃了似的快步退了出去。

    直到殿中只剩李渚霖一人,他长袖一挥,举起桌上未散落的那壶烈酒,仰头倒灌入喉腔当中——

    首辅大人,异地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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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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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五章

    三年后, 扬州。

    阳春四月,绿草嫩青,鲜花盛开, 万物复苏, 世间万物皆是欣欣向荣之态。

    阮府内外洒扫一新, 仆婢们来回走动穿梭不停,脸上一个个都挂着笑, 有条不紊地在女使的指点下, 挂红绸、裁红纸、递挂红灯笼……

    烟霏阁中, 绣娘们将各式各样流光溢彩的衣料,一一捧乘在房中排开,镶金点珠,精致异常。

    阮珑玲查验抬起指尖拂过顺滑的料子,心中并不特别满意,

    “料子倒都是好料子……可我怎么觉得这颜色,好像略略浅些?并非正红?”

    绣娘揣着手恭身上前,陪着笑脸道,

    “东家有所不知。二嫁与一婚,毕竟不同。

    一婚新妇着正红, 二婚吉ʲˢᴳ服的颜色,通常只比妾室穿的粉红深上些许,为护云娘子的体面, 我们已经命人特意将颜色往正红添了许多。”

    这世间对女子的教条规矩就是多!

    怎得未见对男人这般苛刻?

    若是按照阮珑玲以往的性子,当下就会立即表达不爽, 但或是因为这几年养育孩子, 变得愈发耐性, 只紧蹙着眉尖道,

    “二姐虽是二嫁,可纯甫哥哥却是头婚。

    在他多年真心求娶下,我姐姐因其诚意才勉强点头答应嫁给他。交换八字,过订,下聘……一切都是按照章程来,我姐姐可并未低任何人一头。

    所以这嫁衣,比正红哪怕只浅上一分,都不行。”

    这些衣料好不容易制出来,绣娘哪里愿意再费心思?立即上前道,

    “虽说如此,可这些衣料都是云娘子亲自掌过眼的……她倒也并未觉得这颜色不妥。”

    这话的意思便是:人家即将入门的新妇都没说什么,哪儿轮得到你这个新妇胞妹对此说嘴?

    “就因我姐姐事忙,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所以我这做妹妹的,才得为她把好关!”

    阮珑玲凤眼微抬,斜乜了绣娘一眼。

    “既然是八抬大轿,从正门恭迎而入做正室大妇的,那自然就该穿正红!又或者你们大可以派人去吴家问一声,看纯甫哥哥他到底舍不舍得让心上人着浅红入门、受这样的委屈?”

    一个带着孩子另嫁的妇人,能嫁给清流人家吴家嫡子那样的哥儿,已然是要去庙堂拜高香了!

    哪儿来的这么多讲究?

    这整个阮家到底是谁做主,绣娘算是知道了!

    阮丽云说了不算,还需得过玲珑娘子这一关!

    罢罢罢,想要蒙混过关是不过能够了,只得重做,绣娘心中暗骂了一声,面上的笑意却也不减,揣着手道,

    “是是是,原是我们疏忽大意了,幸好现在距成亲还有些时日,我们立马回去重新调色,定会在大婚之日,让云娘子风风光光穿着正红入吴家的门!”

    说罢,绣娘退了出去,着急回去赶工了。

    若非现如今阮家商行的生意忙得如火如荼,三姐们手中各自管着扬州以外的十数间铺子,忙得头脚倒悬,使得阮丽云根本就没有时间亲绣嫁衣,否则怎会在即将大婚之日,生出这样的纰漏?

    罢了,都是些琐碎小事,多多留意便是。

    阮珑玲坐回了雕花刻金官帽椅上,浅浅喝了口茶润喉。

    此时,庭院中传来孩童的嬉笑声。

    一个垂髫年岁的男童,在身后乳母的看照下走了进来,他头顶用红绸扎了个朝天揪,穿了身喜庆的绯红衣裳,稚巧可爱,两只眼睛黑亮如油,好看的活脱脱就像那年画上的俏娃娃!

    “娘亲!娘亲!”

    他望见阮珑玲的瞬间,愈发欢喜,小脚丫子跑得愈发快,直直上了石阶跨过门栏,扑倒了阮珑玲的怀中。

    这正是阮珑玲三岁的孩儿,取名为阮为安。

    不求他今后出人头地,飞黄腾达,只要这孩子今后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这便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最朴素的愿望。

    若真说有何私心,那便是商贾人户盼着孩子能富贵些,有些钱财“落袋为安”的寓意。

    这绵绵软软的孩儿的扑抱,使得阮珑玲的心都要化了。

    她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灰,一把抱起孩子坐在膝上,取出手帕为他擦了擦额间的密汗,温声笑问道,“如何?扑到蝴蝶了么?”

    小为安精力充沛,活泼好动,好奇心格外旺盛,胆子也比通岁的孩子大些,他奶声奶气仰头回答,

    “扑到了三只!舒姐姐帮我扑的,好大的蝴蝶,好看极了!”

    舒姐儿比阮为安年长四岁,今年已经七岁了,除了平日里习字念书,经常来烟霏院来陪小为安习字玩耍,姐弟二人感情甚为亲厚。

    三岁就要启蒙了,阮珑玲早就聘请了远近闻名的先生,来阮府为两个孩子教书,阮为安聪慧异常,小小年纪便已能将《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千字文》倒背如流,使得留了白须的老夫子,屡屡夸张。

    “因书背得好得先生奖了两颗果子,又扑到了三只蝴蝶,安哥儿今日可开心了?”

    “开心,却又不开心。”

    说罢,小为安红扑扑的小脸蛋上,闪过一丝落寞。

    “哦?有何处不开心呀?”

    小小孩童哪儿有什么心事?一问便都全说了。

    “娘亲……舒姐姐格外高兴,悄摸摸同我说,以前她没有爹,可从今以后她就要有爹爹了!吴叔人好,待她也很好,她早就想要吴叔做她爹爹,盼了许久,终于盼到了!”

    三岁小儿并不懂大人的世界,也不通特别多人情世故,只觉得舒姐姐盼爹爹如同盼星星盼月亮似的,那有爹爹一定是比没有更好的!

    小为安眨了眨眼睛,真挚问道,

    “娘亲,人人都有爹爹,为何独我没有?”

    童言无忌,却让阮珑玲双眼一酸,涌上些泪意来。

    因为她的独断与自私,未曾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这是她唯一觉得对不起孩子的地方。

    儿子太小,阮珑玲也不知如何与他解释其中来由,可既然他问起,也只能囫囵吞枣应对过去,只待他长大成人之后再细细道与他听。

    她隐下眸光中的泪意,吸了吸鼻子,

    “谁说咱安哥儿没有爹爹?咱安哥有爹爹!”

    “你舅舅,你吴叔都非常喜欢安哥儿,舅舅教你站桩打拳骑高头大马,吴叔带你踏青玩耍识别药草,他们皆是男子,安哥儿大可将他们当作是亲爹爹看待呀!”

    当作是亲爹爹,可到底不是亲爹爹。

    母亲的温言抚慰,并未打消小为安的困惑。

    他虽年幼,可背了那么多书,脑中也有了些模模糊糊的道理,本想张嘴再问,可却隐约感受到母亲好似心情不畅,并不愿意多说此事,只得点了点头,

    “孩儿知道了,孩儿听母亲的。”

    嘴上虽这么说,可小为安从此刻开始,心中就埋下了颗种子:他也想有个爹爹。

    若是再有个爹爹,如同母亲这般陪伴爱护他,那他也会很开心的!

    会比舒姐姐更开心!

    *

    一年后。

    京城。

    三年一期的科举考试,乃是天下所有学子能青云直上的唯一途径,但凡只要皇榜登名者,便代表今后能为朝廷所用,官袍加身。

    十年苦读无人问,一朝闻名天下知。

    民间更有许多百姓人家,专蹲守在皇榜之下,去捉那些高中皇榜的子弟,将其绑回家中让其强制与自家未出嫁的女儿成亲,所谓“榜下捉婿”。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经过了院试、乡试、会试等层层选拔,佼佼者们终于突出重围,来到了终极殿试这一关。

    殿试一般为皇上亲考。

    可今年情况倒更特殊些,幼帝才年仅五岁,小小的人儿还没有龙椅高,未曾听朝临政,更莫说能主持殿试了,此事自然落在了首辅头上。

    首辅李渚霖近来忙于西北战事,无闲亲自甄选,只提了几个没有标准答案,利于国民的时事要闻出来,命拿几个主考官去殿上问考生,以此来考检才学。

    殿试进行了整整两个时辰,三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商讨过一番之后,才选出了几张考卷,在小太监的引领之下,缓步踏入了德政殿中。

    “禀告首辅大人,今次殿试才华横溢者众多,文章水准都比往几届的考生高上许多。这几张考卷,皆是臣几个择优选取,可定为前三甲者人选,还请首辅大人过目。”

    李渚霖接过太监呈上来的五六张考卷,一张张翻阅了起来。

    他本就是才华横溢,贯穿古今之人,考卷落到手中,略略看过几眼便知考生水准到底如何,直到翻到倒数第二页时,眸光骤停,翻阅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这篇文章比起其他,格外有筋有骨。

    华丽堆砌的词藻少,只从小事而上,见微知著提出了许多对朝政大有益处的,能落地的好点子,一看就知是深知民间疾苦的实干派。

    主考官适时上前道,

    “参加殿试的一干人等当中,臣几个由于与文章的取好不同,对榜眼、探花的人选略有争论,唯皆对状元人选花落谁家,出奇一致。

    此人一路从院试考上来,乃院士头名,又连中乡试、会试两元,确乃凤毛麟角般的可用之才。此人祖籍扬州,唤为……”

    本朝用人,只看重才学,不在乎家世门第,姓甚名谁。

    这么看起来,此人确实当之无愧!

    李渚霖闻言连连点头,心中清楚考官所说之人,正是手中文章的主人,所以干脆利落打断了主考官的话语,

    “那便此人吧!

    钦点状元及第,赐金顶乌纱帽,巡游街之礼,授翰林院修撰。”

    说罢便将状元的文章放置一旁,紧而点了榜眼、探花的人选。

    打理妥当这一切,李渚霖便起身,准备去偏厅与诸多武将议事,在即将踏出殿门的刹那,心中似有感召,扭头复又问了句ʲˢᴳ,

    “祖籍扬州?此人叫什么?”

    主考官拱手低头,恭谨作答,

    “姓阮,名成峰。”——

    小为安,舅舅助攻+1,你想要的爹爹已经在路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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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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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六章

    京城中有一地段绝佳的大陀巷, 背靠巍峨庄肃的皇城,前通热闹非凡的闹市,四通八达, 去哪儿都方便, 所居者皆为朱门雅户, 显贵公爵。

    其中最好的宅子,唤为澜翠苑, 乃为首辅私宅。

    京中有传闻道, 澜翠苑对外宣称是别苑, 实乃金屋藏娇之地。

    首辅大人平日里除了出入皇宫,鲜少回基恩巷的首辅府宅留宿,大多下榻澜翠苑。

    苑中娇养了数十佳人,各个美艳无双,身段多姿,如同盘丝洞的妖精般,勾着首辅日日流连忘返,为此直到二十六岁都无暇顾及婚嫁大事。

    今夜亦不例外, 已是亥时五刻,却依稀可闻澜翠苑中却传来丝竹舞乐、及女子的阵阵铃铛娇笑声……

    其实这些传言道并非全虚。苑中的这些女子皆是云风费尽心计, 根据阮珑玲的相貌依样画葫芦,一个个费心搜罗来,引荐到李渚霖眼前的。

    这些女子论身份, 是近不得首辅身的,云风倒也不指望她们能真正能入主子的心, 哪怕是在政务闲暇时, 让他开怀些总是好的。

    可费了着许多功夫, 李渚霖却并未宠*幸过她们一夜, 却又没有放她们走的意思,只收拢在苑中伺候,偶尔召出来歌舞助兴罢了。

    阮成峰,短短三个字,却让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犹潮涌般扑面而来,险些让人浸灭。

    扬州的烟雨柳巷,吴言侬语,以及那个千娇百媚的市侩商女……这些所有的一切一切,犹如昨日重现,全都清晰浮现在李渚霖脑中。

    今日将那些八百里加急的折子处理完,李渚霖原本已然乏累了,却还是命人起宴上酒,召唤歌姬器乐,独自一人饮起酒来。

    “爷,这草莓乃是辽东的贡品,跑死了八匹马才到京城,梗叶翠绿新鲜着呢……奴喂给爷吃……”

    李渚霖盘坐在宽阔的金丝楠木酒桌后,眸光一抬,目光所及之处,那些女子身上或多或少,皆有几分阮珑玲的影子。

    歌女的嗓音像极了她的软言求娇。

    舞姬的个头与身段她别无二般。

    他扭扭头便可望见那双熟悉的“眼”,微微张嘴,与她同样右手背上有颗痣的“双手”,便会递上草莓喂到他嘴旁……

    李渚霖醉眼朦胧着,将她们身上的部位凑至一处,就拼成了一个完整的阮珑玲。这种感觉……就好似她一直在身侧,从未离开过。

    若是旁人知晓,只怕要笑话他是个昏头昏脑的大情种!

    岂会?

    他不过是不甘心!不甘心罢了!

    “吱呀”一声,厚重的殿门被猛然打开,狂劲的夜风卷着落叶灌刮而入。

    门外走来位两鬓斑白的蓄胡老者,素净的衣料流光溢彩,身周溢了些道骨之风,犹如遒存在悬崖峭壁旁迎风挺立的老松,令人望而生敬。

    正是晏朝先帝依仗了一生的三朝阁老,当今太后、首辅的生父,幼帝的外祖李丰渠。

    李丰渠出现在殿中的刹那,自带的气场使的空气都滞了几分,他微抬了抬手,在场所有歌姬舞女,全都屏气后退着退出了殿厅中。

    李渚霖望见来人,眯着酒眼站了起来,踏下石阶站定,拱手垂首恭敬唤了句,

    “父亲安好。”

    闻着呛鼻的胭脂水粉味,以及眼前的一片狼籍,李丰渠只觉气不打一出来,痛心疾首呵斥道,

    “安好?你若真想让我晚年安好,就该早日娶妻成家,让我享享含饴弄孙、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而不是没个正经,日日窝在这宅院中与那些妖妖俏俏的女子厮混在一起!”

    自从先帝去世之后,李丰渠便退朝归野,将李家多年来积累的权柄,逐渐移交至嫡子李渚霖手中,过上了夫人云游四方的好日子。

    李丰渠原也不是个不懂变通的死板长辈,以前也觉得儿女婚事应该顺其自然,强求不得,可直到他与李母历经三四年,踏遍了晏朝的所有河山后,儿子竟还不愿娶妻生子,这才着急了起来!

    李丰渠背着手,焦躁地在厅中绕着圈子,恨铁不成钢道,

    “如咱们家这样有荫封的公爵世家,最要紧的便是要开枝散叶,繁衍子嗣!

    莫说京中的官宦人家,就算是寻常百姓,与我年岁相当的老者,家中早就有好几个孙儿了!只怕再过几年,曾孙孙都快要抱上了!你呢?却还是一无所出!”

    “霖儿,你可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此言震然响彻在宽阔的殿宇上空,传来阵阵回声。

    这样的情景,近两年每隔一阵便会上演一出。

    以往父亲只是旁敲侧击,循循劝导,从未如这般面提耳命振声厉言过,现在估计是将所有耐心磨光,急不可待了。

    李渚霖愈发将头深埋了埋,紧抿了抿唇边,闷声回了句,

    “父亲息怒,是孩儿让您操心了,孩儿知罪。”

    “知错不改,更是罪上加罪!”

    瞧儿子还是这样左耳进右耳出、油盐不进的模样,李丰渠骤感头疼,

    “我问你,方才那些莺莺燕燕,有哪一个?哪一处能比得上颜芙?你有时间在此处,为何就没有时间去富国公府看看颜芙呢!论家世、才学、脾性、相貌,颜芙那孩子在京中贵女都数得上名号!

    最关键之处在于,她对你一往情深,且早就对外放言,只要你一日不娶,她便一日不嫁,现如今都被生生耽误到二十二岁了!去年更是因此忧思成疾,是富国公拼着性命,去慈宁宫和太后请了你与她的赐婚懿旨,病情才略略好转活了下来!”

    李丰渠知说这些也无用,直直挑明,红脸粗声道,

    “我今日便是来通告你!

    明珠懿旨已下,这门婚事已无转圜余地!

    我择定好了良辰吉日,半年之后十一月十六,你便与颜芙拜堂成亲之日!”

    此言甚为笃定。

    不是来商量的,而是一副公事公办通知的口吻。

    空气停滞,落针可闻。

    过了许久,李渚霖才蹙紧了眉头,寻求着哪怕一丝转圜余地,

    “张颜芙再好,可孩儿对她无意。

    这门婚事,实非孩儿所愿。”

    “非你所愿?那你倒是说清楚道明白,你心中所愿到底是谁?”

    李丰渠极其无奈地摊了摊手,“你若是有心爱之人便也罢了,凭她是谁都好,只要有,为父也不怕得罪那富国公府,也愿为你违逆皇命抗旨不尊,好让你另娶心爱佳人!”

    心爱佳人?

    呵……或许曾经有过,李渚霖视她为真情真爱,但那人只将他视为玩物,说二人不过是露水情缘。

    思及此处,李渚霖浑身都僵了僵,指尖也攥紧了袖边,只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你不说话,那便是没有!”

    “既然没有!颜芙便是你最好的选择!

    满晏朝去挑,也再挑不出这样与你般配的女子!以前不会有,以后也不会有!你又何苦让此事僵持着,使得众人都下不来台呢?”

    是啊……

    何苦呢?

    何苦为了个身份低贱,水*性*杨*花,连妾都不配当的狡诈商女,而去拒绝一个出生名门望族,贤良淑德,待他一往情深的贤德正妻呢?

    莫非让今后几十年的岁月时光,去为那短短月余的情好时光陪葬么?整整五年,他甚至已为此踟蹰了整整五年了……够了…他理应将那段岁月彻底忘记,迈步朝前了……

    “一切依父亲大人所言便是,孩儿…遵命。”

    *

    随着皇榜的登出,天下百姓都晓得了扬州出了个十八岁的状元!整个扬州都与有荣焉,许多百姓都自发来到了阮府门前祝贺,就想要沾沾这新晋状元郎的喜气。

    那可是状元!整整三年才会出一个!

    眼睁睁瞧着就是条封阁拜相的康庄大道!青云直上,指日可待!在如此强烈耀眼的光环之下,扬州城内风向骤转,以往那些关于阮家不好的传闻,全都烟消云散,变成了成堆吉瑞的恭贺和讨好!

    门前喜鹊叫喳喳,好事一桩接一桩。

    前日阮丽云接到吴纯甫由京城的来信,经过这几年的精心准备,他亦通过了太医院的严格甄考!不日调令便会下来,将其调离扬州,去京城任为医官!

    喜上添喜,好事成双!

    随着状元郎阮成峰回扬州省亲,阮府愈发变得热闹了起来,十里ʲˢᴳ八乡中,但凡有些沾亲带故的,无论平日里有没有交集的,都提着礼品上门祝贺,阮家商行的生意更不用说,那叫一个蒸蒸日上,日进斗金!

    待阮成峰在妙音坊举办了谢师宴,又与扬州的各路官员打通了门路后,今日三姐妹早早将上商行内外打点妥当,谢绝宾客,齐齐聚拢在一起,和和美美吃了顿家宴。

    舒姐儿与小为安用过膳后,被乳母引至偏厅继续玩乐,几个长辈们继续留在花厅中说话。

    阮丽云已经外嫁,阮成峰也有功名在身,可姐弟几人都不拘泥于那些世俗冗杂的规矩,都是按照以往家中长幼的座次落座的。

    阮丽云上坐,阮珑玲坐正中,阮玉梅坐在侧边右侧,阮成峰年纪最小坐在末尾。

    大家都欢喜异常,脸上都溢满了笑意。

    这半旬以来,那些客套吹捧的话语,阮家人全都听了个遍,所以在家宴上,大多都是些平实温暖的话语,彼此关切几句话过家常之后,便开始说起正事来。

    阮珑玲笑眼盈盈,率先道,

    “峰弟十年寒窗苦读,终皇榜有名,至此咱们阮家也算是摆脱了商户,晋为官户了!此乃喜事,亦为幸事!只可惜朝廷给的探亲恩假太少,不能让你在扬州多留些时日。若我未记错的话,还有十二日,峰弟便要启程回京城赴任了吧?”

    “是,长姐未记错。”

    按理说踏花游街状元郎,身上多多少少会有些意气风发的锐气之姿,而阮成峰身上却一丝也无,沉稳端重坐在椅上,就像一把看似平平无奇的剑,利刃出鞘时,才能窥见其耀眼光芒。

    “既如此,便顺路将二姐与舒姐儿、玉梅一道带去京城。

    进京路上几千里,又是官道又是水路的,难免会生出些波折,几个女眷更是诸多不便,我不放心,同你一起进京好,路上也有个照应。”

    “到了京城后不必慌,自有纯甫哥哥接应着,想来将一切都打点好了。”

    此言一出,阮玉梅愣了愣,

    “峰弟上京赴任,二姐与舒姐儿去京城与纯甫哥哥团圆相聚,可…可怎么我也要去?”

    “傻妹妹!你今年已双十年华,是该考虑婚嫁之事了。”

    阮丽云在旁柔声道,“扬州这些门户,以往忌惮着流言不敢上门提亲,现如今峰儿中了状元,倒是一个个上赶子驱媒婆来求娶了,你不随我们入京,莫非要留在扬州,嫁给那些拜高踩低的人家么?”

    阮玉梅经过了刘迸之事,遭受了那么多泼脏水般的污言恶语,对婚嫁之事早就没了兴趣,只抿了抿唇,半羞半恼道,

    “定要嫁么?不嫁…总可以吧?”

    阮珑玲一时分不清她这是在讲真,还是在说丧气话,轻拍了拍她的手,笑着抚慰道,

    “你先去京城晃一圈,瞧瞧有没有中意的子弟。

    万一上天眷顾,能得个挑不出错处的如意郎君呢?如此岂不美哉?可若是没有你喜欢的,那姐姐也绝不迫你,到时候便再回扬州来,咱们姐妹二人一起相依为命过日子,也是好的。”

    阮成峰也在一旁劝,“五姐,我同窗中有几个青年才俊,才学上佳人品贵重,你大可入京相看一番再做决定。”

    这些话很大程度缓解了阮玉梅的焦虑,可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还是摇了摇头,

    “不行,若是我们都走了,岂不是只单单留下了三姐与安哥儿在扬州?我不愿意。”

    “三姐,要走,咱一家人便齐齐整整着走!一起去京城过平安喜乐的好日子!否则,我绝不抛下你一人。”

    “是啊三妹,你就与我们同去吧!我们一家人团圆在一起,莫非不好么?且我们也离不开你,商行的这些生意,除了扬州,就属京城的商铺经营得最好,都是靠着你以前天下楼的人脉做起来的,若你不去,那些难缠的达官显贵,我与玉梅可真真应对不来。”

    “三姐,峰儿也盼着你一同随行。

    饶是为了安哥儿今后,也合该前往京城。

    安哥儿今年才区区四岁,可天资之高,犹胜我当年许多。若能聘请良师好好雕琢,今后前途不可限量。京城遍地都是翰林,传道授业的皆是名公巨卿,孟母为了孩子尚要三迁居所,三姐也该为了安哥儿筹谋将来才是。”

    三姐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都在试图说服阮珑玲。

    她从心底深处自然也是心动的,现如今好不容易弟弟出息了,一家人能团聚在一起了,她也不愿意远离家人……

    可…可她不能去。

    因为那个人……孩子的父亲王楚鳞,户籍单上清清楚楚写着京城人士!他现如今就在京城!

    安哥儿如今越长越高,眉眼间愈发张开,依稀有些王楚鳞亲生父亲的模子!万一,万一在京城碰上他了怎么办?万一他瞧出端倪来了怎么办?

    虽说京城诺大,城东与城西相隔甚远,居住的百姓有千万人之众,没有那么巧能遇见。

    可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她都不愿意拿安哥儿去赌!

    拒绝入京的话语到了嘴边,险些就要脱口而出。

    一旁伺候的阿杏观其面色,仿佛是猜透了她的心思,立马上前贴在她耳侧私语道,

    “娘子可是在担心王楚鳞也在京城?”

    “娘子放心。

    早在四少爷誉满归家那日,奴婢也不知怎的,就鬼使神差想起了去衙门打探王楚鳞的户籍,因着状元郎的面子,衙门官员立马答应了奴婢修书去吏部问询,今晨才收到消息,王楚鳞的户籍早已消失在京城的户籍档案当中……”

    “那个小吏说,或是举家搬离京城,另居别处去了。”!

    什么?

    他走了?

    搬离京城了?

    这个消息在阮珑玲脑中炸裂,使得她懵然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如此年景,常人是不会搬迁的,而且就算搬家,也只会是从小地方搬娜至大地方,如同阮家从扬州搬去京城。

    而京城是皇城根下,具有龙气的福安宝地。

    若非家中出现重大变故,人生遭受巨大波折,一般人都不会选择从京城搬至外地去生活…她竟然下意识开始担心,王楚鳞究竟是碰上什么难处了,才会搬娜离京?

    罢了。

    这些于她来说都不重要。

    那个人,她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

    阮珑玲脸上的神情瞬息万变,复又恢复了些神采,直直对上了三姐弟期盼的目光,轻点了点头,柔声答应道,

    “好,咱们阮家举家搬迁,一齐入京!”——

    小为安:我好像要个爹爹。

    李丰渠:我好像要个孙孙。

    阮珑玲:……

    李渚霖:……

    ~

    号外号外,明天8号有点事,估计更不了。

    在此和小天使们说一声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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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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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七章

    举家搬迁, 实乃浩大又繁琐之事。

    为了稳妥起见,需得赶着时间,与赴京上任的阮成峰同行, 那便只剩下十二日。

    姐弟几个分头行动。

    阮丽云与阮青梅姐妹二人主内, 留在阮府内支使着仆婢们收拾行囊, 打点家当,一一标记好各类物件, 装在箱中搬娜运送。

    阮珑玲主外, 在扬州城内四处奔波, 将各处店面铺子的账务细细查点了一番,又去郊外的庄子巡视,辞退了些能力不足且懒怠的掌柜,又另选了些有才能者当任。

    以此避免入京之后,扬州的商行能够如常运转。

    好在阮家商行经历过这么诸多磨难,有二心的都早就另寻上山头了,留下来的,尽是些衷心耿耿的心腹。

    阮成峰也没有闲着。

    出生商贾人家的子弟, 哪怕是性格格外沉稳些,可也并非不懂变通之人。此次搬迁事关重大, 恐在路上会遭了劫匪,失了器件财物是小,女眷安危是大。他便忙着花重金聘请武力高强的镖师, 与扬州各官员在席上的推杯换盏间,想办法借调了些许兵力。

    能做到这些并不容易, 阮成峰只得到处长袖歌舞周全。

    虽说艰难, 好歹这些事物也都在十二天之内全部打点妥当, 几顶稳阔的轿子, 五十几匹马车上头堆满了箱笼,在镖师和官兵的护送下,浩浩荡荡由阮家门口直直向京城进发……

    走了七八日官道,行至金陵走水路至幽州,踏上了早就赁好的八艘大船。

    一大家子都从未坐过这么久的船,阮玉梅身子格外弱些还吐了好几日,好在也都逐渐适应了。

    这日风和日丽,海面上波涛无痕,姐弟几个正带着孩子在甲板上玩耍。

    阮丽云望着那两个孩子,笑道,

    “这船ʲˢᴳ晃得让人头晕,舒姐儿昏睡了两日,安哥儿倒是适应得很快,精神头一丝也未减,昨儿个瞧着那些鱼饵有趣,还想与船夫去网鱼呢…”

    阮珑玲将眸光落在远处的稚童身上,“他素来胆大,是个调皮捣蛋的,饶是一天跑上个一百里都还生龙活虎,像是不用睡觉似的,启程前还将隔壁刘家的娃娃打了个鼻青脸肿……”

    或是因为王楚鳞长得俊朗绝伦,所以小为安生得也格外可爱,小小年纪就精雕玉琢,皮肤又白,船夫们常年在海上漂着,鲜少见着这般伶俐漂亮的孩童,喜欢得不得了,还经常被他蹦出来的童言稚语,逗得哈哈大笑。

    “……待到了京城呐,我一定请个夫子好好管教他!”

    阮丽云默了默,“安哥儿向来乖巧,妹妹可知,他为何打架?”

    “问了,他只低头不说。

    豆丁点儿的人气性倒大,宁愿去祠堂罚跪也不肯去赔礼道歉,还与我生了半日的闷气。”

    有些话,该说还需说。

    且旁人都不好提点,只有阮丽云这个当姐姐的人说才合适。

    “安哥未曾说给你听,可却告诉了舒姐儿。舒姐儿同我说,他之所以那般蛮横动粗,都是因为那刘家的娃娃口无遮拦,恶语相向……”

    阮丽云顿了顿,

    “那孩子嘲笑安哥儿没有父亲,是个有娘生没爹养的野孩子。

    安哥儿年纪虽小却聪慧异常,估计明白他的生父是个忌讳,所以并未与你提起。”

    竟是如此?

    阮珑玲闻言心头震然,袖下的指尖紧握了握。

    小为安以往是曾在她面前说过,想要一个爹爹。

    可她从未想过,小为安竟会因此与其他小儿打架斗殴。他才四岁而已,就如此敏感早慧,若不好好教导一番,因此事生了心魔,只怕年岁愈长会渐生出反骨之心。

    见妹妹眉眼间蓄着愁绪,阮丽云眺望着远处的那一线海平面,轻声道,

    “关于孩子的生父,知你不愿说,所以我也鲜少问。

    虽不知你与那人有过何等过往,可这几年从未有男子登门过问子嗣,想必你与那人也是断干净了的……现如今那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安哥儿。

    五年了,饶是为了安哥儿着想,为给安哥儿一个家,你也该重新敞开心扉,接纳旁人了。”

    现在的日子不好么?

    有孩子还不够,定要再配齐一个男人……如此才能算得上一个家么?

    阮珑玲并未反驳,只低头抿了抿唇,“我知晓二姐这是一番好意,可……如我这种未婚生子的情况,再次嫁娶,谈何容易?”

    她轻按了按衣带下用来压裙边,绣着芍药莲花台花纹的香囊,内里装着那块刻着“十六”的木牌。

    饶是搬迁,她也并未将此木牌丢弃,一直随身携带。

    “饶是难于登天,也需试上一试啊!”

    “我晓得,这几年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儿,你恐怕早就觉得这天下的男人都天下乌鸦一般黑,被伤透了心!可真情虽少,却并非没有。你姐姐我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么?我经历了婆家打压,丈夫家暴,小妾毒杀……若我是个消极之人,只怕现在早已不知跳河投湖了多少次!”

    阮丽云说到情动之处,不禁红了眼眶,“可后来呢,不也撑过来了么?我得幸遇见官人,他尊我,重我,怜我,惜我,从不将那段不堪的过往当回事,对舒姐儿也视如己出……”

    “妹妹,你可知比起我当年,你不知要强上多少!”

    这番话亦引得阮珑玲伤怀,鼻酸心涩,忙掐着帕子抬手去帮她拭泪,“姐姐,都过去了,今后咱阮家就尽是好日子了。”

    阮丽云顾不得眼角淌出的几行热泪,反握住妹妹的手,

    “所以你也不能将这世间男人一棒子打死!”

    “玲儿,咱们已经远离扬州,马上就到京城!

    京城的人何其多?除非细细打探,否则不会有人知晓我们的过往,更加不会有人对我们指指点点,咱们尽可将一切翻篇,阔步朝前!”

    “你答应阿姐,若是当真有缘,碰上了合适的青年才俊,哪怕是为了安哥儿,为了他想要的爹爹,你也放下戒心,尝试着与他人接触接触,可好?”

    姐妹都过得安乐,弟弟出息,儿子乖巧……

    其实现在的日子,就已经是阮珑玲梦寐以求中的了,至于什么情情爱爱,她从未再动心起念过。

    可就算她再满足,也不能将安哥儿的想法弃之不顾…

    “好…为了安哥儿……我尽力一试便是。”

    在船上过活,好似不大能感受得到时间流逝,一行人很快抵达了幽州,又换了马车颠婆几日,才终于抵达了京城,

    车队浩浩荡荡驶入城中,引的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

    阮家人原本已经累极,可跨过千山万水终于抵至,激动劲儿头便被调动了起来,坐在马车上,皆挑起车窗前的帷幔,透过缝隙跃跃往外望。

    京城不愧为国都。

    宽阔的街道两侧楼阁林立,商铺栉比鳞次密密麻麻排列着,耳旁传来货郎娘子们的声声揽客召唤揽客声,繁华程度尤胜扬州百倍!

    正是阳光明媚的春纷四月,又正好碰上了休沐,大街小巷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这些新鲜使人瞧都瞧不过来,目不暇接!

    这便是一番新天地了!

    阮珑玲眸底闪着兴奋与跃然。

    商场如战场。

    以往,仅仅是在扬州城站稳脚跟。

    今后,战场换到了藏龙卧虎之地,竞争更为激烈的京城!。

    饶是如此,她也一定不会错过任何机会,誓让阮家商行杀出条血路来!

    此事可以今后慢慢筹划,现如今最要紧的,是要寻到府邸下榻歇息。

    根据吴纯甫给的地址,车队缓缓驶入了大驼巷中,停在了巷子深处,最偏远僻静的院落前。

    车队才将将顿停,侯在门口的吴纯甫立即迎了上去,欢欣呼唤道,“娘子…娘子……舒姐儿……”

    “爹爹!爹爹!我们在这里!”

    阮家人纷纷踩着踏凳依次下车,睡了一路的舒姐儿听见吴纯甫的声音,更是手脚并用跳下马车,忙不迭展开了双臂朝吴纯甫扑去…

    “爹爹,舒姐儿想你了!娘也想你了!”

    舒姐儿声声娇唤,与吴纯甫拥抱在了一起。

    这一副舐犊情深其乐融融的景象,落在了小为安的眼中,使得他不禁想:若是他也有爹爹,此刻定然会用微有胡渣的嘴止不住亲他,然后将他举高骑在脖上!定然威风极了!

    可想归想,终究他没有爹。

    小为安思及此处,脸上落寞之态尽显。

    阮珑玲将孩子的神态尽收眼底,心中止不住得泛酸,可她也没法立即给他变个爹爹出来,如今也没有解法,只得无可奈何吩咐乳母们带着孩子先进院门安顿了。

    乘着众人都忙着,阮珑玲打量起眼前的院子来。

    这院子处于巷尾末端,地段并不太好,却胜在足够僻静。

    除此以外,门户高阔,立柱粗重,很有些深宅大院官宦人家的样子,石阶下左右两侧威风凛凛的镇宅石狮子,更加添了几分肃穆。

    阿杏方才进去押送了一趟箱屉,折返回来后,回到阮珑玲面前欢欣雀跃,

    “姑娘,这宅子好宽!好大!好多房间!哪怕百十口人都能住得下!”

    “买这座宅子可费了许多劲。”

    一直留在京城打点的吴纯甫笑着迎上前来。

    吴家世代行医,并不算得上特别富庶,购买宅院的银钱大多都是阮家出的,所以吴纯甫觉得有必要详细将这宅子的来历,细细说与阮珑玲听。

    “这大驼巷寸土寸金,所居者皆是官身。若非成峰一举高中状元及第,只怕钱财再多,也没有资格将宅邸购置在此处。

    它原也是之前朝中的五品要员工部侍郎所有,后因触怒了首辅远调至边境,这才急售出来,价格比平日里低了两成,买得倒是很合适。”

    士农工商,商户原是最末位,让人瞧不起的。

    阮珑玲从未想过,有一日会摆脱商籍,住到这京城的权利核心地段来。从今往后,阮家便是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了吧?

    阮家一脉,从此都系在弟弟的前程上。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官场上打点人脉,结交权贵……往上攀爬的每一步,都离不开真金白银,而阮家的这点子身家,在扬州或能尚算得上极其富庶,可在这皇城当中,委实只是九牛一毛,沧海一粟。

    要想办法,赚更多更多银子才行。

    “姐夫,你在京城待得久,可曾探听到京城有何生财的门路?”

    这便是爱财如命的玲珑娘子。

    除了受孕怀胎的那十个月,她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况,都在想着如何赚银钱。

    这股子劲头,倒着实让吴纯甫觉得佩服极了。

    “说起来,确有一桩。”

    “五个月之后,首辅大人便会奉太后懿旨,迎娶富国公府的嫡次女张颜芙。”

    “首辅位极人臣,这桩婚礼乃是举国都瞩目的大事儿,ʲˢᴳ由太后亲自过问,所耗所费之物皆乃贡品,可那日宾客成千上万,无论多少贡品也是不够用的,所以宫中女官,正在甄选京中的够格商户,承接喜宴上的诸多事宜。”!

    这便是天赐良机!

    这天下诸多的生意当中,唯有红白喜事利润最高!得利最重!

    不说男女双方族家的吉服衣料了,就算是花果酒水、喜烛鞭炮、红绸灯笼……这些等等的琐碎花销,一桩桩算下来都花费巨丰!

    更何况,这是与皇家做生意!

    皇家的手笔定然阔绰,哪怕只承接到只零片角的生意,内里的油水也足够咂舌了!

    “若真能承接到皇家的婚嫁喜事,阮家商行便能借此,在京城中迅速打响名号……”——

    李渚霖:……我要成亲了……

    阮珑玲:我要赚钱了!!!!!

    之前的悬念皆填平,所有伏笔都收拢。

    节奏其实真的不算慢了。

    不出意外,明天重逢。

    (出了意外当我没说,毕竟还有些故事情节要铺垫下,尽量多写点,让小为安早点投入爹爹怀抱……小天使们以后不要等更,夜让我一个人熬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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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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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八章

    富国公府, 留芳阁。

    水波纹螺钿镶象牙的雕花小叶紫檀梳妆台前,有个清丽无双女子,正坐在绣凳上梳发, 貌美的容颜在三名铜镜妆屉中, 被灿烂璀璨的春阳中衬托得熠熠生辉。

    丫鬟彩云轻柔地拨弄着张颜芙的青丝, 用篦梳仔细由发根顺到发尾,熟练将青丝挽成发髻, 徐徐轻声叹道,

    “饶是年前太后娘娘下了懿旨赐婚, 可众人都对姑娘冷嘲热讽,道姑娘是年岁一年长过一年,等不及了,才装病卧床不起,以命相逼才让老爷入宫请到这道恩旨。

    还咬死了以首辅大人的性子,定然不会因此就范,娶一个根本不爱的女人。”

    发髻梳毕,一只芙蓉镶金坠玉的流苏珠钗插上。

    “可自从敲定了成亲日期之后, 以往那些想要看咱们富国公府笑话的贵女,一个个就都上赶子来巴结, 瞧昨夜晚宴上她们那做小伏低,只差将姑娘供起来的恭维讨好样!真真是解气极了!”

    侯爵公府中养出的大家闺秀,哪怕是心里得意, 也不全表露在脸上。

    张颜芙由眸底深处闪过丝骄傲,嘴角溢着轻笑, 微微挑了挑眉, 语言轻柔却满是锐意,

    “装病也好, 装死也罢……

    只要能达到目的,使些手段又何妨?”

    直到今日,张颜芙都忘不了她与李渚霖初遇。

    那年元宵十五,才十二岁的张颜芙瞒着家中父母独自出来逛灯会,谁知竟与婢女走失了,独自逛到偏僻之处,迎面正正撞见了三五个地痞流氓,不仅抢了她通身上下所有的金银首饰,还对她生了歹心,想要肆机□□于她。

    任她无论如何奋力挣扎,凄声呼救,依旧无济于事,回应她的只有冰冷至极的穿堂寒风……

    眼看那贼人的脏手马上就要解开她胸前的衣襟…

    夜里闪过一道凌厉的寒光,那只臂膀被人一刀砍下,脱离躯干直直掉落,温热的鲜血喷射而出,溅落在她的脸上……

    黑暗冗长的巷中仅有盏微弱的油灯,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闪烁下,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年,执着滴血的长剑昂然而立,英姿勃发,锐气逼人。

    犹如天神降临,来挽救她于水火之中。

    只那一眼,便入了心。

    张颜芙后来才知,那人是顺国公府唯一的嫡子,当今容妃胞弟,已然状元及第,年仅十六岁便在边境大杀四方,令匈奴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李渚霖。

    从那时起,张颜芙便在心底立誓,此生若要嫁人,她只愿嫁给他!

    可这一等,就等到了二十二岁。

    是。

    没错。

    那些贵女其实说得对,她就是靠着装病才求来了那道赐婚懿旨,可若非如此,她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工于心计也罢,城府颇深也好,只要能嫁给他,无论何事张颜芙都愿意做!

    “她们以往个个都说姑娘想嫁给首辅是痴人说梦,这么多年以来,姑娘你不知受了多少嘲笑和奚落,可五个月以后,姑娘便会被八抬大轿被抬进门,如愿嫁给心上人!

    也算得上守得云开见月明,扬眉吐气了!”

    “过门之后,有太后撑腰,公婆帮扶,长此以往,首辅大人就算是个冷心冷血冷肝肠的石头疙瘩,也会被姑娘的温柔端慧捂热了!再过上个一年半载,如愿怀胎生下个大胖小子,地位便稳了!”

    是啊!前程一片美好。

    五个月以后,除了太后,她便是晏朝地位最尊崇的女人!

    只是单单嫁进去了还不够,她还要想办法笼络住他的心。

    似又想起了什么,张颜芙眼底越来越浓的笑意微微一滞,将指尖的殷红的唇纸紧掐做一团,眸光闪过锋光,

    “如今需要担心的,唯有澜翠苑中的那些通房侍妾了。”

    那些被收拢在澜翠苑的十数莺莺燕燕,张颜芙自然见过。

    只不过她着实有些揣摩不准李渚霖的喜好。

    李渚霖虽姬妾成群,可那些众多女子中,有许多才貌并不特别出色,却依旧能被他时时召唤在身侧伺候。

    她命人细细打探后才知…

    比起脸,他好像更喜欢她们的其他部位。

    喜欢哪个女子的眼,就时时带在身侧。

    喜欢哪个女子的手,就专用于磨墨送笔,端茶递水。

    喜欢哪个女子的脚,哪怕隆冬时节都需赤足光脚,不准穿鞋。

    ……

    张颜芙蹙紧眉尖,只觉心气有些微微不顺,

    “他以前素来是个清心寡欲的,那些不入流的歌姬舞妓,才貌不佳,品性低劣,也不知用了什么旁门左道,才这般勾缠赖在了他身旁!”

    彩云立即安抚道,

    “那些都是小事,待姑娘入门做了当家主母,她们皆要看姑娘的脸色行事,届时想要如何拿捏,还不是任由姑娘心意?”

    听了这番话,张颜芙才觉得万事都顺心遂意了!

    她略施脂粉装扮一新后,在婢女的服侍下用了早膳,不过并未吃太多,毕竟大婚在即,为了能在那日更容光焕发些,也要保持盈盈的身姿才是。

    放下筷箸,张颜芙踏步出门,就准备要去祖母的院子请安。

    此时偏房传来一阵拉扯厮闹声,一个泪流满面,惊慌失措的丫鬟,被其他婢女拖拽着架到了张颜芙身前,直直跪跌在了地上。

    “姑娘,原想着婚事在即,便吩咐碧波将吉服从衣柜中取出拂拂尘灰。

    谁知着小蹄子竟这般不长眼!手下也没个轻重,居然碰落了吉服上的一颗东珠!”

    “求姑娘明察!奴婢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吉服年份有些久远,衣裳上的金线有些朽坏了!那颗东珠不是奴婢有意捧掉的!求姑娘饶命!求姑娘饶命啊!”

    大婚之日的吉服,乃是张颜芙这么多年来,不经她人之手亲自缝制而成,华贵的衣料上,用金线绣满了各式各样象征着吉祥的图案,由衣襟至裙摆,上头镶嵌的一百零八颗东珠,是从几千颗中精选而出的珠王。

    是张颜芙视若珍宝的心肝之物。

    还好,还好,东珠掉落,紧紧线好歹还能缝上去!不会耽误婚期!

    可这到底不是什么好兆头。

    且那哭喊告饶的婢女,嘴中竟还叫嚷着什么“腐朽”“败坏”“掉落”等不详之词,简直就是晦气至极!

    张颜芙居高临下,冷眼斜乜了那婢子一眼,铁面寒声道,

    “如此紧要之物,却这般不仔细,那爪子留着也无用,便甭要了,直接砍了吧。”

    但凡于这门婚事有碍的,她定决不姑息手软!

    这世间若有谁敢做她嫁给李渚霖路上的绊脚石,那便休要怪她下手无情!

    *

    经历过长途跋涉之后,阮家诸人都觉得疲累不已,歇了好几日才将元气彻底养了回来。

    除了休息的时候,稍有些精神的时候,阮丽云与阮青梅便支使着仆婢们将箱笼中的物件搬娜出来,其中的贵重物品全都收到了库中造册落锁,其余用惯了的家具器具,按照扬州宅邸时的使用习惯,全都恢复原状。

    阮珑玲的心思,除了想着如何给给安哥儿聘请名师教习,其他的大多时候,全都放在了生意上,入京之后,她只浅浅歇了半日,就去将阮家商行在京城中的铺面全都巡视了一遍,查过账ʲˢᴳ本无误之后,就抓着掌柜商讨,如何拿下承接首辅大婚这笔单子,能在京城的众多商铺中脱颖而出。

    她心中清楚,京城中的商行商铺何其多?阮家商行在京中成立不过仅仅三年,无论是拼人脉、拼财力、拼关系……根本就不可能可以争得过它们。

    莫说想要吃肉了,只怕连喝汤都没有资格。

    若想要在其中脱颖而出,还需另辟蹊径!

    “桂娘子,想要承接这桩喜庆红事,按照正常流程走想来是行不通了……咱们商行中有没有什么门路,能穿针引线搭上首辅府,又或者是富国公府的主事仆妇?”

    阮家商行话事的桂娘子,是浸*淫在商场多年的京城人士,很是得力尽心,闻言眸光一亮,福至心灵立马明白了东家的想法。

    无论太后如何派宫中女官来甄选商铺,可最后能拍板的话事者,终究还是首辅与张颜芙二人!若是能与这两府的主事仆妇熟稔些,关键时刻她们在旁帮腔上几句,定然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首辅府估摸着行不通。

    首辅大人御下极严,府内的仆侍婢女皆是用了几十年的家生子,从不随意与外界走动过密,生生是铁板一块,若是冒然去穿针引线,一个不慎被当作是打探消息的乱臣贼子,那便是灭门之祸……”

    首辅的恶名,阮珑玲远在扬州是倒也听说过的,可那时她只当听了句无关痛痒的闲话,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那等心狠手辣的罗刹权臣,实在是她这样的商女可望而不可及,一辈子不会有交集的存在。

    可现在置身在京城中,那些骇人听闻的传闻,便变得格外具象,说不定整个阮家一个不慎都会被牵扯其中,使人光想想都觉得心惊肉跳。

    “若说富国公府,倒确有活动的空间…”

    “东家,正巧那富国公的嫡次女、即将嫁给首辅大人的张家娘子,缺了件拜堂成亲次日,穿去给公婆奉茶的晨礼袍,前阵子命婢女在全城瞧了许多绫罗衣料,挑出来七八家好的,让明日前往富国公府,递去张娘子的面过目!”

    “说起来,咱们阮家商行,就在其中!”!

    这便是过河碰上赶渡人,碰巧了!

    只要明日能伶俐些,在那位公爵贵女面前留个好印象,不仅这笔买卖能成,或也能在承接婚宴之事上挣出一线生机。

    “将那衣料送至府中,明日我亲去富国公府!”

    这是桩紧要的买卖,只要能成,惠及以后。

    阮珑玲极其看中此事,当夜就沐浴焚香,挑选好次日登门拜访的衣裳首饰,早早就入睡养精蓄锐了。

    次日,得了主子召唤的车架,早早就停在了大驼巷的阮府外,接上了阮珑玲,缓缓朝城南的富国公府驶去,到达时,生生比昨日桂娘子告知的时间早了小半个时辰。

    此时偏门外已经侯了有两辆马车,都是前来竞选衣料的商家,依次根据预约时间排好队,一个个被富国公的女婢接了进去。

    富国公府不愧为公爵人家,府中的楼宇富丽堂皇,处处雕梁画栋,其中园林池子相互错落,一步一景,野趣盎然,这番气派的景象,是积累了上百年才有的气派底蕴,绝非阮家这等商户人家可以比拟的。

    大户人家最讲规矩,仆妇们都一板一眼不苟言笑,阮珑玲也不敢四处乱看,随意窥探,好奇看过几眼之后,便只屏气吞声,紧跟在丫鬟后头。

    走了整整两盏茶的时间,不知穿过了多少园林院子,迈过了多少道门槛,阮珑玲才终于行到了张颜芙的住处留芳院,被贴身女婢引入了厅中。

    “来者何人?”

    阮珑玲抬眼望了一眼,只见装潢奢华精美的房厅中,主坐上端坐着位衣着华贵,相貌清丽的女子,张嘴发问的是一站立在侧伺候的婢女。

    她不敢怠慢,脆声回应道,

    “阮氏商行东家阮珑玲,见过姑娘。”

    “来人呐,将衣料呈上来,好让小姐瞧仔细些。”

    这便是需要表现的时候了。

    阮珑玲脸上挂着浅笑,轻声细语用着最讨人喜欢的语调,一一介绍着这衣料的用料,做工,配色,以及可以做成的衣裙样式,能搭配何种首饰……时不时还插*入些俚语段子,顺便夸赞了张颜芙的美貌……

    一番风趣话说完,引得厅中的婢女们捂嘴娇笑连连。

    张颜芙也被逗笑了,可笑着笑着,往上扬的嘴角便停滞住……

    不知为何,眼前的这个商妇,竟让她从心底莫名生出些危机感来!

    京城貌美的女子何其多?

    可厅中的这个商妇,却生得异常艳光逼人!

    肌肤粉光若腻,螓首蛾眉,艳若桃李,风流幽韵,一身家常的湖绿色衣装,就好看得令她这个女子都挪不看眼!

    可若只是淡淡美貌,也不值得张颜芙如此忌惮。

    她眸光在商妇脸上停留了许久,心头猛然一惊,才发觉这个商妇身上,竟有首辅澜翠苑那些姬妾的影子!

    那双眉眼,那鼻,那唇,就连她右手手背上的那颗痣……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极了李渚霖那些姬妾!

    张颜芙意识到这点之后,危机感顿生,甚至有些坐立不安,在椅上不停挪动坐姿,几息之后,好歹冷静了下来,不愿胡思乱想自乱了阵脚。

    待商妇说完,张颜芙指尖微抬,先是命伺书给了打赏,紧而将裙边攥在手里,眸光沉寒,涩着嗓子问道,

    “我瞧娘子梳着妇人发髻,可是嫁人了?”

    国公嫡女,为何会冒然打探她的婚嫁私事?

    阮珑玲是极其有眼力见之人,几乎是瞬间就敏锐察觉到了这位张颜芙此刻的心绪不宁,脸上的笑容僵了一息,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囫囵个含糊了过去。

    “咳,莫说嫁人,我的孩儿今年都已满四岁,到了狗嫌猫厌的年纪。”

    得知这商妇生育诞子的瞬间,张颜芙松了口气,心中却仍有忐忑,追问道,

    “以往来京城么?亦或者…见过什么贵人没有?”

    “我自小喝扬州水,吃淮扬菜长大,以往从未来过京城这等福地洞天,说起来,今天才是我将将入京的第五日,小的眼皮子浅,除了曾给已退朝归野的周阁老端茶递水过……

    张小姐您,便是小的见过最大的贵人了。”

    张颜芙闻言,这才彻底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呵。

    她约莫是昏了头,竟会觉得此商妇会与李渚霖有何干系。

    一个是身份微贱,已然生子的商妇。

    一个是权贵无极,杀伐果断的矜贵首辅。

    二人素未蒙面,更莫说会有什么牵扯了。

    罢罢罢,不过是太在乎李渚霖,所以才会如此杯弓蛇影。

    彻底排除了她的嫌疑之后,张颜末平心而论,这商妇见识广阔,幽默风趣,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倒是越瞧越顺眼了些,正想着再与她多说几句话……

    此时伺书倾下身来,紧贴在耳边带着几分雀跃道,

    “小姐,门房来报,首辅大人来了,约莫还有半盏茶的时间到。”!

    除了雷打不动的每七日到访一次,其余时间他从未登门拜访过,今儿个怎得忽然来了?

    张颜芙眸光一亮,立即站立起身,转身去了闺房,准备更换身更鲜亮的衣裳,去与心上人碰面……

    “这衣料姑娘看过了,你且先退下,回家等消息吧。”

    *

    婚期是李渚霖亲口应下的。

    既然已经做好准备迎娶正妻,那该给的体面,便一点都不能少。

    以免今后入了门没话说,他也愿意尝试着,去了解了解这即将入门的新妇,所以每隔七日,都会亲自到访富国公府,停留小半个时辰,与张颜芙或对弈几局,或赏花散步……

    原本是轮到明日才来的,可明日藩国使臣到访,又要处理刑部等等诸多事宜,想来是会从白天忙到黑夜,分身乏术无暇理会,左右今日得闲,提前一日来也无妨。

    富国公府正门外,随着一只祥云纹缎面朝靴踩下踏凳,由车架上走出位剑眉星目,仪表堂堂的英武男子,阔步踏上石阶,直直往富国公府内走去。

    所过之处,众人皆跪地请安。

    李渚霖在扭头间,望见身后紧跟着的云风,手中端着一置盘,不禁眉尖微蹙问道,

    “这是何物?”

    云风埋首回禀,

    “此乃湖州今岁献上来的贡品,太后娘娘觉得着这些衣料颜色鲜艳,很是适合张姑娘,便吩咐小的待您上门时,一起带来富国公府。”

    李渚霖默然半瞬,转了转指尖的绿扳指,

    “阿姐若觉得合适,直接赏到富国公府便是,何必如此折腾?让你送来?”

    “太后娘娘说,赏赐虽体面,却是君恩。

    可若您亲自送来,便是慰藉人心的情意。”

    李渚霖剑眉微挑,

    “倒难为阿姐这番牵桥搭线的苦心。”

    话虽如此说,却他到底没有让云风将那些衣料收回去,只头也不回,径直往流芳院去了。

    *

    今日这桩买卖,生了些阮珑玲预料之外的波澜。ʲˢᴳ

    刚开始她将那衣料讲得好好的,可中途却能明显感觉到,那位张家小姐的神情有些怪异,眸光锐利中甚至带了些凶狠……

    好在这股敌意来得快,消失得也快。

    气氛好不容易好起来,张姑娘竟又忽然离席了?

    眼睁睁瞧着这桩生意成交有望的,谁知竟会如此草草了之。

    或许张姑娘真的碰上了什么急事吧…

    阮珑玲脚下步履不停紧跟着身前的婢女,脑中一面混沌着想着。

    忽然那婢女顿停,脸上浮现出些焦急之色,惭愧对她说道,

    “阮娘子,我忽然记起屋中还另有活计没做完,下午嬷嬷若是瞧见了,罚月俸是小苛责打板子是大,你就按照来时的路返回便是了!”

    “此处离偏门不远了,你过了这个门转三个左,再穿过两个庭院,然后再转四个右便到了!”

    说罢,竟就只留下了阮珑玲一人,快步疾走消失在了回廊转角处。

    可富国公府实在太大。

    方才入府时,阮珑玲谨守着规矩不敢乱看,此时哪儿还记得起来什么来时的路?饶是婢女临走时给她指了路,可待她走到第二个庭院时,这三岔两茬的,脚下的步子都乱了。

    现在已经走到了一处宽阔的庭院当中。

    正是阳春四月,院中树木高耸,绿植茂密,眸光所见之处尽是精心培育的奇花异株。

    色彩斑澜的蝴蝶,翩翩飞舞在花丛当中,芬香馥郁的花香扑面而来,令人闻之心旷神怡。

    如此精致别致的庭院,必是砸了不少真金白银,沉淀了十余年才能有如此欣欣向荣之态。

    是专给贵人用来观赏的。

    如阮珑玲这样商户出生的女子,是没有资格出现在此处的。

    可既然来都来了,四处一片幽静,且无人驱赶,她左右都迷了路,为何不好好贪恋短短半柱香的春光呢?

    她眼睛睁得锃亮,贪婪地望着眼前原不属于自己的一切…

    尤其是院中这六七棵开得茂盛的樱花树,一丛丛一簇簇,花瓣开得密密麻麻,压得枝头弯折而下,似雪非雪胜雪,春风徐徐吹过,犹如场粉白无声的舞。

    她不禁想起与王楚鳞在扬州初遇时的景象……

    那时也是春日,阳光如今天一样好,同样落花缤纷,如梦如幻……

    或是因为思念太甚。

    太过思念他。

    太过想小为安的爹爹。

    所以脑中产生了幻想……

    她听见庭院右侧传来脚步声,郁郁葱葱蓄满了爬山虎的垂花门下,王楚鳞昂然阔步走了进来。

    出现的瞬间,仿若一道光束追在他身后照耀,使得庭院中所有的一切皆黯然失色。

    王楚鳞依旧如初见般,着了身流光溢彩的萧萧白衫,墨发简单束起,一对眸光射寒星,剑眉弯弯墨如漆,玉带箍腰,胸膛挺阔,身躯凛凛。

    少了些以往清新俊逸的文气,多了些万夫难敌的霸气威风。

    “他”似是也感受到了她灼灼的目光,脚步顿停,站在樱花雨下朝她遥望而来。

    四目相对,一触即烫。

    二人眸光缠绕在一起,短短一瞬,却仿若过额沧海桑田。

    阮珑玲触动情肠,眼中莫名溢出些星星泪点来,用仅自己可闻的声音,对着那幻影,喃喃低语唤了一句,

    “霖郎……”

    可此时!

    那幻影动了!

    他如松竹般的身姿微顿了顿,眸光骤紧,愈发黑沉,他带着略微试探的口吻,语气却格外阴沉寒森,

    “阮…东家?…好久不见啊……”——

    真的爱死了这种如初遇的情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五年啊!终于!

    我给你们撒花,放鞭炮,放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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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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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八章

    “阮…东家?…好久不见啊……”!?

    不是?

    幻影怎会说话?!

    阮珑玲瞳孔微扩, 指尖下意识紧握成拳,指甲深陷进皮肉当中。

    疼!

    所以她并非是幻觉,眼前站着的, 竟是个活生生的真人!

    不是?

    阿杏分明去吏部打探过, 王楚鳞不是连户籍都已转调, 早就搬离了京城了么?

    怎还会出现在此处?

    他一个商户子弟,为何会出现在公爵豪府的后院当中?!

    五年, 整整五年。

    阮珑玲从未想过, 她这辈子……竟还能再次遇见他。

    这般突然。

    这般猝不及防。

    犹如惊天巨雷轰隆隆从头顶劈下, 使人五感丧失,三魂六魄尽数震离躯窍!

    明明是暖煦的春日,她却觉得眼前的万物都染了白结了冰,犹如身处隆冬时节,冷到呼气都会起雾,曲曲指节都变得异常困难,仿佛下一秒脉搏就会滞停。

    各种各样的复杂感受齐齐一涌而上,心里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打洞!

    任凭阮珑玲平日里再会长袖歌舞, 可也应对不了眼前这番场面。

    毕竟扬州那一别,她已将丑话说尽, 扎扎实实做了嘴脸丑恶之人,现在又该以何等面目,来面对眼前曾抵*死缠*绵, 有过爱恨纠葛的旧情人?

    以往面对任何困难,阮珑玲都不曾丢盔弃甲过。

    可现在面对王楚鳞。

    望着小为安的生身父亲。

    她下意识地想逃, 若是此时地下有条缝, 她一定毫不犹豫就往下跳!

    可人却仿佛入了定, 双腿在地上扎了根。

    只瞳孔扩大, 眸光震动,浑身僵在了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同样感到惊诧的。

    还有李渚霖。

    这月余以来,由于经常到访富国公府,他早就对去留芳院的路烂熟于心,今日也一如往常般兀自带着云风往里走着,但在跨入垂花门迈入庭院时,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富国公府家规森严。

    那些奴仆婢子们晓得他不喜生人,只远远望见他都会退到六丈之外以免惊扰驾临,偶尔有避之不及的,也会无声跪伏在地上恭迎……

    绝无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如此大剌剌盯着他瞧。

    李渚霖沉着眼,顺着那灼灼的目光望去……

    樱花花瓣飘荡如云,纯净如雪,漫天飞舞,纷纷扬扬轻盈飘落,留下了一地的粉白。

    如此美景中,有个绝色女子,施施然静立在樱花树下。

    她只穿身简单的湖绿色衣装,缀了并不特别华贵的钗镮耳铛,分明是再寻常不过,泯然于众人的装扮,可配上那张艳撼凡尘的脸,便让人乍然挪不开眼!

    纤纤身姿的一抹绿,仿佛与绮丽无双的绿色春景融在了一处。

    比春更俏,比花更娇。

    妍姿盈媚,美愈天人!

    几乎是瞬间,李渚霖就认出了她。

    那个夜夜在梦中与他交**颈*缠**绵,醒来后又使他怅然若失的妖精!

    令他爱不得,恨不到,拿不起,又放不下的冤家!

    他曾将无数次在脑海中拼凑,将澜翠苑姬妾们与她相像的各个部位,拼凑成阮珑玲的模样。

    可现在才知,无论在脑中如何幻念,都不及眼前真人的万分之一灵动。

    五年了。

    整整五年。

    李渚霖拼命压制着不去打探她的消息,原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可命运兜兜转转,竟让他们二人再次相遇……

    为何呢?

    为何在他下定决心,将她彻底抛诸脑后时,偏偏她又从天而降来扰乱他的心神?

    为何当年他欲带她入京,她咬死不肯抵死不从。

    此刻却惊现京城富国公府?

    且瞧她衣装简洁利落,额前光洁,黑亮的青丝高高挽起梳成发髻……俨然就是副妇人装扮!

    所以,她竟嫁人了?

    是,算起来她今年已二十有三,早就到了该嫁人生子的年龄,可当年她分明言之凿凿说要游戏人间,绝不会再另嫁他人!

    呵……她嘴里竟没一句真话!

    哪怕是到了最后分别时,她都在骗他!

    那她究竟嫁给了谁?

    试问这世间究竟有哪个男子,能比得过他?

    她的夫君可知其过往?可知其妻子曾与别人有过肌肤之亲?曾在别人怀中娇*娥唤**春?

    几息之间,这些疑窦与执怨,一个连着一个止不住地蹦现在脑海当中,让李渚霖骤然觉得头疼欲裂!

    那唯一残存下的一丝清醒自持,几乎就要在馥郁浓烈的情感涌来时消失殆尽,他发了疯般地不断警醒着自己:

    她现在过得如何,是死是活?与他有何干系?有何干系?!想这些又有何用呢?!

    是。

    眼前的女子,是曾在多年前与他有过一段露水情缘。

    那段在扬州的时光,也确实令他甘之若饴,念入骨髓。

    可这五年来,他忘不了她的好,却也绝忘不掉她的坏!

    她温柔小意,缱绻无限时他记得。

    她狠辣无情,摧人心肝时他更记得!

    她甚至让婢女将二人交往时的ʲˢᴳ物件全部退回,明嘲暗讽他不过是陪酒卖笑的豢宠男妾!

    当年没有杀了她,就已是留有余情了!

    今日见了面又如何?

    莫非他还要上前寒暄叙旧一番么?

    回忆往昔感念旧情?叙述那些已逝的如胶似漆,花前月下?如此未免显得太过掉价。

    可愤然上前斥责她始乱终弃,薄情寡义?

    那她岂不得意?得意他时隔多年后还不能将她忘怀,亦显得他小肚鸡肠,不甚大度。

    二人早已不是那种能侃侃而谈的关系了。

    见了面,甚至都觉得尴尬。

    她是已然嫁人,出身贫寒的反骨商女。

    他是即将娶妻,位极人臣的狂戾首辅。

    早在五年前离开扬州的那一刻,二人的关系就早已盖棺定论,如同中间阻隔了宽阔无垠的银河,再难靠近一步!……

    莺飞蝶舞,绿意盎然的庭院中,一个光艳逼人,一个气宇不凡,就这么遥望着…

    彼此都不发一言,没有朝前踏出一步。

    可眸光交*缠着,亦未分离过一瞬。

    这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沉默,不晓得持续了多久。

    阮珑玲终于率先受不了了。

    “王公子…咳…好久不见……”

    她是个生意人。

    之所以能积攒下如今的身家,这张能说谈逗唱的小嘴功不可没,惯常在热闹喧嚣的场面中游刃有余…

    忍受不得丝毫尴尬冷场。

    瞧见云风手上端着的衣料……

    聪慧如她,立即猜到了王楚鳞出现在此处的缘由。

    阮珑玲暗吞了口水,挤出几分粉饰太平的笑脸来,干涩着嗓子生硬道,

    “额…想来王公子今日……也是专来富国公府甄选衣料的吧?”

    在扬州时王楚鳞就同她提起过,家中在京城世代经商,做的就是丝绸布料生意,若非前来参与甄选,他一个商户外男,哪儿能入公爵侯府的后院?

    既然他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了。

    “咳…张姑娘方才有急事离席了…你入内以后,或需再等上一会……那…那珑玲就在此,祝王公子一举夺筹,马到成功…”

    偶然撞见他,阮珑玲原本就心虚至极,能僵持这么许久,已是勉力强撑着了,囫囵吞枣了这么几句,也顾不上其他,立马就要落荒而逃……

    庭院中仅一条羊肠小道。

    偏王楚鳞堵在路中。

    无法。

    阮珑玲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她心跳如鼓,肩膀微微耸起,将头低埋,乌羽般纤长的眼睫颤动不止,抖着两条腿就直直迈步向前…

    朝他走得越近,她便心慌气短。

    二人衣袂相触,擦肩而过……

    此刻她脑中的那根弦绷紧到了极致,并未注意到前方地面有块突起的异石,脚下的步子一绊,轻盈曼妙的身姿就直直朝前摔去!

    只觉萋萋的青草越来越近,近到她的鼻尖几乎都要触到泥泞的地面,尘灰都因她的呼吸微微扬起……

    就在她紧闭双眼,做好准备触地的瞬间……

    蓦然!腰间传来一股遒劲的力道,将她娇柔纤纤的身躯骤然稳稳向上搀扶,助她重心后移避免跌落。

    阮珑玲一低头,望着了落在腰间,那只骨节修长分明,白皙如寒玉,清矍干瘦中又透着锋凌的手……

    是王楚鳞帮了她。

    她合该道声感谢的,可却浑身发颤,喉嗓发紧,什么都说不出来。

    此时,侧上方传来男人低哑冷冽的声音。

    语调清越无比,透着七成的盛气凌人,及三分冷傲漠然。

    “无论是看路还是识人,阮东家还需将眼睛擦亮些…”

    “莫要如我般一叶障目,遭人背刺不忠,恶意耍弄,奚落羞辱。”!

    此话阴阳怪气,分明就是在讽刺她!

    讽刺她背刺不忠,勾三搭四,曾刻意愚弄耍弄过他!

    鸡皮疙瘩陡然都冒了出来,心中的寒意越攀越高,浑身冒汗不止,将里衣都湿润浸透,黏腻沾在了肌肤上。

    她顿停在原地,眸光盈盈望着那个负手阔步离去的背影,心头震动久不能平息……

    *

    留芳园。

    春阳明媚,微风习习,宽阔的庭院中没有一个闲杂人等,仅剩下李渚霖与张颜芙坐在石凳上对弈。

    棋盘乃为上好的玉石制成,细腻如羊脂,触之即温,棋子更是由精工巧匠用象牙雕刻,辅以窑瓷制作而成。

    执棋落子,传来玉瓷相触的香脆碰撞声。

    这桩婚事是张颜芙装病,以命相逼得来的。

    说到底,李渚霖对她并无多少情意。

    这段时日以来,打着首辅府幌子送来的那些糕点、钗镮,以及今日他带来的衣料……那些不过是李父李母的撮合,及宫中太后的旨意。

    这些张颜芙全都心知肚明,可却并不在意。

    只要李渚霖不捅破这层窗户纸,还愿顾及她的脸面,哪怕是他是逢场作戏,她也是乐得装傻充愣的。

    现在不爱她有什么要紧?

    以后一定会爱上她,且只爱她!

    添茶对弈的间隙,张颜芙时不时抬眼,含羞觑他一眼,又迅速垂落眼睫。

    若是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他近在咫尺,就在眼前,近身之人只有她。

    二人就这般相对到老,直到永远……如此她便满足了。

    “霖哥哥,你又输了。”

    张颜芙落子的瞬间,微微一笑,眸光晶亮。

    暖柔的春光仿佛给男人镶了层金边,令人望之心慕。

    李渚霖原本正在愣神,这声娇唤,使得他执棋的指尖微顿,出走的神识归窍。

    他无甚兴致,可也还是应道,

    “你近来棋艺进益不少。”

    若论棋技,李渚霖可是得获棋圣亲口夸赞之人,岂会输个她这么个闺阁女子?以往二人对弈时,出于君子风度,他都会刻意让子,可却从来没有如今日连输三局过。

    张颜芙咂摸出他今日的异常来,只温柔体贴道,

    “下棋需心静,可霖哥哥今日却有些心神不宁。

    可是疲累了?是否要去偏院中小憩一会儿?”

    软甜柔语,令人欣慰。

    以往李渚霖四处征战,不是忙着削灭藩王扶植幼帝登基,就是忙着杀除异己稳固朝堂,四处奔走,鲜少在京中停留,并不深入了解过京中女眷的德行、品性如何。

    与张颜芙接触,也是在约定婚期之后,到现在不过月余时间。

    眼前这个未婚妻,确如阿姐所说,恭谨温顺,贤良淑德。

    其实她与其他豪门公府所出的贵女倒也并无二般。

    都是自小在深闺中拘着,奉行着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那一套,被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这些教条规矩拘束着…

    就像原本野蛮生长的花株,被人用剪钳精心修剪到趋近于完美无缺的状态,然后被展示到了人前。

    美则美矣。

    却毫无生气。

    可他不就是要娶个这样的世家贵女回去么?

    与他并坐在高处,远离市井喧闹,令人引颈仰望,做一尊在蹙眉淡笑间,就能改变万千人命运,被供奉起来的佛刹。

    若论生气。

    阮珑玲倒是很有生气。

    游刃有余穿梭在市井中,嬉笑怒骂,肆意活在这世上……可她也同样唯利是图,市侩圆滑,心机叵测,狠心无情。

    一个是毫无心机,唯命是从的乖顺闺秀。

    一个是心如蛇蝎,浪*荡无情的黑心商女。

    他不娶张颜芙?莫非要娶阮珑玲么?

    莫说是妻,妾也不行!

    毕竟阮珑玲现在已然嫁做人妇了!

    莫非堂堂首辅,要去对个以前冒犯过他的商女,施以手段?巧取豪夺么?

    绝不。

    方才擦肩路过时,她身上那股独有的熟透了的蜜桃香甜体香,一直到萦绕在他身周,使得他有些分神燥*热。

    心思早已不在棋盘上了

    李渚霖抬起指尖,微扯了扯脖颈过紧的衣襟,并不打算依张颜芙所言在富国公府歇睡,只兀然问了句,

    “你近日在选衣料?”

    “嗯,缺了件晨礼袍。

    宫中御制的料子虽好,却总觉少些新颖,所以才费周章在民间找找看有无合心意的。今日看了三家,福元布坊,云裳阁,还有个阮氏商行……”

    “那便阮氏商行吧。”

    李渚霖扔下指尖棋子,玉瓷碰撞“哒”的一声。

    盖棺定论。??

    这便奇了怪了。

    他甚至都没看过那些布料,为何就一口敲定了那阮家商行?

    莫非……莫非方才那商妇,果真与他有干系?

    张颜芙垂眼,敛下眸光中的深重忌惮,颔首乖顺着应了句,

    “自然都听霖哥哥的。”

    *

    大驼巷,阮宅。

    新添置的府宅只偏僻了些,占地面积却格外广阔,哪怕是再来几十口人,也照样住得下。

    因此,阮家的兄弟姐妹,包括阮丽云这一大家子,都住在了其中。

    起初吴纯甫并不愿意,毕竟顶天立地大男人,搬到京城以后合该自己购置房产,哪儿有住在妻家的道理?

    可阮丽云并不愿意与弟妹们分离,舒姐儿也吵着闹着要在阮家一同与小为安念书,再加上大驼巷离皇宫实在太近,当差格外方便,吴纯甫这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却坚持不能白住,定要每个月按照市场价给赁金,这才作罢。

    阮成峰每日按部就班,去翰林院当ʲˢᴳ值,在这一届的举子中他的才学最为出众,人又谦卑有礼,难得的是行为处事并不死板,短短几日便很得上峰与同僚的喜欢。

    阮玉梅则将重心放回了家宅之内。

    阮珑玲说,以前她走街串巷浆洗做活,那是迫于生计没有办法,可现在阮家的日子已经一年好一年,已经不需要那么辛劳了。

    阮玉梅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眼看着即将议亲,不宜在外头太过抛头露面。她今年二十岁,年岁稍大,比不过那些及笄就定亲的女子,在婚嫁市场上有些尴尬。

    可越是如此,越是要不急不缓。

    好歹也要如那些侯门贵女般娇养着,养出些矜贵傲骨,闲适的气韵出来,让人觉得难以亲近不易攀折,才能劝退掉那些心术不正的,甄选出愿意排除万难诚心诚意的子弟来求娶。

    左右这几年下来,阮玉梅跟着两个姐姐在商场上历练,什么掌管田铺,算账御下,她都学了个十成十,也乐得在家中照应内宅。

    家中的各项琐碎,只有专门调教出来的女使操持。

    她真正需要关照的,是内宅当中的两个外甥。

    舒姐儿倒还好,到底是个快十岁的大姑娘了,性子是个娴静的,在乳母的指导下,能安下心来绣花写字。

    小为安却是异常活泼大胆,闲不住的性子。

    由于搬离了扬州,远离了熟悉的环境与固定的玩伴,原以为他会不适应,可这小家伙,适应得倒比所有人都快。

    第二日就趁乳母不慎偷溜出门,跑到隔壁邻居家去自己找玩伴儿,让家里人火急火燎担心了半天,等到邻居来送信上门去接人时,他已经和隔壁院郑家的幼童们打得一团火热了!

    好在能买在大驼寺巷尾的人家,门户都不会太高,大家也都晓得新搬来的阮家出了个状元郎,都是热情相待着的。

    原本阮家在京中也没有几门亲戚可以走动,正不知该如何打开官场的社交圈子,靠着小为安的自来熟,一下子竟与巷尾的四五家的官眷们熟稔了起来。

    “小姨母的手真巧,我昨日带着你做的大闹天空风筝出去放,他们个个眼红,觉得威风极了!”

    直到现在,每每瞧见小为安,阮玉梅都觉得内疚,这么可爱的孩子,她以前居然言辞愤然得想要劝姐姐落胎?

    幸好姐姐没有听她的。

    “是么?那姨母多做几个送给他们,你们一起玩,如何?”

    小为安眸光亮了亮,紧而有些迟疑道,

    “可光大闹天空,姨母就做了整整五天日呢,要是都给他们做,姨母会累的,安哥儿不愿让姨母劳累。”

    “姨母不累。这次做简单些的款式,也同样精巧,做上七八个都只需花费两天的功夫呢!”

    阮玉梅是穿针引线的绣花高手,擅长的的便是这些精细功夫,做几个风筝自然不在话下。

    一则能哄小为安高兴。

    二则,也能更加快速结交人脉,拉近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官宦人家大多视金银如粪土,看不上那些黄白之物,这些别致且精巧的小东西,反而更加容易讨人欢心。

    听她说做风筝费不了多少神,小为安立即欢呼雀跃起来,

    “好!姨母最好了,为安多谢姨母!

    太好了!两日之后就能和他们一起玩儿风筝咯!姨母,我现在就去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小为安正是玩心重的时候,男孩儿也不能太过拘束。

    阮玉梅点头,笑着答应了他,

    “去吧,一个时辰以后回家用膳。

    否则你娘下次管束你时,我可不会在一旁帮腔了。”

    小为安迈着小短腿,早就跑到了回廊转弯处,不见了人影只留下了响亮的应答声,

    “好嘞姨母!安哥儿知道啦!”

    阮玉梅先是命人将桌子支到了园中,然后又吩咐取来笔墨纸砚、彩绸柔幡,准备先将风筝的图样提前画出来,届时再将它们缝订在软竹条上……

    此时院门口传来动静,只见阮珑玲蹙紧了眉头,面白如纸,脚下绵软着,几乎是拖着步子迈入了院中。!

    这是怎么了?

    三姐从来都是家里的主心骨,顶梁柱!

    遇事从来临危不乱,从未露出过这番神情!

    阮玉梅立即放下手中的画笔,快步上前一把搀扶住她,

    “可是这几天太劳累?姐姐身子撑不住生病了?

    姐姐你别不说话,姐姐你看看我,你回答我!”

    在妹妹轻微的摇晃下,阮珑玲扩散着的瞳孔,才终于聚了焦,她缓过神来,然后紧抓住阮玉梅的手,紧着嗓子急促道,

    “梅儿,快,吩咐下人收拾东西,我要带为安回扬州!

    马上出发!今晚就走!”

    “什么?可…可我们才到京城五天,才将一切都收拾妥当,姐姐为何又忽然要走?

    今晚……今晚也来不及啊!你们孤儿寡母的,若不提前找寻到人护送,我岂敢让你们出城门?”

    阮珑玲慌乱眨了眨眼,恢复了些理智,可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是…你说的对…孩子还小……那就连夜去聘请镖师,明天一早出发,花多少银钱都可以!”

    阮玉梅连忙将她紧抱在怀中,不断抚顺着她的单薄颤抖的脊背,噙着泪哽咽道,

    “姐姐,你莫慌,出了什么事儿咱们一家子抗,我们一起想办法,你莫要这样吓我…”

    或许是妹妹的安抚起了作用。

    阮珑玲忐忑不安的心神终于略定了定,她望着眼前早已能够独当一面的幼妹,终于将自己的脆弱展露了出来,颤着发白的唇瓣,

    “我…我偶然碰见了孩子他爹。

    当年在扬州时,我就是为了要个孩子,才处心积虑勾得他与我有了夫妻之实……他离开时,并不知我已有孕,我…我从没想过还能再见着他!

    梅儿…我害怕!

    京城何其大,可又何其小?只要稍加打探一番阮家商行,他便能晓得我住在何处,晓得我有个孩子……为安与他长得那么像……不,不行!为了避免他觉出蹊跷上门来抢孩子,我绝不能在京城待了!”

    竟是如此?!

    那这……岂不是去父留子?

    这是阮珑玲头次在家人面前谈及为安的生身父亲,其中内情,着实令人咂舌,使得阮玉梅脑中亦懵然一瞬!

    此事确是棘手!也难怪姐姐此刻犹如惊弓之鸟般,立刻下决断要动身回扬州。

    毕竟子嗣传承,乃是世间顶顶重要之事。

    寻常人家,是断不会让自家的血脉流落在外的。

    怎么办?

    这可如何是好?!

    ……

    蓦然!阮玉梅脑中电光火石一闪,忽然就想到了这件事儿的关键之处!

    “阿姐,那男子家中可有人做官?

    官居几品?

    品衔与成峰相比,更高还是更低?”

    “家中世代经商。

    五服以内,连九品小吏都无。”

    这些信息都是在二人有夫妻之实前,阮珑玲就率先打探好了的。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选定王楚鳞。

    这话让阮玉梅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又重新放回了肚中。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姐姐因为太过在意,所以才如此惊慌失措,乱了神志。

    “那姐姐害怕什么呢?”

    阮玉梅长长吁了口气,“姐姐,成峰已高中状元,此时虽只是个七品的翰林编修,可今后前途一片光明,走的是封阁拜相的路子!舅舅也即将调任入京,官居吏部侍郎,乃从二品官员。”

    “以权压势也好,徇私枉法也罢。

    此事就算闹上公堂,京兆府的府尹大人也绝不会为个区区商户主持公道,只会胳膊肘往内拐,偏帮着同位官身的咱们!届时姐姐你再咬死了当时不知有孕,实在不忍落胎才将孩子生下来,府尹大人瞧在咱们自小将孩子养大,感情深厚的份上,也绝不忍让孩子与你分离的!”!

    是!

    是这样没有错!

    妹妹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鞭辟入里,使得阮珑玲的情绪逐渐平稳了下来,方才如死灰般沉寂的眸光中,复又乍然迸射出希望的光芒!——

    李渚霖:我是不会理她的。绝不。

    张颜芙:……看了几家衣裳,福元布坊,云裳阁,还有个阮家商行……

    李渚霖:选阮家商行

    每次更完肥章都很害怕,怕你们期待太高,毕竟我以前日更2000是基操。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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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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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章

    大驼巷, 澜翠苑中。

    此处虽是首辅的下榻之地,但李渚霖向来勤于朝政,每每都是要等到夜深人静时才回苑中安歇, 可不知为何, 今日却回来地格外早。

    甚至连晚膳都顾不上用, 就命人将苑中的女子齐齐唤到了厅上。

    数十窈窕风流的姬妾,全部盈盈一字排开。

    贴身伺候首辅, 委实算不上件好差事。

    毕竟伴君如伴虎, 李渚霖更是暴君中的暴君, 性情格外阴晴不定。心情好时,对她们温言细语不吝恩赏…若是性情不好时,前日光尸首就抬出去了五具。

    玉石阶上,现在那个一念之间就可夺人生死的男人,正坐在酒桌后饮酒,满面阴鸷,沉冷锐的眸光,落在她们身上不断游走。

    瞧着, 心情似是差到了极点。

    此时有几个经常在身侧服侍的,自以为摸准了他几分脾性, 便扭着细柳腰上前几步,小心翼翼着娇声试探道,

    “爷, 奴婢近日新习得首江南小曲儿,爷可要一听?”

    “今日理政乏累了, 奴给爷按按肩?”

    “爷若是想寻些乐子, 我们姐儿几个正好排了一支舞, 爷可愿一观?”

    ……

    若是以往, 李渚霖还能面对这些肖像阮珑玲的女子们自我麻痹一番,可今日重逢一见,才明白她们与那商女相比,之间的差距堪比污浊鱼目与辉炫珍珠!

    长得再像又有何用?!

    失之毫厘,可却差之千里!

    呵。

    阮珑玲竟嫁人了。

    她惯会嘴甜心硬,掉头扭脸就嫁给了他人。

    而他恰恰是面冷心软!多年来从未嫁娶,只排遣着这些莺莺燕燕荒然度日!

    她没做成他的妾。

    他反倒确确实实像个被用过就扔的物件,真真成了个仅有月余恩好的豢宠男妾了!

    思及出处,嫉妒与怒火翻涌而来!望着阶下那些与她相貌相似的姬妾侍婢们,只觉得愈发心堵气闷!

    他红着眼,将桌上的干果瓜糕琼浆玉液,叮铃桄榔全都拂下桌面,暴着额角的青筋,咆哮出声,

    “滚出去!

    滚!”

    *

    这头,大驼巷的巷尾,阮府。

    阮玉梅的短短几句,犹如林中清晨敲响的第一声佛钟,瞬间让她醍醐灌顶,彻底理清了思绪。

    士农工商,以前阮家是商,随着弟弟入朝做官,现在已经是官。

    从前只是有钱,现在却还可以有权。

    就因如此,全天下所有的莘莘学子,才会花费几十年的时间寒窗苦读,只要一朝高中入朝为官,便能一跃成为人上人!

    现在阮家已今非昔比,就算哪朝一日东窗事发,王楚鳞想要上门抢孩子,那也是决计争不赢的!

    理清楚这些之后,阮珑玲瞬间不慌了。

    此刻已夜深人静,她照例如往常侧卧在床塌上,陪小为安聊天谈心。

    小为安早就洗漱好躺在了床榻的内侧,躺在绣金描花的被子下,枕上露出个小脑袋,童稚可爱。

    母子二人靠在一处。

    阮珑玲一面轻柔拍着被面哄睡,一面与他说着这几日的见闻。小为安还毫无睡意,说了些与隔壁邻居家打狗斗鸡的趣事儿之后,眨了眨黑亮的大眼睛,

    “母亲,今日隔壁院儿的苏家哥哥夸我的字写的好看,就说能写出这样一手字,定是有人在旁悉心教导,问是不是我爹教我写的。”

    自从知道小为安因生身父亲被人嘲笑,与人打架斗殴以后,阮珑玲心中的愧疚之心越甚。

    尤其是今日遇见王楚鳞,心中兀然冒出一个念头:若当年他愿意娶她为妻,那她是否能放下去父留子的执念,一家人像寻常幸福和乐百姓人家般,夫妻恩爱,美满一生?

    ……罢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想那些又有何用?

    “那安哥儿是如何回答的呢?”

    “爹爹身子不好体虚患疾,在我没出生的时候就得病去世了。

    字是舅舅教我写的。”

    这是阮家上下一致对外的说法,从扬州一直用到了京城。

    平日里打理着偌大的阮家商行,来来往往接触之人甚多,鱼龙混杂,难免有人或揶揄,或好奇,或关切……问起阮珑玲为何会未婚生子。

    这种情况下,自然是不能照实说。

    只说阮珑玲曾私下与一书生订亲,原本已订好了成亲之日,就只坐等成亲了,可奈何那书生身染恶疾,没能撑过去竟就这么没了。

    偏那书生在这世上已无亲眷了,腹中孩儿便是唯一骨肉,因着旧情阮珑玲才冒天下之大不韪,决意将孩子生了下来。

    并非阮珑玲私德不端,放*荡不羁,而仅是与未婚夫有了肌肤之亲,此做法虽也不是寻常女子可为,但也能勉强令人相信,堵住了扬州百姓的悠悠众口。

    后来渐渐随着阮成峰连连高中了乡试与会试,阮家的声明愈发好,众人皆夸阮珑玲生下孩子,之后也没有再嫁,乃是用情至深,忠贞高洁!

    这些话说得多了,小为安也只当爹爹得病去世了。

    “苏家哥哥听了有些难过,只安慰我说,他在乡下也有个表妹,她爹爹也因病去世了,过了几年之后她娘亲又给她找了个新爹爹,待她特别好!比之前的亲爹爹还要好!”

    小为安眸光晶亮,带着满满的希冀,

    “所以母亲,你也会给我找个新爹爹,他也会待我极好的,对吗?”

    面对这么强烈的渴盼,阮珑玲眼中闪过丝犹疑,却也不敢伤了孩子的心,只笃定着答了一句,

    “是…安哥儿放心,娘必再给你找个气宇轩昂,才高八斗的好爹爹,如此你可放心了?”

    得了这样的答复,小为安才终于满意了,安安心心准备睡觉,可小朋友的开心,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的,哪怕眼睛是闭着的,可嘴角却勾起,笑容连压都压不下来,使得面颊两侧微微陷下两个酒窝。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之后,这笑意才消散了些,呼吸变得均匀了起来。

    虽是春日里了,可也要防着倒春寒。

    阮珑玲仔细将儿子的被角掖严实了,这才轻手轻脚从房中退了出来,此时阿杏上前来回禀,说家中姐妹两个正在偏房中,等着她过去说话。

    阮珑玲行至偏房,前脚才踏入门槛…

    阮丽云就立即急急迎了上来,轻握住了她的手,

    “妹妹,今日的事儿玉梅都同我说了,你此刻可还决意要离京?”

    三姐妹亲密无间,这么多年来也都是相互照应着的,阮珑玲晓得这事儿瞒不过姐姐的,知道了也好,彼此商量对策总比一个人挠头苦思更好。

    “阿姐,我仔细想过,还是决定留在京城,不回扬州了。”

    “不回就好!不回就好!哪怕是天塌下来,我们一家人也一起扛!

    你且放心,莫说那人现在还不知安哥儿是他儿子,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大不了就对簿公堂,当面锣,对面鼓掰扯,看他胳膊能不能掰得过大腿!”

    阮丽云乍闻之下,原本心想着既然孩子都有了,缘分又让两人重新遇见…其实若是男未娶,女未嫁……大可再搭伙过日子的!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按了下去。

    妹妹可是打定了主意,瞒着那人生的孩子。

    子嗣血脉何等紧要?

    若有朝一日事情败露,那男人只怕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这种情况下,二人岂能再续前缘?

    思及此处,阮丽云焦躁地在房中绕了几个圈,

    “此事终究是个隐患,实在不得不妨。”

    “有件事儿原想过几日再同你说的,可突遭如此变故,我想着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昨儿个我出门采买,竟撞见了个以前的老主顾。那男子唤为王云才,曾在天下楼小住过,文章经常得周阁老夸,你对此人有没有印象?”

    天下楼中每年迎来送往的人何止数万?饶是阮珑玲记性再好,也不能记住每一个人,她皱眉冥思苦想一番,

    “王云才…嗯…好像有些印象…文采如何记倒不太清了,只记得好似经常能在园中偶遇到他…身材瘦高,白脸的那个?”

    “没错,就是他。

    王云才一眼就将我认出,我想着初初入京有个熟人也是好的,便与他攀谈了几句。他在得知咱家从今往后定居京城,而你在生子后又一直未嫁时,眼角尽是掩不住的喜意。

    然后便与我自报家门,道他今年二十五,科举上榜之后,被外调去了梅州三年,今年因政绩出色派遣回京,入职工部做八品屯田郎中,妻子不幸染病死了,家中有个三岁的女儿,并无妾室……总而言之明里暗里都透露出对你有意,盼着我能在其中搭桥牵线一番…”

    房中袭入一缕夜风,使得烛光翻滚跳跃,忽明忽暗。

    阮珑玲那张没有丝毫瑕疵的脸,在烛光下有种褪尽铅华的美,她微微愣神,还有些没回过味来,

    “……阿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要将婚嫁之事提上日程了!

    咱家经商,总是要经常在外头应酬的,你如此姿貌尚未婚配身边还带了个孩子,想让人注意不到都难,你不是ʲˢᴳ说那孩子生父家中世代经商么?保不齐哪日就被撞上露了馅。

    可你若已嫁为人妇,有了个丈夫做幌子,就算哪日再遇上,那人还会疑心孩子的父亲是谁么?更何况,安哥儿不是一直想要个爹爹么?

    所以啊,你大可与这王云才接触接触。哪怕不冲着成亲去,见一面看合不合缘,在京中多条路子也是好的,合则聚,不合则散便是了。”

    阮玉梅闻言也觉得有理,开始掰着指头盘算起来,喃喃道,

    “唯有个女儿,那姐姐若是嫁过去,咱们安哥儿就是嫡长子,二十五岁官居八品,职位是低了些,好在屯田乃是要务肥差……家中无妾,又对长姐有意…倒可一试。”

    两姐妹话语顿停,齐齐望向了阮珑玲,静等着她表态。

    若在以前,阮珑玲是决计不会考虑再嫁之事的,可自从诞下了为安之后,相当于有了铠甲,亦有了软肋…这做了母亲呐…再高的姿态也会伏底,再硬的心肠也会变软。

    她给了小为安生命,给了他世上所有的爱,自然也愿意尝试着去为他去寻个爹爹……

    她生得貌美,家财万贯,有个状元弟弟,太医姐夫……可这些种种优势,配上个未婚生子,便不免让人觉得有些扫兴,若是想要配什么高门大户,自是不能了。

    这王云才的条件,乍听之下其实是不如她的,可门户低有门户低的好处,好拿捏,易掌控,相处起来不累,与她倒是相当。

    总之二人呆女嫁痴汉,谁也别嫌弃谁便是了。

    “既如此,那便就当出去谈生意,见一面吧。”

    阮丽云见她松了口,心中有了数,又道,“倒也不着急,我那日回来以后,就派人前去梅州打探了,总是要先了解这王云才的家世人品,家产几何,探探虚实才好,万一他扯谎骗人,家中妻妾成群怎么办?这信使一来一回的,怎么着也需再等上十几日呢。”

    “咳……阿姐多虑了,商场上什么坑蒙拐骗,邪门歪道我没见过?等闲之人哪儿能骗得过我这双眼睛?

    莫等了,明日休沐,干脆就明日吧。”

    这话说得自负,不禁惹得姐妹二人抿嘴一笑。

    既然已经拍板决定了,那确实也是宜早不宜迟。

    若是这个王云才不行,倒好赶紧去相看下一个,不耽误时间。

    原以为临时约人,王云才那头若有变故出来不得也是有的,可阮家一大早去传信时,他忙不迭就答应了下来,只道时间地点随女方定,为表诚意,还要亲自上门来接。

    寅时一刻。

    一大家子团围在一起用过了午膳之后,阮珑玲就回烟霏阁小憩了一会儿,眼看着马上就要到约定时间,她才换了件颜色略微鲜亮的衣裳出了门。

    她并未注意到,小为安此时早就从午睡的榻上爬了起来,蹑手蹑脚迈着小脚丫子悄悄跟在了身后。

    他觉得母亲今日有些蹊跷,不仅身上穿的衣裳更好看,头上还特意别了只不常戴的珠钗,像是刻意打扮过的样子,而且他偶然听见门房说,院外站了个男子在等她……

    这便更奇怪了。

    母亲身边的男子从来都是只有舅舅和姨夫,生意往来上的人从不轻易往家里招,为何会冒然出现个男子?

    莫非是母亲将他的话放在了心上,在给他找新爹爹了?!

    他迫不及待跟了上去,想瞧瞧这个或许能做他未来新爹爹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可随着母亲走到了家门口,他踮脚隔着门缝望见了站在石阶下的男人,小为安幼小的心灵,觉得略微有些失望……

    那男人一身湛蓝的衣裳,背脊挺直站立着,个子颇高,脸也白净,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可是小为安不知为何,就是不太喜欢他,他想象中的爹爹合该再英俊些,再威武些才是。

    那男人瞧见母亲的瞬间整个眸光都亮了,然后二人一前一后,步行着愈行愈远了…

    *

    今日休沐,街道上走亲访友的人比往常多些,或成群结队,或三两结伴……

    只是这热闹喧嚣,与李渚霖无关。

    他克己奉公,向来勤勉,从未停休过一日。

    即使昨日一夜未眠,他也照例准时坐在了车架上,前往宫中处理政务,忙了大半日后,才回澜翠苑小憩了片刻,又准备前往京郊大营巡兵。

    或许是心气不顺,倒觉得车架上有些闷。

    李渚霖扯了扯衣襟,然后抬起骨节分明的指尖,将厚重的窗帷撩出一条缝来透风……

    他就这么随意朝车架外探了一眼…

    竟就这么巧!

    第二次,撞见了那个让他见过之后,就浑身上下犹如油烹,不能安眠的玲珑娘子!

    她这次并非一人!

    而是与另一男子成双成对,如鸳鸯般走在了一起!

    二人正在低声交谈着,她的背影顿了顿,然后扭头露出个绝美的侧脸,瞧了眼身侧的男子,抿唇微笑……

    呵。

    想必那就是她的夫君了吧?

    瞧着相敬如宾,生分至极啊!

    李渚霖莫名涌上了股强烈被背叛的感觉!只觉哪怕再多瞧上一眼,她笑得再多甜美一分,他那股无名火就愈烈一分,恐会提刀上去杀人!

    “啪”得一身,他狠狠将窗前的帷幔摔落!

    “云风!不知京郊大营远,路上要花费许久么?!

    怎得车架还行得这么慢?还不将马驱快些!”?

    不是?

    以前也是这个速度啊!

    且朝廷有令:在城内若非必要,不得疾行。

    听主人的语气不甚好,云风也来不及委屈,只得听令行事。为了避免冲撞到行人,他将指尖放在唇边,吹出个响亮的紧急避让哨子来,然后高扬手中的皮鞭,狠狠抽在马腚之上……

    马匹吃痛,扬蹄嘶鸣一声,奋力朝前跑去!

    走在道路外侧的阮珑玲,被身后传来的动静吓了一跳,险些来不及躲避,还是身侧的王云才眼疾手快,将她往内略护了护,

    “阮娘子小心!”

    这话一字不落,传入了车架之内李渚霖的耳中,使得他眼底彻人入骨的寒意微微一滞……?

    若是他没听错的话……

    那男子唤她什么?

    “阮娘子”?

    寻常百姓夫妻之间,丈夫大多唤妻子或“娘子”,或“夫人”。

    他叫阮珑玲“阮娘子”?

    所以是他料错了?

    这二人根本就不是夫妻?

    既然不是夫妻,那他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能让两个孤男寡女,在青天白日下,就这么一同游走?

    说不上来究竟是太过好奇,还是太过在意……李渚霖几乎是下意识间,选择了当下最应该去做的事儿。

    “停车!

    京郊大营不去了。”

    他要跟上去瞧瞧。

    瞧瞧这该死的商女身上,到底有何古怪!——

    阮玲珑:相亲中,勿扰。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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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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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一章

    上门接人, 乃王云才执意坚持。

    实非阮珑玲所愿。

    毕竟就算以往有些交集,可二人实在算不上多熟稔,

    原也只是相看一眼, 甚至都提不上多正式。

    王云才若是驱了马车上门来接, 莫非二人还要一同挤在狭□□仄的车架上么?

    就算是为表诚意, 如此也是不妥的,可阮珑玲到底想着临时相约之下, 此人还能有这么一片心, 倒也没有拒绝。

    好在大驼巷离闹市并不远, 就算迈着两条腿走着去,也花不了太久的时间,所以为了避免二人同乘,阮珑玲就将地点定在了闹市中的茶社,准备步行前往。

    事隔多年,阮珑玲早就记不清王云才长什么样了,到了约定时间跨出院门,一眼就望见了立在阶下的男人。

    他倒是颇高, 身材略微清瘦些,脸上一直挂着些紧张羞涩的笑, 比寻常的书生要白净,穿了身衣料上乘的靛青常服…乍眼这么一瞧,并不让人特别讨厌。

    望见阮珑玲的瞬间, 眸光一亮,双手抱握在胸前,

    “阮娘子安好。”

    阮珑玲施施然屈膝回礼, “王公子有礼了。”

    王云才明显有些局促紧张, 却还是尽量显露谦谦君子的一面, 非常有风度将手朝前一摊,“我在前面给阮娘子带路。”

    “那便劳驾王公子了。”

    此次见面,事关婚嫁,彼此都心照不宣。

    二人已不是年少纯情,青春少艾之人,早就过了为情爱飞蛾扑火的年纪,说起来,都是也都是第二次谈婚论嫁,所以喜欢不喜欢倒是其次,合适不合适是最要紧的。

    最好是刚开始就将所有条件、底线说清楚,也免得以后有诸多纠纷。

    阮ʲˢᴳ珑玲是个行事果利之人,简单寒暄之后,就开始直奔主题,在了解男方家的情况之前,索性先将自己的需求提了出来。

    “王公子,想必我的事儿,阿姐都已经与你交代清楚了。

    须得提前与你道一声,我只这么一个孩子,十月怀胎生下来,今后我无论去哪儿,哪怕是天涯海角,也是要将孩子带在身边的。”

    早在年少求学,在天下楼参加讲坛之时,王云才就对阮珑玲心生爱慕,那时青睐她的子弟何止千万?可大家都以为她会嫁给陇西世家的于则棋为妻,所以不敢上门求娶。

    可如今那于则棋早已另娶,玲珑娘子也已然生子,命运兜兜转转,竟轮到了他与玲珑娘子并肩走在路上,谈及婚嫁?

    犹如梦中神女,翩然降世!

    说起来,都是这个孩子的功劳!

    若无此子,以阮珑玲的姿貌至少能嫁给个五品大臣,哪儿能轮得到他?

    “阮娘子放心,若是我得幸娶了娘子,那定是要将孩子视如己出的。”

    王云才几乎是抢答着脱口而出。

    说罢,又忍不住扭过头,偷偷瞧了她一眼。

    事隔五年,阮珑玲的相貌根本一丝一毫变化也无,还是那般光彩动人,甚至增添了几分艳丽风韵,像极了一枝绚烂绽放的红玫瑰,引得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

    王云才并非个青涩莽撞的小伙子,可只瞧了这么一眼,就觉得心跳如鼓,面红耳热,几乎是当场就表了决心。

    “阮娘子,只要你愿下嫁,我王云才在此立誓此生绝不纳二美,家宅中的大小事务一应皆由你做主……红妆聘礼,无论多少,阮娘子只要提个数,哪怕是倾家荡产,我定会凑齐以表诚意!”

    这些话,也不是王云才一拍脑门决定了。

    他早就想过了,阮珑玲不仅貌美,且还格外持家贤惠,否则寻常女子哪儿有魄力将商行由扬州开到京城来?入门之后定为贤妻!更莫说胞弟高中状元,在官场上的前程可比他广阔多了!

    这些种种助益,可不是他头一任的亡妻能比得上的。

    话语声不大,却尤其掷地有声。

    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道出来,显得有些心急不合时宜,却也足够抚慰人心。

    这个回答,倒是令人满意的。

    阮珑玲脚下的步子顿停,侧脸朝朝他望去,只见他满面诚挚,不像虚言,不禁抿唇浅笑,正想张嘴道了感谢的话语…

    此时身后传来高鸣哨声,紧接着马匹嘶鸣,铁蹄哒哒声越来越近……

    “阮娘子小心。”

    王云才立即揽臂上前回护,眼看着就要触及阮珑玲衣角…到底是男女授受不亲,阮珑玲一个偏身避过了。

    阮珑玲站定之后,蹙眉望着那愈行愈远的车架,咂舌道,

    “这人莫非不要命了?

    在城内快车轻则打板,重则流放,他竟还敢驶这么快?”

    “阮娘子慎言!”

    没曾想这句嗔责之词,却使得王云才大惊失色,恨不得就要上前捂她的嘴。

    他上前靠近低语,神色格外紧张,“娘子刚来京城或许不知,你瞧见那车架上的龙鳞绘纹及车头的绸面锦旗没有……坐在那车架里的不是别人,而是首辅大人!”

    “每日都有非议首辅之人在菜市口被斩首,砍得虎头铡都钝了!拔下来的舌头让瓦市的说书人都少了一半!娘子还需当心,莫要祸从口出!”

    在扬州时,说话做事并无这么许多忌讳,所以阮珑玲张扬肆意惯了…京城虽繁华似锦,却感觉人人都在小心翼翼过日子,好似不知哪一秒就要人头落地。

    阮珑玲默默将那绘纹及锦旗的模样记在心中,然后道了句,“珑玲记住了,多谢王公子此番提点。”

    好在这不过就是个小插曲。

    二人终于行至了目的地,准备坐下来好好细聊一番。

    眼前的这间茶坊是阮珑玲定的,雅间用种好了的竹子开,并不是完全封闭,免去了二人共处在密闭空间的尴尬,茶桌正对着清澈见底的水池,池中锦鲤游走,倒颇有一番野趣。

    方才在路上,阮珑玲的顾虑消除了大半,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要详细了解王云才家中的情况了…婚嫁是两个家族的结合,就算是王云才愿对她真心相待,可若是家族内部关系复杂,阮珑玲也是不愿入门的。

    王云才倒也上道,明白她的顾虑,待茶点都上齐全了之后,便开始自觉自动说起家中近况…

    “阮娘子…来,喝茶。

    我祖籍云洲,家中往上倒三代也是商户,后来老祖父中榜当了官之后,便开始培植子弟,好在我父亲与家中几个叔父倒也争气,后来陆陆续续都争气入了仕,官职虽都不甚高,可也都知足了……

    以往经营的铺面田地倒也都积攒着,或经营得不如阮家商行这么红火,可每年也会结余不少…

    父母年迈多病在云洲住惯了,随云洲的弟弟住在一起以后不会入京,家中三个弟妹都娶的娶、嫁的嫁不必再操心……

    若是阮娘子愿嫁过来,关起门来过我们的小日子便是了…”

    到底是娶妇过一次的人,晓得女子出嫁前担心的是什么,所说的每一句,全都精准踩在了阮珑玲的喜好上。

    官户。家底丰厚。不用与公婆同住。

    如此看来……此人…倒也并非不能嫁。

    只是这些字字句句,全都一字不漏落入了隔厅中的另一位贵眷耳中。竹林种得格外密集,阳光的照耀下,在男人身上落了些影影绰绰的细长竹叶影子,

    李渚霖竖耳听着,不禁微转了转指尖的碧绿扳指…?

    瞧这情景,二人竟是在相亲?

    可上次见阮珑玲,她分明梳着已婚妇人才有的发髻,为何还要相亲?

    此时隔壁适时响起,

    “对了,我向来身强体健,去护城河冬泳都能往返三个来回,定不会如你上一个郎君般体弱多病…独自抛下你一人,这么多年凄楚度日…这些你都大可放心!”

    ……原来如此…

    她如今…竟成了个丧夫寡居之人…

    莫非这就是她当年始乱终弃的报应?

    李渚霖合该觉得开心的,可却蹙着眉头,怎么都欢欣不起来……

    甚至从心底莫名涌出一股怜惜之情…

    与她对坐的男子,定然是更怜惜她了!

    李渚霖瞧那男子待她十分热络,仿若只要阮珑玲松口答应,他便恨不得与阮珑玲当场成亲,不禁沉着眼,透过交相叠叠的竹叶间隙,朝那男子望去…。

    那人竟有些眼熟?

    不正是当年在天下楼,被黑骋铁骑从辩经阁中拎出来的考检过学问之人么?若是他没记错,那人应该是叫王云飞。

    此人在上次科考中考得不错,位列一榜第二十三名,原也应该入翰林院任职的,可李渚霖念及他曾心仪过那玲珑娘子,心气不顺之下,就把他调任到梅州去了……

    如今已整整五年了,这人竟也还惦记着她?!

    李渚霖不禁将扳指紧按了按。

    隔壁又传来王云才的声音,

    “若阮娘子还有什么要何要问的,大可直言,我定据实相告。”

    若是相看郎君,王云才确是合格的。

    可阮珑玲心中总觉有些蹊跷,这人只说自家的好,却绝口不提自家的坏…莫非嫁给他就当真是上上之选么?定然是有些污糟地方,是她还没能问到的……

    且阮珑玲不是在给自己找丈夫,而是给儿子挑爹爹。

    方才他列出的那些诸多条件虽好,却不是她最最看重的。

    “…王公子说了这么多,怎么不见提起女儿?

    她叫什么?今年多大?是什么时候过生辰?公子平日里下了值,都喜欢陪她玩儿些什么呢?”

    “我女儿唤做宁姐儿……额…”

    没能想到关于孩子她能问得这么细,王云才举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流露出来些慌乱与尴尬的神情来,

    “约莫两三岁,生辰在…在八月……委实是平时公务太过繁忙,无暇顾及她,从前一直是她母亲照料,她母亲去世后,就时时跟在乳母身侧…如今与我倒不大亲近了…”?

    如此不称职?

    亲生父亲,却记不得自己女儿的具体年龄与生辰日期?

    王云才对亲生女儿都这么不上心,那她若是嫁过去,他便更不会将小为安放在心上了。

    那她还与他成亲做什么?还不如自己带着为安独过呢。

    只这一点,阮珑玲就觉得这门婚事已然不妥了,可嘴上却还为着王云才周全,挤出一抹笑来,

    “咳…是,王公子勤于庶务,或还需经常外派当差,一时顾及不到孩子也是有的…那公子与亡妻定然感情甚笃吧?咳,造化弄人,说起来,她是得了什么病?何时亡故的?”?

    她问什么不好,怎的偏偏问起这个?

    瞒是瞒不过去的。

    就算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

    王云才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只觉得刚才喝下的茶水异常苦涩,面对阮珑玲略带锐利的探究目光,也只能支支吾吾如实说道,

    “得的是痨病…一、一月之前去世的ʲˢᴳ……”。

    一个月?

    亡妻坟头的草都还没长出,王云才就着急忙慌要续弦了?只当他女儿两岁,二人也在一起至少三年有余,好歹也与亡妻夫妻一场…一个月而已,他就耐不住了?

    阮珑珑着实为那没见过面的女子鸣不平,偏她还不能说些什么……毕竟人已亡故,哪怕王云才是在举行完葬礼的第二天就另娶,又有谁可指摘呢?

    可由此可见,此人确是个薄情寡义的。

    她端起白瓷茶杯,低头吮了口热茶清心,可到底还是觉得如鲠在喉,没能忍住讽刺了一句,

    “瞧这时间赶得…不知道的,还当王公子就等着妻子咽气,好大红花轿抬新妇入门冲喜呢。”

    “估计早在她去世半年前,王公子就扔下病重的发妻不顾,出来相看姑娘了吧?”

    呵。

    是了。

    她方才那些礼貌客气都是虚的,现在张牙舞爪专戳人心窝肺管子的模样,才是真正的底色。

    试问这世上有哪个贵女能尖酸刻薄至此呢?倒让人不禁记起那日在桃坞中,她与刘成济退婚对峙时不畏权贵的倔强模样。

    李渚霖不禁勾唇一笑,只感心情格外愉悦。

    “罢了王公子。

    我深知你对我的心意,可方才浅谈了番,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勉强不得,你我二人并非良配,玲珑便在此祝愿公子能早日觅得佳人。

    商行中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玲珑便先告辞了。”

    阮珑玲起身离开的瞬间,王云才急了眼!

    眼前之人可是玲珑娘子,他的梦中神女!但凡去过天下楼的读书人皆倾慕过她!好不容易能有机会娶到阮珑玲,怎可轻易放弃?更何况以他的条件,阮珑玲已是他能够上的最好选择。

    王云才跨步上前,伸手紧抓住了阮珑玲如玉的皓腕,颇有些激动道,

    “阮娘子莫要着急走!你不喜欢我哪一点,你告诉我!我改便是了!

    可是觉得我这么快另娶,就认定了我是薄情之人?不是的阮娘子!委实是家中无人操持,女儿没母亲照看,家中内宅一团乱麻之下,我无奈如此才决定早继续弦的…你听我说阮娘子……”

    王云才越说越情绪化,逐渐到了痴狂的地步,脸也越凑越近,将她步步迫到了狭窄逼仄的墙角…

    阮珑玲从未被如此冲撞过,瞬间脸色有些发白,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想要甩开他如铁般的手掌未果之后,颤着嗓子凛然大声厉喝道,

    “你放手!

    我弟弟乃当朝新贵,你岂敢对我如此不敬?!”

    “不…不!我若是放了手,从今往后就再见不到你了!阮娘子你有所不知,早在五年前我就对你有意……”

    此时雅间门口传来“哐啷”一声响,只见软竹条蓖枝做的竹门被人猛力推开,由门外走入个龙眉凤眼,气势非凡的男人,昂然立在房间内,身周散发出擎天的威势……

    男人微挑了挑眉,将眸光落在她被紧抓着手腕上,眸底隐现出些狠意来,语调却是调侃着的,

    “阮东家好似…碰上麻烦了?

    可有我能帮得上忙之处?”!

    竟在此处又遇见了王楚鳞!

    或因外人闯入,王云才有些微微慌乱忌惮,手上的力道略松了松,阮珑玲连忙趁此良机挣脱了出来。

    两害相权取其轻…

    未免王云才再有什么过激之举,她想了不想就快步朝王楚鳞的方向走去,遇上这种场面她是有些心慌的,但却并不害怕,嘴上竟还能熟练拿出迎来送往那一套…

    “咳,真真是太巧了!

    王公子,你我真是有缘,竟又遇见了!”

    王云才高中之后就从祖籍地赶往梅州赴任了,一直外调离京,没有机会见过李渚霖,并不晓得他是首辅,只当二人是旧相识,眸光莫测地在阮珑玲身上打了几个转,拂袖快步离开了雅间。

    直到雅间内彻底听不见王云才的脚步声,阮珑玲才长长吁了口气,立马走到桌前,端起自己方才用过的茶杯,喝了口热茶压压惊……

    此时身后传来王楚鳞的声音,声线清越无比,却透着万分疏离,

    “阮东家,我这算不算是,又救了你一次?”。

    得。

    送走了煞,还有尊佛。

    得亏这尊佛在,才能帮她挡了煞。

    或许是方才的经历格外让人心惊肉跳,又或许是想清楚了哪怕东窗事发,王楚鳞也绝无可能夺子成功…

    再次相见,阮珑玲虽也还心虚,可到底镇定自若了不少。

    她暗吞了口唾沫,转身站至男人的正前方,双膝微屈,杨柳般的身躯弯折向下,

    “幸得王公子相救珑玲才能脱险…

    玲珑在此,深谢王公子了……”

    螓首低颔,背薄纤细如纸,瘦弱到连颈后的颈椎骨都清晰可见,微扭着柳腰,婀娜多姿盈盈站立在他身前,宛若一朵娇妍无比的鲜花。

    李渚霖深看着她,挪不开颜,眸光中显现出万千光芒,

    “仅道声谢?如此而已?”

    就知这是前世冤家,不好打发。

    阮珑玲直起身来,却也还不敢与他对视,只先认同了他的话道,“是,如此确不能表达我的诚意…”

    然后又略带些小心翼翼,“不如我让下人送些酬金过来?”

    “阮东家觉得我缺钱?”

    “我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阮珑玲忙不迭否认,紧张到将衣角紧攥了攥,只觉得说什么都是错,说什么都能被他撅回来,干脆无可奈何道,

    “王公子想让我如何谢?还请明言。”

    或是因为要相看人家,她格外打扮过。

    身上的衣裳更鲜亮不说,连首饰也华丽了不少,还特意略施了粉黛,唇脂红艳,樱檀小口随着话语声一张一合…

    这不禁让李渚霖想起,以往二人在一起的每一日,她娇*嫩的唇瓣都是略微红肿着的…

    他着了魔般盯着它,嗓音低哑着发号施令,

    “与我交吻。”

    空气停滞,落针可闻。

    阮珑玲顿然抬头,眸光震动,心脏猛然跳空几下,浑身的血液都顿停。

    “与我交吻,唤我霖郎。

    此事阮东家以往熟稔至极,现在,总不会尽忘了吧?”——!!!!

    首辅大人,才第二面,你就受不了了?!

    小天使们不要等更。不要熬夜。

    以后默认2点更,提前更算惊喜好了。

    …晚安……

    …感谢在2023-01-14 00:45:19~2023-01-15 01:1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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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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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二章

    “与我交吻, 唤我霖郎。

    此事阮东家以往熟稔至极,现在,总不会尽忘了吧?”

    惊天巨雷在阮珑玲心中炸裂, 震动久久不能平息。

    他…

    竟想吻她?

    在被她那般对待, 时隔五年之后, 王楚鳞竟还想要吻她?哪怕他的语气中未有丝毫温情,甚至带了些嘲弄……

    可阮珑玲乍然闻之, 僵站当场, 心中的感受复杂无比, 任其用这世界上的任何言语都道不明,说不清。

    男人似乎也等不及她的回答,带了些冷酷的魄力,低喘着粗气阔步上前,将她单薄娇弱的身躯一拉入怀中……

    指尖插*入她的发髻中,将红艳的唇脂微微晕开,倾身垂头就朝她的唇瓣袭来!

    或是感受到了他的热切,阮珑玲心跳快到几乎要蹦出来!

    二人呼吸交缠着, 那张英朗俊逸,曾熟悉无比的面庞越来越近……一如回到了二人当年花前月下之时, 阮珑玲不由有瞬间沉沦,想要溺亡在这片刻温情当中……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无论她如何骗自己说当年对王楚鳞仅是利用之心, 可事实证明,这人确确实实曾直*抵过心底, 否则她为何会常梦见他?为何会将二人初识的那块木牌随身携带?为何会生下有他血脉的孩子?

    此刻她多想就这么任他吻下去…

    可吻了之后呢?

    就算是交吻, 触碰, 哪怕行了夫妻敦伦之事, 可然后呢?

    尽弃前嫌,和好如初么?

    他能给她个交待么?

    今后得知去父求子的真相后不会怨恨她么?

    她现在的日子安宁喜乐,可若任由他随意闯入,无异于朝平静的湖面砸下巨石!

    一时情起,后患无穷。

    ……所以在那两片薄唇即将贴上,二人触碰到的瞬间,阮珑玲微微将头偏了偏,躲过了他的袭掠。

    她隐下了眸光的温情,换上张极其刻薄的脸。

    语调格外得意洋洋,甚至还带了几分戏谑与调侃。

    “只怕讨酬谢是假,想与我交吻是真。”

    “王公子,这都五年了…你竟还对我念念不忘么?”

    “一段露水情缘罢了,也值当你惦念至今?竟还想与我有肌肤之亲……呵,不都说男人下了床榻就不认人么?可我瞧王公子倒是个格外稀奇的。ʲˢᴳ”

    不愧是曾耳鬓厮磨,旖旎缱绻过之人。

    晓得刀子往哪儿捅,才能让人最心疼!

    此言犹如一盆冷水,浇熄了李渚霖所有的热情与执念。

    是。

    没错。

    他确是对她惦念不忘。

    甚至某一瞬间他有过丝闪念,想着她现在鳏寡孤独,不如就让往事随风散去,将过往一切翻篇,揽她在身侧好好照拂……

    首辅至尊,有仇必报,有怨必偿!想要得到他的一丝宽宥何其不易?可只因她是阮珑玲,他愿再给她次机会。

    可她并未感激这份来之不易的宽容大度,甚至将其踩在脚底,被拿来嘲弄取笑!

    人生第二次,李渚霖被同一个女人再次羞辱。

    寥寥几句,就激得李渚霖气血翻涌,青筋直跳,逐渐轻柔的眸光,骤然阴沉锋利了起来。

    他眼角猩红,用力将她推开,如寒似冰冷笑着回敬一句,

    “呵,玲珑娘子自多了!”

    “我惦念谁不好?偏偏要惦念一个即将二嫁的寡妇?”

    李渚霖从她身上别开眼,佯装着气定神闲,撩起袍子行至亭边,随手拿起一旁的鱼食,砸向湖中四处窜游的锦鲤,

    “不过是知晓你行迹格外放*荡些,无事取些乐子罢了。”

    取乐?

    竟只是取乐?

    所以王楚鳞并非是放不下她,而是见她好撩拨,拿来取乐?

    阮珑玲的心犹如针扎,眸底闪过一丝刺痛。

    李渚霖敏锐捕捉到了她脸上短暂流露出的凄楚,心中微微觉得有些解气。

    谁说只能任她踩在头上肆意妄为,而他却只能选择妥协退让不与反击?

    合该礼尚往来才是!

    “说起来,是你当年口口声声说决意要游戏人间恣意快活,如今怎得嫁了一个还不够?竟还要二嫁了?

    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另嫁他人?倒不如当初就嫁给我,至少比起你那患病去世的前夫,我命长活得更久不是?”

    记忆中的王楚鳞,只格外专*制霸道些,从未这样阴阳怪气过。

    可毕竟当年到底是阮珑玲不怀好意靠近他在先,又将他抛却在后,所以知他心中或有余怨,不介意让他嘴上讨几句便宜。

    她无意拿五年前的陈年旧事在此拌嘴,意气相争,原也想转身就走离开茶社的,可又蓦然想起那桩让她多年来难以释怀之事……

    “那你可知为何我不嫁给你?

    偏要嫁给别人?”

    “……为何?”

    “因为别人是八抬大轿恭迎我入门做正妻!而并未如你一般,只让我屈居为妾!

    如何?这个理由够么?”

    绚烂无比的春光,顺着屋檐洒入雅间当中,在房中划下了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二人一明一暗站在两端,仿若再难交融。

    “王公子,不管你我二人有过何种过往,可现如今一切都过去了。算起来再过四月你就该年满二十六岁,想必早就已经成家立室,绵延子嗣,不好再这般在外沾花惹草。

    而我也很惜福,很珍惜现在的日子。今日提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其实是很没有必要的。我们二人都同在京城经商难免以后撞见,我盼着下次相见时,你我二人皆已冰释前嫌,不再如此针锋相对……”

    “做彼此最熟悉过的陌生人,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说罢。

    阮珑玲客气且生分地盈盈行了个礼,扭身阔步离开了茶舍。

    不知在池旁僵站了多久,李渚霖才将手中的鱼食碗勃然扬起,狠狠朝池中砸去!

    水波溅起,锦鲤受惊,朝四处逃散游走而去…

    她分明还在意他!

    连他的生辰都记得一清二楚!

    却心如冷铁,说要做最熟悉的陌生人?!

    二人在扬州时,原不会有任何牵扯。

    起初是她刻意接近!

    后来又是她抽*身而退!

    凭什么二人间的缘起缘灭,全都要她说了算?!

    可以爱恨纠葛。

    可以两看相厌。

    可以是仇人,是冤家,是怨侣……可他绝忍受不了与她做陌生人!

    *

    巳时二刻,工部。

    任职的各个官员早就当值多时,大多都在俯首案牍,有少数往外走准备对外颁布政令。

    自从首辅上任之后,对各部的官员管控得愈发严格,所以除非必要的交流,并未有任何人多言。

    王云才亦坐在专属的案桌前,手执毫笔,收集标录着往年的屯种信息,将其纪录在竹简上。

    可因昨日被阮珑玲拒了婚,他当起差来实在是有些心神不宁,那张仙姿盛妍的脸时时在脑中浮现,令他心痒至极。

    此时首辅李渚霖的贴身侍官云风,快步行至案桌之前,微挑挑眉,拿眼睛斜斜一乜,

    “王云才?首辅大人有请,这就随随小的走一趟吧!”

    这句话音量不低,“首辅”这两个字刚蹦出来的瞬间,值房内的温度瞬间低至冰点,众人都紧张了起来,几个离王云才考得近的同僚,都不不约而同往后避了避。

    得首辅宣召,不是架着登云梯高升,就是跌入无间地狱。

    可大抵都是升得少,死得多。

    王云才自然也知如此,脸色瞬间一丝血色也无,扔掉手中的墨笔,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跪伏在地上,浑身发颤道,

    “伺官!小的仅是个位卑八品的屯田,平日里向来循规蹈矩,什么与逆王勾结、在外说嘴嚼舌内宫……这些小的是从来都不敢的…小的…小的甚至连首辅大人的面都未见过哇!首辅大人为何会乍然召小的?还请伺官示下!”

    这种事儿办得多了,云风愈发懒得应对,一句话也懒得多说,只微抬了抬手…

    两个高大魁梧,身穿铠甲的黑骋铁骑阔步走了上来,一左一右将王云才架起拖了出去,只留下了他凄惨的嚎叫声在空阔的值房中响荡……

    “首辅大人,小的冤枉…小的属实冤枉!”

    “小的无罪啊!”

    云风在前引路。

    黑骋铁骑托着人紧随其后,一直行至处偏远无人的宫殿中。

    殿门外宽阔的空地上,放置了个宽数十丈,低七尺的铁笼,笼中被关了四五条恶狗,原本是瘫躺在地上的,瞧见人来了之后,一个个全都站了起来,瞪着血红的狗眼,发出低吼嚎叫声……

    王云才原就被吓得屁滚尿流了,见此状更是摸不着头脑,吓得舌头都发了僵,

    “伺官…这…这是要做什么?”

    “瞧见笼子里那些恶狗没?都是饿了三四日没有进食的烈犬,上天有好生之德,总不能让它们都饿死……”

    “所以今日……你便是它们的食!”

    那些恶犬仿佛能听懂人话,死盯着瘫软在地的王云才狂吠,狗嘴中的唾沫滴下,有的甚至开始啃食笼体,流下一地水渍……

    “这…这么多狗!可是要死人的!”

    王云才脑中昏眩翻转,耳旁似传来地狱鬼魅的尖叫之声,他拖拽着云风的官袍,哭着喊着道,

    “伺官!小的究竟做错了何事?犯了何罪?何辜今日要受此劫?”

    求伺官饶命!求首辅大人饶命啊!小的委实冤枉,冤枉至极啊!”

    “肖想了不该肖想之人,动了不该动的歹念,便是你最大的罪!”

    云风并未直言,只厉言高声了这么一句。

    然后皱着眉,将袍子从他指尖拽了出来。

    云风将手朝天虚拱了拱,

    “好在首辅大人大人有大量。

    念及你未曾酿成大祸,并不打算取你性命,只命你入这狗笼子之内待够一炷香的时间而已……如此已是难得的恩典了!”

    云风抽出别在身侧的短刀,附下身去,朝王云风曾抓过阮珑玲的那只左臂狠狠刺下,从胳膊一路划到了腕处,深红的血液流落在地…

    恶犬闻到血腥味愈发兴奋,嚎吠声不绝于耳!

    “啊!不!饶命!首辅饶命啊!”

    黑骋铁骑顾不上他的痛苦嚎叫求饶声,将狗笼打开了个缝隙,将人架起扔甩了进去。

    饥饿烈犬,狭小狗笼。

    流血做引,体弱文官……

    就连云风此等上战场厮杀过之人,都觉得格外残暴,只抬眼瞧了几息,就蹙着眉头转过身不忍再看。

    咳。

    其实这狗刑,首辅已经很久都没有赏赐给旁人过了。

    可这王云才偏偏触到了逆鳞。

    那阮娘子是谁?

    那是主子整整惦记了五年,至今不肯成亲之人!澜翠苑满园的姬妾都是她的替身。

    如今乍然再次遇见,都还没来得及好好重燃旧情,哪里就轮得到他王云才去与她相亲?更莫说还在相亲中冒犯了她?

    能留下一条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早更点。

    少更点。

    18号要坐车回家,来不及码字,所以需要提前存点稿子,免得又再断更了。

    我慢慢写,你们慢慢看哈。

    掐指算了算,掉马甲应该不久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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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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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三章

    今日, 是阮成峰入翰林院当值的第七日。

    他年纪最轻,又是初来乍到,总是要与同僚们熟悉熟悉, 先派些入门轻减的活计做, 直到今日, 才由同僚带着跨出了院门,正式前往慈宁宫, 去给幼帝经筵侍讲。

    同僚杨肃领着他, 二人齐齐揣手颔首, 规规矩矩走在宫墙之下,见周遭无人,杨肃压低了嗓子提点着,

    “幼帝天资不算高,已经五岁半了,可连唐诗三百首都记不全,令太后十分头疼,你待会儿进了慈宁宫警醒些, 可千万莫说错了话…”

    若是背唐诗三百首都觉得吃力……

    那便已经不是天资不高,而是有些许愚钝了。

    毕竟自家的外甥小为安, 比幼帝小了整整一岁,如今都已经快将论语学完了。幼帝身担大任,却犹如朽木, 想必太后作为母亲,也难免觉得失望。

    阮成峰将方才杨肃的提点, 全都记在脑中, 然后不禁低叹了一句,

    “今日得见太后与皇上, 就是不知何时能见上首辅大人一面……”

    自从先帝驾崩之后,幼帝初初登基无法涉理朝政,首辅李渚霖谨尊祖制,只在每月的初一十五上金銮殿垂帘听政。

    五品以上官员入内殿,五品以下站外殿。

    阮成峰这个七品翰林编撰,几乎是站在了外殿的最末侧,再加隔了一层珠帘,什么都瞧不真切。

    “你们这些刚入翰林的举子们呐,就没有不想见首辅的!”

    是啊。

    谁不想呢?

    首辅,乃文臣能行官路的峰顶,李渚霖却几乎坐在那个位置稳坐了近十年,杀伐藩王,连战匈奴,斩尽奸邪…

    如此三朝才出一个的文官枭雄,大家自然都好奇他的模样。

    杨肃不是个沉闷之人,压低了嗓子略带玩笑道,

    “想见首辅大人嘛,有两条路。

    一条呢,步步高升,做到至少三品官员,就能时时得首辅召唤训斥。只不过这条路难走,还容易丧命。

    还是第二条路更好走些。首辅无论对外手段如何,对家人却是极其照拂的,不仅常去慈宁宫看望太后,得闲时还常陪幼帝读书习字…

    咱常去给慈宁宫给幼帝讲学,若是得幸,自然是能撞见的。”

    说话间,二人就行至慈宁宫外的甬巷内,站在宫门口等待太后宣召,此时从宫门内,迎面走来了位身着湖蓝宫装,碧玉年华的女子。

    相貌秀美,神情娴静,行动间连插在发髻间的步摇都未乱晃一份,纤纤玉手被宫婢轻轻托着,仪态端芳至极。

    “微臣参见淑宁公主。”

    杨肃到底是在宫墙内行走惯了的人,认出来人的瞬间,立即跪地拱手垂首请安。

    而阮成峰头一次见到皇家贵眷,由乍然被公主的气韵镇住,一时竟呆了几息,得亏杨肃适时扯了扯他的衣角,才回过神来请了安。

    年方十六的淑宁公主朱萱,并未因阮成峰的微小纰漏而恼怒,先是微微颔首回礼,然后将他细细打量了几眼,柔声细语问道,

    “想必这便是年仅十八,就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了吧?”

    阮成峰只觉得头脑有丝昏沉,僵着舌头道了句,

    “是。微臣不过是沾了几分考运,不值当公主玉嘴一提。”

    朝廷命官与宫中内眷不可过从甚密,浅浅交谈几句可,若是侃侃而谈则不合规矩了,朱萱得到了意料当中的答案,只抿唇一笑,二人擦身而过,就朝相反的方向回她的景瑜宫去了。

    走出去十数步,直到确定身后人听不见话语声时,朱萱的贴身宫女点墨,才笑道了一句,

    “公主,原以为那阮成峰年纪轻轻就高中状元,必定是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学问上,难免面目憔悴,不修边幅些,谁知他竟生得如此英俊!

    难怪寿国公的吴三姑娘,定远侯的贺六姑娘,庸常伯爵府的林四姑娘……京中的贵女们各个都想嫁给他呢!”

    先帝去世之后,膝下的皇子们斗的斗争的争,全都死伤殆尽,只有身为女眷的三个公主得以存活了下来,其他两个公主都外嫁和亲去了番地,独留下了年仅十六岁的朱萱在宫中。

    如今李家当朝掌政,后宫也是太后李明珠的天下,以往伺候过先帝的嫔妃们,但凡不是李家阵营的,全部都死得死疯得疯,使得朱萱这个公主也不得不惶惶度日。

    她自小是被嬷嬷们照着严苛的宫规,一板一眼教养长大,是个极其内秀之人,心里虽认同点墨的说法,却也不禁蹙了蹙眉头,

    “皇宫大内妄议外男,若让人听见了,你免不了一顿板子。”

    虽说如此,可朱萱在扭身入宫巷转角处时,也不禁侧侧回头,对阮成峰抬眸远望。

    谁知那风度翩翩的俊朗状元郎,也正巧抬头朝她看来!

    目光相接,一触即烫。

    一种暗流涌动的情愫莫名涌动,二人皆觉心跳如鼓,又都慌乱着挪开了眼。

    *

    慈宁宫内。

    李明珠身为太后,平日里除了要打理六宫的琐碎事务,每逢重大节庆典礼时,还要作为国家主事者配合礼部冕礼受拜,得闲了指点幼帝功课……

    可她在后宫中斗了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掌权么?

    所以就算是再辛苦劳累,李明珠也觉得乐此不疲。

    今日接见完了朝中的宗妇,独将张颜芙一人留下说话。

    张颜芙虽是富国公府嫡女,可到底没有诰命在身,鲜少能有机会进宫面见太后,就算见了,也是与一堆人团围在一起,从未如同这样二人独处过。

    待众人散尽了。

    张颜芙撩起流光溢彩的宫袍,跪伏在殿中,深拜下去,

    “年前臣女重病在床,若无太后娘娘怜惜,一道赐婚懿旨解了臣女心结,臣女哪儿能有幸嫁给倾慕已久的首辅大人?只怕是早就一命呜呼去见了阎罗王……

    臣女在此,多谢太后娘娘大恩!”

    李明珠身披太后冕服,满头珠玉,端坐在金碧辉煌的正殿主位上,受了这一拜,却并未让她起身。

    对于这个即将入门的弟媳,李明珠说不上喜欢,却也说不上不喜欢。

    可张颜芙作为即将嫁给首辅的首辅夫人,有些话,身为太后的李明珠就不得不提点清楚了。

    作为在后宫浸淫了十数年之人,拿捏个宫外待字闺中的贵女,还是极其轻而易举的。

    “本宫知你爱慕渚霖多年,所以才患了心病重疾在床,那日你情况危急,富国公请旨入宫,吶…就跪在你今日所跪的这个位置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本宫赐婚,还说如若本宫不允,就立即触柱而亡……”

    李明珠缓缓盘着手中的珠串,眸光远望,似是在回忆那日的凶险。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可你们这父女俩…里外里可两条性命呢!本宫实在于心不忍,所以就算知道渚霖他对你无意,知他不愿娶妻的情况下,也强下了那道懿旨赐婚……”

    言至此处,李明珠的指尖蓦然顿住,凤眼低垂着望着跪在地上的张颜芙,眸光一变,

    “可后来本宫才知,那道赐婚懿旨,不是富国公入宫搏命请去的,而分明就是被你骗去的!

    好一个张颜芙!你装病卧床,欺上瞒下,为一己之私瞒骗懿旨,可知该当何罪?!”

    装病这事,从上到下瞒得密不透风,只有张颜芙身侧那几个贴身婢女知道。

    太后岂会知晓此事?!

    莫非他们李家真的手眼都通了天不成?!

    怎么办…

    现在应该怎么办?

    太后既然能当面这么质问她,就代表掌握了确切证据,若是此刻断然咬死不认,太后一怒之下,送她慎刑司怎么办?

    辩解是没法辩解的。

    既然事情被捅漏了出来,也只能期盼着太后能高抬贵手了。

    太后的铮铮厉喝响,彻在宽阔的宫殿中传来阵阵回响。

    如此皇威之下,张颜芙被吓得面如死灰,浑身上下都颤抖不已,由于过于惊惧,泪水夺眶而出流了满面,不住地框框叩首,恨不得将地面砸出一个窟窿出来,

    “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饶命!”

    “是臣女糊涂,是臣女犯浑,太过心仪首辅大人所以才出此下策!此事皆因小女一人所为,父亲母亲兄长胞弟一概不知!太后娘娘若要降罪,请太后娘娘只降罪臣女一人!”

    李明珠在后宫这么多年,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张颜芙小小伎俩,岂能瞒得过她这双眼睛?

    更何况,想要掌控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手里捏着她的短处。李明珠就是靠着这么步步为营,才得来了今日的权势。

    “咳,莫要害怕。

    本宫今日之所以与你说这些,不过是提点着你些。

    盼着你嫁入我李家之后,莫要再犯这样的糊涂。”

    敲打到位之后,李明珠自觉达到了目的。ʲˢᴳ

    才伸出戴着珠光宝气护甲的纤纤玉指,轻搭在宫女伺书手背上,缓缓迈下玉阶,倾下身去,亲自将张颜芙搀扶了起来,送到一侧的官帽椅上坐下。

    “渚霖终究是要娶妻的。

    他从来对旁的女子都无意,那娶谁不是娶呢?论家世相貌品性,你已经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更难得的是,对他还如此一往情深,只不过是一时走岔了,本宫掰正回来便也罢了!

    你且放心,本宫查清此事后,并未告知渚霖,你在他心中,还是那个贤良淑德的未婚妻。”

    打一个巴掌再赏一个甜枣。

    张颜芙到底是个从小娇养着的,油皮都未蹭破过,哪经过这样的吓,此刻只脑中混沌着犹如一团浆糊,可却在太后的话语中,抓到了那个最在意的重点,懵然抬头,含泪喃喃道,

    “真的么……我真的还能再嫁给他么?”

    “太后娘娘,之前都是我的错!我改,我一定改!我什么都愿意做!”

    李明珠见如此,才蜂露毒针般,显露出了真实的意图。

    “礼尚往来。

    本宫帮你隐瞒过往,可你也要帮本宫一个忙才是……”

    “太后娘娘请说…”

    天家向来情薄。

    在后宫呆久了,李明珠难免会更冷心冷性些。

    弟弟李渚霖这十余年来把持朝政,声望渐盛,只要他振臂一挥,呼应者云集!渐渐的无论是民间还是朝中,都有了“只尊首辅,不尊幼帝”的说法。

    奈何李明珠所出的孩儿委实尚幼,天资又不佳,眼睁睁瞧着这样的日子,至少还要过几十年,若是中间出个什么岔子…若弟弟李渚霖有了揭竿而起,南面称尊的念头怎么办?

    虽说无论是谁做皇帝,她这个太后的尊荣都将会得以保全。

    可比起弟弟,她总归还是更希望儿子能稳坐皇位的。

    “本宫与渚霖,一个在年少时就早早入宫为妃,一个幼年就去了京外拜师求学……这几年他南征北战的,愈发与本宫这亲姐姐说不上几句话,交不了什么心,姐弟情谊愈发淡泊。”

    李明珠轻轻拉过张颜芙的手,作交心状,

    “本宫呐,只盼着你嫁给渚霖之后,能时时入宫与本宫聊聊天,说说渚霖的近况……

    以全了本宫这长姐,护弟心切的情谊。”

    相与胞弟亲近些也是人之常情。

    张颜芙在受惊之余,没来得及细细咂摸内里的深意,只点头颤声应道,

    “只要能如愿待在他身边,臣女愿尽听太后娘娘差遣。”

    是了。

    如此能听之任之的弟媳,才是李明珠真正想要的。

    今后的弟媳若是好掌控,能帮她探听弟弟的心意最好。

    若是探听不了,直接杀了,换一个便是。

    毕竟她们每一个,都不是弟弟想要真心相护的心上人——

    总是要走走剧情。

    下午收拾行李,晚上看能不能存点稿子。

    明天回家一天都在路上,我已经做好了堵车十几个小时的准备了,所以下一章明天会晚点发。

    祝大家归家路上也都顺顺利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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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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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

    空阔宽敞的校场上, 将士们身穿盔甲,手执木棍,分为左右两队奋力厮杀着, 竭尽全力想要夺下对面阵营的旗子, 争得厚赏。

    几百米的城墙之上, 李渚霖着了身藏青色的劲装,玉带一勒, 宽肩窄腰, 风姿昂然, 气势擎天,负手立在伸出的檐台正中,垂眼审查着下方的兵将,以便挑选出些可用之才。

    随他一起站着的,还有薛烬。

    薛烬乃是首辅心腹,二人自小一同长大,多年来一同南征北战,幼帝登基之后, 统管锦衣卫与刑部,专管刑狱之事。

    他心狠手辣, 专擅奇技淫*巧,是令人闻风丧胆,铲除异己尖刀, 乃引得小儿闻名就夜夜啼哭的罗刹郎!

    此时浑身通黑长身而立,只在袖边及衣襟缀了些许金色, 细窄的腰侧别了三把细长的窄剑, 尽显煞气十足。

    约莫过了半刻钟, 红旗被夺, 胜负已定。

    城墙下传来众将士的欢呼雀跃声,将李渚霖出游的神识拉回来了些,他薄唇轻启,

    “赏。”

    他方才虽略略失神,可薛烬在一侧瞧得分外仔细,先是将红蓝双方的战术分析了一通,然后又提出了破解之法。

    最后下巴微抬,

    “那个头戴土色冠巾的兵头不错。

    他率先冲阵而出,有勇有谋,会根据敌军的反应调兵遣将,难得的是关键时刻能服众,使众兵士能听其号令。

    若无此人,蓝队恐难取胜。”

    “你看人从来不会出错。”

    李渚霖垂眸将那人多瞧了几眼,先是查清楚了此人的性命,紧而点了点头传令道,“将此人连升三级,先派去漠北历练历练。”

    演练完毕。

    他折返到官帽椅上,端起桌上的茶水,浅吮了一口。

    思绪早已不再校场上了,而是随着氤氲的雾气飘散远方…

    “那你可知为何我不嫁给你?

    偏要嫁给别人?”

    “因为别人是八抬大轿恭迎我入门做正妻!而并未如你一般,只让我屈居为妾!”

    那日茶馆中阮珑玲的铮铮之言响彻在耳旁,令他此时此刻都难以释怀。

    所以是他错了么?

    是因为当年让她做妾,所以才将她推远了?

    若是当年允她做妻,她当真就愿随他入京?二人就会如在扬州的那些时光般,缱绻相偕一生?

    五年。

    仅是因为妻妾的名分,二人竟错过了整整五年?

    她既然如此介怀,那为何不在临行前争吵之时,直接道明只图妻位,偏偏却咬定了自己要游戏人间呢?

    李渚霖心生疑窦,只觉得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难得见你如此心神不灵。”

    耳旁传来薛烬略带调侃的声音。

    全晏朝上下,只唯这个发小不必唤首辅尊称。

    李渚霖拥有近乎完美的政治洞察力,无论是身处明刀明枪的战场,还是暗潮汹涌的朝堂,总是能比旁人提前预估布局好几着,仿若开了天眼一般纵横谋略。

    可偏偏触及到情字,他脑中就一团乱麻,丝毫理不出头绪来。

    “薛烬,若是你爱上个得不到,又放不下的女子,你当如何?”

    薛烬顿然抬眼,端着茶碗的动作微微一顿。

    实难想到在李渚霖口中,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二人曾探讨过战略,探讨过政策,探讨过收复失地……却从未提及过女人。?

    且这世上,还有首辅得不到的女人么?

    见他神情甚为郑重,薛烬知他并非在说笑,略略思量一番,才语调冷凝笃定道,

    “要么杀了她,再不让这女子扰乱心神。”

    “要么巧取豪夺打折腿,让她再不能离开我一步。”

    杀了她?若真能狠下决心,五年前在扬州时李渚霖早就已痛下了杀手。

    巧取豪夺打折腿?阮珑玲那样烈性之人,岂会任人拿捏?就算不当场咬舌自尽,也是誓要与他同归而尽的。

    李渚霖闻言轻摇了摇头,眺望着空中那对成双的大雁,甚为无奈着叹了一句,

    “薛烬啊薛烬,我竟忘了你是个不沾情爱之人,此话确不该问你……”

    这样的百结愁肠,倒激起了薛烬的好奇之心来。

    “究竟是何奇女子?

    竟连你都瞧不上?”。

    若是当真瞧不上,便不会有扬州那番情了。

    “她不甘做妾,只想做妻。”

    那此事就更稀奇了!

    薛烬擅长刑问,从这寥寥两句中,就察觉出了许多蹊跷,

    “她是耳目闭塞了?竟不知你已与富国公府订了亲?

    又或者,此女自仗着家世比富国公府更好?所以才不愿屈居为妾?”

    薛烬脑中飞速运转,摘出京城那几个寥寥符合条件的贵女。

    “她家世不显,仅一介普通商女。

    乃我五年前微服私访时结识,且并不知我是首辅,只当我是个寻常的商户子弟。”

    五年?

    竟还放不下?

    薛烬眸底闪现出丝讶异,他委实想不到,向来谋定而后动的李渚霖,竟会为了个女子踟蹰整整五年。

    “所以此女便是你不愿成亲的理由?”

    李渚霖并未回答,权当是默认……

    那此事确很棘手。

    可薛烬无论是做为幕僚私臣,还是莫逆之交,也不忍见好友如此苦烦,不禁站起身来回踱步,蹙眉思量了起来…

    那女子仅为商女,想要嫁给商户子弟做妻,原也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可偏偏李渚霖并非寻常平头百姓,他官至首辅,手掌生杀大权,是个动动指尖都能搅动朝堂的存在。门阀士族等级森严,他若只娶一普通商女,岂不是打了晏朝世家贵族的脸?

    就算他愿娶ʲˢᴳ。

    可没有强大的母族权势在后头做支撑,首辅夫人的位置也是不好坐的,后宅的明倒暗箭可不比前朝少,那些个诰命夫人,豪爵主母们明面上尽显贤良淑德,可谁心里不是拜高踩低的?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讲,薛烬都很理解他的无奈与纠结。

    按理说,商女地位卑微,哪怕是伸手摘月也是够不上首辅府的,莫说做妾,只怕连做首辅近身的侍婢都难。此女既然能让李渚霖如此放在心上,那除了名分上略差些,其他的任何待遇都是不会比张颜芙那个正妻差。

    薛烬不禁问道,

    “做商户的妾她自然不愿,那若是做首辅的妾呢?

    你若是袒露身份,她可愿跟你?”

    这个问题。

    李渚霖倒也想过。

    可他心知阮珑玲虽爱财如命,却说到底也不是那攀附权势之人,否则当年刘成济高中探花之时,她何必执意与他退亲?直接做刘成济的妾便是了。

    瞧李渚霖抿唇不语,薛烬瞬间明了。?怎么?首辅的妾,此女竟也不愿?……

    既如此,那便只有一个方法了。

    “她必要做妻…你又必要她不可……”

    薛烬是个阴鸷狠绝,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只要能解了李渚霖的心结,他倒是不在乎用什么方法。

    “此事到也不难。

    你娶两个妻便是。”

    李渚霖落在双雁上的眸光略略一顿,闪现出惊异又奇丽的光彩,不禁指尖摩挲着碧绿扳指。

    “是你说这商女并不知你真实身份。

    既然她只当你是商户子弟,那你便只以商户子弟的名义娶她为妻便是。”

    薛烬手底下的人命关系多,侯爵高门中的阴私官司见得也多,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自然是更加看重权衡利弊些。

    “你以首辅之尊,娶富国公之女在首辅府,为你打点后宅安守后方。以商户子弟之名,娶那商女安置在外宅中,温柔情绻脉脉相守……

    二者王不见王后不见后,互不干涉,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薛烬用指节敲了敲桌面,

    “自古帝王后宫佳丽三千,渚霖你如今官拜首辅,才纳两美,委实算不上多。”

    …

    这条路子,确是李渚霖从未想过的。

    此时此刻,他竟开始认真琢磨起此法的可行性来……

    以前离开扬州时,阮珑玲虽嘴上自轻,道今后必定会四处沾花惹草,游戏人间,可昨日从她的话语中多多少少能窥出,那些必定是因妾位而说的气话。

    五年不见,她既已嫁过人,想必也是跟着夫君好好踏实过过日子的。

    二嫁之妇又如何。

    只要她确是性情温良,妻位而已,他愿给她。

    可同娶两妻,乍听之下虽很周全,可细细琢磨,却依旧觉得行不通。先不说阮珑玲愿不愿嫁,头一桩便是他那纸婚约……

    “可我既然只愿与那商女厮守…

    何必要再耽误张颜芙一生?”

    薛烬唇角一勾,有种能洞悉人性的警敏,

    “你岂知她不是甘之若饴?

    就凭那张颜芙对你的爱慕之心,我料她就算有朝一日知道了那商女的存在,也必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了你的心意。”——

    回到家里,立即码字赶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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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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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五章

    一大早, 阮家商行就接到了喜讯。

    经过京城中多个商家的竞争角逐,富国公府终于爆冷选定了阮家商户的衣料,作为张颜芙大婚次日的晨礼袍。

    阮家商行以往接触的贵眷名流虽多, 可到底缺个契机, 没能彻底在京中起势, 如今凭借这这件晨礼袍一炮而红,彻底在京城打开了局势。

    此消息立马传开, 阮氏商行的各个铺面火爆异常, 到访者多了不少名公巨卿, 贵女娇眷。

    既然是江南来的铺子,自然是需打出江南的特色。

    在京城中,阮氏商行除了以绣娘手艺闻名的绣坊,其中最火热的,便是主打江南特色佳肴的酒楼仙客来。

    阮玉梅的绣技乃扬州一绝,绣坊那头自然是由她照应着的,而擅长袖歌舞的阮珑玲,则专门负责仙客来的营生。

    可不知为何, 仙客来近来事故频发,令阮珑玲头疼不已。

    若要说经营酒楼, 最常见的就是赊账、白食、喝酒闹事那些小事儿…这些阮珑玲是应付惯了的,难不倒她。

    可现在确是发生了些让人意料之外的事。

    说不上坏,可绝算不上好。

    那便上次如今三天两头, 就有男子来仙客来明里暗里对阮珑玲表达好感。京城的子弟表达起爱慕之情来,不比扬州男子那般含蓄内敛, 热烈奔放得如狂浪蝶舞, 让人委实招架不住, 拒都拒不过来。

    阮珑玲尽量在不得罪人的情况下使劲浑身解数应对, 一面觉得心中奇怪…虽说她来京城的日子浅些,众人还不知她已育有一子…可就算她确有几分姿色,但到底已经过了青春少艾的年纪,没理由这么招男人喜欢。

    而且这些对她示好的男子,相貌大多都很周正,且颇有才华,算得上是真真正正品貌双全之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

    阮珑玲心中总觉得有些蹊跷,隐隐有些不安……

    其实她预感得没错,这些人都是李渚霖派去的。

    澜翠苑中。

    云风正在拱手垂首给李渚霖禀告。

    “前前后后派出了五十四个男子,皆是从黑骋精铁骑中精心挑选而出,相貌英俊,品德俱佳……可都近不得玲珑娘子的身,大部分在阿杏那一关,就被拦了回来。

    有几个幸运的,靠着在仙客来中砸了重金打赏,倒与阮娘子攀谈上了,可她油滑得很,一见势头不对就赶忙开溜…防这些男人防得滴水不漏,简直是一丝风都透不进去。”

    果然她当年就是说得气话!

    若阮珑玲真是生*性浪*荡,人*尽*可**夫的女子,岂会对那些男子敬而远之,避如□□?

    李渚霖心中了然,眸底涌现了些莫名的欣慰,他点了点头,却还追问道,

    “行迹可有何不妥?”

    “无。”

    “玲珑娘子的行迹极其简单,大多都是在阮宅与商行中两点一线来回穿梭,偶尔除了会去京郊的仓库中盘点货品,就是去福元银号存银根……”

    云风微顿了顿,特意道了句,“……去存银根时…神色格外喜悦些……”

    呵。

    阮珑玲爱财。

    这些时日她在京城赚了不少,能不开心么?

    李渚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她欢欣雀跃的神情,脸上不禁露出丝笑意来。

    “卑职还派了人,去问了问那些以往与玲珑娘子有过生意往来的京城商户,他们皆说,玲珑娘子是个外热内冷之人,看着待人和善,处事圆滑,实则很难接近,请出来单独喝杯茶都难于上青天,更莫说会与其他男子有何风月之事了……”

    “主上,是否需再派人去扬州细细调查一番?打探详尽?”

    “不必了。”

    …如此。

    已能十成十能确定阮珑玲不是那般随意轻浮之人了…

    所以她那些游戏人间的荒谬之语。

    竟真真是因为那个妾位给闹出来的!

    不是不知她是那样一个烈性子。

    可当年二人是那么的情深意重!那样一个张牙舞爪的火辣女子,竟能尽敛锋利,在他怀中温柔似水…所以李渚霖笃定,笃定她定会愿意为他改变!

    饶是妾位,她也必会接受的!

    谁知,他竟料错了。

    因此,二人整整错过了五年。

    甚至这个时间还有可能无限拉长。

    毕竟阮珑玲虽将这次暗遣去的黑骋铁骑全都拒之门外,可前阵子她已经在相看人家了。上次是王云才,下一次,就会有徐云才,傅云才,贺云才,林云才……

    莫非他要眼睁睁看着她再嫁一次不成?

    不就是妻位么?

    别人能给,他李渚霖也能给!

    “娶两个妻便是……娶富国公之女为你打点后宅,娶那商女温柔缱绻……渚霖你如今官拜首辅,才纳两美,委实算不上多。”

    那日薛烬的话语又再次响彻在脑中…

    所以,他真的要并娶两妻么?

    不。

    此事不妥。

    并娶两妻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而不能永除后患。

    退一万步讲。

    就算阮珑玲答应嫁给他,可他这首辅身份只瞒得了一时,是绝瞒不了一世的。

    不说旁人,她那个状元弟弟阮成峰,就极有可能识破他的真实身份!阮成峰现在已入翰林,长期在大内皇宫游走,若是哪日撞见了,将他认出来,那他这同娶两妻之事,便会直接暴露。

    阮家人上下一心,向来护短。

    五年前因着教过阮成峰几天书,所以李渚霖多少ʲˢᴳ也了解他几分性子,那是个不畏强权逼压,有担当之人。

    他必不会忍胞姐受如此委屈,哪怕拼着前途俱毁的风险,也会势要讨个公道!

    事情一旦捅漏出去…

    前有屈她为妾,后有瞒她另娶。

    依着阮珑玲那个性子,只怕是要将天都捅出个窟窿来!

    莫说五年,只怕此生此世,她都不会再愿见他!

    同娶两妻,决计不可!

    既然已决定只娶阮珑玲为妻,那道懿旨婚约,恐不能作数了……

    *

    慈宁宫。

    张颜芙原以为装病骗婚的事情被揭露之后,太后娘娘必定会一怒之下收回懿旨,可没想到李明珠竟宽宥了她,且还愿帮她保守秘密。

    不仅如此,二人将此事说开以后,李明珠待她愈发亲厚,隔三差五就赐贡品到富国公府,倒确确实实有几分妯娌的情谊了。

    张颜芙对此简直感激涕零,时不时就入宫谢恩,好不殷勤。

    今日刚出慈宁宫的宫门,前方云风便直直迎了上来,躬身将手往前一摊,“张姑娘,首辅大人请您去德政殿说话,有要事相议。”

    自从上次对弈后,李渚霖便再未踏足富国公府。

    他那样的辅国重臣,难免公务繁忙的。

    张颜芙心里一面安慰自己,一面难免有些失落。

    等啊等,等啊等…时隔十日之后,终于等到了此番相邀。

    张颜芙不禁心生雀跃:果然,李渚霖还是将她这个未婚妻放在心上的!

    见了面,她原想做小女子情态,诉说一番思君情肠…

    谁知还不待她开口,眼前英姿勃发,负手长身而立在玉阶上的人,率先张口……

    “张姑娘,你我二人那纸婚约,作废也罢。”

    此话说得太过突然,犹如头顶劈下一道闪电。

    张颜芙只觉听错了,呆愣在当场,眸光在闻言的瞬间都涣散了几分。

    “张姑娘,此事原是我思虑不周。

    你为我多年未嫁,我合该早些与你说清楚,解了你的心结,如此你便不会生了心病危及性命,此乃一错。其次,赐婚懿旨降下之后,我不仅没有第一时间去请太后收回成名,反而明知对你无意的情况下,还冒然敲定了婚期,此为二错。

    如今我不能再错下去。

    现在喊停,总比今后你我成了一对怨偶要好。”

    多年来,这是李渚霖与她说的最多的话。

    不是交心置腹,而是绝情退婚。

    遭逢如此巨大的打击,张颜芙面色苍白,身形晃了晃,颤着唇瓣,

    “霖哥哥…为何?

    你究竟为何要与我退婚?

    婚期近在咫尺,你却要与我退婚?”

    面对如此逼问,李渚霖沉默半晌之后,才耐着性子,用尽量能让人接受的语气解释道

    “张姑娘,我确对你无意……并非没有尝试过…可情爱之事玄妙莫测,不行就是不行…”

    “张姑娘,你乃至情至性之人,大可另觅良人。委实不该将这片深情厚谊,浪费在我身上。”

    “不!我宁愿浪费在你身上!也绝不分与旁人一份!”

    事已至此,让张颜芙如何接受?

    她的泪水顷刻夺眶而出,指尖紧握成拳,语调微微尖锐回应着。

    “霖哥哥对我无意是么?没关系的!我深爱霖哥哥不就行了么?京城这许多高门显贵中,有几对夫妇是情真意切心心相依的?日子不也能过下去么?我容得下那数十美艳姬妾,也能安心呆在后宅中掌家理事…

    霖哥哥大可将我当个侍婢女使,当个摆设放在家中…如此难道不行么?我愿意的霖哥哥!我愿意啊!”

    同样是被退婚,为何阮珑玲就能做到那般果决狠辣,扭头就走?而张颜芙家世显赫,出生高贵,却为了区区情爱,要将脸面都放在了地上,如此苦苦哀求呢?

    这哪儿是情意,这分明已经成了张颜芙的执念了!

    罢了。

    终究是李渚霖自己酿成的苦果。

    “退婚之事我心意已定,再无转圜余地。

    因太后那道赐婚懿旨,才将你我生拉硬拽绑在了一起…可我敲定婚约又出尔反尔,到底是我负你在先…所以大可由富国公府出面,率先主动提出与我退婚,如此于你的声名也无碍些。”

    “你的委屈,我亦会补偿。

    退婚之后,富国公府将被晋为一等公爵,赏黄马褂,赐双眼花翎、黄金万两。而你会被封为福安县主,每年可享三千担食禄…无论朝堂如何变幻,富国公府上下五代,皆可平安无忧。”

    有爵位,有财富,有平安……

    这是开国功勋才配享有的待遇,而现如今仅退个婚,就能尽享这一切……这些补偿,确确实实超出了张颜芙的预期。

    可没有了李渚霖…

    她要这些又有何用呢?

    张颜芙没有被这些厚赏而砸昏了头脑,反而心中的犹疑越来愈盛!李渚霖对她无意也不是一两日了,可当初既然他能敲定婚约,就代表是愿娶她的!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因为什么契机?

    所以他才断然翻脸无情,强要退婚?

    张颜芙想不清,也问不明,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是落不到实处。

    等了几息之后,李渚霖还是没等到张颜芙松口答应退婚的回应,道了声,

    “张姑娘若还有其他需求,只管让云风来禀我。

    我尽应下,绝无二话。”

    说罢,便转身离去了。

    春风顺着宫巷灌入,将张颜芙的衣袂吹得飘扬,她吹着冷风不知僵站了多久,想塔下玉阶离开时,脚底一软差点就要滚落下去,幸而婢女彩云迎了上来将她稳稳扶住,颤着嗓子劝道,

    “小姐,首辅大人这是铁了心要退婚,不如咱就认了吧?永顺伯爵府的严小公爷,他是个真心心疼小姐的,不如…”

    “旁人我都不要!

    我只要他!”

    退婚之事,将张颜芙的阴暗面彻底激发了出来!

    乾坤未定。

    事在人为。

    当初既然能想办法装病,去让太后赐婚…

    那她现在也能用尽一切手段,让这纸婚约如期举行!

    张颜芙抬眼望着李渚霖离去的方向,眸底深暗,满面凄绝狠厉,

    “去查!

    发动富国公府上下所有人去查!

    查他这阵子去见过什么人,办了什么事儿,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能把他从我手中抢走!”

    当日回到富国公府,张颜芙就声泪俱下,在富国公夫妇面前将李渚霖欲要退婚之事说了,使得富国公夫妇大惊失色。

    毕竟众人皆以为此事已板上钉钉了,怎么会忽生变故?

    富国公夫妇其一心疼女儿,其二也舍不得断绝这门益处多多的亲事,想着若是能挽回一二或也是好的,所以当夜便命人去细细查探了。

    到底是公爵豪府,行动力惊人,当晚就查出了些眉目。

    “首辅大人御下极严,身侧陪驾之人一个字也不敢吐露,可家丁们有查到,十日前首辅原要去京郊大营巡兵,可不知因为何事耽搁了,竟转道去了间茶社,在里头呆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

    “首辅大人时间安排得严丝合缝,轻易不会更改行程,家丁觉得蹊跷,就查明了这期间内在茶社中的宾客名单…小姐猜,奴婢在上头看到了谁的名字?”

    张颜芙细眉一拧,寒声问道,

    “谁?”

    “那阮家商行的商妇……阮珑玲。”

    彩云细细禀告,“有茶馆的伙计瞧得真真的,那商妇从雅歌间离开时,发髻微乱,口脂都晕了…然后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首辅大人满脸愠怒,竟也从同一间雅间走了出来。”

    “什么?”

    张颜芙直觉不能相信。

    她想过李渚霖或许是因为爱上了旁的女子才会与她退婚,可却从未想过那女子会是个商妇。

    怎么可能?

    首辅?

    会因为一个已经诞子的商妇,与她这么个豪门贵女退婚?

    “可查清了那商妇为何在那茶馆中?

    发髻微乱,口脂晕了?…他们…他们莫不是在私会?!”

    彩云立即安慰她,

    “小姐莫要乱想!首辅大人高洁若云,岂会瞧上那样低贱如泥的市井妇人?或许…或许是另有蹊跷!

    据说那商妇是去与个八品小官相亲的,说不定就是看对了眼,然后她就与那小官在茶馆中亲亲我我,正好被首辅大人撞见了罢了…”

    是么?

    真的是这样么?

    可这也太蹊跷了!

    为何李渚霖取消了行程去了茶社,就正巧撞见了那商妇?正巧遇见了她在相亲?二人还正巧前后脚从同一间雅阁中出来?

    且回想起来…那日挑选晨礼服,李渚霖连衣料都没有看过,为何就直接指定了阮家商行?

    那些被李渚霖收拢在澜翠苑的那些莺莺燕燕,为何偏偏与那商妇长得如此相像?!

    瞬间,这些疑问一股脑全都如潮水般涌来!种种蹊跷合在一处,使得张颜芙顿感头疼欲裂!

    莫非……莫非二人是旧相识?

    可不会啊!

    那商妇分明说了,她以往未曾见过除了周阁老以外的贵人!瞧她的神情,不像是在撒谎。

    ……

    阮氏商妇那张美艳无双的脸,蓦然又浮现ʲˢᴳ在了张颜芙眼前。

    可万一呢?

    万一李渚霖就好这一口呢?就喜欢风韵流转的妇人呢?

    不行!

    宁可错杀三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张颜芙终究觉得那商妇不妥,越想越觉得心气难平,她紧掐了掐垂落在膝盖上的衣角,语气轻飘,却阴狠犹如毒蛇尾针,

    “去寻个法子,将这商妇彻底处理掉。”——

    虽迟但到。

    还缺点字数,明天补给大家。

    太太晚了,就不熬了。感谢在2023-01-18 22:07:33~2023-01-21 00:3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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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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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六章

    大坨巷, 阮府。

    初来京城不到半旬,家宅及商行中皆是一团乱麻,事事需要过问, 样样皆要打理…阮珑玲忙得头脚倒悬, 一直到了昨日夜里, 才能安生睡个好觉。

    这一睡,就睡到了辰时四刻。

    阮珑玲睡得迷迷糊糊, 只感觉到床榻上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一睁眼, 就瞧见穿着虎娃红色夹棉薄袄的小为安,正蹑手蹑脚往床上爬…

    小为安见她醒了,立马黏了上去,甜唤了声“母亲”。

    阮珑玲见他穿得并不厚实,立即掀开了一角棉被,将他揽了进来,“我的儿,当心莫要着凉。”

    为安年纪虽小, 可却已经学会心疼人了。

    他亲昵朝阮珑玲脸上亲了亲,又伸出小手抚了抚母亲的面庞, 瞧见她积压在眸底的浓厚疲倦后,微撅了撅嘴道,

    “母亲, 我听梅姨母说,你已经忙得整整三日都未曾用晚膳了…孩儿听了心里难受, 我不愿瞧着母亲这般辛苦劳累。”

    “小为安有所不知。

    勤为摇钱树, 俭为聚宝盆。咱们商者呐, 赚得就是这几分辛苦钱, 更何况母亲越辛苦,就代表生意越好赚得银子越多,以往就算母亲想要这么辛苦,都不能够呢……

    所以啊,越忙母亲越开心,就也不觉得累了。”

    小为安先是默默将这些勤俭的道理记在心中,然后又想,母亲就算嘴上说不累,可身体也是受不住的,否则也不会睡到现在了…

    母亲喜欢钱,也喜欢花钱,可是赚钱又很辛苦……

    小为安抿了抿唇,然后伸高小臂圈上了阮珑玲的脖颈,圆眼眨着几下,甚为笃定道,

    “母亲你放心…”

    “今后等我长大了,你就只管定坐在家中,什么都不用干,我会命人将数不尽的金银财宝捧至你身前。

    这样母亲就既能开心,又不劳累了!”

    天下哪儿有这么不劳而获的好事儿?

    此番童言稚语,不禁引得阮珑扑哧一笑。

    她只当小为安是在抚慰她的辛劳,并未往心里去,只笑着道了句,

    “那感情好,那今后母亲可就只管享福了。”

    “嗯!”

    母子二人的温情时光总是短暂。

    眼瞧着太阳逐渐升高,阮珑玲从榻上爬了起来,洗漱过后先是陪小为安用过早膳,然后更换好衣装,照例往仙客来去了。

    今日并非休沐。

    仙客来中的宴席少了许多,也难得没有发生什么鸡皮狗跳之事,更没有往常那些难缠的示好男子。阮珑玲照例查检完后厨,难得有些片刻空闲,悠然坐定在隔间中喝茶。

    此时阿杏敲门走了进来,面色有些怪异,上前禀报道,

    “东家,那个王楚鳞来了,就在楼下的天字一号房等着,说要请见你一面。”?

    听见王楚鳞这三个字,阮珑玲瞬间有些心慌意乱。

    这才没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怎得他又寻上门来了?

    阮珑玲心头一跳,王楚鳞不会发现了小为安的踪迹,觉察出了蹊跷,是来秋后算帐的吧?可细想想又觉得不是,自从上次遇见他之后,她就一直拘着小为安在家中念书习字,除了左邻右舍,为安哪儿都还未曾去过。

    “他可有说何事?”

    “并未,只说事关重大,要与东家当面说。”?

    哪怕是在五年前,王楚鳞处事也向来都是发号施令,颐指气使着的,鲜少这么迂回过……事关重大?他们二人之间还能有什么大事发生呢?

    避而不见,反而显得心虚。

    不如就去见一面,瞧瞧他有何蹊跷。

    阮珑玲施施然站了起来,下楼前对着铜镜自照了几息,确认妆发无误后,才移步下楼,迈入了天字一号房中。

    抬眼便瞧见了李渚霖一身盛雪的白衣,负手伫立在窗橼前,灿烂的春阳形成个一个圆弧形的光斑,照在他如竹似松的身姿后,仿若谪仙。

    男人语调清越,如泉间潺潺流水,

    “你来了。”

    不知为何,阮珑玲总觉得这三个字从他嘴里道出来,显得格外亲昵,寻常如世间夫妻,好似二人从未分离。

    她蓦然有些紧张,总觉得今日似会有事发生,暗吞了口唾沫,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不知王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男人唇角微勾,目光柔然定瞧着她,

    “怎么?无事就不能来见你了?

    就准你五年前对我穷追不舍?就不许我现在靠近你分毫?”

    不对!

    这话的语气不对。

    怎得见了她,王楚鳞并未如从前般大发雷霆,反而语调中带了几分温情缱绻?

    如此一反常态,简直不像是他的作风!

    瞬间,浑身上下都激起了鸡皮疙瘩,阮珑玲不禁往后退了半步,一如以前退避三舍的姿态,

    “王公子,我以为上次茶社一别,咱们已经将话说得非常清楚,既已一刀两断,便不好再这般纠缠不清。

    王公子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合该为家中的妻儿想想,若是公子的发妻知道你得闲时不回家,反而来寻老情人叙旧,只怕是要寒心……”

    “你怎知我必然已娶妻生子?”

    李渚霖打断了她的话语,然后轻轻摩挲着指尖的扳指,朝她走近了几步。!

    天字一号房并不狭窄,可随着男人的步步靠近,阮珑玲只能屏气连连后退,生生快被逼至墙角。

    带着喧闹及烟火气的房间,在二人的一触即燃的对视,及迅速垂眸的眼波流转间,气氛瞬间变得暧昧了几分。

    他身上独有的味道萦绕在身周,素来能言善辩的阮珑玲,竟开始结巴了起来,

    “王公子…已经…二十有六。

    必…必然是已经娶妻了的。”

    “确未娶妻。

    珑玲,所以今后,我能来找你了么?”!

    阮珑玲简直有些不敢相信,顿然抬头眸光震然瞧着他,仿佛在无声地问:怎么可能?五年了,他岂会还未婚配?

    这个年岁的还未娶妻的男子,堪称凤毛麟角!

    且王楚鳞并未叫她“阮东家”,而是唤她“珑玲”?

    竟还说今后还要来找她?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要与她旧情复燃?!

    对上他灼灼的目光,她愈发心虚,先是将头偏至一旁。

    在稳了稳心神之后,阮珑玲还是一如既往,欲拿出以往那一套来,她微抬了抬下巴,挑了挑眉峰,带了几分轻蔑紧着嗓子道,

    “怎、怎么?

    至今未娶?

    莫…莫非是王公子身患隐疾…于夫妻房事上有碍?…”

    谁知今日这招对王楚鳞竟没了效果!

    他缓步上前,将她逼得薄背触壁,然后俯下身来,嗓音沙哑中带了几分靡靡之欲,紧贴在她耳根道,

    “珑玲,我行不行,这世上你最清楚。

    你若疑心,现在大可一试…”!

    他的呼吸轻轻浅浅落在后颈处,传来阵阵酥*麻的感觉,阮珑玲如玉的面庞瞬间胀得通红,浑身都泛上了些燥*热之感,不禁将脖子往后缩了缩。

    纤长如鸦羽般的眼睫吹下,剧烈颤动着…

    她不敢动,不敢说话,不敢看他,甚至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般害羞的模样,倒还如五年前一摸一样。

    李渚霖俯身将她所有的反应全都瞧在眼里,心中泛起阵阵涟漪。此时此刻,他心中无比笃定,若要在这世上挑一个与他相伴到老的女子,那便只能是阮珑玲了。

    除了她,他好像对旁的女子再也动不了情。

    也绝接受不了她再嫁给别的男子为妻。

    没有她这五年是怎么过来的,只有李渚霖自己心里清楚。

    那些暗夜中的辗转反侧,那些每每想要去寻她却又硬生生被压下来的情绪翻涌,那些对着姬妾的自我安慰和麻醉…

    就像是中了世上最令人蚀骨磨魂的毒,而她则是这世间唯一的解。

    他不能再错失她。

    绝不能。

    只要她愿伴在身侧,什么自尊,什么脸面,他都可以不要了。

    他抬起指尖,捻起她垂落的半缕秀发,轻柔别至耳后,然后充满怜惜道,

    “珑玲,你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五年前让你委身做妾,是我思虑不周薄待你了ʲˢᴳ,你若心中有气,打我骂我都使得,可你千万莫要再说这些负气话可好?”

    不知为何。

    这些话落入耳的瞬间,阮珑玲想哭。

    只有天知道,五年前王楚鳞只说纳她为妾之时,她心中是作何感受的。

    哪怕万分之一的几率也好,她是曾想过的,或许他与其他的男人真的不一样呢?或许二人真的就能如此情浓一世呢?

    可她所有的希冀,所有的愿景,在那个“妾”字说出口的瞬间,尽数破灭。

    现在五年之后,阴差阳错间重新遇见了他,竟能破天荒等来这声服软与抱歉……

    委屈心酸齐齐涌上心头,阮珑玲一时间感慨万千,眸眶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可她还是不愿看他,只梗着脖子倔强着轻柔道了一句,

    “过去的事情,我早忘了,王公子还提它做甚?”

    若是当真忘了,又岂会对他如此排斥?

    想必这五年来,她并未彻底释怀。

    分明是在犟嘴逞强,可却反而显露出无可安放的柔弱。

    李渚霖心尖骤然一疼,想要揽她入怀,可或是近情心怯,他反而不敢冒然造次…

    “珑玲,你再给我个机会,过往一切,我必会尽数补过。”

    “你嫁给我可好?这次不做妾,而是奉为妻。

    三书六礼十里红妆凤冠霞帔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你入门,奉为主母!”

    若要让阮珑玲尽释前嫌,那必要拿出十分的诚意来,绝不能再行差踏错一步。

    所以李渚霖提前退了婚,亦想清楚了今后面对朝臣如何应对,面对父母苛责应该如何周旋……解决了所有后顾之忧,才在此刻站在她身前,甚至带了些恳切的意味真心求娶。

    可阮珑玲闻言好似并不觉得欢喜。

    且仿佛晴天霹雳当头劈下,犹如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脸色刹时面白如纸,用力将他推离,然后呼吸急促快步行至窗橼。

    “王楚鳞,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浑话?

    娶我?你竟想娶我?”

    是。

    没错。

    她是想过要成亲,给小为安寻个靠谱的新爹爹。

    可这世界上,其他的任何男人都可以!

    唯独王楚鳞这个生身父亲不行!

    无他,只因她当年是瞒着王楚鳞才生下的小为安!

    昧下亲生血脉,此事一旦穿帮,后果不堪设想!

    破镜都难重圆。

    更何况是他们二人本该老死不相往来的情况?

    绝不。

    嫁给谁都行,就是绝不能再嫁给他。

    “王楚鳞,你不觉得很可笑么?

    当年我那样对你,你现在却还想娶我为妻?

    五年了!整整五年!你可莫要说是一直对我念念不忘,所以多年来才未娶妻!”

    李渚霖这次并未被激怒半分,只默了默,轻声道了句,

    “……或你不信,可确是如此。”

    这个回答显然不在阮珑玲预期之内,她似是听到了天方夜谭,倒吸了口凉气,慌乱地眨着眼睫,紧而又道,

    “可我对你负心薄幸,还…还那样羞辱你,你就不生气么?就不愤忿?就不对我怀恨在心么?!”

    “我原宥你。

    到底我也不对,皆因我只愿纳你为妾,所以你意气之下才会做出那等行径……”?!

    不是?

    王楚鳞怎得乍然间就换了个人?

    “那…那你难道不知我生性喜爱玩乐,并不拘泥那些教条束缚,只愿游戏人间么?你或不知,我、我在扬州玩得很开的…”

    此乃王楚鳞以往最难释怀的地方。

    他蹙着眉头打断了她的话语…态度格外强硬道,

    “阮珑玲!我警告你莫要意气之下,再道出如此自轻之言!

    你是何品性,你我心里都清楚!”。

    阮珑玲一时被他的气场震慑到,顿时心虚到语滞了滞,大脑飞速运转,又想到了另一个角度,

    “五年来你心里都念着我,可我却并未因你踟蹰不前!

    我…我可是嫁过人的,不过夫君不幸染病去世了,扬州的算命师傅们个个道我命硬克夫!你就不怕命格压不过我?”

    “我知你嫁过人,可我不在乎。

    至于命格……你只放心,这世上或再也无男子的命格,能比得过我。”。

    阮珑玲所有的由头,都被他尽数堵了回来。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相信了,王楚鳞并未在说笑,他是真的想娶她,也是真的还将她多年来放在心里。

    可这一事实,愈发让她觉得惶恐无措。

    王楚鳞这算什么?

    他越情深厚谊,倒显得她当年去父留子的行径越无端荒谬。

    阮珑玲只觉得胸闷发堵,心窒到呼吸都觉得困难,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可王楚鳞却还诚然得望着她,似乎还在等,等她还能说出些什么理由,他好立即反驳……

    她的瞳孔在某个瞬间微微涣散,似是神魂远至,过了几息才又彻底恢复了些精气,在静默的空气中,她到底涩着嗓子给了答复。

    “可晚了。”

    “这妻位,五年前你不愿给…

    五年后,我却也不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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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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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七章

    直到被轰回了马车上, 李渚霖都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他不再追究前尘往事。

    不在乎阮珑玲是二嫁。

    她想当妻,他也排除万难允了!

    此番诚心,天地可鉴, 日月可表!

    换成世上任何一个女子, 能得一男子如此衷情心醉, 只怕是当即就会悔不当初,感动垂泪…

    那接下来, 不就只剩下水到渠成, 二人择定良日喜结连理么?!

    可阮珑玲竟还不愿意嫁?

    不仅不愿意, 甚至对他愈发抗拒!

    “王楚鳞,你可知这个妻位,不能弥补分毫我当时的无措与气愤,不能抹平所有遗憾和痛苦…

    没有谁会一直停留在原地等你!

    五年了!我们不可能了!

    早已回不去了!”

    她情绪鲜少那么激动,嘴中道着决绝之词,眸框中蓄满的泪水飘然滴落一颗,顺着面颊滑落,却被她倔犟地迅速抬手抹去。

    当时阮珑玲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 眸光凄厉狠绝,将唇角咬得沁出血来, 玉指朝门外指去,

    “走,你走!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永远都不想要再见到你!

    今日一见,权当永别!

    以后若是你再敢来寻我, 来一次, 我就让家丁轰你一次。

    若再来, 我就去报官!

    若还来, 我就远离京城,去个你永远都寻不到的地方过活!”

    好不容易下了决心来求娶,李渚霖岂愿轻巧离去?

    这次前来他原本并未打算直接表明首辅身份,毕竟她若能点头答应嫁,那无关身份,只因喜欢他这个原原本本的人,若是她不愿嫁,说他是首辅又有何用?

    可当时见阮珑玲红脸赤颈,大有歇斯底里之态,他不禁想上前解释解释,吐露他当年之所以让她为妾,皆是因为首辅与商女地位悬殊过大,他才有些举棋不定…

    但她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直接箭步如飞般就阔步走出了厢房,紧接着他就被面色不忿的阿杏“请”出了仙客来。

    李渚霖恍恍然回到车上,将指尖的碧玉扳指快速来回旋转着,只觉得哪怕面对敌军的千军万马,都比不上现在这么心慌过。

    他知阮珑玲心气甚高,是个说一不二之人。

    她这份心气倒不体现在嫌贫爱富,誓要出人头地,反而是落在了那份志气与气节上。

    一次受屈,百次不容。

    二人自五年前分道扬镳,她就算心里有他,回头频望过无数次,可脚下的步伐却是坚定往前走的。

    但凡是她决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们不可能了。

    此世都无法在一起。

    软言求娶被断口拒绝。

    巧取豪夺…阮珑玲只怕会立即触柱而亡,顷刻撞死在他面前。

    这就是二人板上钉钉的结局。

    绝无转圜的余地。

    阮珑玲宁愿敞开心扉,放下身段,去与个丧妻的八品鳏夫相亲,可对他这个曾经朝夕相处的旧情人,却如此防范严密,无隙可乘!

    现在应该如何是好?

    再去找她?岂不是触她逆鳞,惹她生厌。

    那依她所愿,从此不再出现在她面前?

    不。

    绝不。

    既然上天让二人再遇见了,那命中注定她就是他的。

    后半辈子,阮珑玲就该与他日日相对,夜夜同眠!

    *

    富国公府,留芳院昏暗的主房内,独留了一根蜡烛闪烁着。

    张颜芙青丝垂落,着了身白色寝衣坐在桌前,清秀的面容,随着微弱的烛光翻腾跳跃,而变得忽明忽暗。

    她眉尖蹙起,双眸几乎射出ʲˢᴳ火花来,厉声问道,

    “简直可笑!

    整整黄金十万两,竟买不来阮珑玲一条命?”

    前来禀告消息的彩云浑身一颤,立即解释道,

    “黄金十万两确实不是个小数,也引了许多刺客杀手来,原也答应得好好的…可、可谁知那些亡命徒听说她不仅仅是个普通商妇,乃朝廷命官家眷,弟弟还是今朝状元郎,倒又不敢了……”

    敢动朝廷命官家眷,便是与整个晏朝上下为敌。

    若敢冒犯,黑骋铁骑必诛九脉、灭全族!

    此乃李渚霖当任首辅初时,就颁布的铁令。

    “不敢?有何不敢?

    前儿个叔叔不是还寻人弄死了个六品小官么?她弟弟不过就是个七品编修,又有何不一样?”

    “……奴婢当时也是说的这番话。

    可那些亡命徒说,虽说官品差不多,可二人的今后的造化可大不一样。

    那个被割了喉的六品小官是外放的,不是京官,且年愈五十又后继无人,瞧着就没什么前程,所以才接了这一单。

    可阮成峰可不一样,那可是高中状元的天子门生,今后眼看着可是要登阁拜相的,且听闻他多年来念书的束脩,都是那商妇搏命赚出来的,姐弟二人感情深厚,若是今后起势了,难免秋后算账……”。

    可这种见不得人的腌臢阴私,必得去外寻杀手不可!

    若是调用自家富国公府的人马,未免也太过点眼了些,可偏偏自李渚霖上任之后,不仅以雷霆手腕血洗了朝堂,连江湖上的三教九流也清顺了许多。

    现在这种事道,敢干这种人命官司的人本就少了,偏偏那商妇还是状元胞姐……

    可既然那商妇阻了她的婚事,那无论如何,张颜芙也是想要将她除之后快的!

    “杀手若是难寻,就派人投毒!

    下□□,鹤顶红,封喉散…这些一触即亡的毒药!

    若是这也棘手,那就命人投些慢性毒放在她食饮中,连续半月,让那贱人七窍流血而亡!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莫非这些招数,也用得着让我来教你们么?!”

    怒喝声响彻在房中,使得彩云心颤不已,额上的虚汗越冒越多,可也不得不颤着嗓子回道,

    “小姐息怒!

    这条路子自然也是想过了……可只怕…也行不通…”

    “那阮家的后宅,被那商妇的一对姐妹打理得井井有条,带来京城的奴婢们也都是用老了忠心的,入口之物更是筛了又筛选了又选才能递送到那商妇身前……

    如此,在阮府内下毒这条路就行不通了。

    偏偏那商妇又不太爱外食,就算外食,也是在自家的商行中开的铺子吃,那些伙计对那商妇极其顺服,是丝毫都不敢怠慢的。□□下起来难,下慢性毒又没有效用…所以这才犯了难……”

    这也不成。

    那也不成。

    张颜芙气极反笑,

    “好好好……

    我一个国公贵女,现如今倒拿个贫贱商妇没办法了不成?!”

    “岂能没有办法?不过是一时没想好怎么处置她罢了…”

    彩云先是顺着她的话安抚了几句,见她眼红发狂,又不禁颤声劝道,

    “可是小姐,我们不过就是捕风捉影,在这商妇身上瞧出些许端倪罢了……也并不确认她定与首辅退婚有关,若是乍然闹出人命…”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那商妇不死,我岂能心安?!”

    张颜芙气得眉头竖立,眸光中迸出火花来,一掌拍在桌上,咬牙切齿喝出声来。

    “呵,无妨。

    既然暗门子走不成,那就干脆走明路!

    她不是姐弟情深么?她阮家不是家合偕心么?好!那就将事情闹大,闹得愈大越好,闹到整个朝野尽知!让整个阮家与她一起陪葬!

    什么状元弟弟,什么贤惠姐妹,哦…她还有个孩子是吧?让这些她心爱的家人,通通随她一起去黄泉!”

    张颜芙一面说,一面踱步行至烛台前,抬起指尖拨弄着跳跃的烛火,说到最后,干脆抄起烛台旁锋利的剪子,朝那最后一丝光亮剪去。

    “咔嚓”一声,烛灭光熄,房中陷入无边黑暗。

    *

    大陀巷,阮府,烟霏阁。

    天色昏暗,月明星稀,府中除了几个站在房外守夜的奴婢以外,鲜少有人走动,除了偶尔传来的蝉鸣声,一片寂静。

    正房中,阮珑玲正照常给小为安讲睡前故事。

    她躺在榻上侧卧着,单手撑着脖颈,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背面,嘴中讲着童谣…

    忽感指尖被一只小手轻握住摇了摇,耳旁传来小为安稚嫩的声音,

    “母亲母亲,这个故事半刻前已经讲过一次……”

    阮珑玲涣散着的眸光迅速聚焦,低头就望见了微撅着嘴的小为安,正眨着小圆眼睛,撒娇似的表示着抗议。

    是。

    因为李渚霖的求娶之言,这连续整整三日,阮珑玲都觉得心神大乱,直到现在都未能平息。

    她按下心底的翻涌,勉力将心思放在了小为安身上,温声道,

    “…是母亲的错,母亲方才走神了。”

    她伸出指尖点了点小为安的鼻头,

    “既然这个故事安哥儿不喜欢,那不如你同母亲你说,你想听什么故事?母亲拣你爱听的讲,可好?”

    小为安原本有些困顿的眸光,瞬间睁得锃亮,

    “真的听什么故事都可以么?”

    “自然,母亲向来说到做到。”

    小为安得到了许诺,两只小眼睛眨巴眨巴察言观色了一番,才小心翼翼试探道,

    “那母亲……能不能和我说说爹爹的事情呀?”。

    未曾想到儿子竟是要问这个。

    阮珑玲心脏空跳一拍……瞬间又回想起那日,王楚鳞被她拒绝之后,踏上马车的那个落寞背影。

    沮丧中透着颓废,萧瑟无边。

    望着身侧这张与他极为相似的小为安,阮珑玲不由得鼻头一酸,险些就要在儿子面前落泪,可到底忍住了,只柔声道了句,

    “你的亲生爹爹…母亲一时也不知道从何处与你说起…

    安哥儿想知道什么?不如你问,母亲回答你便是了。”

    “爹爹他生得好看么?”

    “……好看的。”

    小为安不满足于这个简短的回答,立马追问道,

    “那有多好看呀?

    比扬州的花魁公子还要好看么?”

    “……你的爹爹…是母亲在这世上见过最英俊的男子。”

    最英俊?!

    母亲日日见那么多人,爹爹是最英俊的?

    那定岂不是长得的天上的神仙一样?

    小为安肉眼可见兴奋了起来,眼眸熠熠生辉,甚至在榻上翻了个身,

    “果然和隔壁的贺嬢嬢说得一摸一样!她夸我生得好,说我爹爹也定然很好看!

    那…那爹爹他懂得多么?学问好吗?”

    阮珑玲想起,于则祺说过,王楚鳞是周阁老此生最得意的弟子。

    “…嗯,学识渊博,贯通古今。

    这么说吧…你成峰舅舅现在是状元,你爹爹曾当过你舅舅的先生。”

    小为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些。

    在他看来,阮家这一年来发生的各种各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比如从扬州搬来京城…都与舅舅中了状元有关,所以在他心中,舅舅的学问就已经是一等一的好了!

    能做状元的先生,学问必然比状元还要好!

    “那…那爹爹会打架么?”

    小为安毕竟还小,常有顽皮捣蛋的时候,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打鸡斗狗都是常事了……偶尔玩伴间也有推搡,所以这个问题,是他最最关心的问题。

    阮珑玲又想起…那日他被人追杀至林中,手腕翻转舞出剑花,在车架上跳跃翻转,翩若游龙的英姿…

    “…不仅会打,还挺厉害。

    说能以一敌百也不为过。”

    果然他的爹爹就是最厉害的!

    这不就是舅舅对他的期许?嘴中常说的,文能提笔安天下,武可上马定乾坤么?

    根据这些仅有的信息,小为安努力在脑海中一点一点拼凑出亲生爹爹的形象,他觉得爹爹第一次如此具像化,好像能看得见,摸得着,此时此刻就与母亲一起躺在榻上陪他谈心说笑…

    “爹爹相貌英俊,学问又好,就连打架都那么厉害……他一定是全天底下最好的爹爹!”

    小为安一个一个掰着手指头,数着亲生爹爹的优点,嘴角的笑意越溢越大…可忽然有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憋,又觉得忧伤起来。

    知子莫若母。

    阮珑玲敏锐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柔声问了句,

    “怎么又不开心了呢?”

    他往阮珑玲怀里拱了拱,弱声道,

    “要是爹爹没有去世,该有多好啊?”

    说完这句,小为安心中便觉有些后悔。

    他想爹爹,他伤心。

    那母亲定然比他还想,还要更加伤心!

    小为安抿了抿唇,非常努力才把那股泪意咽了下去,然后双臂将母亲的腰身紧揽住,

    “母亲,你莫要难过。

    爹爹虽没了,可母亲还有为安!

    今后我定会以爹爹做榜样,做个如他那样文成武就的君子!”

    小小稚子,这番话却说得异常笃定。

    让阮珑玲感动之余,心中生出了无限的内疚与惭愧。

    她不是没想过ʲˢᴳ无父养子的艰辛,所以这些年来,除了应对生意,她已对小为安倾注了全部的关心与陪伴,就是希望能稍微弥补些没有亲生父亲在身侧的遗憾。

    可现如今看来,父亲这个位置的缺,是谁人都替代不了的。

    亲生父亲分明就在京城,可小为安却只以为他去世了。

    近在咫尺,却仿若天人永隔。

    如此父不见子,子不见父……

    有时候细想想,阮珑玲心中都觉得有些不落忍。

    但不落忍又能如何?

    可事已至此。

    她早已没有了回头的余地。

    无论是五年前佯装浪荡。

    还是五年后铁面拒婚。

    阮珑玲早就将所有后路全部堵死,她只能朝着这条路这样走下去,一直走,走到生命的尽头。

    小为安格外懂事。

    他甚至都不敢多问,只浅浅问了这么几句后,就对父亲那两个字绝口不提了,甚至还打起精神说了几句俏皮话,来哄阮珑玲开心,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直接蒙头睡过去了……

    阮珑玲踏出房门,抬眼就望见了高悬在天上的圆月。

    她按了按腰间香囊中那块独属于王楚鳞的木牌。

    那男人让她意料不到的事情有很多。

    其中让她最想不到的,是他说为了她,竟整整五年都没有娶妻。

    呵。

    岂会?

    怎么可能?

    他定是在扯谎!

    定是为了让她点头答应嫁人,才刻意这么哄她开心的!

    可就算是真的……

    王楚鳞,你知道么?

    就算你为了我整整五年未娶…

    可我也同样五年未嫁,从未再让任何男子触碰过……

    我还生下了咱们的孩子。

    他叫为安。

    今年已经整整四岁了。

    *

    靠着扬州特色的美味菜肴,仙客来迅速在京城众多的酒楼中脱颖而出,成了各个名门贵眷们的常去之地。

    今日休沐,春日阳光正好,许多官眷们都携家带小出门,或去京郊踏青,或去访友闲逛……停歇下来总是要寻吃食,仙客来便是个好去处,所以今日生意异常火爆!

    阮珑玲照例在酒楼中统管大局,将仙客来上下酒楼全都巡视过一遍,又去后厨瞧了一遭……确认各处无误之后,她才斜斜靠在窗橼边,双目眺望着远方,似是在盼着什么…

    阿杏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不禁蹙起眉尖啐了一句,

    “东家日日望也无用,那是个没有心的,想必今后都不会来了!”

    “呸!还说什么逢迎成妻,诚心求娶呢?不过被拒了一次罢了,这都整整五日了,那王楚鳞竟就连门都再未登过?他的诚心在哪里?莫不是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阿杏那日就在天字一号房外候着,将王楚鳞的话全都听入了耳,现在真是越想越生气,

    “东家,男人的话听听便罢。

    那刘成济以前不也常说些甜言蜜语么?甚至还指天画地赌咒发誓呢!可最后呢?中了探花之后不还是将姑娘抛却脑后,另娶他人了?

    那王楚鳞也一样!

    他说他错了,说整整五年都放不下姑娘……可他说的若是真的,那这五年间,他为何从来都没回扬州瞧过姑娘一次?他并非不知道姑娘身在何方,住在何处……他哪怕人不来,可捎过一只书信,传过只字片语过来么?”

    “哦,以前他只让姑娘做妾。

    现在晓得五少爷中了状元,这才巴巴得上门来迎娶做妻,这不是趋炎附势?不是势利眼么?

    他不来最好!

    若是来了,奴婢必然要抄起扫把将他打轰出去!”

    阿杏在一旁义愤填膺。

    阮珑玲只听着,并未附和,却也并未阻止,面上的神情是木然的,一直未曾变过。

    是啊。

    王楚鳞再也没来过。

    这就是答案。

    她在期待什么呢?

    五年前是她心狠斩断情缘。

    五年后又是她再次拒绝了他的求娶。

    她推远了王楚鳞一次又一次。

    一而再,再而三。

    他们拢共也就相处了短短一月,生出来的那些情意,能被如此消耗几回?

    他还是别来了吧。

    永远都不要来。

    莫要让她…再拒一次。

    此时。

    楼下先是传来了一声惊呼,紧而就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使得仙客来上下九层听得清清楚楚,然后楼下的人群就开始骚动不安!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仙客来的掌柜丽娘子未经禀告,径直闯了进来。

    她面色发白,满头大汗,眸光中尽是惊惧惶恐,见到阮珑玲的瞬间,仿若瞧见了主心骨,立即快步迎上前来,犹如抓救命稻草般,抓住了她纤弱的手腕,

    “东家!大事不好了!出、出人命了!”

    一听到“出了人命”这几个字,阮珑玲的脸色亦蓦然大变。

    “莫要慌里慌张,究竟出了何事?你好好说!”

    丽娘子浸**淫在酒楼行当十几年,并非是个没见过风浪的,心中虽还是七上八下的,可还是勉力稳了稳心神,将事情经过全都道了出来。

    “一楼的荒字十五号桌翻了四次台后,来了一家六口人,有老有小,听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坐定之后点了几道菜。今日事忙,菜上得慢了些,这桌客人牢骚了几句,我上前好说歹说安抚了一番,原以为无事了…

    可谁知将菜上齐之后,这一家老小用膳原用得好好的,后来那个小的先哭喊了声肚子疼,然后围坐在一起的那几个也捂着肚腹喊嚷了起来,我立刻就要上前去查看……

    谁知…谁知才几息的功夫!那一家子五口人,竟就没了声响,七窍流血着倒在了饭桌上,我伸了指尖上前忘鼻息处一探,竟都没了气息!死了!”

    “那一家子,只幸存了个去更衣方便,未曾动筷的妇人,她此时正在楼下嚎哭喊冤,让在场者为她做主呢…”

    “什么?!”

    阮珑玲脑中瓮然一响,眸光震动,身形都微晃了晃。

    一家五口都死了。

    都是刚用完了膳,就死在了仙客来的饭桌上?

    那在场的京城百姓定会认为,是仙客来的餐食出了差错,藏污纳垢生了毒物,这才是人食之丧命!

    可怎会呢?!

    不可能的啊!

    做酒楼最要紧的就是食材入口干净,那些鸡鸭鱼肉,瓜果时蔬…都是后厨经人采买之后,由专人检验过,最后丽娘子与阮珑玲都会再过一次眼的啊!

    干干净净。

    新鲜嫩绿。

    哪怕是过了夜的食材,都会立刻处理掉!

    怎会吃死人?!

    “我们一家人不过是想趁着休沐吃顿好的,谁知仙客来这家黑心店,饭菜里竟然有毒!害得我们一家五口命丧黄泉!天爷啊……我爹今年才五十有二,侄儿才不过区区七岁啊!”

    “各位定要为我做主!为我伸冤啊!仙客来这家黑心店!听说这东家玲珑娘子,还是状元的胞姐?!这就是状元的家眷?胞姐是这样的黑心肠,那状元的品性又能好到哪里去?

    今日她若不给我家老小偿命,我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也要去敲登闻鼓,死谏告御状!”

    楼下撼天动地的凄厉哭喊声传来…听得阮珑玲差点心脏猛然停跳!

    尚且不说食材是否有毒…

    可就算有,也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全是她阮珑玲的罪责!

    但这妇人竟张嘴攀咬,将成峰也扯了进来?!

    成峰日夜苦读,俯首案牍十几年,看书写字未曾片刻停歇过,千军万马挤过独木桥,何其不易才终于高中考上了状元?

    他现如今才刚入仕,前途一片光明,可若此时牵扯入这桩命案当中,必定青云路断,跌落泥潭!

    思及此处,阮珑玲立即狂奔下楼,只想着快些让那妇人冷静下来,话语中莫要再牵扯胞弟。

    因发生了命案,仙客来三层外三层都被人群围了起来,唏嘘的,痛心的,看热闹的……百姓们熙熙攘攘一涌而入,以犯了命案的那一桌,隔了三米开外围成了个圆圈。

    阮珑玲踏下楼的瞬间,一眼就望见了横陈在地的尸体,鼻舌耳目中流出暗红的鲜血,死状极其凄惨…她脑中瓮然,还来不及说些什么……

    那个正在咒骂着的妇人立即认出了她,高喝一声,

    “想必你就是那状元的胞姐,仙客来的东家,玲珑娘子了吧?!”

    那妇人也不待她说话,气愤之下阔步上前,一把就揪住阮珑玲的发髻,将她猛然拖拽到圆圈的正中间,直接推搡到了地上。

    这妇人力气甚大,阮珑玲的小腹被撞到了桌上,紧而跌落在地上,瞬间头冒金星,再睁眼就直直往见了那幼儿毫无生机流血而亡的尸体。

    她也是做母亲的人,瞧见了不免一阵心痛。

    眼下最要紧的,是堵住那妇人的嘴,然后再查明真相。

    她用眼神示意,劝退了想要迎上前来扶她的阿杏,然后捂着被撞疼了的小腹,缓缓站起身来,对那妇人温言安抚道,

    “这位娘子,我十万分理解你的心情……

    可眼下事实还未查明,切莫要妄言什么食材有毒之类的话。我家的食材确乃都是当天采购,问题绝不会出在食材上,否则要出事的话,这仙客来上下九层的食客都会出ʲˢᴳ事,不会只单单你一家出事了…”

    “仙客来的食材无毒?

    那你的意思便是,我们一家五口人上下老小,拼着性命都不要,是来诬陷你的?陷害你的?”

    妇人哭得眼睛都肿了,捶地怒喝一声,

    “好一个状元胞姐!口才果然了得!这红口白牙血口翻张的,就想将这五条性命与你这酒楼脱了干系?!我告诉你!这不能够!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瞧瞧,这到底是怎样的世道啊……”

    这番凄厉决然的哭喊声,使得人群骚*动不安。

    围观者瞧阮珑玲的眸光变得愈发鄙夷,阮珑玲甚至能听到他们在议论阮成峰的人品,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大声偏帮着妇人咒骂了起来!

    那妇人一口一个“状元胞姐”,听得阮珑玲太阳穴直跳,心中愈发觉得蹊跷,可到底是人命官司在前,她不好态度太过强硬,也只能软声道,

    “这位娘子,我家掌柜方才已经派人去京兆尹报官,厨房中的菜肴也已经封存待验了,你放心,待会儿等官差来了,这膳食有没有问题,仵作一查便知,绝不会随便污蔑了谁,定会给你个公道的……”

    “想必此刻这位娘子也累了,来人……”

    阮珑玲给阿杏使了个眼色,“将这位娘子扶去厢房好好休息。”

    几个胆大的婢女听号令,绕过尸体走了上来,架着妇人的肩膀就准备将她往后头的厢房中拖。

    “杀人啦!仙客来杀人灭口啦!”

    “你们这样一家黑店,我若去了旁的地方,岂还能有命出来?!你们毒杀了我们一家五口还不够,竟还想杀了我!”

    谁知那妇人力大无穷,不仅从婢女的围堵中挣脱了出来,甚至还将她们推到在了地上!

    妇人肿起的眼眶中射出寒光来,随手抓起一道桌上的菜肴,就阔步朝阮珑玲走来,将食物直直朝她嘴里塞,满怀着愤恨念念有词道,

    “你不是说它没有毒么?

    好啊!你把它吃了,我就信它没有毒!你吃啊!你吃!你今日就当着大家的面,将它吃下去!”

    妇人一面说,一面用蛮力试图掰开阮珑玲的舌腔。

    围观者众多,可到底不想牵扯进人命官司中,又摄于那妇人的气魄,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阻拦!

    “呜呜……”

    这妇人不对劲!

    她手中的食物定然有异!

    阮珑玲彻底明白过来之后,只拼命抿紧了嘴巴,想要挣妇人的对她的禁锢,可胳膊到底掰不过大腿,那妇人犹如一块铁墙般,根本就纹丝不动!

    此刻,她的发髻已经被那妇人抓挠得不像样子,尽数散落,犹如大街上的拍花子,外衫早就破了,双臂被妇人从身后死死钳制住,朝天仰着脖颈,躲避着妇人欲要塞入嘴里的食物……

    就像一只动弹不得,引颈待戮孤鹤。

    拜托了!

    谁来救救她…

    谁来帮帮她……

    阮珑玲用眸光求助着围观的众人,可目之所及,众人皆纷纷将头扭开躲避目光。

    力气逐渐殆尽…

    她眸光中透出绝望的光芒来,就在她支撑不住,就要张嘴的瞬间…

    人群外传来振山动地的脚步声,伴随着盔甲的碰撞,佩刀由鞘中拔出的尖锐冷器声……塞山挤海的人群,被从中间硬生生开辟出条越半米的行道来。

    身穿铁甲的黑骋铁骑在前头开道,然后分立在了道路两侧,打头的那两个拔刀上前,三下五除二,就将禁锢阮珑玲的妇人直接按趴在了地上。

    春光一地金辉。

    人群的尽头,快步迈入一男子。

    一身流光溢彩的紫袍,裳上的金龙仅比皇袍缺了区区半爪,气势擎天,不怒自威,昂首负手,踏光跨入厅内…

    出现的瞬间,众人屏气噤声,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知是谁先将他认了出来,颤着嗓子高喊了一声,

    “参见首辅大人!”

    阮珑玲眼睁睁瞧着在场众人双膝一软,全都如风吹芦苇般倾倒跪了下去,冲着来人俯身叩首。

    只有她望着眼前之人呆愣在当场,迟迟缓不过神来,她顾不上方才在与妇人拉扯推搡间,浑身上下泛起的酸痛,满脑子都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

    他们唤王楚鳞做什么?

    首辅大人?——

    李渚霖:重新认识一下…

    明天至少写5k。

    争取写到父子相见(没写到当我没说。

    休息了两天,怪不好意思。

    大家久等了!

    …感谢在2023-01-22 00:25:02~2023-01-25 00:1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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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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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八章

    仙客来宽阔的厅堂当中, 从入门处的连廊,至楼梯口的台阶,直至后厨的门帘后……各种达官显贵, 平头百姓密密麻麻跪了一地, 约莫有上千余人。

    众人毕恭毕敬跪着, 甚至刻意放慢了呼吸声,生怕冲撞的首辅尊驾。

    空气停滞, 落针可闻。

    整个仙客来, 唯有那一对男女伫立在原地, 相望对视。

    一个是身着紫袍,通身华贵,手握权柄的擎天重臣。

    一个是衣着凌乱,满面油污,发髻散落的微末商女。

    中间只寥寥十数步,却犹如一道难以逾越的万丈鸿沟。

    整整五日。

    阮珑玲隐隐预感王楚鳞一定会再来,可却未曾想到,他竟是以首辅之姿出现在她面前。

    短短一个时辰之内。

    先是有人以性命做饵来攀污阮家。

    后有被拒婚了的旧情人携重兵救她于水火。

    这两桩要事令人没有丝毫喘息的余地, 齐齐如同滔天巨浪般涌了上来,将她拍打在岸, 海水涌入舌腔,使得呼吸都觉得困难。

    望着那张熟悉的俊朗面庞…

    她忘了跪。

    忘了磕头。

    忘了请安。

    只下意识,抬起袖边, 将脸上的菜渍油污擦了擦。

    男人灼灼的目光,由跨入厅堂的瞬间, 就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再未挪去旁处……原本慌张至极的关切眸光, 在那妇人被制服的瞬间, 变成了微而可见的怜惜。

    见她无恙后, 李渚霖紧按了按指尖的扳指,而后抬眸绕着厅堂环视一周,语气格外寒森,

    “这仙客来,本候近日倒也常来。

    若这菜羹有毒,本候岂不是第一个就命丧黄泉?!”

    目光所到之处,跪伏在地的百姓们,愈发将脊背弯了弯。

    “此案尚未查明之前,若有人敢恶意散播谣言,搬弄是非,引得人心动荡,斩立决!”

    “天子脚下,国都京城,竟无端闹出五条人命来。

    薛烬,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男人气盖山河地发号施令着…

    每说一句话,在场者便多蜷缩一次。

    方才闹出的事故,足以能让整个阮家覆灭。

    可他短短只言片语,就将仙客来从流言蜚语中摘了出来,至少在案情明了之前,不会再有人敢置喙半句。

    望着眼前的男人,展露出以往从未见过的陌生模样。

    阮珑玲此时此刻眸光震动,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微微发颤,才终于有了些他真真正正是首辅的实感。

    这就是权?

    这就是势?

    普通百姓的灭顶之灾,于当朝首辅来说,不过就是衣袖间的浮尘?

    所以商户子弟王楚鳞,实则是当朝首辅李渚霖?

    是首辅与她有过肌肤之亲,月余欢好?

    首辅为了她整整五年未娶?

    首辅求娶她做正妻,她断然拒绝?

    她甚至瞒着首辅,生下了个二人的孩子?

    思及此处,阮珑玲两眼发黑,双腿一软彻底站不住,斜斜朝一侧倒去……男人立即阔步上前,伸出手臂将她娇弱柔软的身躯揽入怀中,双膝一屈,将人打横抱起,阔步朝楼上的厢房中行去…

    所过之处,百姓们纷纷收拢了垂落在地的衣袂往一侧避让,眸光中纷纷流露出惊异之色来。?

    首辅大人不是已经与富国公府的嫡次女订婚了么?

    婚期就在眼前了?

    现在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照拂这商妇?这不是在打富国公府的脸么?

    “我果然没有料错,就是这个商妇坏了我的好事!”

    三楼厢房中的张颜芙,倚在隔窗将楼下所发生的一切,都瞧在了眼里,眸光中恨不得喷出火来,

    “如今太后娘娘还未收回赐婚的懿旨呢,这婚都还没退成,霖哥哥竟就丝毫不顾及我这未婚妻的脸面,大庭广众之下就与那商女搂抱上了?”

    旁人或许不敢窥视首辅真颜,可张颜芙却将李渚霖的神色看得清楚。

    他瞧那商妇的眸光那般心疼,怜惜……仿若那商妇是这世上最紧要之人!只怕是她若当真损伤分毫,只怕他会让这楼厅中袖手旁观的众人,都会去ʲˢᴳ给那商妇陪葬。

    可霖哥哥却从未这样看过她……

    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从来都是亲近不足,疏远有余的。

    此刻嫉妒,懊恼,忿恨……这些诸多情绪全都涌了上来。

    张颜芙攥紧指尖握成了拳,指甲深陷进皮肉中,咬着牙根道了一句,

    “霖哥哥竟来得这样快。

    哪怕只要晚来半瞬,只要半瞬!那商妇必死无疑!”

    彩云在一旁忧心忡忡劝道,

    “姑娘,我瞧着首辅大人对那商妇好似是真的上了心,只怕您就算强行入了首辅府,也是争不赢的!

    不如…不如咱们就不要再拖,正好揪住首辅大人在外拈花惹草的由头,快快回府答应退亲?如此不仅脸面上过得去,且还能得了实惠啊!”

    “退?我为何要退?

    莫非我要看着霖哥哥要被那个妖艳贱妇蛊惑住么?我不好过,那商妇也休想好过!我不能嫁给他,那其他女人都休想嫁给他!”

    张颜芙恢复了些心气,盘算起了应该如何处理这桩棘手之事来,她垂下眼睫,冷着眸光朝那五具横陈着的尸体望去,

    “这动静闹得倒是大,可会出纰漏?

    那薛烬可不是好糊弄的。”

    “姑娘放心,他薛指挥使再不好糊弄,可咱富国公府也不是吃素的!这家人底子干净得很,原本就尽数染了恶疾活不了多久,此次也是心甘情愿赴死,其余后事都已打点妥当。

    就算没能伤着那商妇,咱们富国公府也必能摘得干干净净。”

    张颜芙长长吁了一口长气,这才回终于安了心。

    “那便好。”。

    这头。

    阮珑玲倒也并未完全昏阙,可受惊之下,也没有了力气挣扎,只能任由着男人抱在怀中…

    她抬眼朝上望去,先是看见了男人线条分明的下颚,紧而就是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庞,鼻梁高挺,眉骨优越,薄唇紧抿…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

    为何分明同是商户出生,王楚鳞在她面前却格外霸道些,那些无端的专*制又是从何而来?

    “我会允你与我一同回京,赐你一个名分……”

    “阮家商行的这些家底,于我家来说,委实连九牛一毛都不及,更莫遑论你这商女身份委实微末……”

    “做我家的妾,不比别家。从今以后你不必对任何人卑躬屈膝,屈迎奉承……”

    当年王楚鳞在扬州说的这些话语,这五年间她从未忘却过一次,她以往只觉得他是自大狂妄,可现在看来……

    不得不说,他确是有如此说的资本。

    堂堂首辅,原就该配富国公府那样千金小姐才是……

    她一个商女,竟…竟与他叫嚷着要做妻?

    阮珑玲别了别脸,一眼就瞧见他胸口衣裳上,用金线绣着腾云飞舞的巨龙,那金龙威风凛凛,令人望而生畏…

    而此刻,金龙竖立的龙角上,却被她脏污的面庞蹭沾上了一颗翠绿的葱花,显得凛然不足,却可爱有余,甚至还带了丝诙谐滑稽……

    瞧着,确是不相配的。

    入了厢房。

    李渚霖将她轻柔放在床榻之上,然后坐在榻边,并未说话,只附身眸光熠熠望着她……

    阮珑玲下意识想将他推离些,可指尖伸出的刹那又收了回来,是了,他现在不是商户子弟,而是至尊首辅。

    以往她确实可以任由着性子胡作非为,真实恣意,毕竟作为商户子弟的王楚鳞不能奈她如何,可现在既然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那相处时便不能再那样随意了。

    毕竟满晏朝上下,谁都忤逆首辅?

    谁都不敢,哪怕是皇上。

    阮珑玲愈发不知应该如何应对,震然又心慌,惊惧又惶恐…只浑身轻颤着,不敢抬眼再瞧他一眼。

    果然生分了。

    李渚霖将她的反应瞧在眼中,并未说什么,只从袖中取出块洁白无暇的巾帕来,一点一点,细细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污渍。

    阮珑玲一眼就认出了这块巾帕。

    那日在桃坞中与刘成济退婚,她当时哭得泪涕横流,是他递来这块巾帕帮她拭泪。

    她莫名涌上股泪意。

    他不是首辅么?

    要什么好东西没有?

    竟还留着这旧物随身携带…

    残油污渍被擦尽之后…

    那张面庞又重新焕发出娇妍艳色的光彩。

    李渚霖望着她眸光一痛,抬起骨节分明的指尖,缕了缕她额间垂落的鬓发,

    “珑玲,我知你要强。

    可并非这世间的所有事,你都能抵挡得住的。”

    这句话直戳人心。

    使得阮珑玲彻底崩不住,两行清泪由眸框中顺着面庞滑落而下,砸湿枕巾。

    就算她世面见得多些,可那到底是五条活生生的人命呐……

    她心中也觉得害怕,也很慌张……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哪怕她脸上露出一丝心虚,这偌大的阮家就要被别有用心之人当靶子打。

    她若不挺身而出站出来忍受责难,莫非推个跑堂的上去糊弄么?

    她无声哭了几息,到底不愿将这份柔弱展露在他面前,又将脸往旁边撇了撇,尽量以不卑不亢的语气,略带了些自嘲又不失尊崇,低声下气道,

    “尊贵如大人,那些奸邪魔障自然不敢近身。

    可民妇微贱,家中又有老小,不幸碰上这样的弥天大祸,若再不上前抵挡一番,恐怕要被碾到骨头都不剩。”

    李渚霖闻言心尖骤疼,伸手将她垂落在背面上的纤纤玉指,紧握在手中。

    “只要你愿,从今往后我护着你。

    以往的一切承诺皆作数,即刻成亲,迎娶为妻。”

    阮珑玲虽也还是畏惧权势,可到底还是一点点将指尖由他手中抽了出来,眸光澄净中带了一丝怯懦,紧抿着唇颤声道,

    “这话…首辅大人从前问过我一次,那时我就不愿。

    现如今,也……还是不愿。”

    面对着眼前的紫袍重臣,阮珑玲愈发心怯,回完话额间尽是虚汗,她知这个答案并不是他愿意听到的,只得掀开薄被,跪在了床榻上,朝男人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首辅大人,民妇不过是得上天眷顾,才在五年前与您偶然生了段露水情缘……

    民妇到底几斤几两,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民妇此等蒲柳之姿,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不配为首辅之妻。”

    “以往民妇对您多有冒犯,还屡次三番出言不敬,实乃民妇的错,可万望您大人有大量,瞧在民妇有眼不识泰山的份上,绕过民妇这一遭。”

    阮珑玲将头磕得哐哐响,床板震动,帷幔飘扬。

    “大人放心,民妇绝对将这桩旧事烂在肚子里,再不会和第二人说,一直带到坟墓里去。

    明日,不,今晚!今晚民妇就有多远滚多远,再也不在京城中碍您的眼。”

    “民妇不配,也当不起大人的这番情意。

    只求大人放珑玲一条生路!”

    哪怕痛哭流涕。

    哪怕摇尾乞怜。

    哪怕要与她挚爱的家人分离……

    阮珑玲都不愿嫁给他?

    抵死不从?

    呵。

    好。

    很好。

    不愧是他看中的女人,确是块硬骨头。

    李渚霖腾然站起身来,不耐地微扭了扭脖颈,紧而焦躁地在房中转了两圈,他双眼充血,望着那个跪在榻上瑟瑟发抖的女人,眸光逐渐晦暗…

    “阮珑玲,我这么两次三番征求你的意见…

    是不是太给你脸了?”——

    首辅大人逐渐陷入自我怀疑。

    卡文了。

    有些角色转换、心里状态是必须补充清晰的。

    以前大多说到都能做到,这次确实失误了,我自己先掌嘴,以后再不乱承诺了(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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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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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九章

    “阮珑玲, 我这么两次三番征求你的意见…

    是不是太给你脸了?”

    阮珑玲闻言的瞬间,心头大震,面色苍白如纸, 吓得指尖立即攥紧了被面, 浑身颤栗不止。

    这模样愈发激起了李渚霖的反骨之心。

    他世间万物尽在掌中, 向来说一不二,无人敢忤逆违抗。

    怎得?

    现如今想要个商妇罢了, 竟还要她的同意?

    呵。

    她生性刚强, 宁死不屈。

    那偏巧了!

    他正好也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主儿!

    “我今日就明明白白告诉你, 你愿不愿嫁都无甚紧要,若我非要娶你,莫非这世上还有谁能护得住你不成?!

    这门婚事已板上钉钉,绝无任何转圜的余地,我劝你不要再做无谓挣扎!”

    二人错过了整整五年。

    被拒婚之后,李渚霖又踟蹰了整整五天。

    这些年来,如此漫长的岁月中,他所有的憋闷与烦愁又有谁能体会?他不愿放低姿态去寻她,ʲˢᴳ 情丝绕绕又放不下她,那种不甘心又不服气的感受…几欲将他折磨至疯魔!

    可阮珑玲呢?

    他在京城日思夜想, 辗转难眠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她如此轻巧就将所有一切都抛诸脑后,竟就在扬州嫁人了?

    他没有愤恨报复, 就已是保有极大的风度了,现如今竟还问她愿不愿嫁?

    不。

    他绝等不了, 也不想等了!

    “我今日好生同你说, 你便还能八抬大轿迎入门中做正妻!如若不愿明日就只能做妾!若还不愿, 就做暖床通房, 打扫婢女,烧火丫头……我首辅府自然都有你的缺!”

    李渚霖阔步上前,掐住她的下巴将其抬高,附身逼视着眼前面如死灰的女人,眼眶微红,黑晦的眸光透着十足的掌控欲与执念,低哑的嗓音道,

    “阮珑玲,你欠我五年,我要你用余生来还。

    我要定了你,你只在家中等着安心待嫁,入门之后余生都只能待在我身边!哪儿都别想再去!”

    说罢,李渚霖并未再与她多说半句,扭头背过身,拂袖阔步昂首离去。

    *

    仙客来楼下。

    楼下的官差仵作们,正在薛烬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这桩命案官司。

    五具尸首被挪至一侧盖上了白布;那情绪激动的幸存妇人也暂且被带了下去;仵作们掏出查检工具细细地查检着桌椅板凳;正在将所有膳食移送出来细细检测……

    此时,在门口涌怼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中,一个桃李年华的貌美女子,用尽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推开了身前的官差,闯入厅堂之内。

    她直直奔扑跪倒在了薛烬面前,哭得梨花带雨,颤声哽咽着央求道,

    “大人…我们阮家商行做酒楼生意十几年,餐食向来干净卫生,在整个扬州都有口皆碑,此事定是哪里出了差错,求大人务必要审查清楚,还仙客来一个公道,还我们阮家一个公道啊大人!”

    面前的女子着了件嫩黄衣裙,面容柔媚无比,盈盈的身姿挺直了,然后又弯曲跪拜下去…凹凸有致的身形曲线展露无疑…

    眉尖似蹙非蹙,眼如秋水光如波,掉落着璀璨如南珠般的斗大泪珠,鼻尖微红,显露出股极其让人怜惜的破碎感…

    薛烬不由多看了几眼,然后抬手驱离了上前哄赶她的官差,屈了屈指节,不由得冷声问道,

    “你是何人?可知擅闯办案现场乃是死罪?”

    那女子闻言又俯下身去,颤声愈发明显,

    “民女乃阮家第四女阮玉梅,仙客来正是我阮家的产业之一,所以民女这才不得不上前伸辩几句,还请…还请大人饶命!”

    哦,原来是那玲珑娘子的妹妹。

    薛烬眼底生出些兴味来。

    方才那玲珑娘子临危不惧,当着众人的面据理力争,进退有据,可她这妹妹…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般,柔弱了不少,一副甚为可欺的样子…

    薛烬原可以几句话就打发阮玉梅走的。

    可玩心一起,倒想试试此女的气性,只撩开袍子,气定神闲坐在了椅上,端起杯盖悠悠淌了淌茶水,

    “哦…既是阮家人,那也算是涉案主事的家眷。

    可你方才所言,却并不能为仙客来洗脱嫌疑。须知扬州只扬州,京城是京城,你们阮氏商行或许在扬州兢兢业业,可在京城却或有错漏,出了岔子呢?此事也未可知啊……”

    “到底那一家五口,就是在仙客来用过膳后才身亡的,这膳食中必定有佯,就是不知是在后厨上菜之前就有毒,还是在端上餐桌之后才被人下了毒……

    总而言之,仙客来的所有人等,连同你胞姐玲珑娘子…全都逃不开关系,已经由官差压着入诏狱。”

    薛烬眸光微沉,嘴角流露出丝蔑笑来,

    “人嘛,都是贱骨头,不吃些皮肉之苦是不会说实话的……而诏狱的手段…姑娘就算未见过,理应也该听说过…

    就是不知你那细皮嫩肉的胞姐,能不能受得住…”

    阮玉梅原就是家丁通传消息后,搏命奔来的。

    只知仙客来中出了五条人命官司,其余一概不知。

    一到门口,望见黑压压站了满排的黑骋铁骑,心中就知此事甚大,或已惊动了重臣首辅,闯入厅堂之后,四处张望又看不见姐姐,愈发惊惧交加。

    这男人还说姐姐被压送去了诏狱…

    诏狱那是什么地方?那里头有九九八十一道邢狱责罚,审出了数不清的冤假错案。

    有命进,没命出!

    姐姐产后本就身子虚空,养了许久这几年才将将好些,哪儿能遭受得住那些重刑?

    说不定…说不定就要死在里头。

    阮玉梅又气又怕,悲从中来,整个身子都因过于震惊而僵跪在地上,就这么几息之后,她稳了稳心神…

    不行!

    姐姐绝不能出事!

    她一定要帮姐姐摆脱嫌疑!

    此时正好有几名官差从后厨中走了出来,手中还端着未来得及上菜的佳肴,阮玉梅似是看到了生的希望…

    她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一个箭步就冲上前去,伸手就抓起碗中的菜肴往嘴里塞。

    这疯狂的行径,惹得围观者纷纷倒抽了口凉气!

    她怎么敢?

    万一那菜肴中当真被人下毒了怎么办?她竟不怕死么?

    阮玉梅哭得人形俱散,可还是一面死命将食物咽下去,一名哽咽道。

    “大人,我吃!我把它们都吃了!

    这些都是从后厨端出来的,若是我吃了无事,那是否就能代表问题不出在仙客来后厨?毒是后下的?与我阿姐没关系?

    大人,你相信我,我家后厨干净得很!真的!”

    薛烬原以为阮玉梅只会再哭着告饶一番,丝毫没想到她情绪会这么激动,甚至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吃下这些证物力鉴清白?

    那些食物还未经仵作查验过,薛烬一时也拿不准它们是否有毒。

    他立马阔步上前,将阮玉梅揽入怀中,掐住她的下颚,抬起指尖就要去抠她的喉嗓,欲将那些膳食抠出,

    “你这疯女人,快吐出来!”

    可阮玉梅急于想洗清姐姐的嫌疑,哪里那么容易就范?

    一个拼命往下咽,一个努力朝外抠…

    挣扎拉扯中,阮玉梅甚至咬伤了薛烬的指尖!

    薛烬吃痛,心知眼前这女人已不可控了,只能一记手刀横空落下,斩在了她的后颈上。

    阮玉梅双眼一黑,娇弱的身躯往下滑落,薛烬想也不想,伸出臂膀就将她一把抱住。

    他垂眸望着怀中的女人,眼睫微不可见颤了颤,一种异样之感由心底油然而生。

    *

    皇城大内,慈宁宫。

    李明珠蹙起眉尖,将递送到嘴边的荔枝肉又放下,扔进了晶莹剔透的玉碟盘中,

    “这又是出了什么幺蛾子?婚期都定了,眼看着就要成亲,他竟斩钉截铁要退亲?”

    “太后娘娘金口玉言,懿旨已下,哪儿有收回成命的道理?”

    伺书抬眸看了眼主子的神色,惴惴不安道,

    “首辅大人此举,不是当众伤您的脸面么?从今往后,还有谁愿遵天家皇命?”

    这种戳心窝子的实话,也只有伺书这种跟在身侧几十年的宫婢才敢说出口。

    李明珠的眸光愈发暗了暗,可还是幽幽叹了口气,

    “不收回成名又能如何?既他不愿,莫非本宫还能按着头让他与张颜芙拜堂成亲么?乘着他还愿与本宫商量,这道懿旨收回也罢,不然闹腾开来,谁的脸面都挂不住。”

    “就是可惜了,娘娘好不容易才吓服了张颜芙为您办事儿,如今竟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明珠略略思衬一番,

    “听闻今日他为一商妇出了头?这可不像我那弟弟能做出来的事,他不要张颜芙,莫非要娶那商妇不成?”

    “自然不会。约莫是因为人命案子,所以首辅大人才略微秉公维护一二罢了…”

    “其实他就算要娶那商妇,倒也未尝不可……”

    若是依着李明珠所愿,今后嫁给李渚霖的弟媳,自然是门户越低才越好。

    毕竟以弟弟今时今日的权势与威望,若再与一家豪门巨卿家的贵女联姻,强强联合,对儿子的帝位威胁只会更大,若是有朝一日心生夺位之心,他们娘两儿将毫无还手之力,不知哪一日就会狼狈搬离皇宫。

    “…且商妇位低…应也更好摆弄拿捏。”

    *

    大陀巷,阮府。

    夜风徐徐刮来,将房檐下的灯笼吹得摇曳晃荡,烛光跳动中,阮珑玲正衣裳单薄着,独自一人伫立在空旷的庭院当中。

    她的眸光落在那烛光上,思绪却已飘扬远去。

    当朝首辅,竟咬死了一定要娶她。

    这件事儿,比那五条人命更加让她惶恐不安。

    为何呢?

    为何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当年她千算万算,竟丝毫都没算到,那张白纸黑字的户籍单子,竟然是当朝首辅微服出访,为了出行方便而伪造的。

    当年决定去父留子的瞬间,她首先就将官家子弟排除了出去,可谁知带头来,她竟挑中了个擎天重臣做她孩儿的爹?

    直到五年后,这人竟还要娶ʲˢᴳ她做妻?

    不行。

    绝不能嫁。

    李渚霖那样跋扈的性子,若是知晓了去父留子的真相,还不知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若他当真是商户子弟便也罢了,就算得知了真相也不能如何,可他不是,他是纵横朝野十数年,杀伐果决,人人谈之色变的重臣首辅。

    寒夜凉冷,阿杏走上前来,从后头为她披了件薄氅,柔声安抚道,

    “姑娘莫要伤神,首辅此刻…好似还并不知您有个孩子,更不知为安就是他的骨肉……

    今后前程还未可知,咱们依计行事便是。”

    是。

    阮成峰高中回状元之后,阮家人才从扬州搬到了京城,距今为止也不过仅仅半月。

    这短短半月的时间中,除去今天,她拢共就见了李渚霖两次。

    一次是在富国公府,一次是在茶社之中。

    阮珑玲非常确定,这简短的两次碰面中,她未曾提及过任何关于孩子的事情,他现在定然还不知她已经有了个四岁的孩子,否则总是要详问一番,绝不会这么快就要与她订亲。

    可李渚霖现在不知。

    不代表今后一辈子都不知。

    现在能幸运瞒下来,不过是因为李渚霖并未动心起念查她而已,否则五年前那些事情,只怕是她说破了天,都是搂不住的!

    现如今看来,京城是绝不能再待下去了!

    只有逃!

    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几率能逃出生天,也要尽力一试!

    “行囊都已经收拾好了么?”

    “一切都已打点妥当。

    方才已花重金去黑市买了假的籍契,马套好了,车架停在少有人来往的西南门,备好的干粮可足够半月所需,马夫老忠是商行中的老人了……万事俱备,可即刻出发。

    一旦出京,便可更头换面,逃出生天!”

    阿杏说到此处顿了顿,犹豫着问了句,

    “只是我们若就这么走了…于阮家…会不会有何影响啊?”

    这个问题,阮珑玲也想过。

    现在她放不下的事情只有一个,那便是发生在仙客来的案情还未水落石出。

    那五条人命究竟是偶然而死,还是有人蓄意构害?那商妇口口声声咬着阮家不放,一定另有目的,那幕后真凶又是谁?这桩案情实在是有太多疑点了。

    只不过此事京兆尹查明真相后,自然会给阮家一个清白,弟弟又是个聪明人,所以她并不特别担心。

    她最担心的,是李渚霖会因她逃婚,而震怒于整个阮家。

    可细想想,又觉得不太会。

    弟弟阮成峰到底是高中状元的栋梁之才。

    眼下朝堂正是用人之际,李渚霖理应不会因一己之私,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迁怒或许会有,覆灭绝无可能。

    “……只是逃婚的后果,阮家倒还勉强担得起。

    可若是现在不逃,今后去父留子之事一旦被捅出,届时莫说整个阮家,只怕是与二姐结亲的吴家,也难逃连坐的罪责!”

    当朝首辅就是小为安的亲生父亲……

    此事太过骇人听闻。

    为保稳妥起见。

    阮珑玲回家之后,并未向亲眷吐露此事。

    他们越少知道一分,就越安全一分。

    知道越多,万一以后李渚霖误认为阮家的其余人等都是帮凶,那岂不是连根拔起,一个都留不住?

    逃吧。

    乘现在还有时机能逃,就逃吧……

    此时月明星稀,偌大的阮府一片寂静…

    弟弟阮成峰下值之后,因着那桩官司匆匆往刑部去了,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姐姐阮丽云因着五条人命受了惊,下午两眼一黑昏阙过去,姐夫吴纯甫此刻应当正在悉心陪护她。

    妹妹阮玉梅后来赶至仙客来,协助着官差处理完后事,又来烟霏阁好一顿安慰她,此刻想必已经累倒进入梦乡…

    这就是既有波涛汹涌,又有温情静好的寻常一天。

    只是这样的日子,如此偕心的家人…阮珑玲不知今后何时才能与他们重聚了。

    她将早就写好的书信,留在了烟霏阁正房开门可见的圆桌上,然后去偏房中,抱起还在熟睡着的小为安,带上阿杏就朝西南门的马车上走去。

    夜幕中。

    大陀巷中的方块青砖上,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车架驶出,顺着无边无际,看不见前路的黑幕中缓缓驶去。

    车架颠簸,将正在熟睡中的小为安颠醒了。

    他先是抬起小手,懵然揉了揉沉重的眼皮,然后观察了四周的环境,茫然地眨了眨眼,带着睡意朦胧道,

    “母亲…这大半夜的,咱是要去哪儿啊……”

    去哪儿……

    其实阮珑玲也不知道,能逃到哪儿,便算哪儿吧…

    她将孩子身上的薄被掖了掖,然后轻声哄哄睡道,

    “你先好好睡,母亲带你去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可好?”

    听到回应后,小为安一只眼皮已经垂下,一只却还微睁着,似梦非梦问了句,

    “世外桃源里…会有爹爹在么?”

    “会的。”

    阮珑玲嘴上敷衍回答着。

    眸光顺着随风翻转起的窗帷朝外望,生怕这次出城会出什么差错。

    好在小为安心大又觉深,有母亲在身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在偌大的车架上囫囵翻了个身,又沉沉睡过去了。

    车架驶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终于行到了即将出京城的城墙下。夜晚出城需要路引通牒,鲜少有人通行,那几个守夜的官兵无事可做,百无聊赖得倚着,正在插科打诨…

    车架顿停,阿杏跳下了车架,将早就准备好的路引通碟,以及籍契文书全都递了上去。

    “各位爷,老家的长辈忽生恶疾,恐捱不过去,所以我家主子这才连夜带着小主子,要急赶着去见老人家最后一面,还请劳烦各位爷行个方便,快速放行。”

    阿杏面色焦急着,又递了个份量不轻的香囊上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

    官差颠了颠香囊,脸上浮现出些笑意,只草草检查了下那些文书,就大手一挥,扯着粗嗓高喝了声,

    “开城门!”

    成了!

    阮珑玲心头涌上来股雀跃!

    只要城门一开,她就犹如鲤入江河,今后再想寻到她的踪迹,恐就难如登天了!

    厚重夯实的城门,随着木材摩擦的吱呀声,由两个官差推动着一点点缓缓打开,缝隙越来越大。

    阮珑玲愈发激动,她顺着那道生门望去,仿佛能瞧见城外的树影,正在月光下摇曳晃动…

    城门大开。

    车夫将手中的马鞭一扬,重重抽打在马腚上,马蹄朝前踏出…就在即将驶出城门的刹那…

    “咻”得一声。

    一只羽翼为红色的箭矢,精准钉在了城门之上。

    “若谁人敢放那辆马车出城门,杀无赦!”

    一怒喝声,响彻在寂静的夜空当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火光盈盈中,首辅李渚霖着了身紫袍镶金的衣袍,在众多黑骋铁骑的簇拥下,带着通天的威势,阔步行上前来。

    随着他这一声号令。

    阮珑玲眼睁睁看着原本已经大开的城门,又被官差们忙不迭迅速关合上…

    最后的那一线生机,竟就这么断了。

    完了。

    全完了。

    原想逃婚一走了之,谁知竟被他逮了个正着…

    或许这就是她的命吧。

    巨大的失望与颓丧涌入心头,阮珑玲想哭,却发现眸框干涩,甚至哭都哭不出来。

    她撩开窗帷,眼睁睁望着李渚霖朝她越走越近,寒眉竖立,满脸愠怒…

    只瞧了那么一眼,她就吓得立马将窗帷垂落了下来,再不敢多看一瞬。

    怎么办?

    如何是好?

    小为安此时此刻就在车上!

    若是他发现了应该怎么办?

    阮珑玲的心脏跳得格外快,几乎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幸好小为安这孩子觉睡得熟,轻易是不会醒的…

    如此危急时刻,能被李渚霖晚发现一时,便多拖延一时吧!尽量捱过今天晚上才好!

    她迅速反应过来,颤着指尖将一侧的衣物,全都盖在小为安的身上遮掩着……

    做完这一切后,避免让李渚霖搜车,阮珑玲鼓起勇气,颤巍巍从车架上爬了下来,因过于心虚害怕,整个身体都蜷缩了起来,耸着肩膀,双膝微屈,颤声请了个安,

    “民…民妇…叩见首辅大人…

    首辅大人…万福金安…”·

    此时男人正好行至车架前,一把拽过阮珑玲纤柔的手腕,力道大到仿佛哪怕些微松松手,她都能随着夜风飘散在空中。

    李渚霖满面通红,怒极反笑道,

    “无中生有,伪造籍契,搏命逃婚,夜奔出城…

    阮珑玲,你就是这样安心待嫁的?!”

    这股威势直直迫近,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阮珑玲面色煞白,眼睫狂颤个不停,甚至将手腕微挣了挣,思绪全然紊乱,只昏昏然应对道,

    “大人…民妇也是迫不得已…民妇当真克…夫……实在…不敢…嫁给大人做妻…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的……”

    李渚霖难能听得进她这番虚与委蛇?

    只将她的手腕握得更紧了些,眸光血红逼视着她,高声打算了她的话语,自顾自道,

    “怎么?五年前你追着我出城门求欢,五年后你莫不是想要调换角色ʲˢᴳ,再次上演一番这样的戏码?!”

    “好啊!你逃,逃一个给我看看!”

    说罢,李渚霖干脆甩开她的手,伸手朝城外的方向指去。

    “我今日就瞧瞧,你的本事到底有多大?到底能不能逃出我的五指山!我今日便告诉你,你哪怕逃去天涯海角,黑骋铁骑也照样能将你绑回来,扔回我的床塌上!

    你若不信,大可以现在就试试。”

    在这股压山倒海的气魄面前,阮珑玲全无抵抗的能力。

    以往在商场上的精明干练不管用了。

    张嘴就来的场面话也不知该如何说了。

    只眸光震动着,含泪摇了摇头,手脚俱软,舌头打卷,连说起话来都磕绊,

    “民妇…不敢……”

    熠熠跳跃的火把下,那张艳色非凡的面庞,此刻正苍白如纸,她眼睫垂落,唇瓣微颤,浑身上下肉眼可见在止不住得微微打颤…

    李渚霖望之心头骤疼,想要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好好安抚,可又觉得她处事太过,实在不该就这般轻巧饶过。

    二人就这样相对站在夜风中,不知僵持了多久。

    此时李渚霖听见车架上传来动静,一只白嫩软糯的小手伸出车窗外,将垂落的窗帷撩了起来,一个粉雕玉琢,相貌极其稚巧的孩童探头望了出来!

    那孩子好像才从睡梦中刚醒,眼睛正朦胧着,心有所感般直直朝他瞧来。

    孩童定睛瞧了几息,紧而好似觉得看得不真切,又伸出小手揉了揉睡眼,稚嫩的声音中,还有些浓睡后的慵懒,脆生生直直问了一句,

    “爹爹,是你么?”——!!!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

    小为安真的太可爱了,想ruang

    ……

    晚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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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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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章

    小为安睡得朦朦胧胧, 正梦见了片山青草绿,碧水环绕的鸟语花香之地,果然是一片世外桃源!

    他撒开了丫子, 下河摸了鱼, 又扑了好几只蝴蝶…

    又想起母亲说过, 爹爹会在此处的。

    小为安懵然四处张望,爹爹人呢?

    怎么看不见他?

    他的爹爹是谁?

    到底在哪儿?

    眼见四下都无人, 小为安心中焦急了起来, 对着空旷的山谷, 用稚嫩声音扯着嗓子大喊了数声“爹爹”,传来阵阵回音…

    眼见无人回应,小为安心中觉得一阵沮丧,瘪了瘪嘴几乎就要哭出来,又觉得一阵胸闷气堵,再也睡不下去,直接醒了过来。

    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伸出小手推开了堆在身上的衣物, 发现车架顿停,可母亲又不见了, 下意识就要撩开窗帷去寻人……

    竟一眼就望见了那个矗立在车架前的男子!

    这男人相貌俊朗无双,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薄唇轻抿,面部棱角分明, 高阔的身形着了一件紫袍, 玉带束腰, 在熠熠火光中, 显得格外威风凛凛气势堂堂!!

    英俊,高瘦,霸道,威武!

    与他想象中爹爹的模样,竟一摸一样!

    小为安只觉自己看错了,不禁又揉了揉眼睛,男人竟还站在眼前!

    他正与母亲相对而立,二人的面庞都有些红,视线交缠在一起,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瞧着格外登对,像极了画本上说的神仙眷侣!

    此情此景,一时让小为安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不禁唤出了声,

    “爹爹,是你么?”

    这石破天惊的五个字,让所有人都呆愣在了当场。

    李渚霖因过于震惊,整个身形都顿僵住,瞳孔震动骤然扩大,眸光忽明忽灭,在这孩子的脸上不停地打着转!

    阮珑玲更是没想到正睡得香甜的儿子竟会转醒过来。

    入京之后,她一直禁止小为安四处随意乱跑,可以说是藏得天衣无缝,可没想到千防万防,儿子竟自己现了身?!

    小为安聪慧无比,观二人的脸色,就晓得方才那句话或许是说错了,小小的幼童直到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做梦。

    他的爹爹早就病死了。

    所以眼前的这个男人,哪儿能是他的亲生爹爹呢?

    这个男人望见他的瞬间,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要是舒姐姐此刻在身旁,估计怕是要被吓哭出声。

    可小为安不怕。

    不仅不怕,莫名还觉得有几分可亲。

    小为安恋恋多瞧了这个威风的男人两眼,忽又想到了什么…

    他将探出车窗外的半截身子,愈发往阮珑玲那一侧靠了靠,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掌拢到嘴旁,刻意压低了声音,朝她贴耳探问道,

    “母亲,这是你给我寻的新爹爹么?

    比起上次那个…儿子更喜欢这个些。”

    小为安天真懵懂,或以为这是和母亲说的悄悄话。

    可他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地落入了对面男人的耳中!

    偏偏这两句话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前一句。

    惊天巨雷砸下了一个,又一个!

    阮珑玲眼睁睁瞧着李渚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犹如乌云密布,再不见一丝晴色……

    苍天啊。

    大地啊。

    童言稚语害死人!

    早知如此,她就该在出发前,给为安喂些安神药,好让他能睡得再沉些!

    空气停滞。

    落针可闻。

    李渚霖心头震惊,只觉格外猝不及防,指尖不断拨弄着碧玉扳指,犹疑顿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阮珑玲绝望闭上双眸,心虚愈甚,恨不得带着孩子逃离当场,哑口无言。

    这场面太过尴尬诡异。

    幸好,还有阿杏这个忠仆在。

    阿杏方才生怕李渚霖怒火中烧之下,会对阮珑玲有何残暴之举,所以一直候立在侧,随时预备着能上前抵挡一二。

    可此时瞧见安哥儿冒然探出头来,阿杏只得惴惴不安迎了上去,硬着头皮安抚道,

    “安哥儿乖,睡醒了饿不饿?

    奴婢给你拆糕饼吃好不好?”

    小为安见母亲不搭腔,心中觉得有些奇怪。

    以他这个年龄,是根本无法理解他们母子,现正身处何等水深火热的情况。

    到底只还是个孩子,思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又敌不过美食的诱惑,冲着阿杏甜甜一笑,露出面颊边深深的酒窝,

    “好。糕饼要松软些。”

    阿杏见小为安点头应下,暗松了口气。

    只借口此处风大,硬生生将车驾牵到距离二人一两百米的避风处,才跨上车架取出糕饼,水壶来…

    高大夯实的城墙根下,又只剩下了二人独处。

    木架支高了的火架中,火焰随风炙热跳动着,将二人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也照的跃跃狂舞。

    这乍然出现的孩子,生生让李渚霖将她逃婚之事抛诸在了脑后。他此刻满脑子都只装着一件事儿:什么?阮珑玲竟有了孩子?

    他是派人试探过她,可调查的目的,都是他这五年来从始至终最在意的那个点:阮珑玲是否真的水性*杨*花,是个荡*妇*淫**娃?当年她所说的游戏人间之言,到底是气话还是事实?她的真实的品性是否高洁?

    毕竟她那张妍妍如仙的脸,再配上能让人掌心袅袅一握的细窄腰身,哪里能让人乍然想到她已为人母?

    “好,阮珑玲,你好得很!

    我都已经要预备娶你为妻了,你却从未同我说过,你竟还有个孩子?”

    现在的情况,已是糟糕到不能再糟糕。

    可为母则刚。

    既然小为安已经曝露,那阮珑玲反而不像刚才那么害怕,逐渐恢复了些冷静,心底蓦然生出些护崽的孤勇来。

    面对男人的质问,她只缩了缩脖子,语气还是小心翼翼,却已经有条理了许多,

    “大人,民妇是否有孩子,有几个孩子…这些都是我阮家的内宅家私,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就无端端对外宣之于口。

    不说民妇与大人在京城中拢共就不过见了三面,没有机会告知,就说大人与民妇二人之间,这尴尬的关系…也实在是不好详谈这些的。”

    李渚霖听不进去她的这些诡辩,只转了转指尖的扳指,直击要害,沉声问道,

    “这孩子是谁的?”

    “自然是我亡夫的!”

    阮珑玲仿若早知他会有此一问,只顿然抬头,眸光笃定,语气坚决,接口回答时根本未留一丝气口。

    李渚霖附身紧盯着她面上的神情,仿若想要瞧出什么蹊跷,他眸光直直逼视着她,冷笑着从牙根中挤出几句话,

    “呵。

    阮珑玲,你莫非从来不给他照镜子的么?

    你瞪大了眼睛看看他,再看看我!”

    他步步逼ʲˢᴳ近,伸出指尖抬起她的下巴,将面容越凑越近,鼻尖几近贴上。

    “你今日倒是给我解释解释,为何你与你亡夫一同生的孩子,那眉眼轮廓,竟十足十像极了我?”

    阮珑玲压根就不敢抬眼看他。

    只耸着肩膀,连连后退,直至薄背完全贴到了黄土城墙上…看来今日此事若没有个了断,他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她干脆将心一横,鼓起勇气伸手将他推开,垂下双眸,袖下双拳紧握,几乎是嘶吼出声,

    “因我亡夫长得像你!

    所以我生出来的儿子自然也神似于你!”

    她几乎宣泄着,将在心底排练了多次的对白喊了出来。

    “你以为只有你一人放不下我么?我也曾放不下你!

    当年你丢下一句赏我做妾就那么一走了之,你以为我心里就不怨么?不恨么?可再怨再恨,当我亡夫长着那张肖似你的面容来与我提亲时,我还是点头答应了。

    我将他当作你,与他夫妻对拜,繁衍子嗣。

    所以那孩子是我亡夫的,除了意外长得像你几分,与你没有任何干系!”

    阮珑玲情绪激动了起来,瞪圆了眼睛,眸框中微微充血,带着六分真三分假道出这些话,活脱脱像斗兽场中,被逼至绝境的野兽。

    是么?

    竟是如此么?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李渚霖不禁有些惆怅与自疑。

    所以他在京城找寻女子扮演阮珑玲的角色时,她也正在扬州嫁给了他的替身?

    这番感慨与触动,只在心底浮现了短短一瞬,就被李渚霖强压了下去。

    不。

    这话可信度不高。

    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

    阮珑玲惯会巧舌如簧,在生意场上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那孩子分明与他长得那么像!

    简直就是他儿时的翻版!

    “阮珑玲,你过往做的所有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可自此时此刻起,你若再敢对我再说一句谎,我绝不轻饶。”

    李渚霖眼周骤紧,眸光沉下,只定定望着她,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那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血脉?”

    阮珑玲闻言后整个人都僵了僵,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心脏惶惶不安,七上八下皆都落不到实处…

    怎么办?

    要坦白么?

    将所有去父留子的真相全盘托出?

    匍匐在他脚底,痛哭流涕,浑身发颤等待他发落?

    眼睁眼看着他将小为安带走,今生今世永远都见不到他?

    不。

    绝不。

    什么妥协,什么退却,什么服软,通通都不可能!

    要瞒就瞒到底!

    要么就是全身而退逃出生天,要么就是满盘皆输命丧黄泉!

    她阮珑玲要走的路,只有一条道走到黑,绝没有半途而废折返的道理!

    她微扬了扬下巴,逞强梗着脖子,尽量用最平静且坚恳的语气回答着。

    “禀大人,他确非大人骨血。”

    不知为何。

    李渚霖听到她如此笃定的回答,只觉冒了股无名火,直直从脚底,一直窜到天灵盖!

    他先是朝后退了一步,站直了身子,紧而将脖颈微扭了扭,发出骨节碰撞的咔咔之声,负手垂眸瞧了她几息后…

    直直转身,阔步直进,朝不远处的马车阔步走去。!

    他想要对小为安做什么?

    阮珑玲心头一紧,立马小跑着跟了上去。

    李渚霖行至车架前,伸手甩开上前来阻拦的阿杏,直接撩起车前垂落的厚重帷幔,跳入了车内…

    小为安原正独自在车架内吃松饼,残渣掉落了些在衣襟上,他刚打算伸出小手拂落,却被这巨大的动静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惊恐朝车门处望去……

    直到看清了来人之后,忽又觉得不怕了。

    他眸光锃亮,咧开了小嘴一笑,歪头问道,

    “新爹爹?

    夜深了,我和母亲何时才能回家呀?”

    面对这样一张可爱软萌,又与自己极其相似的脸…

    天大的怒气也消了几分。

    李渚霖并未回答孩子的问题。

    先将脸上的愠色收了收,长舒了一口气,又盯着小为安的脸瞧了几息,只觉得掉落在孩子身上的残渣碎屑极其碍眼,蹙着眉头,抬起指尖将其拂去…

    李渚霖轻抿了抿薄唇,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

    “你叫……安哥儿?”

    小为安乖巧点了点头,

    “嗯!”

    算起来,李渚霖当年离开扬州已有五年。

    若这孩子当真是自己骨血,除去十月怀胎,他现在理应四岁有余。

    因百姓家每人每户养护不同,三四岁的孩子的体型,大多大同小异,有时连经验丰富的乳母都会看错,所以李渚霖一时心中也拿不准。

    可稚童天真无知,总不会说谎。

    “安哥儿,你告诉我,你今年多大了?”

    车架外。

    阮珑玲面色刹时转为惨白,脑中的那根弦绷紧到了极致!

    为安。

    我的好孩子。

    你可一定要好好答!

    只要你能记住为娘之前的叮嘱,那咱们母子二人说不定就能蒙混过这道鬼门关!

    车架内。

    小为安闻言一愣,圆眼咕噜转了转,然后放下手中的糕饼,低头认真地一根根掰起手指头来。

    他先是掰了食指,中指,无名指……然后停下,将那三只手指冲李渚霖晃了晃,

    “新爹爹,安哥儿今年三岁啦!”——

    哦豁!

    先写这么多吧就。

    昨天熬到2点30钟,今天就先这样吧。

    洗香香,睡觉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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