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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1 章

    雪银色的长戟上, 血色的纹理像花纹一样绽放在戟身,闪烁着耀眼的红光。

    贺遥瞳孔骤缩,脚底生根似的站住, 不可置信道:“望、望渊?”

    楚崖的意识清醒时, 一下就对上了贺遥震惊的眼眸,他也没说废话,直接道:“开始吧,让我好好领教一番焚天殿的本事。”

    “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楚崖。”半晌,贺遥闷声笑了起来, “还记得七百多年前,你用剑胜过戟殿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当时我不好跟你交手,眼下同为金仙, 也同为戟修,倒算是圆了我的遗憾。”

    黑色长戟带出一抹暗沉的光弧,贺遥腾空而起,单手持戟直冲楚崖而来。

    呼的一记破空声响,楚崖毫不犹豫挥出望渊,戟与戟碰撞在一起, 在暮苍山的半山腰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不少还没有进入秘境的修士纷纷抬头去看, 就连百里之外的褚漫川和鬼修, 在交战间隙也抽空看了眼。

    苍穹之上,红金色的神器光亮冲天而起, 鬼修眯着眼睛看了半晌, 眼底闪过沉思。

    这世间没几把神器能有如此声势动静, 楚崖是神尊后裔,七百年前玄仙巅峰时就能吸收神域里的力量, 此等天资……不宜起正面冲突,还是得从长计议、祸水东引。

    下定决心后,鬼修右手握爪,白花花的骨架上闪烁着幽蓝色的鬼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向褚漫川面门。

    褚漫川手腕一转,紫意剑剑光如闪电般疾驰而过,长剑携着雷霆之势劈向鬼修。

    咔擦一声,右手手骨断裂,贺遥咬着牙,左手在瞬息间反握住鸣凤戟。他后退半步避开望渊的攻势,鸣凤向前赫然送出浩瀚仙力。

    戟风激荡在四周,带起两人衣袂翻飞,楚崖没有后退,全部意识与望渊戟合二为一,以身化戟,人戟合一。

    戟身上,血色花纹像鲜血般缓缓流动起来。

    近距离下,贺遥清楚看见,楚崖的眼睛变成了一种尤为神秘的红金色。

    楚崖的修为只是金仙四层,纵使金仙之上,一层的差距就宛若天堑,但望渊神戟一出,足够抵消两人间的境界差。

    上古神器榜。

    凶器谱位列第一:望渊。

    器修的本命武器与修士自身的境界一致,可楚崖却几乎把望渊练成了本命戟,仙器与神器的差距实在太大,这种本质上的不同让贺遥的精神逐渐失控,近乎扭曲。

    他停下攻势,死死地盯着楚崖,握戟的左手都在颤抖,可声音却仍旧是冷静的:“山高路长,楚崖,我们后会有期。”

    鸣凤戟戟尖亮起一抹浅淡的微光,贺遥右手一丢,随意抛出十几块极品灵石。

    缩地成寸,瞬至万里。

    贺遥于阵法一道确是熟练,楚崖也不准备去追他,当务之急还是师尊。

    褚漫川与鬼修的战斗渐渐趋向于白热化。

    虽然鬼修看起来是金仙九层,但褚漫川有意拉长战线后,也发觉出此人真身似乎不在这里,因而不能发挥出十成十的功力。

    七百年前,褚漫川是金仙八层,八层与九层间除了修为的增长,最重要的其实是心境。

    当年他距离进阶只差临门一脚时,楚崖无故陨落于上古神域,褚漫川因而受到影响,跌了一个大境界。自两人重逢以后,随着心结一点点解开,褚漫川的修为也一直在恢复,如今虽不能算是重回巅峰,姑且也能算是金仙七层的实力。

    感受到楚崖越来越近的身影,鬼修舔了舔嘴唇,眼神带着十足的恶意,拇指与食指轻轻捏住自己的喉咙,朝褚漫川露出一个怪异至极的笑:“仙尊,好戏要开始了。第一场主角,就是你那心心念念的好弟子,楚崖。”

    说完,他猛一用力,顷刻间身体软塌塌的倒下来,四周也不见一丝鬼气。

    这是什么路数?褚漫川心神一震,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在身体里凝聚。

    体内的仙力在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溃散,紫意剑剑身轻颤,褚漫川身形摇摇欲坠,勉力撑住了剑,以此来支撑身体的重量。

    他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眉宇轻蹙,罕见的露出了几分脆弱。

    楚崖匆匆赶来时,看见褚漫川的第一眼,心口就出现了一阵尖锐的刺痛。

    “师尊?!”话一出口,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声音已然颤抖得不成样子。他慌忙伸手扶住褚漫川,想抱紧师尊,却又不敢太用力。

    褚漫川按住他的手,声音很低也很轻,似乎是用了全部力气才说出口:“楚崖,没事的,别怕。你先听我说……是幽冥珠,我会沉睡一些日子,不、不要开启上古神域,答应我。”

    话到最后,褚漫川几近失声。

    这是楚崖从来没有见过的一面,师尊在他的记忆中,似乎无所不能,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虚弱,虚弱到他害怕极了。

    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褚漫川也会先安慰自己,让他别怕。

    楚崖鼻子一酸,强烈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下意识地叫着褚漫川:“师尊……师尊……”

    褚漫川的意识很快模糊,手指也失了力气,歪倒在楚崖怀里。

    楚崖眼底,刚刚消逝的红色转瞬出现。

    幽冥珠在沈知节手里,本应还在纵云间才是。

    照之前商量好的,百里云起和虞修两人现在应该在鬼域的暮苍山,纵云间里留有数位金仙境长老,竟也这么轻易就叫人再一次取了珍宝去么?

    “好一个百里从风,真是好手段啊。”楚崖冷声道。

    他仔细检查过褚漫川身体,确实发现了幽冥珠,这颗珠子就盘旋在师尊丹田之上,散发着幽幽鬼气。

    若鬼修得此珠,可谓是百益无一害。

    可师尊是正儿八经的仙修,境界越高,受这鬼界至宝的影响就越大。再者,师尊修为还没有恢复,加之与这鬼修打过一仗,才给了幽冥珠入体的机会。

    楚崖闭上眼睛,轻抵着褚漫川额头。

    他已经知道鬼修究竟想干什么了。

    幽冥珠一旦进入仙修丹田,最初会封印修士体内的仙力,接着鬼气会逐渐扩散全身,沿着每一条经脉游走,直至同化仙修为鬼修。

    而神界至宝,归海神珠的作用恰好与此相反,若是此珠没有被盗,那楚崖现在去一趟纵云间即可,可偏偏归海神珠是第一件被盗走的神器。

    如此,他就只能去上古神域,借用神域里的力量把幽冥珠移出褚漫川丹田。可这样一来,他是神族后裔的身份就藏不住了,不光是他,楚溟也会沦为众矢之的。届时多方势力涌动,只怕上古神域禁制就不得不开了。

    楚崖抱起褚漫川,用最快速度朝暮苍山山脚走去。途中,他尝试联络百里云起,从传音符的回应来看,百里云起应该确是进了暮苍山。

    来不及了……贺遥多半是要遇难了。

    而那归海神珠,只怕也要现世了。

    早在上古神域没有封禁之时,仙魔妖鬼四域之间是不需要传送阵法的,暮苍山也是本来就存在于仙鬼两域之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千年才出现一次。

    方成道,碧泉鬼尊的目的本也不是为了集齐归海神珠、幽冥珠、龙珠和天魔珠,他只是想要彻底打开仙魔妖鬼四域之间的通道。

    四域间的通道一旦打开,各域掌控传送阵法的宗门对本域修士的约束能力就会下降,各大势力重新洗牌,仙魔妖鬼四域必然会乱成一团,纷争四起。

    而神尊后裔不单能开启上古神域,也具备再一次关闭四域间通道的能力。

    神域开启,能使得四域里金仙九层的修士突破上限,尝试进阶神级;

    四域间通道关闭,能使得四域里各大势力更好掌控本域里的修士,占据更多的修炼资源。

    眼下,楚崖只是金仙四层,却拥有望渊戟这件威震四域的神器,也具备开启神域禁制、关闭四域间通道的能力。他的修为刚刚好,不高也不低,处于一个正好有能力开启禁制、却又不至于威胁到金仙九层的范围。

    方成道从始至终都没想过和楚崖正面对上,因为他的身后,站着仙魔妖鬼四域里几乎所有的金仙九层大能。

    归根结底,还是他楚崖拖累了师尊。

    若不是为了逼他出手,方成道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褚漫川。

    仙修的选择实在是太多了,这不,方成道的目标马上就要换成贺遥了。

    楚崖从暮苍山下来时,山脚下乌泱泱围满了修士。他粗粗看过去,认识的不认识的,仙魔妖鬼四域修士都有,清一色的金仙境,把这一小片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

    看见兰则安这张陌生却又熟悉的面庞,焚天殿殿主林竹深微微一笑,率先开口,做足了主人家的派头:“七百年不见,楚仙友也进阶金仙了,还换了个模样,险些叫我等都要认不出来了。”

    “是啊,听说楚仙友七百年前,还是玄仙之时就以一己之身力挽狂澜,成功关闭了上古神域禁制,本尊还一直纳闷你是如何做到的,没曾想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说话的正是赤火鬼尊,沈知节的父亲,沈煞。

    早在最开始之时,幽冥珠就在沈煞手里。回想了一下兰则安的记忆,或许沈知节最开始就是有意接近兰则安,想判断他是不是楚崖吧。

    楚崖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面对一众意味不明的目光,他从容道:“诸位有话还请直说,我也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第 62 章

    “本尊只想知道一点, 七百年前,上古神域的禁制先开启后关闭,是否都是楚小友一人所为?”问话的是胥至景, 魔域现任魔皇, 也是胥苍辰的父亲。

    胥至景的容貌跟胥苍辰有五分相似,只是气质更为深沉些,暗紫色的眼眸就像一对深不可测的黑洞,叫人完全猜不透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楚崖是认识他的。

    以前通过胥苍梧见过, 第一个照面就说出了楚溟的无情道,只是没有掺和进晚辈间的爱恨情仇, 冷眼看着胥苍梧陷得越来越深。

    坦白说,楚崖并不想同此人对上。

    相传早在两千年前,胥至景就进阶金仙九层。身为魔皇, 他的底蕴要比在场其他修士深厚得多,只可惜终究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天生的对立面,是没法成为盟友的。

    “是我。”楚崖清晰的声音响起,末了还似挑衅般重复了一遍,“上古神域禁制的开启和关闭都是我一人所为。”

    “那幽冥珠可是你从吾儿手中盗走?”冷不丁的冒出来沈煞的声音, 阴测测的鬼气萦绕在他身边, 楚崖寻声看过去, 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四周凭空燃烧起的暗绿色鬼火。

    楚崖没吱声,但沈煞已经发现了, 手指径直指向褚漫川:“好啊!你竟然暗算藏霄仙尊?还把我们鬼域的幽冥珠打入仙尊体内!楚崖, 你这是安的什么心?简直是大逆不道!”

    周围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 方才还隐晦的目光现在直勾勾地落在楚崖身上,带着质疑、幸灾乐祸, 还有不加掩饰的垂涎。

    上古神域危机四伏,却也是众多金仙境修士最渴望的地方。上古时期,众神陨落时,部分神器随着主人破碎,但更多的却都留在了神域深处。况且神域一日不开,金仙九层的上限就会一日不破。

    身后,是没有尽头的暮苍山。

    身前,是仙魔妖鬼四域里的大能修士,堪称最强者的存在。

    楚崖依旧沉默着,什么也没说,只是平静坦然地瞥过身前的一众金仙,才慢慢开口:“所以今日诸位齐聚于此,是为了幽冥珠?为了给鬼尊讨一个公道?”

    说到最后,楚崖冷笑出声,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你不要偷换概念,楚崖!沈知节是在我纵云间出的事,他还是你同门师弟,你竟也下得去手!”百里从风一袭白衣,端得是仙风鹤骨的架子,但话一出口,尽显咄咄逼人之态,“还有藏霄仙尊,早就有传言称你对他有了不该有的心思,现如今你用幽冥珠对付他,不就是想要封住他的仙力?”

    楚崖的神色渐渐冷了下去。

    他静静地看着百里从风,第一次这么想杀一个人。

    望渊戟也跟着躁动起来,冰冷的杀气在悄然间笼罩住整片山脚,伴随着楚崖讥讽的嗓音:“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想要开启上古神域的禁制,还不如大大方方承认。整这些闹着玩似的幺蛾子,你不嫌丢人,我可懒得陪你们继续玩。”

    说完,他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胥至景盯着他消失的地方看了两秒,面上不显一丝波澜,转身正要离开时,却被沈煞叫住:“魔皇,我们谈谈吧。”

    胥至景嘲弄地斜了他一眼,道:“本尊跟你可没什么好说的。”

    “魔皇停在金仙九层多年,难道就不想开启上古神域禁制吗?”沈煞自信地笑了下。

    胥至景听了却觉得好笑极了:“说得好像你能打开禁制一样。”

    “你——”沈煞眼睁睁望着胥至景头也不回地离开,目光四移,找到了九尾狐一族刚上任的族长狐玥,主动跟她打招呼,“狐族长。”

    “哎!别!”狐玥一袭鹅黄色纱裙,手里慢悠悠地摇着一把团扇,芙蓉面上,一双狐狸眼似笑非笑,“我只是暂任族长罢了,鬼尊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

    沈煞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怒而甩袖,道:“不识好歹!”

    林竹深遥遥看了眼云雾缭绕的暮苍山,踱着散漫的步子,优哉游哉地回了焚天殿。

    开始了……焚天殿乃至整个仙域,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

    上古神域,楚崖回来时,楚溟已经在坐着等他了。

    “楚溟,此行我——”

    “我都知道了,哥,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楚溟抬眸,神色清冷淡漠,看不出一点额外的情绪,“你就告诉我,褚漫川,你打算怎么办?”

    楚崖垂眸凝视着褚漫川。

    这么安静的师尊……会让他很讨厌自己。

    “我要带他去浮生一梦,取出他体内的幽冥珠,让他境界恢复。”楚崖没怎么思索就给出了答案。

    楚溟面无表情地掠过褚漫川,道:“哥,你真的确定要这样做吗?”

    浮生一梦就是神族修无情道的最后一道关卡。若是一个人进,唯有心智坚定、彻底断情绝爱才能出来;但若是两个人一同进去,非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者不能出。

    最为重要的是,对神尊后裔而言,只有独身过了浮生一梦,才有资格获得神族传承。楚崖此举,等同于是放弃了神族传承,让楚溟很不理解:“我们修道者,本该一心追求实力的。你和我不一样,是因为修仙和修魔的区别吗?”

    楚崖缓慢摇了下头,道:“你不想跟我谈论喜欢与否,那我就只跟你说,区别其实在于我们最初选择的道心。你能站在这里,是因为修炼了无情道;可我能站在这里,却是因为师尊。我们的道是不同的道,没有对错之分,只是选择不同,与修仙修魔也毫无关系。”

    楚溟思索片刻,沉吟道:“哥,我尊重你的选择,既然你自愿放弃了神族传承,那你和我就不是竞争关系。那现在这神域的禁制是否开启,是不是我说了算?”

    “自然。”楚崖果断应下,“神尊后裔的传承,理应是你的。”

    楚溟修的是无情道,也成功过了浮生一梦,本来就是获得神尊传承的不二人选,只是她一直在等楚崖回头是岸,想公平竞争,才没去传承之地。

    终于说清楚了这件事,也让楚溟确定了他的心意,楚崖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道:“只怕他们不久后就会寻过来,楚溟,你尽快去传承之地,我会带褚漫川进浮生一梦,暂且避过这一关,提升实力。”

    “哥。”楚溟叫住他,好久才说:“……你和他,一切顺利。”

    “嗯,你也是,务必小心。”楚崖轻笑着冲她微微颔首。

    浮生一梦在上古神域的最深处,原先是神尊宫殿里的一棵古树,吸收天地间最精纯的力量,自成一处小世界。

    在众神陨落之后,这里就成为了上古神域最后的桃花源。

    蓝天白云,微风和煦,楚崖刚在这棵遮天蔽日的古树前站定,耳畔就拂过兰则安低沉的声音:“楚崖,我们融合吧。”

    “你想通了?”楚崖倒也不算意外。

    “不,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保护师尊。”兰则安也不跟他说那些虚的,“事实上,贺遥刚才只是被你唬住了而已。你的境界并不稳固,再打下去他就会发现你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厉害,只是同为戟修,望渊神戟的名声过于响亮罢了。”

    “你不应该说‘你’,而是‘我们’。”楚崖纠正他,“兰则安,你想不想融合都不打紧,反正我们在浮生一梦里也会再遇见的。”

    “老实说,我期待和你正面较量。”兰则安郑重地说出了心声。

    一片葱绿的叶子徐徐掉落,楚崖眼前出现了一阵柔和的白光,再睁眼时,他面前还是熟悉的上古神域。

    果然,七百年前的不告而别,就是师尊心里最在意的事情。

    意识到这一点时,楚崖的心里又酸又软,像是被泡在了温水里,鼓鼓涨涨的情绪逐渐涌上心头。

    他看向神域的入口,又是期待又是害怕褚漫川的出现。

    可没等一会儿,楚崖的心跳就开始不自觉加快,他猛地抬头一看,那道踉踉跄跄朝这边走来的紫衣身影……不正是他的师尊吗?

    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楚崖心底肆意翻滚,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海浪,不停地咆哮着、肆虐着。他紧紧地抿着唇,却不能说话,只能以魂魄的虚幻模样等待褚漫川接下来的动作。

    磅礴的仙力游走在褚漫川身体四周,原本清澈的眼眸悄然变成了诡异的猩红,清冷的气质也随之狠厉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楚崖才知道,原来七百年前,他曾经这样伤害过师尊。

    他下意识地走向褚漫川,才走了两步,那双陌生的红眸就刷的一下看了过来。

    楚崖愣了一下,难道师尊看见他了?

    不应该啊!还没用养魂玉呢?!

    正想着,褚漫川手里就多了块圆形的墨玉。

    就是兰则安刚上藏月山时,褚漫川给他的那一块。

    “楚崖,你就这么喜欢出来跑啊?”褚漫川径直看向楚崖的虚影,声音不带一丝情绪,“不自量力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楚崖悚然一惊,师尊竟然真的看见他了!

    这不正常啊!

    第 63 章

    “师尊?”半晌, 楚崖小心翼翼地开口叫着褚漫川。

    养魂玉闪耀着柔和的光芒,一阵吸力传来,楚崖的三魂七魄都被吸进了这块小小的墨玉里。

    褚漫川低着头, 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玉面, 瞳孔里的红色不减反增:“怎么?是以为我看不见你?还是以为我听不见声儿?你当我是瞎了还是聋了?”

    “不不不不不!”楚崖想也不想就连忙否认,“师尊!弟子绝没有这个意思!”

    “来的还挺快,从藏月山到这里,你比我有本事多了, 我都追不上你。”褚漫川还没说完,楚崖就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楚崖急道:“之前黎修凡在鬼域的碧泉秘境救过我一次, 我给了他灵魄符,方才是符咒把我直接传送来的。”

    “我问你了吗?”褚漫川逼视着他。

    楚崖呐呐道:“没,没问。”

    气氛一时沉寂下来, 楚崖的魂魄被养魂玉拘着,所有的注意都在褚漫川身上,纵使知道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候,他也坚持问了出来:“师尊,你是因为我——”

    “你说呢?”褚漫川寒声道:“我这么好的兴致,大老远跑过来看风景吗?”

    “师尊, 我错了。”楚崖也不狡辩, 直接承认道, “不过当务之急是不是要去找到黎修凡?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问出什么来?”

    在浮生一梦里,有记忆的人不能透露任何超出当前认知的事情, 否则这个小世界就会崩塌, 褚漫川也将彻底留在这处虚幻的梦境。

    褚漫川却没听他的四处寻找, 而是转身离开,第一时间找上了师鹤语, 开门见山道:“师兄,我想查看黎修凡的记忆。”

    师鹤语略微点头,道:“我明白的,方才我已经用神识检查过他的记忆,他在上古神域是因为看见楚崖过去了,他是跟着楚崖到那里的。”

    “师兄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褚漫川神色严肃,言语间没有半分退让的余地,“楚崖是在我面前消失的,因为灵魄符才会忽然出现在万里之外的上古神域。而那灵魄符,楚崖只给过黎修凡一人。”

    师鹤语诧异地端量着他,眼睛里带着明晃晃的审视:“楚崖呢?师弟可有寻到楚崖的魂魄?”

    “不曾。”褚漫川声色冷沉,“师兄不用转移话题,你只需告诉我,我能不能看黎修凡的记忆?”

    师鹤语慢慢收敛起面上的情绪,淡淡道:“师弟应该清楚,短时间内连续用神识查看修士的记忆,对修士本身会产生多严重的后果。”

    “如果我非要看呢?”褚漫川步步紧逼。

    师鹤语也不让分毫,“黎修凡是我的亲传弟子,也是万世仙宗下一任的宗主。师弟此举,是不把我这个师兄、连同你的宗门放在眼里了?”

    “师兄不必给我扣这个名声,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你我心里都有定论。”褚漫川定定地看着师鹤语,颇有些警告地同他说,“只是与虎谋皮,绝非正道。还请师兄做任何决定前,也想想你的位置和身后的宗门。”

    楚崖全程敛声闭气,把一切都默默看在眼里。眼下师尊知道灵魄符一事,在宗主面前都没落得好,那七百年前……

    想到这儿,楚崖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一路疼到了心底最深处。他的师尊明明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可却因为他,选择低头让步。

    “本尊做这些,是为了自己的道,也是为了仙域本该维持的正道。”褚漫川似乎知道楚崖在想什么似的,恶劣地笑了笑,“你不说话,该不会想着我是因为你才这样做的吧?”

    嗡的一下,楚崖感觉魂魄都随着这种令人尴尬的感觉飘散起来,他竭力保持住镇定,道:“师尊,弟子不敢这样想。”

    褚漫川没搭腔,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里的养魂玉,忽然来了兴致:“这样吧,我给你找具身体,你觉得怎么样?”

    “那自然是极好的,多谢师尊。”楚崖也不想一直以魂魄的形式陪在褚漫川身边,这样什么也做不了。

    褚漫川思索良久,有了主意:“我想到了一个跟你最适合的身体,帝兰,此花尤为奇特,你可曾听说?”

    闻言,楚崖整个人都不好了,怎么又是帝兰?他确定在浮生一梦里,师尊是没有接下来记忆的。按照本该有的进程,即便是要给他准备一具新的身体,也不该这么快就想到帝兰吧?

    “师尊,弟子是剑修嘛,选兰花……虽说是帝兰,也不太合适吧?”楚崖试探着拒绝,“况且师尊平素对那些花花草草也没有兴趣,不如咱们换一个呢?师尊可还有其他心仪的选择?”

    “有啊,本来我还想着给你换个毛茸茸的身体呢。”褚漫川轻飘飘地落了句,“但既然你不愿意帝兰,那就帝兰吧。”

    楚崖:“……”他是正儿八经的剑修啊!为什么要用毛茸茸的身体!还有 !师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趣味了!

    早知道——算了,帝兰跟那什么毛茸茸也差不多,选什么都一样。

    楚崖无声地叹了口气,道:“弟子遵命。”

    “既如此,那为师现在就带你去莲雾雨林,亲自为你挑选一朵最合适的帝兰。”话音未落,紫意剑就出现在褚漫川脚下,嗖的一下朝迷雾森林飞去。

    楚崖怔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师尊这行为……怎么跟他当初在藏月山说的一样啊?那会儿他还不知道兰则安就是自己一部分时,也做过这样的决定,只是还没来得及落实,本来以为那事就算翻篇了,没想到在浮生一梦里,竟然会真的落实到位。

    这也实在有点怪异。

    天上的风呼呼吹着,万千云朵连在一起,白茫茫,软绵绵。因着养魂玉的隔断,楚崖的神识并不能看太远,正思索着接下来要怎么办,褚漫川突然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弟子……”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褚漫川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想法,话锋陡转,“我在想你离开我之前,我和你做的事。”

    楚崖心里一突突,魂魄都震颤了一下,不敢相信地问道:“师、师尊说的可是真的?”

    太刺激了吧?这简直太刺激了!

    “那是当然。”褚漫川大大方方地看着手里攥着的墨玉,声音平稳,“等你有了新的身体,我再和你接着做。”

    这一瞬间,让楚崖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他又恍惚又惊喜,却也难以置信师尊居然会跟他说这么直白露骨的话。

    “师尊?”楚崖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不确定地呢喃着,“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刚才那话真的是师尊说的吗?他真的说要再接着做吗?

    褚漫川朝他点了下头,十分肯定道:“我骗你做什么?放心,是真的,我保证是真的。”

    “弟子相信师尊!”楚崖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但片刻后,他又觉得特别可惜!

    师尊内心的真实想法是这样的话,那他岂不是错失了很多夜晚?从上古神域出来的这些日子,他竟然都没把握住机会?!

    春宵苦短!实在可惜!

    楚崖的心情都跟着激动起来,方才对帝兰的排斥感顷刻间烟消云散,甚至乎开始期待起来。

    御剑飞行的速度很快,褚漫川抵达迷雾森林时,径直带着楚崖进了莲雾雨林。

    “帝兰的颜色有许多种,既是你以后的真身,那就由你自己选择。”褚漫川迅速锁定了一小片兰花开得极好的地方。

    楚崖心思微动,适才他说不想要帝兰,结果最后师尊偏要给他安排帝兰。他记得兰则安的真身是一朵青金色的兰花,既然这样……

    “师尊,我想要一朵青金色的帝兰。”

    “好。”褚漫川没有半点迟疑,干脆答应下来。

    什么?答应了?这就答应了?师尊这次答应他的请求了?!

    楚崖暗恼不已,他疑心病太重了,想的越多错的也就越多,这下好了,真成青金色兰花了。本来兰则安都跟他魂魄相融了,结果现在,他却有种彻底变成兰则安的荒谬感。

    楚崖的三魂七魄都在,加之有褚漫川的金仙之力帮助楚崖魂魄与帝兰融合,整个过程不但很快,还特别顺利。

    因为心里惦记着一会儿要跟师尊做的事,楚崖完全没心思想别的,等帝兰重新化形成人,旁边的湖水映出他的倒影,楚崖看见那张脸的刹那,当场愣住。

    “怎么会这样?”怎么还是兰则安的模样?那个家伙是阴魂不散么?

    “这样是怎样?你是不满意这张脸吗?”

    “没错!师尊,我非常讨厌这张脸,我想换张脸——啊不是!我还想继续用我本来的模样。”楚崖毫不犹豫道。

    “不行。”褚漫川不假思索,“你不能用你本来的模样,师兄定是在黎修凡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对他有利的东西,否则不会包庇黎修凡。以他的做派,不久后,你以身祭道、身死道消,凭借一己之力成功关闭上古神域的禁制就会传遍四域。”

    楚崖无话可说,现实中还真是如此。

    “其实我瞧着,倒是觉得你这张脸很合我的心意。”褚漫川视线落在他柔和的眉眼上,语气没有一丝说笑的味道。

    楚崖却觉得这话刺耳得很,当即道:“难道师尊不喜欢我本来的样子吗?难道你真觉得这张脸比我本来的好看吗?”

    “你这么较真做什么?对我的话有意见?”褚漫川眸色清淡,风轻云淡地问着。

    楚崖只能打破牙齿往下吞,一字一顿:“没有。”

    这张脸,这个发现犹如一盆冷水,迎面把楚崖浇了个透心凉。

    第 64 章

    “如此,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前往鬼域。”褚漫川做出了和现实中一样的选择,楚崖有些惊讶:“师尊,我们不回宗门了吗?”

    “多事之秋, 凑那个热闹做什么?”褚漫川不甚在意地说着, “眼下重要的是,你说的那个碧泉秘境。”

    “师尊的意思,莫非是怀疑当初黎修凡救下我一事有蹊跷?”楚崖眼尾上挑,眸中聚起了点点笑意。这才是师尊的性子嘛, 现实中多半是因为考虑到他魂魄不稳,故而没有彻查, 也没有声张吧。

    褚漫川手一扬,小小的仙舟载着两人穿梭在云间,风吹起他紫色的衣摆, 好似仙人要乘风归去,让知道内情的楚崖都莫名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

    “说说吧,你去到上古神域之后具体都发生了什么事?见到了什么人?神域禁制开启关闭又是怎么一回事?”

    楚崖这才回过神来,手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下,一五一十交代了所有内情。

    褚漫川侧身看向他,眼神不辨喜怒, 沉默半晌, 问道:“那你会打开上古神域吗?”

    “我不知道。”楚崖不想骗师尊, 也不想瞒他,很郑重地说着, “师尊, 我真的不知道。”

    褚漫川复又转过身去, 背对着他,声音很轻很轻, 被风一吹,好像要散了一样,但楚崖却也清楚听见他说: “我知道,楚崖,我也相信你。”

    “师尊……”楚崖嗓音有些哽咽。

    从他还没渡劫成为上仙时,就被褚漫川收入座下,自此以后,“师尊”这两个字就是让他最安心的安全感。

    后来即便是一魂一魄与望渊戟融合,日夜承受那种直击灵魂的痛苦,他也没有感到害怕。因为他知道,师尊心里有他,还在等着他回去,纵然千难万难,他也是一定要回到师尊身边的。

    褚漫川也开口叫他:“楚崖。”

    楚崖忙道:“我在!”

    “既然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那我们现在,做正事吧。”

    楚崖一愣,迟疑道:“师尊,你说的正事是什么事啊?”

    应该不会是他想的那事吧?

    不可能的,不可能,师尊他就怎么可能白日宣——

    “就是你想的那事儿。”褚漫川浑不在意道,“你醉酒之后做的事。”

    说这话时,褚漫川神色自若,语气也端正平静,毫无扭捏躲闪之态。跟他比起来,楚崖就显得心虚多了,耳根处通红,像是被火烧了一样。

    视线飘忽了好一阵子,楚崖才勉强自己冷静下来,口是心非道:“师尊,这不太好吧,我怕耽误了咱们接下来的正事。”

    “没关系,我和你要做的事也是正事。”褚漫川还饶有兴致地反问他,“你觉得呢?你怎么想的?”

    “自然、自然是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楚崖呆呆地说着,心脏砰砰砰乱跳。

    要命!真是要命了!师尊这么主动,让他完全遭不住!

    褚漫川唇角一勾,抬脚就往仙舟上的卧房走,楚崖下意识跟上,满脑子都是那些不堪入目、无法言说的东西。

    现实中,从万世仙宗去焚天殿的路上,因为记忆混乱,师尊当时用瑕灵鞭捆住他,那时候的他还就真以为是要做那些亲密的事情……可惜后来兰则安的意识占据了身体,紧接着方成道又赶了过来。

    没想到这次在浮生一梦里,居然还能弥补现实中的遗憾。

    楚崖眼神里满是期待,但跟着褚漫川走进屋里以后,他又觉得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多少还是得矜持一些,不然万一让师尊觉得他过于孟浪就不好了。

    褚漫川目不斜视地走到床边坐下,抬眸看向楚崖,抬手招呼让他也过来:“还傻站那儿干嘛?”

    床边的帷幔应声落下,薄薄的纱帘透出褚漫川的身影,他端坐在床边,目光却仍直直地望着楚崖。封闭的屋里,两人仅隔着层几近于无的帘子,楚崖咽了下喉咙,情不自禁地呢喃出声:“师尊?”

    话出口,他才惊觉自己嗓子都哑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紧张极了。

    又、又不是第一次了,楚崖暗暗在心里唾弃自己,太没出息了,实在是没出息!

    简直像做梦一样。

    师尊竟然会这么配合他。

    楚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到褚漫川身前的,只是当他停下时,手已经掀开了纱帘。

    褚漫川微抬起头,那双平素清淡的眼眸清晰映出楚崖的小小影子,像是浸在春溪里的桃花花瓣,一下就让楚崖移不开眼了。

    “楚崖。”

    “……啊?”

    楚崖失神地盯着褚漫川,丝毫不曾注意到旁的任何,直到褚漫川问他:“修真界是不是有‘交杯酒’一说?”

    “什么?!”楚崖呼吸都停住了,瞳孔遽然放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交杯酒?是他想的那个交杯酒吗?师尊这个意思难道是想终止师徒关系,和他结为道侣?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褚漫川凑近了问他。

    温热的呼吸打在脸上,楚崖晕乎乎地点头,连声道:“知、知道、当然知道,我知道交杯酒是什么意思。”

    “那,楚崖,你想和我喝交杯酒吗?”

    “想!我想!”这还用想吗?楚崖心道,他的心意还不够明显吗?要不是师尊一直不许他显露在人前,他们早就不是师徒关系了!

    褚漫川朝他笑了笑,温柔地说:“那就喝吧,楚崖,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楚崖愣愣接过他递来的酒盅,好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师尊真的会这样吗?难道师尊以前都是在克制着自己?

    他分明是清醒的,但看见师尊与往常不同的这一面,他又不确定了。

    “你今日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你心不在焉的?”褚漫川怀疑地看着他,眉头轻蹙,“莫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绝对没有。”楚崖赶忙勾住褚漫川的胳膊,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近,他看着褚漫川如画的眉眼,心神摇曳不定,“师尊,我们喝酒吧。”

    安静的屋里,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四目相对,似有星星火花炸开,楚崖艰难地移开视线,看向手里的酒盅,只一下,他就发现了不对。

    这酒里面怎么会有助兴的药材?

    “师尊?”

    “是我。”褚漫川肯定地点头,“我觉得这样更有意思些。”

    楚崖直觉不对,犹豫道:“可是师尊,我应该不需要吧?”

    他记得七百年前,师尊最后都昏过去了。眼下在这浮生一梦里,那晚就是不久之前刚发生的事情,师尊应该比他清楚啊?

    “可我想让你喝。”褚漫川看着他,直接问,“这样的话,你喝吗?”

    楚崖虽然觉得奇怪,却还是颔首应道:“我喝。”

    话音落下,他就仰面一口闷了下去。

    褚漫川也跟他一起,把手里的酒喝了下去。

    两人放下酒盅,褚漫川好奇地打量着他的面色,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有反应吗?”

    楚崖无奈,莞尔道:“师尊,我是个正常的男人。不喝这种酒,我也会有反应。”

    “是嘛?”褚漫川挑了下眉,垂眸看着腰间的那条胳膊,“你说实话,那晚我们喝的酒,足够让你醉吗?”

    “呵,师尊明知故问。”楚崖轻笑着回话,手臂收紧,把褚漫川紧紧搂在怀里,凑过去咬他的喉结。

    褚漫川向右侧身躲开,推推他肩膀,说:“你真没醉?那你就是故意装醉了?”

    “嗯。”楚崖声音含糊不清,“就那么点酒,我怎么可能醉呢?师尊还不知道我的酒量吗?”

    “知道是知道,但还是想跟你再确定一下。”褚漫川用手推开脖颈处的脑袋,“楚崖,起来吧。”

    瑕灵鞭突然出现,捆住了毫无准备的楚崖。

    亲昵的动作被迫停止,他茫然地看着褚漫川,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的同时,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

    果然,温柔刀,刀刀致命。

    转瞬间,楚崖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可这报应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吧?

    楚崖欲哭无泪:“师尊,我知错了,要打要骂要如何惩罚都行,可这样……”

    他低头看了眼,苦哈哈地继续说:“万一药效过猛,那岂不是让咱俩日后都不快?”

    要命的是,他现在已经感受到药效了。

    虽然不知道师尊对他用的是什么药,可这效果,立竿见影!

    “打骂有什么用?只有这样,才能让你长记性。”褚漫川冷哼一声,不客气地推开他。看楚崖倒在床上,面色红润,额上汗珠密布,一副隐忍不发的模样,觉得心里舒坦多了。

    火热的感觉沿着小腹一路向下,楚崖侧身歪倒在床上,随便一动,瑕灵鞭就跟着收紧,不给他一点能挣脱的机会。

    “师尊,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楚崖紧咬着牙,汗水越来越多,逐渐润湿了他的额发。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却眨也不眨地盯着褚漫川不放,如同一只野兽,眼底炽热的渴望让褚漫川心惊。

    他终于忍不住错开目光,镇定道:“怎么?你是在威胁为师吗?”

    “弟子不敢。”楚崖声音冷硬,与他现在被迫躺在床上的模样一点也不相称,“弟子有错,师尊想要如何惩罚,弟子都该受着。”

    他死死看着褚漫川,重复问道:“只是师尊,你真的确定要这样做吗?”

    “我想如何就如何。”褚漫川站起身,理了理微乱的袖摆,面不改色地往外走,“至于你,活该!”

    第 65 章

    褚漫川关上卧房门的那一刻, 整个人都跟着放松下来,不禁长舒了口气。

    他本意只是为了出气,但真正看见楚崖倒在床上、隐忍克制的模样, 他又觉得心里的郁结更重了。这家伙惯是会卖乖装惨, 偏生又记仇得要命,等这件事了了,指不定以后他会什么时候找补回来。

    想到这儿,褚漫川踌躇不决, 时不时瞥一眼房门,心里没底, 却又有点想去亲眼瞧瞧楚崖那个混账现在的样子。

    方才那张床上,他右脸紧贴着床单,湿润的额发垂落一边, 露出锋利的眉眼,眸里幽深水润,眼尾还缀着一丝薄红。褚漫川无意识地抿了下嘴唇,无端记起了楚崖假借醉酒后的模样。

    那张脸比现在这张要英气几分,微醺时神色略显无措,只是动作间会霸道许多, 简直就是无赖, 怎么也不肯松开他。

    褚漫川当时也喝了不少, 跟楚崖对酌,他一向没有防备心, 加之又是在两人住了多年的地方, 他就随着楚崖去了。一直到被这家伙按在床上, 他才知道这家伙究竟想做什么。

    期间楚崖就像是疯了一般,怎么也不肯停下, 无论他怎样央求,换来的都是这家伙越来越过分的行为。褚漫川只要稍微回想那一夜的放纵,都不由得为之心悸。

    不能这么惯着楚崖!

    不然最后还是他自个儿受着!

    打定主意后,褚漫川重新提起了精神,坦然自若地推开房门,迈着平稳的步子走到床边。楚崖仍旧保持他离开前的姿势侧躺,因为是背对着他,褚漫川也看不清楚崖的表情,只是从他粗重的喘息声里感受出了他此刻的急躁。

    分外明显的急躁,还有极端的忍耐。

    楚崖高大的身子蜷成一团,紧闭着眼,似乎连他来了都没听见,褚漫川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此时定是很不好受。

    他忽然有些不自在。

    要不……换种方式惩罚这家伙呢?

    正思索着,楚崖骤然出声,轻颤着叫他:“师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我?”褚漫川愣了下,“我能有什么感觉?”

    “看见我这副模样,师尊可有解气些?”楚崖艰难地转过身,眸色暗沉,一双湿润的眸子紧紧盯着褚漫川。

    褚漫川对上那双恨不得把他吞吃入腹的眼睛,有点头疼,也觉得有点棘手。但事已至此,他只能装作无所谓地回道:“为师如何对你,你都该受着。”

    “那是自然。”楚崖声音沙哑,但咬字极重,“譬如说现在,我也活该忍着。”

    “你心里有数就好。”褚漫川也没离他太近,潜意识里隔了段距离,端着不近人情的姿态,扬声道:“再过一刻钟,我就给你解了药效。”

    “好啊,我等着。”楚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眨眼功夫,竟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褚漫川想不通他又在想些什么,不过虽说楚崖现在进阶成金仙了,但到底是境界不稳,远不及他呢,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一刻钟后,褚漫川如约收起了瑕灵鞭。

    解开了束缚,可楚崖却并没有第一时间从床上起来,他翻转过身子,仰躺在床上,喘着粗气。

    褚漫川目光从上到下,视线定格在某处两秒,慌忙别过脸。

    这家伙……太过分了。

    楚崖半阖着眼眸,目光涣散,似乎是感到不舒服,他的右手还虚虚按在心脏上。

    褚漫川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楚崖说话,慢慢意识到不对劲,心下狠狠一跳,想也不想就走过去:“楚崖?楚崖?”

    “师尊。”楚崖眉心紧锁,气若游丝,似乎用尽了全部力气,抬手颤巍巍地拽住褚漫川衣袖一角,收紧了力气猛地把人拉向自己。

    褚漫川被这股力气拽倒在他身上,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又被骗了:“你这个混蛋!”

    “我胸口疼,师尊。”楚崖咬着牙说。

    褚漫川看他不像是在说笑,迟疑地伸手按了下他右胸膛,道:“是这里疼吗?”

    楚崖低低嗯了一下,手指掐着掌心,强迫自己在失控的边缘停了下来。

    褚漫川指尖下的肌肉滚烫结实,腰身后还环着楚崖的一条手臂,那条胳膊力气大极了,紧紧箍着他,使得两人身体紧贴在一起。问都不用问,褚漫川就能无比清楚地感受到楚崖身体的一切情况。

    “师尊,我难受。”楚崖把头埋在他肩窝,别的什么都不用做,褚漫川就明白了。

    楚崖不依不饶地低喘着说:“你感受到了吗?我真的很难受。”

    褚漫川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僵持半天,还是选择避而不谈:“你不是说胸口疼?”

    “那师尊看出原因了吗?”楚崖在他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褚漫川耳后,让他不住缩了下,“你真是……坏到极点了。”

    “师尊?我的好师尊,那你想让我怎么样嘛?”楚崖软着声调唤他,撒娇般在他脖颈处轻轻蹭着,身体也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起来。

    褚漫川闷哼出声:“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无赖,楚崖,你先放开我。”

    “不要。”楚崖可怜巴巴地抬眸看着褚漫川,“师尊,我真的知道错了,你都惩罚我老半天了,要不先歇一歇,换种方式惩罚我呢?比如说罚我接下来多长时候不许停,或者多长时间——”

    “闭嘴!”褚漫川瞪着他,真是越听越听不下去,这家伙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师尊,你就心疼心疼我吧,求求你了,我的好师尊。”楚崖看出了褚漫川的松动,眼睛一眯,立马就有了决断,“弟子不光是胸口疼,还有……师尊分明心里是最清楚的,再憋下去真该出问题了。”

    “那也是你咎由自取!你活该!混账!”褚漫川到底没忍住挣扎起来,他这一动,两个人都跟着喘息起来。

    楚崖干脆抱住褚漫川往旁边一滚,翻身把他压在下面,低头直接吻住了他的嘴唇。

    褚漫川单手揪住他的领子,狠狠地推着他,想骂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骂,该骂些什么,反反复复就是那么几句,楚崖听着跟调情一般,甚至还有心思在亲吻的间隙中去回应他:“是,没错,师尊说的都对,我就是个混蛋。”

    “楚崖。”褚漫川全然把先前的狠劲儿都抛在了脑后,像失了仙力一样,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明明是有反抗能力的,“你简直无耻,为师——”

    “师尊骂我就骂我,可别把自个儿气到了,不然最后心疼的还是弟子我。”楚崖一把抓住褚漫川的手腕,强硬地把他推拒的手按在床上,右手非常熟练地解开他的腰带。

    褚漫川被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惊到了,这个混账怎么这么熟练?!他们两个只有那么一晚上宽衣解带,这家伙却搞得好像他们两个经常做这种事似的。

    “师尊在想什么?”楚崖眼里带着笑意,眉眼间透出柔软的爱意。

    褚漫川瞬间回过神来,笑着对他说:“我只是在想,以前没发现你还挺精通这种事嘛。”

    他的语气不重,但落在楚崖的耳中,却让他脑子里一下就敲响了警钟。

    “虽说那晚的确是弟子第一次尝试,但弟子惦记了师尊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事先学习呢?”楚崖也不打算瞒褚漫川,反正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弟子承认那晚是趁人之危,是故意为之,可是师尊真的忍心这样惩罚弟子吗?”

    “我有什么不忍心的?就冲你现在这样对我,日后我也饶不了你!”褚漫川瞧着他,毫无威慑力地说着。

    楚崖也不戳穿他,眨了下眼,乖巧地应声道:“弟子谨遵师命,不过现在,还是让我先好好伺候师尊。”

    褚漫川未说完的话被尽数封住,楚崖吻住他的同时,还不忘减慢仙舟的飞行速度。

    一夜之后。

    褚漫川醒来时,楚崖就在他身边躺着,手指上还缠着一缕他的发丝,缠上松开,再缠上再松开,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褚漫川恍惚地看着他,一时竟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荒唐感。明明楚崖就在他身边,但他却总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一个随时都可能会破碎的梦境。

    没过多久,楚崖不经意地抬眼,对上那双专注的眸子,也跟着怔了下:“师尊?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一会儿,我们现在到哪儿了?”褚漫川总想着要尽快去鬼域,冥冥之中总有种一种预感,他必须要去一趟鬼域,而且越快越好。

    楚崖却一点也不着急,反正浮生一梦归根结底只是一场梦的时间,他巴不得同师尊多亲近会儿呢!

    “差不多刚过迷雾森林吧,师尊,反正我们又不赶时间,那个碧泉秘境什么时候都能去。”

    “不行,我们要尽快赶过去。”褚漫川颇有些执拗地说着,“不然我总是放心不下,而且我总觉得你好像会离开我。”

    楚崖猝然顿住,好半天,才出声问道:“师尊怎么会这么想?”

    第 66 章

    褚漫川沉默片刻, 如实说:“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他安静地看着楚崖,眸中罕见的透出一丝不安, 仿佛是认定了自己说的事一定会发生。

    楚崖忽然有点心疼。

    现在师尊找到他了, 那七百年前呢?

    养魂玉只堪堪寻到他的一缕残魂,知道真相的师鹤语却闭口不谈,师尊当时应该很难过吧。

    喉咙上下滚动了两下,楚崖揽住褚漫川, 很轻很轻地把他抱在怀里,克制着心底汹涌的情绪, 勉强开口道:“不会的,师尊,不会再有了,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我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但你搞得好像真的发生了一样。”褚漫川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都进阶金仙的人了,怎么看着还是一点也不稳重?”

    楚崖笑了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一直在师尊身边, 万事都听师尊的安排就是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但每次你都是说说而已。”褚漫川用手指重重点着楚崖的胸口, 不满地抱怨,“我让你停下, 你不听;我让你起来, 你也不听;我让你——”

    “床上除外。”楚崖忙给自己找补, “师尊也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种时候怎么能停下呢?要真停下, 那就是要了我的命了。”

    他往前亲了下褚漫川额头,亲昵地问道:“你说是不是,师尊?”

    “狡辩。”褚漫川虽然表情还有点凶,但态度却也在不自觉间松动下来,点着他胸膛的手都自然地停下,“每次都是你有理由,你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就知道为自己开脱,事也做了,还想在我这里落个懂事听话的名声。”

    “师尊,除了在床上,哪次我没听你的?你想想对不对?”楚崖讨饶地回话,侧身把褚漫川压在身下,自然地凑过去讨吻,“你要是觉得我说的对,那你就亲我一下。”

    “我才不呢。”刚醒没一会儿,褚漫川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却也是知道的,“你是我弟子,本来就应该听我的。”

    “那是当然,我不光听话,还特别有眼色。好比现在,我就知道师尊是想让我主动呢。”说完,楚崖一下子就亲在了褚漫川嘴唇上。

    “你这个家伙……”好半天,褚漫川才断断续续地说着,“要做就快点做,不要每次都磨磨蹭蹭,恶意打着为师的旗号!”

    “弟子谨遵师命。”楚崖声音一沉,透出浓浓的满足之意。

    “混蛋!”褚漫川紧咬着牙,右手在他后背划出一道血红的印子来。

    这家伙究竟是怎么长得……

    实在太过分了。

    两人穿戴整齐之时,已是晌午时分。

    褚漫川站在仙舟外的甲板上,吹了好长时间的风都没缓过来。

    他居然纵着楚崖一直胡闹到现在,青天白日,还是在这万丈高空之上。

    这委实是太不应该了。

    “师尊在想什么?”楚崖从后面抱住褚漫川,不想跟师尊分开片刻。

    褚漫川身体紧绷了一瞬,但很快又放松下来,倚靠着楚崖,道:“快到纵云间的界域了,你要去找百里云起吗?”

    “找他做什么?我不去。”在浮生一梦里,楚崖只想跟褚漫川好好温存,解开师尊的心结,其他的都不重要。

    褚漫川侧过脸,奇怪地打量着他,道:“先前你每次路过纵云间,总是找各种借口递拜帖见他,怎么这次不去了?”

    “以前我总想着他和虞修不会再有机会了,他自己也是这样说的,所以每每路过纵云间,我都会去见见他,毕竟百里云起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楚崖眸光清浅,“但现在我不这样想了,毕竟世事难料,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况且师尊的命令才是永远放在第一位的,我们此行是冲着碧泉秘境去,旁的什么都可以先放放。”

    褚漫川挑眉,眼含笑意:“好嘛,这话我听着倒是不错。等去了鬼域之后,忙完正事,我要去见一面虞修。”

    “都听师尊的。”楚崖心道,不管是梦里梦外,他也合该郑重感谢虞修。

    仙鬼两域的传送阵法是纵云间的一位长老守阵,楚崖看着他身上穿的纵云间道袍,眸中闪过深意。

    百里从风还真是可笑至极。

    一面不许百里云起和虞修在一起;

    一面却又与沈煞、碧泉鬼尊合作。

    况且虞修之所以会在金仙时堕鬼道,也是百里从风这个老东西的缘故。

    等百里云起想明白以后,便是有最多阻拦,他也会去鬼域见虞修的。

    楚崖不发一言地站在褚漫川身后,那纵云间的长老虽是在同褚漫川寒暄,但目光却时不时瞥一眼过来,楚崖只当没看见,褚漫川也没有主动介绍的意思。

    直到最后寒暄完了,那位长老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仙尊,敢问这位是?”

    “我新收的弟子。”褚漫川淡淡道。

    楚崖顺势朝他简单行了一礼,倒是什么也没说。

    等到了鬼域,两人直奔着碧泉秘境就去了。

    碧泉秘境只有玄仙境以下的弟子才能进去,两人赶到秘境入口,褚漫川站在原地沉默看了很久很久。

    “楚崖,我们好像都进不去。”

    本来就进不去,不过师尊硬要带他来这里,楚崖心里也有几分猜测,看来师尊心结解开的速度比他想象中快多了。

    “师尊,那我们在秘境周围看看吧,说不定也能发现什么线索。”

    “不,我们直接去找虞修,同他打听一下关于碧泉鬼尊方成道。”褚漫川言辞间颇有几分急切。

    楚崖也都顺着他,两人用最快速度赶去虞修的住所,一个照面,虞修就认出来了换了一张脸的楚崖:“看来你小子运气不错,你师尊赶去的时间刚刚好。”

    “多谢鬼尊相助。”楚崖认认真真行了一礼,真心实意道,“鬼尊日后若是有用到我的时候,楚崖自当义不容辞。”

    虞修不在意地摆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你们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碧泉鬼尊方成道。”褚漫川正色道。

    “方成道?”虞修疑惑地看了这对师徒一眼,两人都直直望着他,显然都是在等一个答案。他细细思量好一会儿才开口,“我知道的也不算多,只知道此人尤为精通骷髅术,在鬼修中地位很高,也有人称其为‘骷髅鬼尊’,还有传言称他陨落时已是半步神级,别的……那我就不清楚了,更多的你们倒是可以去问沈煞,我也是转修鬼道后才知道,原来他早年也去过碧泉秘境,还在秘境里获得了幽冥珠和碧泉鬼尊的所有传承。”

    “幽冥珠原本是方成道的?”楚崖有些震惊,他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这件事,若幽冥珠本来就是方成道的,那很多事就有了源头。

    虞修却是否认道:“倒也不能说就是他的,毕竟幽冥珠是神器,于鬼修大有裨益,默认谁拿到就算谁的。”

    “那你可知沈煞现在在哪儿?”褚漫川问道。

    “应该就在他的宫殿吧,平素他也不怎么出门。”虞修毫不犹豫地说着。

    褚漫川告别后,又带着楚崖急匆匆赶去沈煞的宫殿,全程都没有停下来休息过,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用最快速度把此事查个一清二楚。

    楚崖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他心疼师尊,也自责于七百年前的一切。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与那颗幽冥珠有脱不了的干系。

    沈煞确在宫殿里,也很快接见了他们。

    他与他儿子沈知节长得很像,眉目间张扬又骄傲,也是一袭红衣,只是衣摆上绣的却是妖冶的曼珠沙华,开得正盛。

    “仙尊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沈煞彬彬有礼地主动问道,看也不看楚崖一眼,似乎对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庞一点也不感兴趣。

    褚漫川也客客气气地回他:“此番冒昧打扰,只是想跟鬼尊打听一个人。”

    “哦?是谁?”沈煞惊讶地问道,神色不解,似乎想不通有什么人物是需要褚漫川大老远从仙域跑来鬼域专程来问他的。

    褚漫川平静地看着他,只说了三个字:“方成道。”

    “方成道?”沈煞缓慢念出这个名字,恍然大悟,“仙尊说的是碧泉鬼尊吧?不知仙尊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幽冥珠的去处。”

    楚崖微顿,师尊是怎么猜到的?

    还是说,他知道眼前这一切都是假的?

    不可能吧?

    沈煞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而是意味不明地注视着他,默然良久,才模棱两可地说着:“仙尊应也知道,幽冥珠是我鬼域圣物,轻易不示人,自然也就没法告知仙尊它的下落。”

    “是吗?”褚漫川声色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沈煞朝他笑笑,再开口时径直转移了话题:“其实仙尊此行来的正是时候,正赶小儿百岁宴,仙尊若是无事,何不留下共庆此事?”

    褚漫川也不拒绝,干脆利索地附和道:“那就叨扰了。”

    沈煞唤来侍从带他们去客房歇息,门一关,褚漫川脸色猝然一变。

    “楚崖。”

    “师尊!”

    楚崖扶住褚漫川摇摇欲坠的身体,只一眼,褚漫川的一个眼神,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幽冥珠居然发挥作用了,师尊居然这么快就发现当前经历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正当他愣神之际,褚漫川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把他重重地抵在门上,寒声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楚崖,趁人之危四个字真是让你理解透了!”

    第 67 章

    楚崖眨眨眼, 显得无辜极了:“师尊怎么这么说?”

    “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做什么?”褚漫川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正事要紧!正事要紧!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放心上了呀,师尊。”楚崖觉得师尊给他扣了好大一口锅, 不住为自己叫冤, “我也是为了更了解师尊嘛,不然怎么好对症下药呢?”

    “你少来这套!”褚漫川甩开手,“前些日子我是不是跟你说要尽快前往鬼域,结果中途你都做了什么?”

    “做了弟子想做的。”楚崖自然地接过话, “反正弟子也没耽误正事,只是让仙舟稍稍慢了那么一点点。”

    褚漫川眯了眯眼, 嗤笑道:“敢情还是我冤枉你了?”

    “我可没有这样说。”楚崖当即道,但脸上却是一副我就是没错的模样。

    “出去我再跟你算账!”褚漫川冷声道。

    那就是没事了,师尊最是嘴硬心软, 才舍不得拿他怎么样呢!

    楚崖有恃无恐,却也知道这个时候得低调,万万不能显露出来,于是道:“师尊,你怎么突然就知道了?”

    师尊知道了以后,浮生一梦居然还能正常进行下去, 没有丝毫中断的意思, 好生奇怪!

    褚漫川这个时候却茫然地转过身问他, 眼神清澈:“知道什么?”

    “知道……”师尊似乎又不知道了?

    大抵是还没有彻底放下心结,所以他们还出不了这浮生一梦吧。楚崖温和地笑了笑, 摆出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 从容道:“知道那沈煞有问题。”

    褚漫川慢慢停下脚步, 也想不明白其中原因,只能把它归咎于修士的直觉:“我也说不好, 反正我就是觉得有问题。”

    “师尊莫怕,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跟你一起面对。”

    褚漫川嘴唇微动,眉心也随之轻蹙起来:“我总觉得,楚崖,这话你好像对我说了许多遍,但是我却一点也不相信。”

    楚崖苦笑,是啊,再次重逢以后,他跟师尊做过无数次保证,但无论说多少遍,七百年前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既定的事实是改变不了的。

    “那师尊要怎样才肯相信我?”楚崖专注看着褚漫川,等他给出答案。

    半天,褚漫川才慢悠悠地说:“说是没有用的,况且你最会说那些没用的漂亮话,你应该用行动表达。”

    “行动表达?”楚崖不明白,“这该怎么用行动表达?”

    褚漫川紧盯着他,也不说话,就盯着他不放。

    楚崖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忽地笑了:“其实师尊是有记忆的吧?”

    褚漫川眼睫微垂,问道:“什么记忆?”

    “我明白了。”师尊这是变着法想要让他答应什么呢。楚崖牵住褚漫川的手,温声道:“师尊但说无妨。”

    褚漫川轻哼一声,道:“我还以为你会说 ‘无论师尊说什么,我都答应’呢。”

    楚崖莞尔道:“那不敢说,弟子也不敢夸下海口。”

    “那我就不说了。”

    “那真是可惜了,我还想着考虑考虑呢!”楚崖叹息道。

    褚漫川冷冷瞥了他一眼,别过脸不搭理他了。

    “师尊,我开玩笑的!”楚崖可不敢把人逼急了,忙转过他的肩膀,低头吻了下他额头,轻声哄着,“无论你说什么,我哪有不依的。”

    “来的路上,你可不是这样说的。”褚漫川一点也不客气地戳穿他。

    “不是,不可能吧,我有说过不答应师尊吗?”电光火石间,楚崖蓦然记起一个细节,“除了——除了床上?”

    褚漫川直直看着他,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楚崖眼眸微动,颇有深意地开口:“那师尊想如何?”

    褚漫川理所当然道:“我想在上面。”

    “好啊。”楚崖挑了下眉,果断答应他,“弟子谨遵师命。”

    看他一点也不思考,随口就答应下来,褚漫川反倒不信了,狐疑地问道:“你是不是又在想什么歪点子?”

    “师尊,我什么都没做呢,你就这么冤枉我!”楚崖脸上看不出一点不对,似乎是真的这样想,“师尊说的不过是这么一件小事罢了,能让师尊满意,本来也就是弟子应当做的。”

    “真的?”

    “保真!”

    楚崖信誓旦旦,让褚漫川挑不出一点问题。

    “马上就是沈知节的百岁宴,只怕不会太平。楚崖,倘若我们分开,万事小心。”

    “我知道的,师尊。”楚崖心道,他们不会分开的,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离开师尊了,暮苍山一行绝不能重演。

    百岁宴上,再次见到沈知节,楚崖的心情很是复杂。

    百里云起是沈知节的表哥,且‘兰则安’也颇为欣赏此人,这两层关系叠加起来,让他在面对沈知节时,竟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宴席盛大,来往宾客络绎不绝。褚漫川和楚崖找了处相对安静的角落,一直待到了最后,离开前还特意去跟沈煞告别。

    直到这个时候,沈煞才把注意放在楚崖身上,状若不解地问道:“仙尊,听闻你新收了一位弟子,想必就是这位了吧?”

    “兰则安见过赤火鬼尊。”楚崖上前一步,大大方方对上了沈煞惊疑的视线。

    “果真是气度不凡。”沈煞眼睛里迸射出锐利的精光,“我瞧着倒是与你那位楚崖师兄很像呢,就是不知实力如何?”

    楚崖笑而不答,不接他的话。

    褚漫川顺势开口:“这个鬼尊以后就会知晓,只是眼下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师徒二人还有要事在身,便来向鬼尊告个别。”

    “行,知节,代我送送仙尊。”沈煞也没再挽留,而是微笑地看着褚漫川和楚崖的背影渐渐远去。

    一直到仙鬼两域的传送阵法处,褚漫川和楚崖都没有遇见预想中的黑衣斗篷人。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淡定地进了界域间的传送阵法。

    抵达仙域的瞬间,足以焚烧灵魂的烈火就轰的一下燃烧起来。

    隔着一道厚厚的火墙,楚崖看见了沈煞。

    还有百里从风。

    两人一黑一白,活像是来索命的阎王。

    “终于来了。”褚漫川声落剑起,紫意剑剑光大炽。

    楚崖心念微转,青霄剑随心而动。

    楚崖半点不带犹豫的,提着剑冲向了沈煞。

    红黑色的火焰竖起了一道高高的屏障,楚崖置身其中,却好似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数个森白色的骷髅从火焰中窜出,间或夹杂着许多恶念凝聚成的幽灵,楚崖像一支箭一样穿梭其中,长剑带着无坚不摧的气势,直冲沈煞面门而去。

    沈煞挥袖避开,笃定地叫出他的名字:“楚崖,你没死。”

    “我会活得好好的,只是不知道今日你会怎么样?”楚崖挑衅地朝他笑了笑。

    “狂妄!”沈煞单手握爪,双臂交替挥出,单薄的身形却携着泰山压顶之势,每甩出一拳,都带出一阵刚猛的劲风。

    两人等级差距太大,时间久了,在只用青霄剑的前提下,楚崖不可避免的处于劣势。

    另一边,百里从风和褚漫川只堪堪打平。

    四人慢慢聚到一起,仙鬼两域的传送阵法附近爆发出惊人的能量波动。

    战斗逐渐趋向于白热化,一道诡异的能量悄然逼近,直直朝着褚漫川而去。

    一直留意战场的楚崖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那个东西,幽冥珠。

    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说话,完全是下意识的,楚崖猛地挡在了褚漫川身前。

    一股冰冷刺骨的感觉直击灵魂。

    原来,这就是师尊当时的感受吗?

    “楚崖!”

    楚崖握住褚漫川的手,即便是这个时候,他仍是安抚性地朝他笑了笑,道:“师尊,你要记得你先前提出的要求,我很高兴,真的……我很高兴你终于没有再把我只当成你的弟子。其实我也早就不想做你的弟子了,我想做你的道侣,想和你保护我一样保护你。七百年前的事,师尊真的不必自责,如若分开七百年,能更好的保护师尊,避开像此刻一样的结局,我是愿意的。况且那七百年里,也是因为我想回来,想回到你身边,才能坚持下来。只是,褚漫川,你愿意等我吗?”

    褚漫川眼眶微微泛红,点了点头,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好。”

    楚崖能够直观感受到体内仙力在一点点凝固,他慢慢没了意识,强撑着说了最后一句话:“仙路漫漫没有尽头,惟愿天长地久,矢志不渝。”

    褚漫川体内的那股阴寒之力在快速消散,仙力回转之后,终于上了那层晚了七百年的境界。

    幽冥珠凭空出现在掌心里,褚漫川环顾四周,却没看见楚崖。

    按理来说,他们应该出了浮生一梦啊?怎么他感觉自己还在梦中呢?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褚漫川走出迷雾,惊觉自己现在居然是在万世仙宗。让他意外的是,他的修为竟跌落至玄仙一层!

    玄仙一层,这不就是他收下楚崖做弟子的时候吗?!

    褚漫川眼皮重重一跳,心里有了个荒谬的猜想。

    这一年,楚崖都还没修成上仙,只是渡劫期的修士。修真界的修士只有在渡过雷劫之后才能飞升到对应的界域,但仙魔妖鬼四域里却也有上仙境以下的修士。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父母二人皆是上仙境界以上,如此才能保证子女出生之时就在仙界。

    说起来也巧,褚漫川当年就是在迷雾森林遇见的楚崖。

    如今浮生一梦,时光回转,多半又有的折腾了。

    褚漫川轻叹道:“兰则安,楚崖……真是要命。”

    第 68 章

    褚漫川赶到迷雾森林时, 果然看见了两个人。

    楚崖和兰则安一左一右靠在一棵松树旁,正闭着眼睛假寐。

    听到声响,两张熟悉的脸同时朝他看了过来, 动作同步, 表情一致……

    坦白说,很是诡异。

    褚漫川轻咳一声,直接叫道:“楚崖。”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还是渡劫期修士的楚崖酷酷地双手抱臂,警惕地看着褚漫川。

    额?看这模样, 莫不是真没记忆了?

    一道灼热的视线审视着他,褚漫川心下狠狠一跳, 完全是下意识给某人顺毛:“兰则安。”

    兰则安朝他点点头,客气问他:“不知这位仙友来此所为何事?”

    好么,这绝对是兰则安搞出来的新一重浮生一梦。

    跟楚崖都彻底融合了, 还整这一出?

    “收你二人做弟子。”褚漫川没好气地回道。

    楚崖还在端量着他的眉眼,似乎是在思考他这么说的目的。

    但兰则安已经亲亲热热地迎了上去,干脆地行了一礼,道:“师尊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这家伙,不会是装失忆吧?毕竟他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

    褚漫川狐疑地打量着他, 问道:“你可认识我?”

    “在此之前素未谋面, 但是弟子看见师尊, 就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就好像我们早该认识, 我也早该成为你的弟子。”兰则安越说越较真, 最后甚至还来了句, “师尊怎么不早点过来接我?”

    褚漫川:“……”无话可说。

    楚崖却冷嗤出声:“某人是不是太不要脸了些?”

    他也是刚刚才遇见兰则安,说不震惊是假的, 这家伙跟他长得极其相似,便是他的同胞妹妹楚溟,和他也没这般像。

    褚漫川眉头一挑,觉得有意思极了:“你们二人可是亲兄弟?”

    “不是!”两人异口同声,楚崖甚至还单独补充了一声:“我也是刚认识此人。”

    “对了师尊,我第一次见师弟,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兰则安话里话外,丝毫不见外,“其实我觉得我们三个都好像早该认识了。”

    楚崖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道:“我是你师兄,你是师弟。”

    “不不不!”兰则安斩钉截铁地说,“我修为比你高,我都已经是上仙一层了,但你还只是渡劫期修士,当然该我是师兄你是师弟,不然我出去多没面儿!”

    褚漫川眨了下眼,左看看右看看,这才发现问题所在:这两个家伙修为还真不一样!楚崖是渡劫期巅峰,但兰则安已经化形成功,进阶上仙一层了。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楚崖怒视着兰则安,咬死了不放,“我是师兄,你是师弟!”

    “你爱答应不答应!”兰则安也不惯着他,张口就来,“反正我已经是师尊弟子了,你不答应就算了。正好我也不想天天看见你这张奇怪的脸,晦气!”

    “你说什么?我的脸奇怪?”楚崖怒极反笑,“我自小就长这样,可你一个兰花妖,却偏偏化作和我相似的模样,你这是安的什么心?究竟意欲何为?”

    “我还没说我觉得倒霉呢,我们妖族化形都是自然而然化成人的模样,哪有事先想过?若我提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我宁肯先控制着修为不化形!”兰则安讥讽地说着,“况且师尊也是我先认的,师尊都没反驳我是师兄,你反而还先挑起事端,一看就知道是个惹事的性子,师尊不收你才好呢。”

    不说话却也被扯进这个话题,褚漫川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楚崖这时也看向褚漫川,硬邦邦地开口:“弟子楚崖,见过师尊。”

    “这么勉强自己做什么?不愿意你就别答应啊。”兰则安嘲笑地望着他,片刻后看向褚漫川,“师尊你说对吧?”

    褚漫川摇摇头,面不改色地回答着:“我不掺和你们两个的事,你们现在,先随我回宗门吧。”

    按照脑海中的记忆,褚漫川带两人一起来了藏月山。

    藏月山上东西两侧仍是书房和膳房,正屋左右则是卧房。原本一间是褚漫川的,一间是楚崖的,现在多了个兰则安……

    褚漫川手一挥,当机立断道:“你们二人住一间吧,正好互相熟悉熟悉。”

    楚崖和兰则安看着彼此,眉目间萦绕着如出一辙的嫌弃和不屑。

    谁稀罕和他熟悉?晦气!

    “你们谁会做饭?为师想吃阳春面了。”褚漫川毫无心里负担地使唤道。

    “我会!”两人同时出声,但话音落下都愣了一下。

    做饭?你会做饭?我可不会做饭!

    这一刻,楚崖和兰则安仿佛在照镜子,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与自己完全一样的感受。

    “既然如此,那为师就等着你们大展身手了。”褚漫川好似一点也没瞧见他俩的眉眼官司,说完就悠悠然走去正屋歇着了。

    风吹得院里的枫叶簌簌作响,楚崖和兰则安面面相觑片刻,不约而同地进了书房。

    虽然不明白师尊为什么像凡人那般吃饭,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为此较量一番,产生一种把对方踩在脚下的想法。

    书房有一整个书架放得都是食谱,两人从上看到下,同时伸手抓向了一本《百味食记》。

    一只手在上,一只手在下,两人僵持半晌,侧身看向另外一只手的主人。

    兰则安:“做什么?”

    楚崖:“你学我?”

    两人语气十分不对付,褚漫川看着水镜里再一次起了争执的两人,忍俊不禁。

    “别说,还怪有意思的。”褚漫川给自己泡了盏茶,心情好时,茶也泡得细致,跟平日里兑水一冲截然不同。

    幽幽茶香在屋里弥散,褚漫川难得有这么放松的时候,他当下的心境与之前每一次吃阳春面都不一样。

    但总的来说,这种感觉十分不错!

    楚崖出拳迅速,兰则安却也不慢分毫,抡起右臂侧身格挡。伴随着一道道沉闷的撞击声,楚崖动作越来越快、出手也越来越狠,兰则安不敢怠慢,两人都没有用仙力,纯粹是靠着肉身力量近身搏击。

    《百味食记》被数次抛起,又多次辗转于楚崖和兰则安之手。

    风透过敞开的窗子吹了进来,吹起两人衣摆,一黑一青两道身形如同鬼魅一般穿梭在这间不大的书房。

    终于,楚崖和兰则安一人捏住书的一半,停下了动作。

    两人没有说话,但很奇怪,一个眼神望过去,两人就达成了“一起看”这个共识。

    褚漫川单手撑着下巴,眸中噙着暖融融的笑意,对接下来的那碗、啊不对,应该是两碗阳春面充满了期待。

    事实也跟他预想的一样。

    楚崖和兰则安几乎是前后脚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褚漫川粗粗扫了眼,一模一样的白瓷碗里,几乎分不出丁点区别的面,面汤的香气也没有半分差异。

    “师尊先尝尝我做的阳春面,我看师弟的面都有些坨了。”兰则安边说,边给褚漫川递去了一双筷子。

    但楚崖却先他一步,把筷子直接塞到了褚漫川手里,眼巴巴地看着他,道:“没有坨,现在吃刚刚好,师尊别听师弟瞎说。”

    “你真是好笑,楚崖,拜师也该有个先来后到,你屡次三番质疑我的身份,难道是对师尊心存不满?”在褚漫川的记忆中,兰则安很少这么咄咄逼人。

    楚崖也是,一点谦让的意思都没有,说话特别冲:“好笑的人是你吧,兰则安,你有哪门子身份?我们俩的事,干嘛要牵扯上师尊,你这不是存心让师尊不快吗?”

    褚漫川坦然自若地听着,顺带挑起一缕面条,尝了口,嗯,还是记忆里的味道。再吃兰则安的,也一样,味道简直没有丝毫区别。若不是知道这两人正暗暗较着劲儿呢,他定然会想着是不是从一个锅里捞出来的。

    两人瞥见褚漫川吃了,也顾不上吵架了,连忙追问道:“师尊觉得如何?”

    话一出口,楚崖和兰则安互相厌恶地瞪着对方:你怎么又学我说话?

    “你们两个事先都有尝过吗?”褚漫川好奇道。

    楚崖和兰则安瞬间收起了凶狠的表情,乖乖地站在桌前,老实地回答:“没有。”

    褚漫川:“那你们都尝尝吧,这两份都尝尝。”

    楚崖和兰则安脑中登时敲响了警钟,也没心情跟对方争执了,双双规矩起来,斯斯文文地尝了两份面条后,下意识看向褚漫川,等待师尊的下文。

    “你们两个……”褚漫川怀疑地看着两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好像没什么不对吧?不过师尊既然这样说了……

    楚崖:“弟子觉得师弟的面条有些软了。”

    兰则安:“弟子觉得师弟的面做得不地道,味道很奇怪。”

    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果然同本同源。

    想到这儿,褚漫川无端笑了一下:“可我怎么感觉这两碗一样啊?没尝出什么不对啊?”

    “这面是弟子一个人做的!定是师弟照搬我的做法,不然绝不会如此。”兰则安抢在前面大声说。

    楚崖脸色微沉,掷地有声道:“师尊,面是我先做好的,也是我先端过来的,师弟他技不如人,还输不起,实在是丢我们藏月山的脸面。”

    “纯粹是胡说!师尊,方才楚崖与我一起看的食谱,看的是同一本书,《百味事记》。本来我应该比他先做好,但是楚崖他输不起,他做了手脚,我重新做了一份,这才比他稍稍晚了一些!”兰则安抱怨道,“师尊可要明察啊,师弟他一直针对我。”

    “我做了手脚那也是因为你先做了那些不入流的小动作,你不来招惹我,我又怎么可能会去搞那种无聊的把戏。”楚崖针锋相对,没有一点要退让的意思,“你一个花妖好不容易修成正果,不把心思放在修练上,反而一直挑起争端,使一些可笑至极又愚蠢至极的手段。如此行径,师尊合该把他逐出师门!以免侮了我藏月山的名声!”

    “楚崖!逐不逐出师门哪有你说话的余地?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凭什么这么说?”兰则安面上没有一星半点的笑意,声音像猝了冰一样冷,“你没有资格替师尊做决定,也没有立场说出这种话。”

    “同理,我也想把这些话送给你。”楚崖眉目间透着一股冷峻,“兰则安,这里也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两人目光对撞,四周好像有火星迸射,噼里啪啦的火焰似乎随时都能燃烧起来。

    褚漫川也听得差不多了,再任由他们这样继续下去,只怕这屋子都要没了,于是他叩了叩桌面,道:“行了,到此为止,接下来我教你们修炼。”

    第 69 章

    藏月山山巅之上, 落了场细雨。

    褚漫川坐在院里的木桌前,左右两边是楚崖和兰则安。

    拂春薄雪的茶香飘散在小院之中,三人面前都放了一盏褚漫川用心沏的茶。

    “你们觉得如何?”他随口一问。

    楚崖:“好极了!”

    兰则安:“茶汤清亮, 茶香清雅醇和, 细品还有一股淡淡的兰花香,令人回味无穷。”

    褚漫川:“……”

    “你一个刚化形的小花妖,整得倒像是多资深的茶客似的。”楚崖嗤笑,重重地咬着字, “做作!”

    “师弟此言差矣。”兰则安微微一笑,镇定自若, “正因为师兄本体是一株帝兰,故而才能更准确的体会出其中滋味。”

    褚漫川依次给两人续满茶水,什么也没说, 任由这师兄弟二人去了。

    两人就品茶这个问题争执许久,直到一壶茶水喝完,褚漫川才打断他们,道:“好了,我们现在商量一下你们接下来想学什么。”

    “弟子自然是跟着师尊修习剑术。”楚崖想也不想道。

    兰则安也道:“弟子也是,还未化形之时便仰慕剑修已久, 此番能拜入师尊座下, 实乃则安之福。”

    “废话真多。”楚崖讥嘲出声。

    兰则安没搭理他, 只眼巴巴地看着褚漫川,一副下定决心、随时都能练剑的模样。

    坦白说, 褚漫川并没打算像现实中那样教他俩学剑。

    在这浮生一梦里, 他反倒希望楚崖在最开始时就学戟, 如此兰则安也可以顺理成章的做个文修。

    他是无所谓的,但没想到这两人现在是真真较上劲儿了, 非要学剑不可。没法,褚漫川只能再一次教了他们青霄剑法。

    两人都是一遍学会,没分出高下,倒是争夺起了那唯一的一把青霄剑。

    褚漫川站在一旁幽幽地叹了口气,还是任由他们去了。

    没几天,楚崖渡劫,成功进阶上仙。

    他位列上仙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兰则安单挑去了。

    藏月山半山腰上,剑声嗡鸣清脆,楚崖和兰则安较量了足足半个时辰……

    然后,兰则安晋级了。

    楚崖脸都黑了,重重地哼了一声,提着剑沿着山路走上了山顶。

    “回来了。”褚漫川一点也不意外,头也不抬。

    楚崖走到他身边半蹲下,道:“师尊,你觉得我和兰则安谁能赢?”

    “显而易见是我吧。”兰则安姗姗来迟,嘴角微扬,瞧着心情十分不错。

    他走到褚漫川的另一边,洋洋得意道:“师尊!我晋级了!我现在是上仙二层了!”

    果然,跟他想的一样,褚漫川放下书,左右都看了看,一碗水端得稳稳的:“你们二人都很不错,不愧是我的弟子。”

    “那师尊更看好谁一些呢?”兰则安眼底满是探究欲。

    楚崖也看了过来,接话道:“师尊,弟子也想知道。”

    褚漫川懒懒应道:“这有什么可比的?你们二人初登仙位,刚刚走上修仙的路,以后究竟如何,谁又可知呢?”

    “师尊所言极是!弟子本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不小心被一些外在的因素扰乱了心智。”兰则安瞥了楚崖一眼,语气欠欠的。

    楚崖也不惯着他,冷笑道:“我们修仙之人,首当其冲修的就是一个心,道心不稳则大道不稳,你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还修什么道?干脆老老实实地去做扎根在土里的兰花吧,省得你整日为‘那些外在的因素’困扰。”

    “行了,你们都少说两句,一个二个都不让为师省心。”褚漫川不咸不淡道,“自打你们来了以后,我这小小的藏月山都没有过半分的安宁。”

    马上,两人就都不吭声了,低眉顺眼地坐在一旁,看着老实巴交的。

    褚漫川:“跟你们说件正事,马上就是宗门大比了。楚崖,你即已进阶上仙,那此次大比你就和兰则安一同参与,权当是体验了,名次并不重要。”

    “那若是赢了的话,师尊有奖励吗?”兰则安的嗓音干净清透,近距离落在耳畔分外撩人。

    褚漫川心神无端晃了一下,顿了下才道:“你想要什么奖励?”

    “这个嘛……”兰则安状若无意地瞥了眼楚崖。

    “你们都是为师的亲传弟子,若是赢了,为师自然是一视同仁。”褚漫川直接打断他。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现在弟子提这些还为时尚早呢。”兰则安也不觉得奇怪,轻描淡写地回答着。

    楚崖朝兰则安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褚漫川只装作没看见他俩的小动作,道:“还有一件事要告知你们,接下来为师要闭关一段时间,你们二人切不可再生事端,务必以修炼为主,明白吗?”

    “弟子谨遵师命。”楚崖和兰则安一同应声,答应得很是干脆。

    褚漫川这次闭关,一直到宗门大比总决赛的时候才出来。此时,楚崖也进阶上仙二层,和兰则安一起进了决赛。

    他们两人是这一次宗门大比修为最低的弟子,褚漫川赶到千秋山时,听到不少人在议论他们俩。

    “长得跟亲兄弟一般,谁知道竟是面和心不和,话没说两句就能掐起来!”

    “是啊是啊,尤其是那兰则安,看着斯斯文文的,打起架来怎么那么凶!”

    “正常嘛,他俩都是剑修,比试看着像是要把人杀了一样。”

    褚漫川慢慢停下脚步,有了思量。

    这次的浮生一梦开始于楚崖还没有拜入他座下之前,明显是针对兰则安的。他下山顺势收下了两个弟子,两人自上山以来就没消停过,一直就“谁是师兄、谁是师弟”这个问题争论不休,一副势必要决出高低来的架势。

    且不说两人间究竟如何,单这个发展,倒是跟兰则安当年一模一样,刚入宗门没多久就有了宗门大比。

    既然如此……那这场梦境时间应该不会太长。

    褚漫川经过光影石前,一眼就看见了并排出现的两个名字。

    十七号擂台:器合峰藏月山兰则安,器合峰藏月山楚崖,上仙二层。

    等他赶过去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打起来了,实力不相上下,剑术也不相上下。

    擂台上,楚崖和兰则安也越来越震惊:我对他怎么有种熟悉感?而且我要怎么出剑,他怎么猜的一点没错?

    同样的剑法在擂台上却呈现出了两种不同的感觉,但归本溯源,其中的杀意却是如出一辙。

    看样子,时机差不多了,褚漫川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楚崖和兰则安不约而同地避开视线,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怎么感觉不妙?

    第 70 章

    最终, 两人的比试以平局收场。

    走下擂台后,两人虽然都朝褚漫川走去,但心里却反复回忆着方才那丝微妙的错觉。

    太奇怪了, 难道那家伙真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不成?可我和他也不是一个种族啊?

    实在是荒唐至极!

    “怎么?又没分出高下?”褚漫川一袭紫袍, 脸上挂着两人十分熟悉的戏谑笑容。

    楚崖心如鼓擂,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尊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闻言,兰则安也抬头看向褚漫川,似乎认准了师尊知道些两人不知道的内情。

    “看我做什么?你们二人好得如同亲兄弟一般, 有什么事不能自己问自己解决?”褚漫川轻描淡写道。

    楚崖和兰则安不由得看向对方,但目光刚一落在那张与自己七分相像的脸上, 就下意识扭过头不想多看一眼。

    太诡异了!实在是太诡异了!这种感觉跟照一面模糊的镜子有什么差别?

    “走吧,随我回藏月山,接下来我会教你们一些法修常用的阵法, 免得你们以后遇见束手无策,不是逃跑就是上赶着找死,跟头蛮牛无异。”褚漫川渐渐收敛了神色,面色微寒。

    师尊的情绪和语气都不太对啊。

    楚崖和兰则安默契地看了眼彼此,在这一刻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共识,今天休战!不去招惹师尊!

    “今日第一讲, 为师便跟你们好好说说这元素五行之中, 世人公认攻势最猛烈的火属性元素。”褚漫川的视线挨个扫过楚崖和兰则安, 对两人凝神静听的表现很是满意,“先天单属性灵体对这种属性的感知能力和吸纳能力都会远远超过寻常修士, 此等体质也是最适合修习法修一道, 不管是符咒和阵法的威力均会胜过寻常修士至少一倍以上。”

    “师尊的意思, 是否就是告诫弟子以后在面对火灵之体的法修时,要加倍小心?”兰则安若有所思地问道。

    褚漫川郑重颔首, 道:“不光是你,即便是楚崖,也不能掉以轻心。需知狮子搏兔尚且需要全力,更何况是修炼了成百上千年的修士呢?没到最后一步,谁也不知道你的对手会有什么样的底牌,你们可明白?”

    楚崖和兰则安也没再玩闹了,认真回应道:“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接下来,褚漫川给两人详细介绍了几个典型的火属性阵法符咒,又就火灵之体使出的阵法符咒让两人仔细体会,一直到星子挂满苍穹,才结束这场有目的的授课。

    “我看今日月色不错,你们二人便和我小酌几杯可好?”临近亥时,风里也有了些许凉意,褚漫川话音落下,面前的桌上已多了一壶尚未开封的佳酿。

    “此酒名曰灼上雪,我这坛在雪地里足足埋了一千四百年,今日便和你们一同畅饮,共庆花好月圆。”褚漫川眼睛一弯,笑得温和,却让楚崖和兰则安脊背一僵。

    完全是潜意识的反应。

    没有一点由头。

    为什么?

    分明是第一次与师尊共饮,为何会有一种不安且不妙的感觉?

    就好像总有什么事会发生一样。

    “这第一杯酒,就庆祝咱们三人……”褚漫川笑了笑,才慢悠悠地说着,“结为师徒。”

    楚崖的心悬起又落下,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反正心跳砰砰砰的。

    兰则安倒还好,他只是觉得褚漫川话里有话,但具体指什么,他又尚且领悟不透。

    两人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同时皱起了眉头。

    入口仿佛一头扎进了雪堆里,透心凉,但片刻后,丹田又像是被火烧一样滚烫。

    紧接着,一股灼热感迅速蔓延至全身,冰与火的极致转换只在眨眼的功夫,让人应接不暇,却又无故为之一快。

    很刺激也很奇妙的体验。

    楚崖有点上瘾,但兰则安却是抗拒地看着酒樽、似乎不怎么情愿。

    “这第二杯,庆祝你们二人成功晋级此次宗门大比的总决赛。”褚漫川仰面一口闷,根本不给两人转圜的余地,没法,兰则安只能跟楚崖一样,把一杯酒喝得一滴不剩。

    “这第三杯……”

    兰则安还没从这种怪异的味道中缓过劲儿来,褚漫川已经再一次举起了酒杯,同样是一口闷。

    楚崖紧随其后,一点不带犹豫的。

    这个蠢货,兰则安暗戳戳瞪了楚崖一眼,这家伙简直像个白痴,他真是瞎了眼,把这种没脑子的家伙当作对手!

    事出反常必有妖,楚崖修道这么多年,连这样基础的道理都不懂得吗?

    “则安,你怎么不喝呀?”褚漫川定定地瞧着他,腔调散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兰则安勉力一笑,左手撑着下巴,面容倦怠:“师尊,弟子实在是不胜酒力,这——”

    “没关系,明日正巧无事,酒后酣睡岂不美哉?”褚漫川话音不疾不徐,看似眼里带着笑意,但那笑却不达眼底。

    兰则安咬着牙把一整杯喝完,本打算用仙力化去这股霸道的酒劲儿,但刚一运转仙力,酒劲儿反而忽地冲向了大脑,不减反增,让他心里猛一突突。

    糟糕,师尊绝对是有备而来啊!

    楚崖!楚崖!兰则安拼命给楚崖使眼色,但也是怪了,平日里时不时就瞄他一眼的家伙却是看也不看他一下,满心满眼都是桌上那杯一看就有问题的酒。

    这个蠢货,是酒鬼转世吗?

    兰则安扶额,冷不丁地一抬眼,直直对上那双笑吟吟的黑眸。

    师尊……就是有问题吧?是吧?

    不想喝,但又不得不喝,也不能不喝。兰则安最开始还数着数,记着自己喝了多少杯,慢慢意识就开始涣散,想记也记不清楚,脑子混乱又迷糊,不知不觉间就松了手里的力气,酒杯倒在桌上,他也歪在一旁昏睡过去。

    可楚崖还在喝,一杯接着一杯,还跟自己唠着聊着,不见一丝倦意。

    褚漫川觉得纳闷,本来是一个人分离出来的,但这酒量差别也太大了些。若不是自己用仙力化去了灼上雪的酒劲儿,只怕多半是喝不过这家伙的。

    “师尊,这一杯我楚崖单独敬你,多谢你收下我做弟子,但若是没有兰则安就更好了!大喜的日子我也不想同师尊说这些,但这些话憋在我心里许久许久了,我不吐不快,一直不说就很难受!”楚崖脸颊微红,眉心轻蹙,眼睛也微微合上了一些。

    褚漫川听得浑身不舒服。

    什么叫大喜的日子 ?这怎么就叫大喜的日子了?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莫不是终于喝醉了?

    “当时在迷雾森林,师尊若是晚来一步多好,届时我就会甩开兰则安那厮,让师尊只收下我一人做弟子。”楚崖遗憾地低下头,右手握拳重重砸了下桌面,很是郁闷。

    褚漫川眼尖地瞥见兰则安的手指轻微动了一下。

    楚崖继续道:“师尊,弟子觉得兰则安此人来历不明,颇有些蹊跷。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给弟子的这种感觉尤其强烈,您一定要小心此人,我感觉他定是有一肚子的坏招憋着呢!”

    “为什么这么说?”褚漫川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下文。

    楚崖也不辜负他的等待,停顿了好一会儿,像是在思考,良久才开口道:“他对师尊如此殷勤,远不似寻常弟子那般尊师重道,甚至还一心蛊惑弟子同他一样,明里暗里针对弟子,想诱使我与他闹起来,有意给师尊惹麻烦添乱,这些都是他故意为之。”

    褚漫川一听就知道楚崖这家伙也是喝大了。

    说话语无伦次的,或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还是在有意无意的给他上眼药。甭管怎样,也要往兰则安身上泼脏水,最好还是洗不掉的那种!

    再看兰则安,好么,一整个清醒过来,似是彻底醒了酒。

    “楚崖!”兰则安咬牙切齿地叫着他的名字,眼里愠色渐浓,声音里透出极度危险的恼怒,“你这个无耻至极、颠倒黑白的小人!”

    褚漫川将将拿起的酒杯就放下……差一点,他就喝下去;喝下去,估计就要呛住了。

    楚崖慢半拍看向他,起初有些失神,等看清对面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时,半眯的眸子瞬时睁开,掠出一抹薄凉的光。

    “哦,看来是酒醒了,酒量那么差,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他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只似笑非笑地扫了兰则安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兰则安眼眸森然,阴沉沉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向前一把揪住楚崖衣领,隔着张桌子把人拉向自己,道:“你少在师尊面前说这些虚假歪曲的瞎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呵,不客气?”楚崖抬手拽住他手腕,迎着他的目光,逼问道,“我想知道是怎样的不客气。”

    对视一会儿,两人同时松开手,起身走到一边,挥拳就打了起来。

    没用仙力,单纯凭借肉身力量,又一次当着褚漫川的面打了起来。拳拳到肉,带着恨不得把对方直接打死的凶猛劲儿,出拳越来越猛,动作也越来越激烈。

    褚漫川也站起身,踱步至屋檐下,给他们两人留了足够的地儿。

    好啊,打得好,真是精彩啊……今天争取打死一个,这样说不定浮生一梦就结束了。

    褚漫川冷冷一笑,凝视着他们,周身气压逐渐降至冰点。

    两个缺心眼的家伙直到痛快打完一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赶忙看向师尊。

    “终于想起为师了?一个个就知道把尊师重道挂在嘴上,整日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两个人你不让我不让你,没说三句话就能打起来,你们眼里可曾有过半点规矩?”褚漫川脸色十分不好看。

    就冲楚崖和兰则安现在这副针锋相对的样子,估计他们能在这场梦里待到死。

    “今日为师就把话放在这儿,若是日后你们再起争执,谁先开的头就给我滚出去,此生也不要再上我藏月山半步,听清楚了吗?”

    楚崖:“清楚了。”

    兰则安:“弟子知错。”

    两人垂眸看着地面,声若蚊蝇,再没有比现在更乖巧的时候了。

    褚漫川拂袖而去,啪的一下,正屋门在两人面前狠狠合上。

    夜里的山风比白天要凉得多,嗖嗖嗖得吹在身上,不仅吹散了那丝还没退完的酒劲儿,连心底一直以来的燥气都吹去了不少。

    楚崖和兰则安也没心思再说什么,更没想着去触师尊的霉头,抬脚就往书房走,各自找了本书,静静地坐在书桌两侧,一改方才张牙舞爪的乖戾模样。

    褚漫川揉揉眉心,不想再跟他们耗下去了,决定给楚崖下一剂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