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最后一丝力气散尽,沈逆没能找到边烬还活着的证据。
衣衫被寒冷的雨水浸透。
伤让她体力大减,这精妙的操控手法,不得不让人怀疑是故意为之。
她倒在乱体上喘着气,看着口中呵出白雾。
乱体坚硬,皮肤被压得很痛。
可是一想到这些乱体有可能属于师姐,她又不忍心怪罪。
意识渐渐下沉,被梦境捕捉。
梦里有几个零碎的片段。
沈逆听边烬说她很小的时候就会走路了,比同龄稚儿早了两三个月,但不爱走,还特别喜欢哭,不好哄,边烬一撒手就闹,边烬只好时常将她抱在怀中,去哪儿都尽量带着。
那时候沈逆小小的手总爱抓取一些事物,吃穿住用行各种器物都被她抓了个遍。
最最喜欢的还是边烬,握着边烬的手一握就是一晚上,但凡给她握着就不哭不闹,变回听话宝宝。
彼时边烬也才是个半大点的孩子,每日师门课业繁重,但再忙都留给她一只手,让她安心入睡。
当时师门长辈都说:“这孩子喜欢你,你俩有缘。”
孤身于世,即便有师门照应,偶尔恍然,依旧有种此生如寄不知所归的孤单感漫上心头。
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孩如此依赖她,喜欢她,离不开她。
两人相依相伴,便成了家。
边烬每每在外办差,将回双极楼时,都会跟沈逆提前说一句:
我要回家了。
……
在浑浑黑暗的梦境里行走。
沈逆举目四望,寻找她和边烬的家。
细雨成线,淅零零地飘洒在她的眉眼间。
眼眸中映出一轮黄灿灿的圆月。
那是个中秋节,是沈逆九岁的那年中秋。
万家团圆的节日,偏偏有想争十大门派之首虚名的贼人偷偷寻上山来找师门晦气。
边烬将那些人利落地清扫,师妹师弟们继续安心过中秋。
沈逆捻了一枚月饼,是师姐喜欢的蛋黄口味,面上还洒着些桂花碎。
师姐肯定会喜欢吃。
开心地转了两圈,却没找到师姐的影子。
沈逆在大院里钻来钻去,问了许多人,大家都在饮酒吃肉,完全没注意师姐不见了。
最后有人说师姐好像回屋了。
大过节的,怎么可以自己在屋子里待着?
沈逆寻来盘子,叠了三枚月饼,蹦蹦跶跶地往师姐的院子去,想要敲门,刚叩到门上门就开了。
没锁。
门缓缓张开,浓郁的血腥味从屋内往外蔓延。
沈逆好奇地从窄窄的门缝间看进去。
边烬坐在落地灯前,正在处理自己腰间的伤口。
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吓没了沈逆全程挂在嘴角的笑容。
沈逆后退半步,但依旧紧紧捏着盘子,没让它掉。
边烬发现了她,忍疼而拧起的眼眸,在看到沈逆的那一刻松动了,慢慢变成了温柔的笑容。
“吓着你了。”
边烬鬓角滑落一道发亮的汗水,微笑时眼睫微动,灯光落在睫毛上,点点碎金般闪动。
沈逆其实是被吓着了,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的心疼。她摇摇头,把门关上,走到边烬身边,递给她月饼。
“这是我给你留的,你最喜欢吃的蛋黄馅儿。她们吃得太快了……”
边烬把长裙下摆放下,遮住伤口,净手后捻起一块月饼。
“怕我吃不着?”
沈逆点头,目光往她伤口的方向看。
“很痛吧师姐……你为什么要躲起来治伤?”
边烬咬一口月饼,“好吃。”
“是不想破坏节日的气氛,让大家担心么?可是这节日每年都会有啊。”
边烬用指骨夹了一下沈逆的脸。
沈逆:“痛死啦!”
边烬道:“人小鬼大。”
沈逆捂着被夹红的脸蛋“哼”了一下,“我担心你啊,好心没好报。”
夜空忽然被点亮。
无数的绚烂的色彩炸上天际。
师兄师姐们正在院子里放烟火。
从这儿的窗口能看到双极楼的大院,边烬凝望着院中的热闹,半晌,缓缓开口:
“并不是每年都会有。”
沈逆站到她身边,双臂搭在窗沿上,胳膊上枕个小脑袋,侧着脸看向长身玉立的师姐,还是不太懂。
“不就是个普通的中秋么?”
边烬笑了,纤长的手覆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抚过。
“但我就是贪恋这份寻常。”
那时的沈逆读不懂边烬对世间复杂的情绪,又过十年,经历过离别的寂寞和失去的苦痛,熬着一个个漫长的失眠之夜,将记忆里的所有关于边烬的点滴再翻出来仔细品味时,沈逆才渐渐明白相聚的不易。
无愁无痛的日子,便是人间难得。
转眼,边烬曾经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双极楼,在时光里无情地凋零。
那场聚会,当她们再次回到双极楼,没有欢笑没有烟火,只有满眼的物是人非。
“你的一切,都会回来的。”
站在千山万仞间,沈逆的一句安慰话催下边烬此生唯一的眼泪,激荡了沈逆的余生。
冷泪刻骨,玉面镂心。
边烬的一切都锲在沈逆的一呼一吸间。
在半睡半醒间,沈逆难过地明白了,她为何不带自己走。
不是她食言,不是她狠心。
因为,她走的是条绝路。
……
李司好不容易找到沈逆的时候,沈逆已经再次陷入昏迷,且有些失温的症状,伤口的血把衣衫染得通红。
冷雨越下越大,李司出来时穿得也不多,脱了外衫先给祖宗罩上。
李司喊她,又晃晃她身子,人就是醒不过来,只能把她抱了起来,艰难地从乱体之丘往下走。
刚发现这处的时候李司就很纳闷,这片山一般的乱体是怎么形成的?如同一座堆放废弃义体的巨型垃圾场。
李司把沈逆抱入马车内,又去扫描了些乱体山丘的资料,犹豫着要不要捡一根乱体回去研究,最后还是作罢。毕竟会担心这看似毫无生命痕迹的乱体会复活。长安城现下好不容易安全了些,她可不想再弄些隐患回去。
而且,沈逆会寻到此处,这一大片的乱体应该与边烬有些关系,沈逆可能心里有数。
和边烬有关……
李司无法不脑补。
难道这些乱体是边烬吸收了整座城池的黑魔方之后拧出来的么?
……这么多?
李司头皮有些发麻,无法想象边烬经历了什么。
更无法想象此刻沈逆的心情。
设身处地地一想,李司心里酸酸的。
人已经找到了,打算立刻回程,可沈逆那架飞艇怎么办?
就算马车放得下,李司的便携式机械臂也搬不动。
试着点开飞艇中控,幸好,沈逆根本就没锁车,李司直接点了归航,让飞艇自个儿回侯府。
回到马车里,李司一边搓着手开启暖气,一边想给窦璇玑传信报平安。
结果,城外野道根本没信号。
李司“啧”一声,驾着马车往长安城的方向回。
两个时辰一过她就进不了城了,得快,只是这野道实在难辨方向。
自黑魔方肆虐,人口愈发往各大城池集中,越繁华的城池越有精兵把守,探测、歼灭黑魔方的方法也更多,更快速,百姓便更有机会活得久一点。
城池之外的野地便渐渐荒芜,变成野兽和异兽的游乐场。
即便是S级的高天赋者,想要在凶险的野地生活也不是件容易事。
为了方便交通,各大城池之间修有隧道、地轨和空轨。
官道相对更为安全,而官道之外的地方要走也行,还是那句话,没有网络没有地图,凶兽出没,无人可依,险恶非常。
李司的马车没有野道的巡航系统,也没有自动驾驶,只能自己手动操控,艰难找路。
李司算着时辰,应该能在规定的时间内返程,就是全程得紧巴巴的,不能迷路。
弄得她有点紧张。
要是真没按时回去,最高研发署那帮人可不会好心等她。
车辙在荒无人烟的土路上划上两道细长的痕迹。
李司的马车其实很稳,但野地无道很不好走,时不时车身倾斜,有些颠簸。
就在李司集中精力驾驶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句让她毛骨悚然的话:
“后面有东西跟着。”
沈逆不知何时醒了,脸色苍白地捂着心口。
李司往后视镜看了半天,“没东西啊,你别吓我!”
沈逆声音极小,随时都会被风吹走似的。
“没吓你,跟了咱们一路了。”
沈逆抹了一把脸,纳闷问道:“你车怎么不安个顶棚?”
李司懒得跟她解释敞篷车有多潇洒,“怎么可能有人跟着,你知道现在出个城得多少道手续吗?”
“不知。”
李司:……
可真后悔,跟她说这个干嘛,她出个城可不和出自家门一样畅通无阻么?
沈逆又道:“为什么就一定是从城里出来的呢?”
被这么一提醒,李司“嘶”了一声。
“那不更可怕么?城外能有什么,不是异兽就是盗贼!”
“李司将军变聪明了,都会自问自答了。”
李司:?
半死不活的臭狐狸是不是把所有精力都留给那张缺德嘴了?
沈逆躺在那儿观察马车内部,脚往左侧一踢,武器柜开启。
沈逆拎出一把枪。
李司:“……你轻点踢!”
“你这豪华敞篷马车还能给我这半死不活的人一脚踢散架了?”
李司:……
沈逆掂了掂枪,艰难地坐起来,她转过身子瞄向马车后伸手不见五指,最为原始的黑暗。
正好心情不好,看看谁来撞枪口。
第132章
“别开枪,别开枪——”
黑暗中突然冲出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拉着一个巨大的货仓,这种货仓一般是各大商号运货所用。
李司没停下马车,沈逆的枪口也没放,警觉地盯着对方。
马车小心翼翼地并上来,驾车的是个年轻男人,下巴和一颗眼珠是义体,穿着小厮惯常穿的青色短打,外面披着潦草的蓑衣。
与他同乘的另一位中年男子胡子修得整整齐齐,穿着防寒的裘衣,头戴幞头,拱手行礼,喊话的正是他。
“二位贵人,实在抱歉,吾等是阑游镇的贩卖材料的商人,想要前往长安送货。可谁知走到半道长安城的信号忽然切断了,没有城内信号指引,这荒郊野岭实在不好寻路,我们已经迷路一个多时辰了。不知二位是否是前往长安?能不能带带我们?等我们顺利抵达长安城,定会好好孝敬二位贵人。”
李司暼那男人一眼,不太相信他们是迷途的商人。
这世道,长安城里都一堆骗子,更别说忽然从野道上蹿出一辆马车了。
正思考如何拒绝能顺理成章,谁知车厢内的沈逆二话不说,直接一枪崩过去。
那中年男人“哎哟”一声,急忙抱头矮身,子弹冲着他身后的年轻男人的脸上就去,年轻男人反应极快,抬手抵挡。
火光在漆黑的雨夜里格外醒目,子弹被年轻的男人坚硬无比的义体掀飞,射穿了他们马车的顶棚。
李司骂了一句“老贼敢骗你奶奶”,单手拎起手炮就轰。
那两人立刻跃下马车,滚进比人还高的杂草丛里,马车失控一头撞在大树上,当场撞毁。
沈逆双手握枪一刻不停,子弹追进草丛里继续打。
她的随身能量池本就忙忘了储备能量,刚才挖乱体的时候机械臂已经将剩余的能量耗尽,不然她肯定连着三发电磁炮伺候进去,这点野草和两个毛贼转眼就能烧得一干二净。
左.轮枪打起来不过瘾,子弹一气儿打完,沈逆把李司的加特林拖出来。没力气,根本扛不起这沉甸甸的大家伙,这时候敞篷马车的方便就显现出来了。沈逆把加特林架在车架上,对着草丛中一阵狂喷。
哒哒哒——
哒哒哒——
加特林凶猛的轰击声响彻荒野雨夜。
直到把李司车上的子弹全部喷完,沈逆才双臂发颤地倒回去。
草丛内再无动静,她们的马车平安地行驶了一段路后,沈逆道:“没再跟了。”
李司:“……你就这样二话不说打过去,不怕误伤无辜?”
“事实证明,我没误伤。”沈逆捂着心口,缓了口气才道,“荒郊野岭哪来的商队,一介商人敢两人驾车奔在野道上,居然还毫发无伤?演也不演得像一点。看到那空手挡子弹的厉害了吗?义体得是个A级顶格的义体。再者,若真想向咱们问路,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现身?待我用枪指了才出现。猥猥琐琐,必不安好心。”
李司心道,理是这么个理,但有没有可能是因你悒悒不乐,这帮蠢贼正好冒出来给你撒气?
这话李司在心里过了一遍,没敢说,也没时间多想,本来时间就紧,又被这突然出现的毛贼搅乱了思绪,李司得重新辨别方位。
冷汗和雨水混在一起,蒙着李司的额头。
时间更紧迫了。
沈逆:“我睡一会儿,回城了劳烦将军叫我一声。”
李司:?
我生死狂飙,你美美睡觉?
可现在沈逆是打也不得骂也不得,明明我见犹怜,偏偏还在逞强。
沈逆不当人,李司也没辙,只能继续埋头赶车。
草丛中,年轻男人被打坏了一条腿,中年男人手指少了两根,痛得龇牙咧嘴,难以理解,伏在暗处不敢动。
中年男人骂道:“不是说机械师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二话不说直接开枪的机械师!这暴躁脾气真的没沾点战斗天赋?”
年轻男人捂着腿,咬牙道:“叔叔还是先想想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吧。拿不下靖安侯,李褚肯定不认,咱们都没法进城。”
中年男人狠叹了一声,真是错过最佳时机。
这二人是兰陵的盗匪,常年扮成商人,袭击过往行人。
李褚被李渃元流放至兰陵后,心有不甘,满腹牢骚,总想着反扑。
为此他结交了不少当地贼王流寇,甚至连兰陵的深牢大狱里面最臭名昭著的死囚都被他用特殊手段召至麾下。
兰陵那穷山恶水,被划入李褚的封地之后,更险恶了几分。
而含华殿大战,帝星陨落,长安城从一片生灵涂炭转眼成了最安全的净土,而长安城外的整片大陆依旧饱受人形异兽的摧残。
此事已经在万维网上疯狂热议,无数人都想挤入这片净土。
但长安城已经进入静默模式,除非官方特许,谁也不可能进去。
此刻,长安城内掌控话语权之人,便成了城外人的一线生机。
中年男人一边去调取李褚的联络方式,一边“哎”了声:“那靖安侯脾气也太大了,根本不给人说话的机会,不然投奔她说不定还有进城的希望。”
他们想的没错,没抓到沈逆,李褚不仅不可能带他们进城,还将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废物,两个A级战斗天赋,连个受伤的机械师都抓不住!”
李褚切断通话,一屁股坐到软榻上。
“都是些废物,这么好的机会都浪费了!”
李褚猛喝了几口酒,压了压烦躁的情绪。
登录万维网,四下翻开,渐渐露出了一点笑意。
含华殿事变是当下整片大陆最热的话题。
所有人都想知道李渃元是怎么死的,那个浑身乱体的成年女子究竟和她是什么关系。
含华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褚门下幕僚第一时间占据了各大热门,将边烬塑造成弑君的狂徒,在弑君之时被黑魔方吞噬,之后仓惶逃亡,如今已死在郊野。
原本他想要连带着把沈逆一同拖下水。
毕竟当初二人成婚是沈逆求的,婚后恩爱也是众所周知,边烬本来都残废了还能被她修好,谁知道她俩是不是谋划好了犯上作乱,弑君夺位。
李褚的幕僚到处散播关于沈逆夫人谣言,但很快被人识破。
毕竟沈逆是被边烬所伤,当时在含华殿内所有人都看到了,边烬那句“我一直以来都是在利用她罢了”也都入了大家的耳。
此事早就在万维网上掀起一波讨论,同情沈逆者无数,都恨边烬太狠心,连深爱自己的妻子都能辜负。
于是,想要陷害沈逆的话题下面一片谩骂。
更将城防拿出来立证沈逆的清白。
若不是沈逆一心推进城防,如今长安城哪有可能坐享太平?
甚至有人开始挖关于边烬的谣言。
怀疑边烬弑君的可能性。
说不定含华殿事变就是边烬的谋划,带走长安城内所有的黑魔方病毒,她才是为长安城保驾护航的最大的功臣。
至于含华殿那被感染的女人究竟为何人,天子到底怎么死的,尸首在何处,无人敢议。
李褚急着想扳倒沈逆,恨这背后有人在和他作对。
幕僚们都劝他稍安勿躁,否则可能连边烬的舆论都会反转。
李褚怎么能不急?
如今整片大陆,只有沈逆一个双S级天赋者,还手握着城防大权,掌握无数人生死,最高天赋,才华横溢,还一片痴心纯情被辜负……沈逆在她本人毫不知情也丝毫不在意的情况下,被无数网民垂怜,威望大增。
沈逆的名声渐隆,已经让李褚万分不安,而皇位空缺,眼下新帝人选更是搅动了整个朝野。
七王之中以安王李极的呼声最盛,这自不必说,向知番与李极已然为今日筹备数年。
传说中已经被李渃元钦点的继位者楚王李沐也有一众老臣支持,只是她在含华殿事变后卧床不起,身体状况一落千丈,有人怀疑她也曾感染黑魔方病毒,只是暂无证据。
永王李煽的名望一直是七王之首,还深度参与了城防工事,也有一拨人趁机站到她身边,想抬她上位,在李渃元死后,她第一次得到了朝臣的支持。
其他的诸王各有拥趸,就连那洛阳郡王之女,带着金吾卫杀入含华殿救下一众皇亲国戚的李司都有人觉得她功德兼隆,可堪大任。
除了李褚自己造势之外,竟无人提及他!
李褚心里万分不痛快。
在这次来京时,李褚在城内外都做好了安排。
他自兰陵监狱里寻到的那位传说中的最顶级的赏金猎人,让医师为其换了张脸,带入城中,一直跟随左右,以防李渃元对他下手。城外也部署了接应。
如今李渃元已死,他的部署得改变了。
李褚看向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据说此人拥有两种S级天赋,只是这男人沉默寡言,看上去瘦弱不堪,完全想象不到当年李渃元悬赏他百万黄金。
李褚对他道:“不过是个机械师,还受了重伤,你若是能将她带回来,剩下的六十年牢狱之灾本王承诺,一笔勾销。”
男人声音很低,很缓。
“我不擅长抓人,我只擅长杀人。”
李褚被他身上莫名的煞气弄得心里紧了紧。
控制沈逆,让她推举自己登基,这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但李褚也明白,沈逆不可能答应。
若是不答应,也好办,沈逆是绝对不可能支持他登基的。
那么,便杀了以绝后患。
边烬已死,没人能再护着沈逆了。
绝对不能错过此等良机,否则,他又要回兰陵了。
李褚道:“行,那就按照你最擅长的方式来办!”.
长安城南城门。
最高研发署监督队五人的电子表同时响起。
约定的时辰已到,李司没有回来。
城门本来就是关闭的,他们只要一走,只有出城权限的李司就进不来了。
他们一言不发就要离开,曾倾洛挡在他们面前。
“请再等一下,她们马上就回来了。”
监督队的人道:“之前已经说过,只等两个时辰,过时不候。”
曾倾洛道:“城外情形复杂,肯定是遇到事情耽误了。烦请诸位再等一……”
监督队的人打断她的话,“你也说了城外情形复杂,到处都是异兽,她是出去送死,现在或许已经死在外面了。我们可没工夫等个死人!”
话音未落,只觉得脖颈边传来一阵麻酥酥的痛感。
窦璇玑的电刃已经架上他的脖子。
监督队其余众人立即亮出武器,窦璇玑知道手中这人全程发话决策,定是为首的小队长,挟持他便最有分量。
窦璇玑瞥一眼曾倾洛,“和他们废什么话,敢走,就宰了他!”
曾倾洛和监督队众人都被窦璇玑的气势惊着了。
不愧是丽景门的人,够狠。
那小队长骨头却硬,脑袋都要不保了还敢喊话。
“你们四个人害怕她们两人么!给我拿下!”
监督队四人眼神立刻尖了起来。
箭在弦上,双方一触即战时,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
未见其人,先听到一阵咳嗽。
那是永王座驾。
马车门开,一架轮椅自马车内降下,李煽坐在轮椅上,整个人形销骨立,瘦了一大圈,乍看之下甚至没认出她来,和当初那个喜欢斗花爱美的精致美人大相径庭。
侍从推着李煽行至众人面前,李煽一阵咳嗽后开口,声音也沙哑粗糙。
“你们等不住,本王来等。”
最高研发署督察队正是李煽下属,听她这么说便明白她的意思,全都偃旗息鼓了。
窦璇玑放开了小队长,收起电刃,和曾倾洛一块儿站在门前,一边继续试着和李司沈逆联系,一边试图倾听城外的动静。
李煽连站都站不起来,人却未走,一心等着沈逆回城。
她的下属们就在她身侧候着。
长安城开启了静默模式,上有穹顶,寒雨被隔绝在外,但为了节省能源,城中未开启暖风。
此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寒意,而李煽病骨支离,咳喘不止,无论侍从怎么劝都不愿回去。
李煽虚弱道:“我等着她,看她入城。”
无人再敢多言。
一刻钟后。
门外传来敲击声和呐喊声。
窦璇玑眼睛一亮,是李司的声音。
李煽:“开门。”
监督队把门打开,李司的马车冲入城中,曾倾洛和窦璇玑立即上前。
李煽还坐在原地,听见曾倾洛急切地喊“小师姐”,提着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李司的马车缓缓驶来,车上的沈逆和李煽目光交错。
被雨水浸透的沈逆依旧不显狼狈,那双眼还是和李煽初见时一样,笃定、通透又冷漠。
可沈逆也被这场变故折磨得憔悴、苍白,双眼红肿不堪,像被秋风摧折的残花。
李煽心中隐隐发痛,忍不住道:“边烬死了,你该顾好自己。”
长安城周边的夜路都有最高研发署部署的无人机日夜巡查。
边烬的去向,李煽一直在跟踪。
沈逆在乱体山丘不停地寻找边烬,喊着边烬的场景,她都看到了。
沈逆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淡然却坚定,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她不会死。”
李煽咳嗽了几声,再道:“那乱体就是她被黑魔方拧成的尸体,你心里明白的。”
沈逆竟笑了。
神仪妩媚娇妍,让李煽一瞬失神。
“我会去找她。”
沈逆目光看向穹顶的星光,贪恋又痴迷。
“我会找到她。”
第133章
沈逆说要去找边烬,这话在曾倾洛等人听来,像是不祥的危险讯号。
李煽说“边烬已死”说得极其笃定,曾倾洛她们都听到了。
情感上不愿相信,但那日含华殿激战程度她们都看在眼里,沈逆出城找了这么一圈都没找到,恐怕真是凶多吉少。
怕沈逆轻生,带她回府重新缝合伤口之后,曾倾洛直接在她寝屋里打地铺,打算寸步不离看着她。
沈逆不太习惯,跟她说真没事儿。
曾倾洛难得硬气一回,无论沈逆怎么说,她都用那双忧心忡忡的大眼睛凝视着沈逆。
“小师姐,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的。你要烦就骂骂我,打打我也行,反正我是不会走的。”
沈逆胸口痛得很,走一步歇三回,哪有精力骂她打她,也不舍得。
曾倾洛寸步不离,本以为沈逆会郁郁寡欢,会失眠失语不进食。
没想到,沈逆一改先前动不动在工作室熬夜的坏习惯,生活反而变得规律起来。
三餐按时吃,觉也准点睡,比曾倾洛的作息都健康,正常到不正常。
话是很少的,但她在和边烬重逢前就这样,时常陷入自己的世界里,不言不语,只有旁人主动来和她搭话才会说上一两句。
反常的只有刚回来的那日。
缝好了伤口她也不休息,满屋翻箱倒柜,问她要找什么也不说,就是摇头。
翻完了寝屋一路翻到前厅。
曾倾洛、万姑姑以及最近就在侯府住下的李司与窦璇玑都跟在她身后,生怕她磕着碰着。
沈逆拖着病体把府中翻了个底朝天,估计是没找着想要的东西,最后失魂落魄地把自己团成一小团,缩在萧瑟的花园中,躺在她和边烬这场姻缘的尸骸上。
没有。
哪儿都没有。
她没能找到任何边烬留下的只字片语。
当初她专门为边烬打造的花园,也因为边烬的离去凋零衰败。
边烬的气息,正在一点点地从她生命中消失。
在昏昏沉沉间,不知怎么回到了寝屋,短暂地在痛楚中醒来,看着空荡荡的身侧,沈逆还是习惯性地留出边烬的位置。
万维网上那些崇拜和支持,沈逆瞥过一眼。
城防开启后,作为城防总监事,她的信箱里塞满了各路人马汹涌而至的慰问,都想借着探病来到她面前露露脸,攀攀交情。
她如今的地位,已然比当初刚刚从北境回来时的“京师第一红人”更上一层楼,已经彻底成为掌握京师命脉和无数百姓生死的第一权臣。
无数人都在巴望着她在诸王的夺位之战中开口,那她支持的皇室宗亲便极有可能登极。
沈逆冷眼看着这些边烬留给她的“财富”。
以刘吉的魔种为切入口,冒了些极小的风险,一手推动沈逆顺利成为城防总监事,临走时狠绝的话和一招贯身,更是成全了沈逆的盛名。
甚至连当初李渃元从她身上剥走,安到李煽头上的城防功绩,都被万维网网民拨乱反正。
边烬染了满身污秽,带走了最恐怖的病毒,却把名节、德望和安全,全数留给了沈逆。
计划得真周全啊,师姐。
连谎言都这般迷人。
笑刚起,眼泪跟随着微笑的弧度滑落,之后便是一阵昏天黑地的咳嗽。
这些日子她时常精力不济,不知何时便陷入睡梦中。
梦里,她本和边烬牵手走在闹市,忽然手中空了。
一张张模糊的脸庞将她们挡在浑浊尘世的首尾,仿佛预示着某种已经写在命途上的金科玉律——她俩终究无缘。
沈逆拼命往前挤,人群就像与她作对,又像是带着奸笑的魔种、异兽,硬生生地挡着她,不让她靠近边烬。
而边烬在茫茫人海中始终未回首。
沈逆用力推搡,抽出戒棍四下砍杀,可无论她怎么推怎么杀,都无法靠近边烬。
有个模糊的声音在告诉她,这是她的命,她和边烬的命。
沈逆问,你是谁?
那人道,我是命运。
沈逆说,你先出来见见我,让我看看我的命运长得什么模样。
直到她醒来,所谓的命运也没有露面。
真可笑,沈逆心想,面都不敢露,藏在黑暗中指手画脚的,也妄想让我听你的话。
边烬留下的伤没让沈逆有性命之忧,不过显然给她身体造成了一定的麻烦,她很长一段时日里都处于一种行不胜衣的状态。
没留话,全藏在行动中。
边烬不想沈逆去找她。
沈逆偏偏要去。
半睡半醒间,有人在顺她的后背,在喂她喝药,她全都不拒绝。
之后的一段时日,沈逆坚持吃饭,再恶心都得吃。
能走几步就走几步,半点不颓靡。
她要快点好起来,她在逼着自己康复。
康复之后去找边烬。
天涯海角碧落黄泉,她都要站到边烬面前,爱或利用,都要让边烬看着她的眼睛,亲口告诉她.
曾倾洛在侯府照顾沈逆的同时,收到了李极大婚的请柬。
曾倾洛第一反应是不去。
可是,最近她传给第五阙的信,第五阙全都没回,甚至去帝国客栈找过她也寻不到人影,连贺兰濯都消失了。
不知道她们发生了何事,担心第五阙的安危,曾倾洛还是决定悄悄去一趟李极大婚现场。
沈逆的身体状况肯定是出不了门的,曾倾洛打算自己去。
只要找到第五阙就行,她要当面问问第五阙的想法,若第五阙真是被胁迫,她也好从中帮忙。
李渃元驾崩,已然威胁不到李极。
李极作为最有登帝势头的藩王,如今又与四大家族中最如日中天的第五氏嫡女联姻,婚宴在长安城中大办特办,就在东市,就在在京师腹地,邀请王侯贵胄文武百官见证这场大婚。
婚宴由向知番和蔺咏铭亲自操办,为的就是彰显睦州集团的实力。
让那些还在犹豫不决者尽早弃暗投明,投入他向知番的麾下。
曾倾洛戴着面罩来到婚宴内,吃了一惊,可真是高官云集。
会参加李极婚宴者,已经是在明面上站队安王。
李极登基,看上去已经是大势所趋。
曾倾洛端了一杯酒在人群中穿梭,暗暗寻找着第五氏的身影。
人群中,她看到一位姑姑带着侍女进入一间有武卫把守的屋子,手中还捧着礼裙。
曾倾洛悄然靠近屋子,先在周围观察,等待她们出来后,在无人的后窗处轻盈地跃上阳台,在外轻敲。
断的义腿她已经自己修过了,很多进阶功能暂时不能用,但她不想打扰小师姐养伤,现下也不耽误使用,甚至还能完成一些初级的潜行动作。
敲窗之后,曾倾洛暂时躲到一旁,她不确定是不是第五阙的屋子。
屋内安静了片刻,一阵脚步声传来,海棠花纹的琉璃窗从中推开。
曾倾洛从琉璃窗的影子里看得不真切,稍微探出脑袋,却被一只白皙如玉的手蛮横地拽住,直接拖进屋内。
面罩脱落,曾倾洛本能地反抗,拽她的人出乎意料的好控制,双双摔跌在屋内柔软的地毯上时,曾倾洛已经将“袭击”她的人摁在身下。
被摁的人却愉悦地笑出声,曾倾洛一看,是李极。
李极眼中含情,长臂勾上她的脖子。
“终究是来了,你还是舍不得我。”
“我找错人了。”
曾倾洛挺起身就要走。
李极哪肯放她离开,再次将她缠倒,翻身压着她。
“那你要找谁?找我那未过门的妻子?好大的胆子。”
李极一边说,一边咬上曾倾洛的脖子。
曾倾洛被她咬得后脊背发麻,蹿着难忍的电流。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哦,说错了,抱歉。原来你是想来当我的妻子。”
曾倾洛被她这放浪的言语弄得面红耳赤,与此同时竟发现身上人在抽她的腰带。
“李……”
李极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扣着她的脸便吻。
曾倾洛哪里能想到这疯子竟在大婚之日,在一众贵宾看不到的房间里,与别的女人亲热。
李极的身子极烫极软,贴在曾倾洛单薄的身躯上,几乎要将她融化。
曾倾洛低吟了几声“不”,都被更汹涌的吻吞没。
李极似乎明白了曾倾洛不舍得伤自己的心态,曾倾洛稍微反抗她就说腰侧的伤还未好,就喊疼,眼睛说红就红,眼泪想掉就掉。
曾倾洛被她缠得实在没辙,本来一点做那种事的心情都没有,竟被她吻出了感觉。
“上回腿伤了,到现在还没修好吗?”
李极扣着她的腰,吻弄着她的义体和原身连接处。
难以形容的酥麻感让曾倾洛咬住唇,眼眸里沁着一层水雾,不知是想阻止李极进一步危险的举动还是在回答她的问题,昏昏沉沉间摇了摇头。
和第一次被李极吻连接处的感觉不太相同。
有种微妙的颠倒感。
若是说第一次全程是曾倾洛更为心动的话,这次,则是李极在想方设法地讨好曾倾洛。
曾倾洛忽然被一阵柔软的热意包裹,低低地漏出了声音,整个人往上挣,想逃。
李极扣着她将她拉回来,继续。
曾倾洛压着李极的脑袋,失控地喘息,想将她剥下去。
李极笑着道:“这儿都告诉我了,明明很想我。”
曾倾洛口中骂着“无耻”,却被那奇异的软热弄得骂声像调情。
也是完全没想到李极这样高傲的金枝玉叶,会为她做到这地步。
这份陌生和意外加深了难言的滋味,曾倾洛一开始的推拒变成无助地揉入她的发丝间。
唇色更红。
……
被抱到沙发上,坐在李极的腿上,曾倾洛的下巴被抱着她的人抬起,脖子上斑斑驳驳,衣衫挂在腰间,发颤的脚尖点不到地。
李极正在准备再送去一次,忽然一阵敲门声。
“殿下,吉时将到。”
是侍女的声音。
伏在李极肩头的曾倾洛浑身发紧,绞住李极。
李极托着曾倾洛的臀,不仅没停,反而更卖力,刻意想弄出些声响。
“殿下?”
没得到回应,屋外人又唤了一句。
“没空。”李极抛出一句。
屋外人尴尬又费解地噤声,也没走,还在门外。
这个疯子……
燥热的空气中,曾倾洛咬着唇硬忍着声,眼泪不停地落,像受不住、逃不了,也像恨极了戏弄她的人。
第134章
门口的侍从无所适从,在安静了片刻后终于走了。
或许她回去找蔺咏铭或者向知番,但管她呢。
李极现下快活得很。
李极那身耗费千两白银纯手工制作的婚服,被曾倾洛弄得满是水痕,褶皱不堪,一片狼藉。
曾倾洛见她裙摆的模样,双眼像被灼了一下,羞耻难当,立即移开目光。
李极把裙摆脱了,就穿一件连身的束腰,眷恋地亲她的下巴,环住她的腰肢不让她走。漂亮的桃花眼里尽是委屈,可那委屈间又蒙着一层亮晶晶的开心。
回味着方才亲热时曾倾洛在沉默中强烈的反应,李极粉唇微噘,笑意温软欢喜。
“还说不是来找我的?”
曾倾洛本想再次强调自己是来找第五阙的,只不过走错了窗。
但在开口之前,她发现了李极眼眸里的红血丝。
李极抹着浓妆,但憔悴的神态还是自双眸明明白白地告诉了眼前人。
方才完全没发现,这准备大婚的房间里有很多被撕碎的纸,以及被砸烂的相框。
曾倾洛看到了那副她曾经亲手写下一个“曾”字的画。
浓黑里的彩光,被李极撕得粉碎。
充满灵性的画作被撕毁,曾倾洛有些痛惜,问李极:
“为何要这么做?”
“我当真以为你那般狠心,不会来找我了。”
曾倾洛梗了一下,没能接话。
在曾倾洛满心都放在陪伴沈逆,完全没有想起李极时,李极在一次次的试装、排演大婚程序间,恼怒又痴盼着曾倾洛的到来。
来杀她这祸国殃民的妖女,来阻止这场闹剧般的联姻。
再异想天开些,若是曾倾洛来抢亲,只要一句话,她就准备不顾一切挣脱樊笼。
每一次身后靠近的脚步都让她心跳加速,可每次回眸,看到的都不是她想见的人。
从期望到失望,从失望到怨气横生,又从怨气横生到无能为力。
今日就是大婚,从昨夜起李极就一直没睡,睁眼看着紧闭的窗。
没人来。
她不会来了。
这一夜让她想起阿娘还在世时的那年,她也是这样等着阿仿出现。
阿娘说:“我中的毒就是阿仿投的。你将她当做挚友,她不过在利用你。”
李极不信,她去找阿仿,阿仿不在家她便给阿仿留了纸条,也给阿仿飞了无数封信。
日日夜夜地等待,可先前对她极致热情有求必应的阿仿,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忽然杳无音信了。
阿娘觉得她单纯到可笑。
阿娘躺在病榻上,她跪在床前,听着阿娘用虚弱的声音一字字地敲打她。
“人心如鬼蜮,最蠢的事便是交付真心。真心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可以践踏的阶梯,标着价的筹码。而你,更是如此。如果你只是一介贱民,那你犯蠢只会害死你一人。但你贵为安王,是我的独女,你的愚蠢会连累我,连累上千幕僚,千百万为我而战的将士。
“我为你起名为‘寂’,便是要你空欲无念,孤寂终身。唯有收心敛欲,才不会授人以柄。在我死去之后,你才有可能完成我未竟之事。否则,你如何对得起我这番苦心,对得起我的生养之恩?”
……
后来还是见到了阿仿,只不过是被向知番抓回来的。
李极见阿仿被上着刑枷,浑身是伤,眼睛都少了一只,神情却没半点动容和害怕。
李极走到阿仿面前凝视着她,久久无语。
阿仿没看眼前沉默的少女,冷笑道:“老阉竖,这就是你最后审问的招数了么?”
向知番站在裴贵妃身侧没说话。
当时裴贵妃剧毒入脑,每日只能清醒一个时辰。
她倒是有些佩服这位长安来的细作,年纪就比自家女儿大一岁,已经能堪大任。
反观女儿,双眼通红,欲言先垂泪,教人厌烦。
白皙无暇又洁净的握住阿仿满是血痕和污迹的手。
阿仿被李极的掌心烫了一下。
眼泪如珠,颗颗滚落。李极问她:
“你真的喜欢我的字画吗?”
从李极很小的时候就时常会听到周围的人议论,说她与她阿娘长得如何如何相似,只是无论讨人喜欢的性情还是掌握人心的手段,都和她阿娘相去甚远。
但唯有一样她比阿娘出色,便是在艺术上极有天赋。
李极自小就喜欢在房间里写写画画,写出的字糊了名和各大书法大师挂在一起,没人觉得违和,甚至有人还觉得她的作品略胜一筹。
画画更不必说,寥寥数笔,山水植物,鱼鸟花草跃然纸上。
她喜欢写字画画,那是让她最快乐和放松的事儿。
可阿娘说这些没用。
写字好看能争皇帝吗?画得漂亮能养百万兵马吗?
李极那时年幼,只觉得自己做错了,不该喜欢这些,努力将心思放在阿娘认可的事情上。
在京师时她去国子监读书,到了睦州阿娘为她寻了一处最严格的私塾。
李极不想阿娘失望,即便丝毫不感兴趣,她也硬是逼着自己埋头读那些晦涩难懂的史书,治国之道。
但她最喜欢的还是字画,读书熬至再晚,她都会抽一点时间偷偷拿出纸笔,享受最让自己愉悦的一刻。
她知道阿娘不喜这些,所以她从来都是悄悄写悄悄画。
可满意的字画无人欣赏,终究是寂寞的。
直到阿仿的出现。
阿仿是她在私塾中认识的。阿仿喜欢她的作品,李极每次有新的创作,都会兴致勃勃地拿给阿仿看。
阿仿还和她喜欢同一位书法大师,也总是能耐心地解读她画中意。
阿仿的喜欢,是孤单灰暗的生活中最让她眷恋的色彩。
可是……
眼前的阿仿咧嘴笑了,干裂的嘴唇往上扬,抽回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
“事到如今你还不懂?我不喜欢你的字也烦透了你那些乱涂的画!我接近你只是想杀了你阿娘,完成我的任务。蠢货。裴贵妃有你这样的女儿,何愁不倒台?”
阿仿的嘲笑和尖酸的话像根针,扎进李极的心里,没了针头,找不到,拔不出,一旦动弹便能感受到藏在血肉里尖锐的疼痛。
之后没多久阿娘就死了,向知番继承她的遗志,誓要重回长安,与此同时改变了策略。
他开始鼓励李极重拾字画的创作,以“裴寂”的身份在万维网上活跃,提升名气,吸引支持者。
说白了就是一场轰轰烈烈的“造神”运动。
那时的李极已经没那么喜欢写字画画了,字随便写写,画就只当做宣泄情绪,抹上大片的色彩,管谁喜欢还是讨厌。
向知番想要造神,想要她登基当皇帝,也没什么不好。
当了皇帝之后,她会让向知番和他那个老姘头,以及裴贵妃引以为傲的上千幕僚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她才会来长安,才会一直周旋在各种势力之间。
她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方向,可是,这场大婚让她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尽管这些年她一直都在暗地里培植自己的部下,可与向知番几十年的积累相比,依旧脆弱不堪。
若是她当了天子,也还是个被人操控的傀儡天子。
裴寂,空欲无念,孤寂终身。
也不知是阿娘对她的希冀,还是诅咒。
她不喜欢这个名字。
直到遇到曾倾洛。
在和曾倾洛起伏激荡的纠葛中,李极又一次感受到了麻木的心重新开始跳动。
她从腐烂的泥沼中又挖出了一二真心,捧在手中,想给曾倾洛,又怕被曾倾洛嫌弃,更怕被她千刀万剐。
一面渴望,一面害怕。
在焦躁等待的这一夜,终究无人敲响窗户的这一夜,李极仿佛又听到了阿仿的嘲笑。
蠢货。
李极狠心撕掉了曾倾洛署名的那幅画。
画撕了干净,人却来了。
曾倾洛背对着李极,默默将碎纸拾起。
“忘了我们之间的荒唐事也好。”
“谁要忘,反正我不忘。”
李极今日情绪高昂,无论曾倾洛说什么她都挂着开怀的笑意,从身后抱住曾倾洛,眷恋地不放开她,软软地蹭她的脖子。
曾倾洛被她蹭得好痒,撑着她的脑袋往后推。
李极也不生气,就着她的手往掌心里蹭。
曾倾洛:……
曾倾洛认真对李极道:“我就问你这一次了。你是否威胁了第五阙?还是说,威胁她的另有其人?”
曾倾洛记得李极腰侧的那一刀,当时她说——你救走了我重要的人质,若我完好无损,不好交差的。
曾倾洛反问李极需向谁交差。
李极贵为安王,居然还要自伤来向旁人交差?
之后她遇袭,李极赶来救她,两人双双跌进遗忘之脉的那回,让曾倾洛猜测或许睦州的势力也不完全在李极手中。
她可能也是被幕后之人裹挟。
在她身后,有让她忌惮的势力。
这次李极和第五阙的大婚莫名其妙。
要说是李极特意娶第五阙来气曾倾洛,曾倾洛觉得她即便再疯,也是个洒脱自由的性子,还……如此眷恋自己,除非是为人所迫,达成势力之间的利益交换和捆绑,不然未必会真的走上这条歪路。
李极正要开口,曾倾洛转眸凝视她,“认真说事儿,别耍小性子。”
李极被她这自己人的语气弄得心头发烫,抱着她的双臂再一次收紧。
琉璃窗上映着两个相依的女人,当真像今日要成亲的爱侣。
李极没有直接回答曾倾洛的问题。
她并不想曾倾洛知晓自己的难堪。
实际上,曾倾洛今日能来,已经让李极得到了莫大的满足,决定了一件事。
“你是真的很喜欢裴寂。”李极道。
曾倾洛看到署名“裴寂”的画被撕碎时的确很惋惜,她并不否认。
“杰出的艺术作品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那让裴寂永远陪着你,好不好?”
曾倾洛不太懂李极那扭曲的思绪,总觉得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包含了巨大的内情。
她在李极的眼眸里看到了不顾一切的亢奋。
一种马上就要把心里描绘无数遍的恐怖计划彻底实施的昂扬。
此刻,正在等待时机的还有第五阙。
第五阙耶娘和宗亲从睦州赶来,就怕她犯浑逃婚,日日夜夜守着她。
即便如此还被她跑了两次。
实在没辙,只好把她五花大绑,绑到大婚现场。
先前的挣扎是想要见到贺兰濯,可是跑了两回,寻遍了贺兰濯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没能找到她。
连飞鸽传信都被贺兰濯拉黑了。
说不上心灰意冷,她相信贺兰濯对她说的每句好话,至于那些伤人的言语,都是迫不得已。
第五阙自小在庞大的宗族中长大,看多了口是心非,明白嘴就是用来说谎的。
她才不管贺兰濯说了什么,她只知道贺兰濯爱她爱得要命,现在见不到她,眼睁睁地看大婚将至,也不知该多着急。
第五阙要做的,就是结束这荒唐的一切,还不让安王府有找第五家族麻烦的借口。
一个完美的计划已经在第五阙的心中酝酿。
筵席上的贵客们完全想不到,今日在大婚现场,竟会经历毕生难忘的荒诞。
第135章
今日安王在西市大摆宴席,另一头大明宫内也由丞相主持,召开了一场极其重要的朝会。
主旨正是要确定新帝人选。
沈逆坐着轮椅抵达临时议政大殿德政殿时,看到眼前的场景,险些笑出声。
群臣为了谁能登基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为沈逆推轮椅的李司也“嚯”了一声。
“这哪儿是议政之地,比菜市口还热闹。”
沈逆听了一会儿,大部分都是李沐派系和李煽派系的,双方正争论不休。而李极派系的全去参加婚宴了,根本没来。
李煽派暂时占据优势,有理有据,毕竟她常居长安,还是最高研发署署长,更参与到城防工事之中,实打实的政绩不是一直深居封地又年轻的李沐可比的。况且现在李沐身染重病,也不知能不能康复,若是将她选上来,不到两年又驾崩,国体岂不是又将震荡?
李煽虽有政绩傍身,但李沐的支持者更为能言善辩,一直摁着李煽外祖的家世这点翻来覆去地诋毁。甚至直言先帝从头到尾都不喜永王,觉得永王难当大任。不然为何不直接嗣位于她,反而召集其他王爷进京,连广膳宫都不让李煽待着?含华殿事变那夜,金秋盛典预排时,诸王在场偏偏李煽不在,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先帝从未属意永王?说到身体状况不佳,恐怕永王和楚王是半斤八两。
李煽派继续反驳,说永王没在含华殿是因为她近日偶感风寒,先帝体恤没让她去,并不代表金秋盛典上就会嗣位于旁人。这么多年先帝与永王姐妹情深,无论内廷百官还是百姓都心知肚明,若是先帝还在,必然会支持永王为帝。
殿中自然也有李褚亲自派来的人,只是无论他们怎么插话,声量极小,无人在意。
当初李渃元未能留下遗诏,如今群臣各执一词,口若悬河,谁也不退让。即便是李褚一派也在死缠烂打,想要趁虚而入。
正吵得热闹,忽然有人唤了一声“靖安侯”。
众人回眸,这才发现靖安侯居然不知何时来了。
身后还站着李司——另一位储君之选。
原本在激烈争论的众人忽然噤声。
嗡嗡作响的大殿内转瞬落针可闻。
沈逆迎着一众老臣的复杂的目光,也没起身,就坐在轮椅上懒懒地行了个礼。
“下官重伤未愈,不便起身,失仪了,见谅。”
李渃元还在时,沈逆就是个连王爷都敢随意调侃、忽略的狂徒。
如今李渃元已死,又经历了边烬的离去,沈逆更是心灰意懒,懒得应承任何人。
若不是想要让边烬计划完满,她也没兴趣蹚这浑水。
无论是楚王派系还是永王派系,都怕沈逆发声。
沈逆自重伤以来,鲜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没人希望她开口声援任何一位王爷,否则,以她现在的声威,必定会指引民心所向,极有可能决定帝位的归属。
此刻她与李司一同出现,只是简单见礼,大殿文武百官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他们已然明白了沈逆的意思。
果不其然,沈逆悠然开口:“先帝刚崩,国丧之时为新帝人选争论不休,不知先帝在天之灵作何感想。但国不可一日无君,长安城经历巨变,城外更是天翻地覆,无数人都想进城避难,正需新的国策律法疏引。内廷怎么决策,京师如何运作,帝国其他百姓又当如何守卫,都需紧要谋划。”
沈逆也不指望谁来接自己的话,毕竟她出现在此,恐怕已经让一些人恨碎了后槽牙。
沈逆理解边烬所想。
李司能不借家族庇荫,凭一己之力爬上金吾将军的高位,足以见其谋略胆识。又难得的心系孤弱,除了出身,她的确是一位天选帝王之才。
如今她又勇闯含华殿,几乎救了大半个帝国天潢贵胄的性命,足以彪炳千古。
李司是边烬选出来的皇帝,是边烬留给帝国国泰民安的愿景。
那沈逆就帮她办成。
沈逆支持李司登基的缘由,一字字在德政殿内回荡。
李司感受到了无数双炽热的眼神。
老丞相双手负于身后,用那双浑浊却极能洞察人心的眼眸盯着李司,问她:“李将军,你觉得你能担此重任吗?”
这是一种蔑视与警告,更是要让她怯场的威胁。
李司心中一阵鼓噪。
来之前,沈逆就跟她说了今日的计划。
“我会推举你登帝。但一定会有人当场灭你威风。若你胆怯,一定会让那些老东西觉得你好欺负,回头便会更怠慢你。今日不可能一口气稳登帝位,但这是重要的第一步。就像戏中角色亮相,这首次露面得提起精气神,给老朽们一个下马威。使厉害的事儿应该难不倒我们李大将军吧?”
本来李司不紧张,被沈逆绘声绘色地形容了一番,反而有点儿忐忑。
毕竟她要做的不是逮个坏人,甚至不是指挥一场战役。
而是要争这帝国至高无上的帝位。
纵观历史,无数帝王黄袍加身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铲除异己。
成王败寇,一旦入局,若是失败,很有可能性命不保。
而且,就算真让她侥幸继天立极了,她将掌握着庞大帝国的命运,无数人的性命。
没受过任何储君教育的她,真的能当得好这个皇帝吗?
看出李司有些摇摆和顾虑,窦璇玑私下找了她一趟。
两人坐在侯府的茶斋内,望着高远清澈的天际。
窦璇玑为李司倒茶的时候说:“其实一开始我挺不喜欢你的,你那会儿像只凶狗,见人就咬。”
李司:“……我还以为你是来安慰我的。”
窦璇玑:“是啊,我是来安慰你的。拿去喝。”
一杯子怼李司面前。
李司无语地看她一眼。
到底谁凶啊,反正没你凶。
腹诽归腹诽,还是乖乖接过茶杯。
窦璇玑道:“虽然惹人烦,不过有件事儿给我印象挺深的。”
窦璇玑说的便是韩复用强力但会损伤身子的营养液为她续命,被李司看到的那件事。
“我记得你说——你可知道她今日凭借一己之力救了多少人?若不是她,金吾卫和东市的百姓能有几个幸免于难?你居然说她是弱者?”
窦璇玑模仿着李司贱兮兮的语调,抑扬顿挫地重复她的话。
“你还怼房判——这天大地大王法最大,王法都堵不住人嘴,莫非你们门主比王法还厉害?”
李司:“……谢谢你没提后面一句。”
“说我是可怜狗的那句么?”
李司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手背,“你怎么还翻旧账啊?要不你打我几拳解气?”
窦璇玑笑着摇头道:“其实,之后的两日,我梦到你了。”
李司本还在挠抓的手一下子握在一起。
“梦到你怜悯我的表情,柔和中带着些……我说不清的感觉。醒来的时候多少有点嫌弃,觉得自己精神状态出了问题,怎么会梦到你。”
窦璇玑笑了好几声,又道:
“但是,仔细想想,当时我是被你触动了。”
窦璇玑原本望向远方的目光,慢慢转向李司,凝视着她认真道:
“接触之后才发现你这般纯粹率真,光风霁月。若能登帝,必定是百姓之福。李司,你当相信你自己。”
李司从小到大,没被人这样真切直接地夸赞过。
原本忐忑的心情,被窦璇玑三言两语安抚稳妥。
面对老丞相的质问,李司微抬下巴,不卑不亢,字字玑珠。
“能。”
窦璇玑说她行,她就一定行.
长安城西市,安王大婚现场。
吉时都快过了,宾朋满座,等了半天都没能等到安王和第五氏的身影,议论声渐起。
人群中,曾倾洛藏在不易察觉的最角落,她也不知李极究竟要做什么。
向知番这几日都没睡好,一直在以“裴寂”之名四下扶贫济困,大婚的名单也需他一一过目。
想要笼络谁,挤兑谁,都得在今天之前全部部署完毕。
完成和第五氏嫡女的联姻后,他所打造的睦州集团将空前强大。
终于走到这一日了。
向知番闭了闭酸涩肿痛的眼睛。
两名侍女匆匆走到蔺咏铭和向知番身后,悄悄耳语。
蔺咏铭面色一沉,道:“这等重要的时刻又要作什么妖?我去叫她。”
刚要起身,却见李极从游廊那头翩然走来。
李极竟没有穿婚服,着一身稀疏平常的便服,遮面的团扇完全没有要遮住脸的意思,干脆拿在手中晃荡扇风。身后原本跟着为她拖捧裙摆的侍女也变成了持械的康逸和繁之。
几位向知番安排好控制李极的武卫都被挡在一旁。
毕竟是婚宴现场,当着皇亲国戚们的面不可能对安王动粗。
武卫们不知该如何是好,遥遥望向向知番。
向知番和蔺咏铭的脸色僵硬,有不妙的预感。
蔺咏铭紧捏着扶手的前端,“莫非,她想……”
向知番心不在焉地转动着扳指。
“不会。谋划了这么久,坚持了这么久,如今胜利在望,她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变成泡影?”
向知番知道李极是想当皇帝的,她对帝位本身有执念。
他更知道,李极一直对他和蔺咏铭有深深的敌意。
想待登基之后,借着天子的权势弹压,轻而易举取他们性命,所以她不会舍得放弃帝位。
更何况,谁能舍得放弃至高无上的皇位?
向知番早就知道李极的野心勃勃,也是在利用她想要挣脱束缚的心境,一直引诱着她和李渃元争。
他要的就是李极登上帝位。
待她登上帝位就会发现,他能迫使她成一次亲,就能再胁迫她做更多的事。
李极会是他掌握山河的最趁手的工具。
向知番盯着李极独自从喜庆的帷帐下穿过,站到众人面前。
她气定神闲的模样,让向知番转扳指的动作渐渐不安地停了下来。
李极深吸一口气,面上不显,其实掌心里已经发潮。
毕竟这是她命运的转折点。
忽然,在人群之中看到了曾倾洛。
即便曾倾洛藏得很隐蔽,还戴着面罩,李极依旧在人群中发现了她那双总是藏着心事的双眸。
曾倾洛没走,还在这儿等着她,陪着她。
一股热意在胸腔内涌动,她看见了从远方扑来的乌云和将起的狂风。
风吹散了鼻尖上细微的汗珠,李极的心潮澎湃,内心却是平湖般的宁静。
她往前迈了一步.
另一头,第五家这边的喜娘都看傻了眼。
之前约定好的流程是两位新人同时从游廊的两侧往中间的青庐去,在众宾朋面前拜天地。
怎么对方没有来传话,安王殿下先自己出来了?
喜娘赶紧跑回第五阙的房间,对着屋内嚷道:
“快些出来!安王殿下已经露面了!”
第五家这边的人惊讶地“啊”了好几声。
“怎么没通个气就自己去了?”
“阿阙!快些赶过去和殿下汇合!”
好好的青庐对拜成了急行军令。
第五阙本来就在找理由独处,能给她几息独处的时间就好,偏偏全程都有家人盯防,根本不给她机会。
正在绞尽脑汁时,安王居然一声不吭自己去拜天地了。
没时间犹豫,第五阙立刻捂着肚子说疼,走不了路。
喜娘和宗亲都在着急,第五阙偏偏在这个时候捂着肚子说想去净房。
第五阙阿娘哄着她道:“哎呀现在去什么净房,正是吉时,等拜完了天地再去不迟啊。”
第五阙:“我憋不住了。”
阿娘抱着她,晃着她,哄着她。
“哎哟我的心肝宝宝,忍一忍,很快过去了,总不能让人家安王等着你吧?”
第五阙整个人都要扭成麻花了。
“阿娘……人有三急,这事儿怎么能忍?难道阿娘想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吧?以后还如何当安王妃?我真的难受,就一会儿,去去就回!”
第五阙阿娘耐心告罄,方才哄孩子的语气一转,指着她骂道:
“你这不安分的王八犊子,还在跟老娘扯谎!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今儿个老娘把话撂这儿,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由不得你!走!”
第五阙:……
忘了她阿娘也是个S级战斗天赋者,脾气暴得很。
从小和她阿娘切磋,从来没打赢过。
第五阙她娘掐住她的后颈,想直接把她拎去拜堂。
就在这时,从屋外传来一片惊讶声。
第五氏她们被那声音吸引,透过窗户张望,见李极站在搭着青庐的高台上,手里摇着扇子,微笑道:
“裴贵妃从小就跟我说,你那个皇姐心狠手辣,即便咱们逃到了睦州,依旧想让咱们娘俩死。后来,裴贵妃还真遭人下毒,一命呜呼,下毒的是我当时唯一信任之人,可笑的是,她竟真是天子的细作。”
众人皆惊,恨不能堵住耳朵。
这种皇室丑闻怎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
有人惶恐,有人兴奋,甚至有人开启了万维网的直播。
蔺咏铭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向知番用力一拍椅子扶手,眼珠几乎暴出眼眶。
李极却还在轻摇着扇子,笑道:
“不过诸君且放宽心,我们安王府又怎会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诸君可还记得向知番向大总管?那位擅于弄权的老太监,当初追随我娘亲裴贵妃,一同前往了睦州。
“皇姐一心想我和我娘亲死,向总管也没少给我娘亲出谋划策,日思夜想如何才能取了天子的性命。这次进京便是他谋划多时夺位大计。为了顺利将我送上帝位,向总管殚精竭虑亲力亲为。南衙十二卫之中一半的统领亲眷都落入他手中,威逼利诱可是向总管最擅长的手段,如今禁军恐怕都得听他老人家的号令。”
李极的话让众人瞠目结舌,满场哗然。
争权夺位的心思和手段众人心知肚明,从未有人摆在明面上说过。
连各王派系支持者都未曾直言,何况是安王本人。
无数诧异、不解和焦虑的目光从李极身上转投向知番。
向知番一把抓碎了扶手,尖锐的目光扎向李极。
你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这样一来,你也会失去一切!
看到向知番双眼血红,蔺咏铭方寸大乱,李极迎着风,长发凌乱地飞舞,笑得开怀。
打碎了向知番毕生的心血,踹开她心中的樊笼,这份畅快前所未有。
裴贵妃想当皇帝,你自己从棺材里爬出来当。
向知番想当皇帝,现在便去投胎重新生过。
谁管你们谁的希望谁的遗志谁毕生的追求。
与我无关,统统滚蛋。
她甚至忘记看向人群中的曾倾洛,一心沉醉在这份让她战栗的喜悦中。
但此时此刻,曾倾洛正在看她。
曾倾洛仰望着乌云之下肆意张扬的李极,想到了第一次见面时惊鸿一瞥。
天地皆暗,浮光掠影间,唯有她最动人……
向知番汹涌的精神力隔空扑向李极,试图控制她的精神世界。
李极早就对他有所防备,拔起所有的精神力对抗。
大脑一阵剧痛,她知道自己抵挡不了多久,不过只要将那段记忆投放出来,向知番想操控她登基的美梦将彻底破碎。
她和帝国女帝秦无商见面的证据。
只要把这段记忆模块中的视频当众播放,她便会成为“卖国贼”。
往后无论向知番再怎么努力,一个卖国贼是不可能登基的。
李极拽着青庐垂落的喜帐,摇摇欲坠。
“还有一件事,我想大家可能更感兴趣。那就是关于我和……”
还有?
就在众人翘首期待的时候,忽然从另一侧传来巨大的爆炸声。
向知番的精神力被那爆破声影响,瞬间失控。
那爆炸来自第五阙的房间。
第五氏众人方才也被李极那石破天惊的发言吓得肺腑皆崩,完全没留意第五阙趁机钻进了净房。
此刻第五阙二姐满身灰土从净房的方向跑来,一下子扑到她娘怀中,哭道:“阿阙她——自爆身亡了!”
第五氏所有人:??
第136章
浓烟冲天,筵席乱作一团。
待向知番回过神,想要再控制李极时,李极早已消失无踪。
李极在康逸和繁之等人的护送下离开了婚宴,驾车在长安城中转了好几圈,总算摆脱了向知番下属的尾随。
康逸问李极:“殿下,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李极手中还摇着团扇,慢悠悠地遮住下半脸,双眼藏情。
“去靖安侯府。”
方才筵席大乱找不到曾倾洛,不过不要紧,无论如何她肯定会回侯府,直接去侯府找人便是。
康逸和繁之相看一眼,都没做声。
砸了自己的大婚,还把多年的谋划拆得一干二净,此刻的安王殿下却一扫先前的阴郁,整个人变得明快了。
虽不知前路,但作为下属也只能守卫她到底。
到了靖安侯府门前,李极一下车,便见迎面也来了一辆马车,还是靖安侯府的。
第五阙从那马车中一跃而下。
险些成为双妻的二人目光立刻撞到一块儿。
第五阙心里一咯噔,这安王怎么还追到这儿来了?糟了,被她看到自己还没死,完美的计划岂不是败露了吗?不是吧,这婚就这么非结不可?既然如此她也不客气了,李极不就是个C级精神天赋者,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算了。
李极团扇遮脸美眸微觑,这傻子不是自爆死了吗?竟是假死逃婚……前后联系起来一寻思,李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当真服了这傻子,早知道傻子要逃,她还何必自毁名节演那么一大出热闹?真想把这傻子宰了。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恶,杀意噼啪作响时,曾倾洛跟着第五阙也自马车中下来,一抬头便瞧见两人正横眉怒目。
李极:?
曾倾洛问李极:“你怎么在这儿?”
李极指着第五阙:“她怎么在这儿?”
第五阙:“我怎么不能在这?”
方才在婚宴之上,第五阙房间里惊天的爆炸吸引曾倾洛寻过去,正好发现了从三楼净房狼狈逃出来的第五阙。
“小倾洛!你是来救我的么!我……呸呸呸!咳咳咳咳……”
第五阙一说话吸了一大口灰土和烟尘,连带着碎渣子都冲入口中,咳得几不欲生。
曾倾洛见她这样便知爆炸是假,借机逃脱是真。
不过……看着漫天的烟土和四下逃遁的人群,曾倾洛一时无言。
动静是不是太大了点?
“第五姐姐别说话了,随我上马车,速速离开此地!”
第五阙被曾倾洛拉着,跌跌撞撞上了侯府的马车。
马车车厢一关,第五阙总算能喘口气,开心道:“计划成功,完美逃脱!”
一旁的曾倾洛没吱声。
也没好意思问,若我今日没来,你这完美计划该从哪个方向逃脱?
第五阙抹了一把脸,“多谢小倾洛,带我去找你小师姐吧,现在也就只有靖安侯府敢收留我了。
与此同时,另一头的李极也逃出了婚宴现场。
两路人马从相同的地点出发,分道扬镳,在长安城内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在靖安侯府门口迎头撞上。
方才李极还在美滋滋地想象,往后她和曾倾洛之间再无阻碍。
没想到此刻那倒霉的第五阙就阻碍在她们之间。
眼睁睁地看见曾倾洛自第五阙同一辆马车里出来,很难不想起曾倾洛曾经暗暗喜欢过这傻子的事。
所以曾倾洛今日来还真是找第五阙来了。
一开始就不是嘴硬,是她李极自作多情。
李极暗嗤,“就说怎么转眼找不到人了,还以为人太多不小心走散,原来是去找你的第五姐姐了。”
第五阙:?
听前半句以为跟她说话呢,怎么后半句急转直下,改成和小倾洛对话了?
站在她身后的曾倾洛道:“现在不是使性子的时候。”
李极:“那得看有没有人哄我了。”
第五阙:??
原本以为遇上李极免不了一场打骂,谁能想到最后成了打情骂俏?
已经准备好挠人的第五阙,这会儿不解地挠自己头。
双方僵持在侯府门口的时候,听到后方传来沈逆不解的声音:
“你们堵在人家家门口做什么?”.
此刻,一片狼藉的安王婚宴现场。
第五阙阿娘拎着第五阙二姐的后脖子,像过年杀鸡一样把她拎起来,目露凶光问道:
“阿阙到底去哪儿了!”
二姐缩着肩膀,指着地上被炸成碎片的婚服和一滩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迹道:
“阿阙不就在这儿么?”
“还跟老娘嘴硬是吧?凌儿!”
收到主母的命令,侍女凌儿沾了些血迹,入口,系统迅速分析。
凌儿:“是鸡血。”
二姐嫌弃道:“凌儿,你这嘴是渣斗么?什么都往里送。”
阿娘手里的劲儿又使大了几分,痛得二姐吱哇乱叫。
“有空担心凌儿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二姐哭丧着脸道:“这事跟我有啥关系啊!不能阿阙没了你就拿我撒气啊!”
“我都懒得说你们,你和阿阙自小狼狈为奸干了多少坏事儿我可都看在眼里。当你阿娘和你们一样是傻子吗?还自爆,身亡?阿阙到底死哪去了,不想屁股开花赶紧说!”
二姐委屈。
我就一个报信的,怎么就成我屁股开花了?
也顾不上会不会被蹭掉一层皮了,二姐用力一挣脱,从三楼窗户一跃而出。
溜了溜了。
阿娘指着二女儿抱头鼠窜的背影大骂。
“有本事你永远别回来!”
凌儿问:“主母,动气伤身。”
阿娘双手叉腰,骂得有些晕,喝口茶歇会儿。
透过窗口往青庐的方向瞧去,哪还能见着青庐的影子,雨打梨花乱糟糟。
阿娘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颞颥道:“安王此番任性妄为,算是名声尽毁,断了她登帝之路。我们第五氏是不可再与安王府联姻了。”
凌儿:“那六娘子不就白死了么?”
阿娘冷笑道:“多大人了,做事还这般不计后果,就让她白死着,当她胡乱行事的惩罚!”
此刻的第五阙已经入了侯府,正在为自己完美的假死计划沾沾自喜,和沈逆说得口若悬河。
沈逆听完嘴角抽了抽,行吧,她这条命现在还留着就行。
现下她俩单独在房内,第五阙好奇问沈逆:
“我怎么觉得李极好像喜欢小倾洛。”
“是么,你怎么发现的?”
沈逆原本想说的是——是么,你怎么才发现?
想起来第五阙便是一阵恶寒。
“那个疯女人居然对着小倾洛撒娇!”
沈逆心想,那你是没见到李极真的发疯时什么样。
第五阙:“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惊讶呢?”
沈逆:“不啊,我惊讶得很。”
对于第五阙反应迟钝惊讶得很。
第五阙八卦了一会儿,念及李极撒娇还有个能撒娇的对象,她呢?
想起消失多时的贺兰濯,第五阙开始唉声叹气,说了几句便眼泪涟涟。
第五阙拽着沈逆的手,一双眼睛红红的。
“你我都是被抛弃的可怜人,如今在一块儿作伴,也能缓解些苦楚。”
沈逆被她说得眼皮乱跳一阵。
本能地想反驳“我才没被抛弃”,可话到嘴边又反驳无能。
第五阙哭,沈逆给递纸,听她说她和她家绝情的贺姐姐让人肝肠寸断的二三事。
沈逆支着脑袋问她:“所以,即便你和李极差点成婚,你的贺姐姐都没有出现么?那的确够绝情的。”
第五阙反驳道:“她肯定是怕出现了被我发现,会教我左右为难这才没来。她才不是真的绝情!”
沈逆:?
不是你说她绝情?怎么我顺着你话说还反驳我?
沈逆按捺住想踹第五阙的心,拍拍她的脑袋:
“行行行,你的贺姐姐最爱你了。那阿阙,现下你已经死了,有想过往后要如何行事么?”
第五阙:“还没想过,先死再说。”
沈逆:“果然。”
第五阙双手托起脑袋,想着想着,脸上升起一抹狡黠。
“逆逆,要不然你帮我换张脸吧,伪造身份你是不是也挺拿手的?这样一来我就能变成另外一个人重新生活了。”
沈逆:“你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第五阙摸摸自己的脸蛋,惋惜道:“就是不知道换了脸贺姐姐会不会不高兴,毕竟她最喜欢我这张脸了。”
沈逆呕了一声。
第五阙:“你嫌弃我!”
“嗯,我嫌弃你。”
第五阙:……
嫌弃完第五阙,又觉得第五阙怪可爱的。
“先别这么冲动换脸,你觉得你自导自演这场惊天动地的自爆,大家会信吗?”
第五阙:“要是你,你会信吗?”
沈逆:“都轮不着说我信不信的,你人都囫囵逃到这儿了,现场能留下点什么让人相信你已经身亡的证据?”
“我的婚裙,还有一地鸡血。”
“……如果你家人全都和你一样,那倒是有可能蒙混过关。”
“逆逆,你怎么嫌弃完我又骂我?”
沈逆捂着伤处乐得不行。
“现在也就你能逗我开心了。”
“我这是逗你么!你知道我在我那心眼儿比你还多的阿娘眼皮子底下藏颗炸弹有多不容易吗?只有净房一处儿地方供我发挥,还得好好拿捏分寸,炸不好得溅我一身屎!姓李的早说她要作这么大的妖啊,我何必费心思?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我死在净房了。我都不敢想第五家的族谱上怎么写我的死因!我一世英名全砸姓李的手里了!”
沈逆拍拍她的肩膀说:“放心吧。”
第五阙等着沈逆安慰她。
结果沈逆说:“你哪有什么一世英名。”
第五阙:“逆逆你?”
沈逆笑得伤口都快裂了,缓了好半天才接着说:
“你这段时日就在我这儿待着,别再鲁莽,先听听外面的动向再做打算。”
沈逆一边陪着第五阙说话,一边也收到了不少消息。
今日最热闹的自然是安王婚宴之上所上演的闹剧。
沈逆溜过一眼万维网上的直播,李极居然能舍得把睦州派系这些年所作所为全数揭发,等于是把自己也埋进去了,这可真是出乎沈逆意料的大戏。
看来这次李极和向知番是彻底撕破了脸。
睦州派系这回遇上大麻烦了。
如此一来,李司登基的可能性大增.
靖安侯府外,兴化坊角落。
李极的马车停于隐蔽之地,康逸等武卫站在马车之下警惕四望。
马车内,李极双手撑在曾倾洛的身侧,反复品尝着她的软唇。
曾倾洛几次想说话都被她打断,最后只能捂住她的嘴,暗暗喘着气,皱着眉把她往后推:
“李极……你来找我就是做这些事?”
李极想到曾倾洛是为了第五阙而去的婚宴,事发时完全没管她,第一时间去找了第五阙,还与那暗恋之人同乘一辆马车,李极心口便想被泥石堵着,难受得很。
“你都听到我在婚宴上说的话了,从今往后没有李极,只有裴寂。你不是喜欢裴寂么,就不能只喜欢裴寂,心里不再惦记旁人?”
李极的声音从曾倾洛的掌心里透出来,语气里带着控诉,仿佛曾倾洛就是狠心的负心人。
曾倾洛被她这霸道的发言弄得哭笑不得。
“都是你自说自话,我可从未应允过你什么。”
此番话在李极听来与她划清界限,甚至默认还喜欢第五阙没什么区别。
李极眼睛说红就红,“曾倾洛!你……气死我便开心了?”
曾倾洛多少有点习惯她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袖子都要被她扯破。
又念起李极在大庭广众之下把睦州集团所作所为抖落干净的场面,那一刻当真光芒万丈。
和眼前被她一句话就惹恼惹哭的不似同一人。
曾倾洛心中有些道不清的情绪,也没再和李极针锋相对。
“现在莫说这些不相干之事。你可有筹谋往后?砸烂了向知番的全盘计划,他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
曾倾洛语气平淡,但李极能从中听出她的担忧。
李极又开心了,握着曾倾洛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舒服地蹭着。
“是啊,他会找我麻烦,所以你得把我藏起来。”
李极怎么看都看不出有任何危机感,反而有点乐在其中。
也是意外的好哄。
好哄到曾倾洛根本没哄,她就自个儿把自己哄好了。
曾倾洛能理解,李极迈出的这一步十分不易,往后路不好走。
其他暂不多想,为她找个地方吧,就当行善积德,为长安城扫除一个祸害。
曾倾洛懒得收回手,就让李极蹭着。
“肯定不能把你藏在侯府连累我小师姐。”
李极:……
行,曾经的暗恋对象之上还有小师姐,不知小师姐上面还有谁。
排在她前面的人可真多。
“不过,我对闹市之中藏人还是有些心得。你若放心便随我来。”
曾倾洛的话让李极想到挟持的那回,便是将她藏在闹市陋屋之中,好一番折磨。
当时气得要命,如今想起,别有滋味。
“那你会陪着我吗?”
李极的手掌很冷,薄薄的一层。
曾倾洛想直接拒绝,话到嘴边,犹豫间成了“再说”。
第137章
沈逆让第五阙自己先哭会儿,她去找李司。
李司和窦璇玑此刻正在前厅,摆了一桌的下酒菜,点开万维网上的李极那段足以载入史册的发言后,箸提在手中半天忘了夹菜。
李司时常觉得自己不够疯,显得和李家嫡系格格不入。
沈逆坐着电动轮椅从游廊那头过来,结果被门槛挡住。
沈逆:……
只好起身,用自己这双好久没动弹的双腿跨过门槛,把轮椅搬进来后再懒洋洋地坐上去,一路开到李司和窦璇玑身边。
就着菜,三人浅析安王此举的影响。
恐怕李极已经无意争夺帝位,李司现下最大的对手是李沐和李煽。
沈逆:“说句不好听的,她俩恐怕都活不长了。”
李司和窦璇玑沉默着。
还真是挺不好听的。
沈逆问李司:“最近找你的人是不是特别多?”
李司道:“岂止是多,和你一块儿在德政殿露面后,我信箱差点炸了,无数拜帖和邀请函蜂拥而至,眼睛都要看花了。”
沈逆抓了一把油炸地豆,吃了一颗,没什么胃口。
说不上有什么变化,就是没以前好吃了。
沈逆兴意阑珊道:“该见的人还是得见,将军得好好筛选一番。最近一些局恐怕是躲不过了。还需要联络一批可信任之人,组建属于自己的班底。”
和沈逆相比,李司肉眼可见意气风发。
在靖安侯府待了这些日子,李司的确落下很多事儿。
知道第五阙来了,那位可是S级战斗天赋,有她伴着沈逆,李司能安心去忙活。
沈逆道:“我没事儿,你现在正是要活跃的时候,别担心我。”
李司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沈逆琢磨着她的表情,试探问道:“她在离开前,单独找过你吧。”
不难猜,含华殿事变时,李司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率领所有金吾卫及时赶到解救众王群臣,夺了个大功绩,一定是提前准备好的。
边师姐曾经暗示过李司能堪大任。离开之前若点拨了李司,告知她起事的时辰,也很合理。
事情已经办完,没什么好再隐瞒了,李司把当时的情况跟沈逆说了。
“那时边女郎让我保密,不可跟任何人说。”
沈逆点点头,理解。
“她一定对你寄予厚望。将军,帝国往后便靠你了。”
李司被她说得心里咚咚地跳,感觉有臭狐狸这句话,自己已然站在了历史的中轴。
“对了。”李司忙了几日差点忘了,“我把含华殿那具奇怪枯尸的记忆模块复制下来了,正在恢复数据,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就是不知那枯尸的记忆有没有价值。”
沈逆被她说得一怔。
当时沈逆受伤又被麻醉,思绪混乱,但还残存着一点点稀薄的记忆。
即便连这稀薄的记忆都没有,也可以推理出来,李司所谓的枯尸就是真正的李渃元。
李司听完沈逆的话倒吸一口凉气。
“什么,真正的李渃……”
说到一半没敢说下去,忍不住往门口的方向看,生怕这么要紧的机密被旁人听了去。
沈逆脸上漾过许久未有的兴奋。
“看来李渃元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终于要水落石出了。”
李司当初复制人家记忆模块的时候还很忐忑,觉得自己这么做太没品,损阴德。
没想到……
李司道:“那这么说起来,李,咳咳,她的尸首还在我那儿收着呢。”
旁人只道那被踏碎的小魔种身体是先帝遗骨,早就小心翼翼地敛了尸,正在筹备国丧。
没想到真正的龙体在李司那儿。
沈逆问:“收哪儿了?”
“金吾卫的库房。”
沈逆:……
“把先帝遗体放库房的,李将军也是前无古人了。”
李司只觉得浑身恶寒,忍不住对着天际拜了拜。
莫怪莫怪,这就回去把您老人家好好安置。
这么一顺,李司有更多事儿要处理。
窦璇玑也需要回一趟丽景门,门主不知去向,现下丽景门也不晓得是何光景。
沈逆让窦璇玑也放心去,房判大脑的重建会由系统维持,日夜不停。
窦璇玑道谢后离开了。
守了沈逆这几日,见她状态稳定,身体是弱,但生活规律,多少也能放下些担忧,约定明日再和李司一块儿来探望沈逆.
入夜,沈逆回到第五阙的客房时,第五阙已经沐浴过,穿着沈逆的寝衣躺在床上咻咻咻地飞鸽传信。不用问也知道传给谁。
沈逆打算在客房陪她说会儿话再回寝屋。
第五阙念叨着她的贺姐姐究竟还在不在长安城,她都自爆了怎么都没惹贺姐姐现身。她可不信贺姐姐会对安王言听计从,结合安王在婚宴上那番发言,说不定贺姐姐也是受制于向知番那老阉狗……
第五阙越说越来劲,完全没要睡觉的意思。
第五阙念叨完她的贺姐姐,又来问边烬的事儿。
听沈逆说了几句,眼睛又跟着红了,反过来安慰沈逆说:
“边女郎神通广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些日子以来,第五阙还是第一个和她一样笃定边烬没死的人。
沈逆的心头暖了些,暖光映出她的淡笑。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她一定不会有事。”
边烬留了些琐碎之事在长安城,沈逆养伤的这段时日便把这些余冗处理了。
……
秋雨萧瑟,万姑姑撑着伞检查完了宅子所有的门,确定都关上后,裹紧了斗篷,打了个寒颤,沿着游廊回屋休息。
滴沥滴沥的冷雨打在寂静的院中。
忽然,一声轻微的声响。
后门的锁平白开了。
一道黑影肆无忌惮地走入侯府。
侯府所有的监控防御系统竟没有任何声响,宛若没发现一个陌生人堂而皇之地入府。
巡查的护院从远处走来。
那黑影似幽灵,忽然与周遭融为一色,躲过了护院的眼睛。
近日秋雨频繁,夜里更是雷雨交加,独睡的沈逆睡眠质量堪忧。
越是想念边烬的怀抱,越是难入睡。
睡眠不足会影响她的康复进度,她必须逼自己睡个安稳觉。
早点康复,才能早点离开长安城,去找边烬。
这几夜睡前都会喝万姑姑为她准备的安神茶,的确很利于睡眠。
孤灯落地,寝屋内极静,偶有细雨敲打窗沿的均匀声响。
沈逆抱着边烬的枕头,闭着眼,呼吸均匀平稳。
忽然,细雨的声音消失了。
有人站在窗外,挡住了雨水。
窗户被无声开启,宅内系统依旧没发出任何警报。
沾着泥水的脚印踏在光洁无尘的地板上,犹如一只夜行的猫,无声进入室内,慢慢接近床榻。
床上的女人睡着了,毫无防备。
黑影手中一把尖刀高举,狠狠刺下。
却刺了个空。
沈逆不知何时卷起了寝衣,跃至左侧,人还在半空,机械外骨骼的电磁炮口已然对准了黑影。
沈逆:“地板记得擦干净。”
雨夜侯府,忽然火光乍现。
黑影直接被炸到了小院中。
护院们听到电磁炮的声音正是纳闷,迅速往主院奔来。
却在距离主院一步之处被看不见的屏障挡住,护院们全被拒之院外。
这可傻眼了,怎么回事?
黑影摇摇晃晃地从小院的池塘里站起身。
电磁炮居然没能对黑影造成任何损伤。
沈逆坐在游廊的雕花栅栏上,慢悠悠地系紧了寝衣的腰带,鄙夷道:“趁人入睡时偷袭,好不要脸。”
黑影正是李褚从兰陵的监狱里救出的重犯。
此人拥有两种S级天赋,S级战斗天赋和机械天赋,曾经悬赏百万黄金,臭名昭著的帝国第一神偷。
没人知晓他的真名,只知道他出身死城,诨名“阿索”。
据说他不服自己才是S级天赋,自认能与双S级比肩,世间没有他打不开的门禁。
连兰陵大狱那种极为森严的监狱都关不住他。
阿索曾经两次成功越狱,越狱之后杀了上百人,盗取了兰陵巨富的所有身家,还杀了兰陵节度使全家。
之后便是让他恶名远播的百万黄金悬赏。
重赏之下,阿索到底还是被抓了回去,在狱中被砍去双腿,单独把他关押在特殊牢房里,这才勉强控制了他近十年。
直到被李褚带出监狱。
今夜,他不是来抓沈逆,是来杀沈逆的。
倒也不是为了李褚承诺还给他六十年的自由。
他对自由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只是,他听闻这双S级的机械天才盛名已久,迫切想要见见她,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样的惊世天赋。
人见到了,有点失望。
“这宅子的系统太无趣,随手就破解了。你怎么会是双S级天赋?”
阿索手中的剥皮小刀转得飞快,他的声音很低很闷也很慢,几乎要被雨声盖过。
沈逆看他穿着一身拟态夜行衣,十指已经高度机械化,腰间的蹀躞带上全是机械工具,双腿自膝盖往下是义体。
是个机械师无疑。
沈逆懒得解释这秦王的宅子她根本没花多少精力改造,其实是没时间,只改了一些必要的权限。
沈逆张开五指,蓝色的电流在指尖窜动。
今夜她的能量池记得充电了。
沈逆道:“死城阿索,我曾经也想抓你赚点零花钱,只是被别人抢先一步。是谁把你从兰陵大牢里放出来的?我好像问得有点多余。除了李褚还会有别人吗?”
阿索瘦得夸张,像一片被人削下来的木屑。
“事先说明,我对你很着迷,所以你所有的研发和成就我都了解过。所以,你的电磁炮对我不管用。”
沈逆眉心微蹙,随意开了一炮。
阿索果然没躲,但电磁炮在轰到他之前就消散了。
连带着沈逆身上的所有模块、义体都在狂震,猛烈挤压五脏六腑。
伤口忽然崩裂,沈逆压着胸口,血从唇缝中涌出,滴在洁白的寝衣上。
“电磁脉冲炸弹?”
阿索道:“没错,这便是专门为你装备的电磁脉冲炸弹。不仅能消除电磁炮,还能摧毁方圆十公里内所有的义体和电子设备。你还活着已经是个奇迹了。说明一下,我对滥杀无辜没有兴趣,所以在进来的时候设置了屏障。外面的人进不来,电磁脉冲炸弹也不会殃及这个院子之外的人。你放心,这院中只有你我,我只杀你一人。”
沈逆抽出了戒棍,往下一抖,戒棍变长。
阿索的剥皮小刀在指缝中熟练地转动。
“要用武力解决?我劝你别这么做。我有两个S级天赋,另一个天赋是战斗天赋。听说你受了重伤,我也不想占你便宜,所以,只要你在一炷香之内黑入我的屏障,将其接管,我就认输,随你处置,怎么样?反之……”
沈逆戒棍直接横飞而来。
阿索轻松躲过,戒棍砸在他身后的院墙上。
戒棍轻松击碎了院墙,但被外面一层看不见的事物挡住,咣当当地掉在地上。戒棍正是被阿索建立的屏障挡了回来。
此刻第五阙和护院们正在屏障之外,无论怎么踹怎么打,用什么武器抡,这透明的屏障都纹丝不动,像某种能量场。
阿索:“那棍子伤不了我。还没尝试接管屏障就放弃了?你的双S级天赋不会是浪得虚名吧?”
沈逆勾勾手指,戒棍被她的能量池吸了回来,回到手中。
“在你开口前我就试过了,S6型能量场型屏障,不接入任何网络,纯粹的物理型屏障。说的冠冕堂皇,像是想来一场机械师之间的对决,结果立了一道只能物理突破,根本没有黑客接管可能的屏障。”沈逆轻蔑道,“到底是小偷,说谎不眨眼。真下作啊。”
被拆穿的阿索忽然笑了起来。
再也不是方才内向、谨慎又沉闷的声音。
而是尖锐、躁动,极其刺耳。
沈逆冷嗤:“这就对了,这才像个贼。”
阿索动作极快,剥皮小刀削向沈逆的心口。
沈逆猛地一侧身,肩头被撕开一层皮。
她表情半点没变,戒棍对着阿索的脸飞射。
阿索到底是S级战斗天赋,躲避重伤未愈的沈逆的进攻轻轻松松。
剥皮小刀连削带刺,沈逆身上血口被越来越多,她挥动戒棍的动作却始终没停,只是每次都被阿索躲过。
在脖子被开了一个口后,沈逆身子摇摇欲坠,实在站不住,索性坐倒在饮茶小椅上。
血将雪白的寝衣染透,身子越来越沉,眼皮也愈发撑不起来。
阿索玩着小刀,听见院外喊杀声四起。
阿索眉眼笑成月牙,“忘了说,兰陵王殿下不止救了我一人,还救了十多位狱友,全都是我见了都害怕的恶徒。今晚全都来你侯府做客了。你们侯府那些护院恐怕有的忙,没空来救你……”
话还未说完,身后轰然一声巨响,一辆飞艇撞进院中,直接撞上阿索的后腰。
阿索满脑子问号被撞飞,再次摔入池塘里。
沈逆嫌弃道:“我这一池塘的鱼,没法要了。”
阿索站起身,从嘴里呸了一条鱼出来,惊讶地看向撞他的第五阙。
“不可能,就算是你沈逆造的载具,也不可能一撞就撞开我的屏障!”
沈逆转着手里的戒棍,“是么?”
看着戒棍,阿索忽然明白了,沈逆方才并不是在做无用功,戒棍每一次都敲在同一个地方。
那是屏障最脆弱的闭合口。
无法用肉眼观察到的细小弱点,居然被沈逆一眼看透。
她是在用戒棍敲击声提醒屏障外的第五阙,进攻那处,便能破局。
第五阙驾着沈逆的飞艇,艰难踩住刹车。
飞艇撞开了屏障,还差点撞断了阿索的腰,再坚硬的载具被第五阙横冲直撞一顿造,脑袋也瘪得冒烟了。
第五阙打破了那晦气的屏障,终于进来了,憋了一肚子气,见到阿索扑上去就揍。
沈逆失血过多,正在为自己治疗,撑着意识道:
“阿阙,他有两种天赋,不可大意。”
阿索的剥皮小刀速度极快,却没想到第五阙完全不躲,正面来就正面打,剥皮小刀被她一手抓拢,下一刻右手重拳直击,阿索被她揍跌出好几步远。
第五阙把剥皮小刀当飞刀使,长臂一甩,小刀刺进阿索的胸口,血流了满池塘。
“两种天赋?”
阿索刚站起来,又被第五阙一脚踹飞。
“在哪儿?我看看。”
第五阙平日里太单纯一根筋,让沈逆都快忘了她的强悍。
即便同是S级战斗天赋,也是有高有低。
第五阙是S级战斗天赋中最拔尖的那一波。
阿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抹去嘴角的血,拔出胸口的小刀,从蹀躞带上摸出一根注射器,笑着扎进自己的胳膊里。
而后不到两息,这瘦如纸片的男人肌肉迅速膨胀,整个人变成了肌肉如石头一般大块又坚硬的壮汉。
第五阙:“哦,是嗑药的天赋。”
与此同时,阿索解除了屏障,三名浑身带血的同伙踏过护院们的尸体,和阿索一同包围了第五阙。
第五阙笑了起来,“还有一个天赋,是以多欺少的天赋。”
沈逆撑起身子,无语地看一眼她冒烟的载具,耗费巨资打造的载具没法用了。
沈逆胳膊搭着第五阙的肩头,借着她的身子站立,问她:
“对面有几个S级的战斗天赋?”
第五阙:“都是。”
沈逆:“……你们S级战斗天赋怎么随地一抓一大把?”
第五阙笑了起来,“也就你,这时候还能说笑话。没想到咱们要死在一起了,怕吗?”
沈逆:“我可没这打算,我还要去找师姐。你找你的贺姐姐去。”
第五阙两手空空,没有武器。
以前都是贺兰濯为她制备武器,可她总是不珍惜,用几次就用坏了。
她再莽撞再肆意,武器坏得再快,贺兰濯都会第一时间帮她补一把新的。
贺兰濯就是这样一言不发地宠着她,为她兜底。
第五阙眼眶有些热意。
“也对,我还是想和她死在一起。”
……
池塘被血染红。
青石板上也都是鲜血刮擦的痕迹。
昏迷的沈逆被第五阙一挥手送入寝屋里,她则脱力地坐在寝屋门口,手里握着一把抢来的长剑,指向断了一只手的阿索和仅存的另一位同伙。
“你们谁来?”
第五阙野兽般的眼神充满威慑,阿索和同伙都有些犹豫。
按理来说没什么好顾忌,毕竟这女人腹部被开了一个大口,右腿也断了,命悬一线。
而他们还有两人,杀她易如反掌。
可是不知为何,即便处于下风,这女人恐怖的威压就是压得他们心头发怵,不敢轻举妄动。
阿索转动着剥皮小刀,深吸一口气,往前踏了一步,第五阙也没任何动作。
阿索松了一口气,“没什么好怕的,她快死了,虚张声势罢了。”
第五阙嘴角扯出笑容。
的确,她是快死了。
能维持现在这个姿势都已经耗尽全力了。
肯定是死前的幻觉。
不然,她怎么看到贺兰濯站到她身前?
第五阙等着死亡的来临,却一直没来。
阿索和同伙脚步迟疑了。
第五阙飘忽的意识忽然一紧。
不是幻觉。
抬眸,她看到了熟悉的西服和乌黑的长发。
真的是贺兰濯。
和无数次陷入困境时一样,贺兰濯又一次在第五阙最最危险的时刻出现了,挡在她与危机之间。
第五阙想说话,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们都是……咳咳咳,S级……”
贺兰濯手压在了护目镜上,只说了两个字:
“闭眼。”
第138章
第五阙听从贺兰濯的话,闭上了眼。
但在贺兰濯摘去护目镜的那一刻,狂潮般的精神力依旧将第五阙吞没。
第五阙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打入深海,从深海之渊中骤然拔起一座巍峨的山峰,瞬间刺破了海面。
天地在眨眼间倒转,思绪被狂风席卷,天幕上映着两只奇特的眼睛。
那双瞳仁几近通明,闪耀着神性,仿佛能看穿万物的思潮。
第五阙不敢直视,那双眼的目光像炙热的风,从她的肌肤和脊背割过,不知灼亡了谁。
她听到了无法克制的嘶吼,那是见到了极端恐怖事物才会发出的绝望咆哮。
意识何时消失的第五阙记不清了,只记得再睁开眼,看到满目疮痍的院子,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阿索的同伙倒在她身边,双目睁圆,七孔爆血。
而阿索本人伏在地上痛苦哀嚎着,已经将自己的脸抓烂了。
贺兰濯扶着朱漆圆柱,摇摇欲倒。
这是第五阙第一次看见贺兰濯的眼睛,看见完整的她。
那是方才她在幻觉中所见天幕上的双眼,琉璃般通透而闪耀,即便在无灯的夜晚,那双眼也似切开了黑夜般夺目,美得不似这凡尘之物。
第五阙看痴了。
蓦然和第五阙对视,贺兰濯立刻避开目光。
“不是说了,闭眼。”
即便她的精神力已然严重透支,也不想第五阙看到,也有破坏她精神世界的可能。
贺兰濯的双眼有两种作用。
一种是无敌意的深度催眠,如对边烬所用。
另一种,则是以彻底摧毁对手的精神世界为目的的进攻状态。
贺兰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因为战斗而摘过护目镜了。
每次摘去护目镜,进入紧绷的攻击状态,她的精神力就会失控地无差别进攻,所有的精神力完全无法控制地井喷。
这时她精神力在短时有极大程度的跃升,能摧毁所有她直视之人的思维。只有闭上双眼,且她没有任何敌意的人才能幸免于难。
即便是阿索这种拥有两种S级天赋的强者,也被贺兰濯注入了他最畏惧的场景,此刻还在极端害怕中挣扎,精神世界已经完全混乱了。
与此同时,贺兰濯也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代价亦是她无法控制的。
上一次玉璧险些过载,九死一生活了下来。
此刻浑身的气力尽失,头痛欲裂。
可以说,每次这么做都是她的生死大关。
但次次都是她主动为之,她不后悔。
拾起一把刀,贺兰濯用最后一丝力气,干脆利落地贯穿了阿索的心脏。
转眸,见第五阙跌跌撞撞地走向她,贺兰濯转身要走。
可惜她体力尽失,脚下发软,走得慢了。
被第五阙一把拥入怀中。
浑身的骨头都被抱得生疼。
“别走……”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原本想说这句话,最终没敢说出口。
第五阙颤着声道:“我,我不给你压力,你想怎么做都行,就是别走了……别走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寒雨彻骨,第五阙的眼泪却好烫。
贺兰濯没有回应。
没有像之前丢给她让人寒心的话,也实在没有力气挣扎,就任她这样抱着,发泄着。
她没能力挣脱。
心和身体都是。
傻不傻。
贺兰濯抬眸,望向黑压压的天际。
左眼的视力在慢慢消失,璀璨的眸光也随之泯灭。
第一次见到第五阙的时候,贺兰濯就觉得这人不太聪明。
旁人说的尖酸之语她听不懂,想占她便宜她也不抗拒,就像只脾气软绵绵的羊,谁都能过来薅她一把。
贺兰濯不行,她受不了这种气。
就算得罪的不是她本人,旁观也咽不下去。
更何况这傻千金还是她的副手,她容不得这样的笨蛋在身边。
替第五阙教训了那些居心叵测之徒,同时也把第五阙拎到她的书房里,单独“审问”。
“你是笨蛋吗?别人占你便宜就半点不生气?”
贺兰濯当差时手里还晃着杯苹果酒。
第五阙还以为自己差事上出了什么差错,被冷面上峰抓到这儿来教训。
没想到……
第五阙:“谢谢节度使关心,我不生气啊。”
贺兰濯:“没人关心你,我只是在担心我自己。有你这样缺心眼的副手,我担忧自己的生命安全。”
“那更不用操心了,我很强,我有S级战斗天赋!”
眼前这小娘子很奇怪,明明是世家大族娇养出来的千金,却意外的好脾气,有种国泰民安的气质。
贺兰濯在安王府的秘密安排下,空降睦州节度使,算是抢走第五阙势在必得的位置。
原以为这位富家女脾气和她那头张扬的红发一样不好惹,肯定得找她麻烦,没想到截然相反。
贺兰濯在心里给她打了一个“小傻子”的标签,没兴趣与她多说,便让她走了。
小傻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只是出门前神神秘秘地探回脑袋。
“有事?”
贺兰濯翘着腿。
“是你帮我教训他们的么?”
贺兰濯没想到人看着不聪明,偶尔又有些敏锐。
不是真傻,是不在乎。
贺兰濯:“我只是不喜欢有人在我的地盘做这些无聊的事儿。”
第五阙像看穿她的嘴硬心软,开心地说了声:“谢谢贺姐姐。”
贺兰濯:“……叫我节度使。”
第五阙口头上答应,回头还是会时不时叫错。
贺兰濯伞尖戳在她心口,“你故意的?”
第五阙赶紧道歉,“不是不是,抱歉,因为你真的很像我家大姐,看到你就会想起她,对不起啊总是口误。”
“你家大姐?”
“是啊,她和你一样,看着凶凶的,其实对我非常好。”
“哦?有机会认识一下。”
“可能没机会咯。”
“怎么?”
第五阙踢了一下石子,没回答。
贺兰濯心想,大概她大姐已经不在人世,无意间提及人家的伤心事,有些尴尬。
之后第五阙再喊错,她也懒得纠正。
三个月后,第五阙公然旷职,贺兰濯问她人哪儿去了,有人说她家大姐来找她,姐俩逛街去了。
贺兰濯:?
她大姐?像我那个?不是死了吗?
之后她大姐跟着她一同回了署里,贺兰濯看见了,活的,会喘气的。
又一次把第五阙拎到书房,问她怎么回事。
第五阙:“她没死啊,之前是吵架了,我还以为她再也不会搭理我了呢。”
贺兰濯:……
信了你的邪。
贺兰濯:“现在再也不会搭理你的人换成我了。”
第五阙虽不知发生了何事,贺兰濯为什么不高兴,但之后的一段时日她跟在她的贺节度使身后端茶递水,哄了好长一段时日,总算是哄好了。
还一不小心哄上了床。
床上出奇的合拍,往后的日子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夜夜相伴。
第五阙很依赖她,她知道。
在睦州当差,贺兰濯是为了能够牵制住安王府,面上当她们听话的傀儡,不让安王府怀疑,背地里一直在让赏金猎人搜查阿赐所在。
坐上这个位置,贺兰濯替安王府干了不少脏事,很多事都让她反感,但是为了找到阿赐,她不得不这么做。
当然也有恶心至极,非常厌恶自己的时候。
浑身的污秽余生都无法洗净。
可是,只要被第五阙抱着,她又觉得自己变干净了。
被第五阙爱着的时候,又能呼吸了。
但她记得自己处境有多危险。
她就是安王府的一把脏刀,越是危险的事,安王府就越喜欢安排她去做,便是在看能折磨她到什么地步。
她知道自己随时都会死,只要安王府一句话,她的命就得折进去。
更别说第五家作为睦州大族,安王府一定会想方设法控制和牵制,到时候她和第五阙便是死敌。
前路未知,随时会死的人没资格掏出真心爱谁。
她不能爱第五阙。
所以一直维持着床伴的身份。
可笑的是,在告诉自己不能爱她的时候,那颗心痛得像被千刀万剐。
她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陷入第五阙为她编织的春日,不想离开了。
在阿赐被抓走的那一天起,贺兰濯便学会了忍耐。
万箭穿心也得把万箭埋进身子里。
忍着。
拖着无法修补的身心,过着行尸走肉般的日子,这样的她,遇到了世上最通透的第五阙。
所有的苦痛扎进第五阙的身体里,那些尖锐的情绪穿过她的心肺,竟留不下任何痕迹,在她快乐无忧的笑容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贺兰濯拥有一双独特的眼睛,透明如琉璃。
但她知道,第五阙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才是真正璀璨无尘。
第五阙是她此生遇见过最妙的奇女子。
……
雨不知何时停了。
贺兰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失血过多总算是昏过去的第五阙抱进屋中,躺到沈逆身边。
即便失去了意识,第五阙还紧紧拉着她的衣摆。
贺兰濯握住她的手,一根根手指打开。
第五阙双唇一颤,从闭合的眼缝中滑落一道眼泪。
即便昏迷着,也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贺兰濯在重新戴上护目镜之前,忍不住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她留了半条命给第五阙,剩下的半条还得支撑她踏上那条漫长之路。
安王府是为了操控她的能力才抓走了阿赐,这是向知番一贯的手法。
阿赐是因她才受此横祸,阿赐的人生不该如此。
如今向知番正在被南衙十二卫追捕,正是贺兰濯黄雀在后的最好时机。
她有预感,很有可能要离开长安城,深入城外凶险之地。
她不能退缩,要救回阿赐,这是必须要做的事。
她得割舍。
离开之前,留下了一张卡。
里面存着她所有的积蓄。
足够第五阙买下任何一座山头。
有山,有瀑布,有果树,还能有一处看得到日出日落好位置的山头。
小傻子就该一直幸福着。
贺兰濯摸摸第五阙的脑袋。
不要再遇上会惹你哭的人。
……
曾倾洛没想到,自己就出门给李极安个窝的工夫,侯府就遭人偷袭。
沈逆才养好一些的身子又受重创,这回可不是懒得走路才坐轮椅,是真的起不来身了。
第五阙的状况更惨,腿断了肚子也开了口,还一直陷入梦境醒不过来。
只是这昏迷的症状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别人昏迷时浑浑噩噩的尽做噩梦,口中不是喊“救命”就是“不要”。
她倒好,梦话一会儿说“好美”一会儿又是“别走”,又哭又笑的。
贺兰濯来时沈逆已经昏迷,记不得最后阿索和那同伙是怎么死的了。但沈逆查看了他们死状,同伙七孔流血表情狰狞,分明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物,吓死的同时脑部肯定也受到了重创。
阿索更是奇怪,强悍的S级战斗天赋者,居然被一把刀简单刺穿心脏而亡,很明显死前已然不能动弹。
应该是受到了强大的精神力攻击。
结合第五阙的梦话,沈逆觉得贺兰濯现身救了她们的可能性很大。
李司和窦璇玑听说侯府遇袭,急忙跑来看沈逆的情况。
沈逆领她们去看阿索等人的尸体,又调了一份兰陵监狱的资料。
李司滑动着资料,“这些犯人身上都还有几十年的刑期,为何能进入长安城内?”
窦璇玑双臂抱在身前,“那势必是有人知法犯法,助他们越狱了。”
沈逆:“李将军,看来你的差事又有着落了。”.
李褚等了一夜,阿索没有回来。
非常不妙,得逃。
他虽没有实权,但贵为王爷,出城的权限还是有的。
侍从正备马车时,忽然两队持械金吾卫冲上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李褚见状大喊:“大胆,你们竟敢挡住本王去路!”
吵嚷间一回头,被李司那张凶脸惊得噤了声。
李司手里握着一把闪着冷光的手炮,如鹰般的眼睛盯着李褚:
“兰陵王殿下着急忙慌的这是要逃去哪儿?”
李褚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梗着脖子硬撑着道:“本王要去何处,莫非还需与你报备?李司,你这乡野村妇不会真把自己当皇帝了吧?”
李司面不改色半点不恼。
“身为金吾将军,城内一切可疑行迹还真需要到我这儿来审上一审。殿下,得罪了。带走。”
两排金吾卫上前叉住李褚,哪管他拼命反抗,直接押回署中审问。
李褚落入李司之手,等于被沈逆捏在掌中。
且不说这些年与他主动寻的晦气也该就此了结,就是他自己作的死,李司随手一查,都足够让他死上好几回的。
只不过他到底还是个王,如今帝位空缺,暂无人能发落他。
不过也不远了。
距离唐Pro传奇皇帝李司登庸纳揆,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这日一早沈逆被吵醒,万姑姑快步来报,说门外涌来一群老臣,都说要见侯君。
沈逆坐着轮椅来到门前一看,还真是一大窝的老臣,扫过去各个都是永王拥趸。
群臣请沈逆去德政殿一趟,沈逆更是莫名其妙。
她已经和李司一同出现,摆明了姿态,她支持李司登基,这帮李煽的支持者还想拉她作甚?
沈逆推脱道:“下官重伤懈倦,实在没有体力外出。”
沈逆没撒谎,阿索那帮贼人可比师姐下手狠多了,这几日她睡觉都睡不踏实,得注射止疼剂才能睡着。
群臣之首自然是老丞相。老丞相捻着胡须道:“靖安侯确定不去?错过重要朝会,可是要后悔莫及的呀。”
沈逆嘴角扯了扯,还吊我胃口。
看他们围堵的架势,要是不跟他们去的话,恐怕侯府大门会被围个三天三夜。
去就去。
说到这份上了,李煽还能做什么,沈逆倒有些兴致亲自去瞧一瞧。
群臣几乎是夹着沈逆的轮椅,一路严防死守,把她护送到了德政殿上,生怕她半路溜了。
沈逆真想跟他们说不必盯得这么紧,现在即便给她让出一条通天大道,她都没有半丝力气跑。
一进德政殿,沈逆就看到了李煽。
深秋未至,坐在轮椅上的李煽已经穿上了厚厚的大氅,她的脸色比雪白的狐狸毛围领还要白上一层。
即便是坐在轮椅上都有些坐不住,显然时日无多。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李煽看见了沈逆,一阵咳嗽后,用调侃的语气对沈逆道:
“靖安侯见到本王为何不行礼?”
沈逆:?
永王怎么惦记上这事儿了?
她不过是个靖安侯,见到王爷自然要行礼,只是她现下实在不便。
李煽却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笑着瞧她,连带着整个大殿的人都往沈逆这儿看。
沈逆:……
永王这是什么趣味?专门把她叫来行礼?
沈逆没辙,只能哆哆嗦嗦地从轮椅上站起来,向李煽拱手展礼。
朦胧的视野里,李煽终于看到这不可一世的靖安侯对她行礼。
沈逆脸上疑惑不解的神情,更是让她开怀。
总算坑了沈逆一回。
当初沈逆在那已经被毁的含华殿上故意受她一拜,李煽当时是对这狂人恨极了,心里也有种莫名的情绪在滋生。
一直不愿承认,但她的确喜欢沈逆,这份喜欢间带着仰慕又羞恼,既羡慕又嫉妒。
而今,戏弄过沈逆之后,种种复杂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融化于心。
足矣。
沈逆坐回轮椅,气喘不止。
随时在侦测她心率的曾倾洛都传信过来,问她怎么心率一下跳到一百二,是否遇到麻烦了?
沈逆回复她:没事……
本想解释自己被“绑架”到德政殿,忽然听到李煽开口。
“今晨寅时三刻,楚王薨逝。”
李煽开口没有半分预警,众声惊起,沈逆传信的动作都顿住了。
李煽眸色淡淡,“而我也时日无多。”
无视一片惊讶和聒噪声,李煽提高了一些声量。
“帝国数百年国祚,没想到行至吾辈,储君零落国力难续。又缝乱世末日,诸事难行,正需要一位亢厉踏实的帝王,带领群臣和百姓共度难关。我有心无力,相信李司会是那位带领帝国走向中兴的新帝。”
议论声充斥于耳,李煽已经懒得去在意这些人怎么想的了。
说出这些话,她只觉得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纠结多日的神经总算不再紧绷。
阴沉的乌云难得短暂散去,她想再晒晒太阳。
……
枫叶似火,阳光晒在身上很温暖。
李煽短暂地睡了一会儿,这场短暂的睡眠她很喜欢。
因为没有梦到皇姐。
醒来时,轮椅在慢慢前进。
回眸,看见推她的人是沈逆。
“能走了?”李煽调侃她。
“总得活动活动。”沈逆说,“推你到前面去。”
夕阳西斜,阳光改变了位置,沈逆带她过去。
把李煽推到温暖地带,其实没走几步,沈逆已经累得够呛,坐到一旁歇会儿。
两人不太熟,没什么话说。
只一起吹着同一阵长风,沐浴同一片金光。
“多谢。”
不知沉默了多久,沈逆忽然蹦出了两个字。
李煽也懒得问她在谢哪一遭。
是偷偷复制最高研发署权限,而没揭发她的那次。
还是后来助她侦查鸟潜入广膳宫的那回。
无所谓了。
“我才是该谢你,让我在死之前明白人生的真相。”
“很残酷。”
“是,很残酷,但这就是我的人生。短暂、残酷,充满遗憾。”
李煽没有哭,闭上了眼睛,面对着远处的夕阳,嘴角漾起浅笑。
“我反抗过,珍惜过,拼尽全力努力过。我活过。沈逆,我活过了这一生,我尽力了。”
第139章
自那日德政殿上当着众臣的面支持李司登基后,李煽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
永王府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据坊间传说,李煽已经将最高研发署的所有权限交予沈逆。
沈逆在帝国中枢的分量,又往上拔了一大截。
新帝登基前,沈逆显然是帝国的权柄中心。而正在筹备登基大典的新帝李司,亦是她一手托上帝位的帝国新主人。
旁人眼中权倾朝野的靖安侯,此刻正疑惑地看着墙头挂着的那人。
沈逆慢悠悠地往嘴里丢一颗油炸地豆,寻思着这张脸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那女子被沈逆刚刚修复的内宅防御系统逮个正着,五花大绑在空中荡了大半天,终于见着人了,对着沈逆灿烂一笑。
“你就是靖安侯吧,我是阿阙二姐,我来找阿阙的。”
沈逆微笑。
就说眼熟呢,果然是你们第五家姐妹能干出的事儿。
第五阙坐着沈逆的电动轮椅把自己送到墙下,嫌弃道:
“二姐,你来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们第五家的脸被你丢尽了。”
二姐呵呵一笑,“提前说了你还能让我来吗?有你在,丢脸这事儿还轮不着我。”
第五阙:“信不信我不放你下来?”
二姐:“行啊,那我就跟路过的邻居聊聊天,让大家都知道逃婚的第五阙根本没死,在这儿呆着呢。”
姐俩一见面没说两句话就开吵,隔空激情互骂。
沈逆:……
怎么会在人家家里吵起来啊?
沈逆当人,把二姐放了下来。
姐妹俩面对面倒是不吵了,偷偷找了个角落说小话。
此情此景让沈逆想到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小狗,抱着它的时候它见人就叫,估计来只异兽都能骂骂咧咧。但凡给它放地上瞬间乖巧,不吵不闹。和第五家姐妹何其相似。
第五阙问她二姐:“阿娘真的那么生气吗?”
“这还用问?你看看我的后脖子上的红印子!本该捏你的,我替你受罪了。连无辜的我阿娘都能够下狠手,可想而知她气成什么样了。要是见着你,那肯定不是捏,得上手撕。”
“你也不能算无辜吧,毕竟收了我一百两银子,为我打掩护,你是同谋。”
二姐:??
二姐:“不是吧阿阙,我帮你,你忘恩负义。”
“你那不叫帮,你那是生意,要算行侠仗义的话,把一百两银子还我。”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回去跟阿娘说你是假死?”
“行啊,你回去跟她说呗,我看你脖子会不会被当场拧掉。”
两人没说两句又开始吵,吵得沈逆脑袋有点痛。
有一个第五阙就够了,怎么还来了俩?
头痛归头痛,但她舍不得赶人。
第五阙冒死护她的事儿,其实她挺感动的。
第五阙和沈逆不太分彼此,有事儿是真上,已经助沈逆好几次了。阿索突然出现的那夜,要不是第五阙舍身救她,她现在肯定没命了。就算侥幸还留着一条命,恐怕也被李褚所抓,用她来为登基铺路,下场都不敢多想。
这会儿吵点怎么了,吵吧,吵点有人气儿,热闹。
德政殿归来,沈逆不再依赖轮椅,平日里能走就走走,也一直在喝疗伤型强效营养液,身子恢复得很快。
沈逆看得出来,李煽还是眷恋尘世的,但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这份遗憾让沈逆有了种紧迫感。
之前的确也想快些康复,可是边烬终究带走了很大一部分的生命力,沈逆想让自己更振作一些,偶尔也会陷入乏力和疲倦之中。
如今她心里多了一份道不明的动力,不想蹉跎的心境在翻涌。
她又开始沉浸在工作室里。
离开前有些事得了结,有些准备得做足。
累一点,身子和脑子反而又活了。
沈逆路过姐俩,慈祥地摸摸第五阙的脑袋,走了。
二姐看着沈逆离开的背影,问第五阙:“难怪你藏这儿了,原来是给侯君当宠物。”
第五阙:……
姐俩吵归吵,感情还是很好,二姐顺势躺在第五阙的腿上。
被吊了半天,浑身疼,累得慌。
二姐说:“你能跟你侯君姐妹说一下么,这段时日我想在侯府避难。什么时候等阿娘消气了,或者你又活了,我再回去。”
第五阙:“可以。”
“你真好。”
“一百两辛苦费。”
二姐:?
二姐:“不是,阿阙,你掉钱眼里了?怎么这还要收费?”
第五阙:“嗯,刚才腿给你枕,再加五两。”
二姐:……
她的确掉钱眼里了。
当她醒来时没找到贺兰濯,却发现一张存了巨额银钱的卡时,不用任何人说半个字,她亦明白这是何意。
贺兰濯拼死救回了她的性命,留下所有的积蓄帮她完成心愿。
这是诀别。
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的夜里,第五阙睁眼看天明。
给贺兰濯飞了无数封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第五阙也坐着轮椅在长安城里找了一圈又一圈,从日升到日暮,只想当着贺兰濯的面对她说,你才是真傻,我要的从来都不是山。没有你的山头,山水无趣,落日寂寞,要来有什么劲呢?
所有美好,都得有你在。
得有你。
哭了几夜后,第五阙抹掉了眼泪。
贺兰濯将她保护得这般好,不是让她躲在被窝里哭的。
如果她是个特别可靠的人,贺兰濯不会倾尽所有来救她,满足她,然后独自离开。
贺兰濯肯定会留下,向她倾诉,一起商量对策的。
第五阙对自己说,别再当个废物。
要赚钱,要自立,要变得更厉害。
她要去找贺兰濯,告诉贺兰濯:所有的事我都摆平了,你不用操心任何事,更别再离开,只需要负责喜欢我就好了.
第五阙和沈逆一同养伤,互相督促着。
第五阙还教沈逆一些调息吐纳的方法,能助精力和体力更快恢复。
沈逆在修补自己,规划前路,与此同时,为第五阙专门打造的S级武器终于完成了。
断腿已经基本康复的第五阙听到沈逆送她的宝贝终于大功告成,兴冲冲地跑到工作室。
“在哪儿呢?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沈逆正在净手,下巴冲着工作台的方向点了点,“在那,试试看。”
第五阙兴致勃勃地走到工作台前,笑容挂在脸上,眼珠子忙碌地找了一圈又一圈,疑惑了。
哪个是我的宝贝啊?
沈逆净完手擦干净,回头一看,见第五阙正在拆她的机械臂。
沈逆:“干嘛呢你?”
“这不是你给我造的武器吗?”
“你看着它像你的武器吗?那是我工作用的机械助手。”
“那是哪个?总不能是工作台吧?”
沈逆也是纳了闷了,拎起一双金属拳套丢给第五阙:
“你这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没见着这儿还有一副拳套?”
第五阙接过拳套,也挺纳闷。
“我还以为这是你干活时戴的手套,工作完丢这儿了。”
“别小看它,这可是迄今为止除了逆芯之外,耗费我最多精力和财力的装备。”
金属拳套是露指的款式,通体是隐隐有光的玄色。戴上后有种神奇的皮革感,完全不觉得僵硬,手指活动起来也非常灵活舒适。
沈逆推来一个击打测试仪,自己先开了外骨骼战衣,用力一拳打上去,测试仪显示力量指数为一千零二十一。
沈逆:“你试试。”
第五阙活动活动手指,跃跃欲试。
“我是不是起码得两千起?”
“甭客气,用全力打,让我看看效果。”
第五阙准备出击的时候,沈逆还后退了一步。
这一拳出去第五阙还是略有收着力的,就怕已经好得差不多的伤口再次裂开。
谁知——
已经在侯府安顿下来的二姐正在茶斋里饮茶。
侍女为她倒了一杯特级白毫银针,二姐闻到那清甜的香味心旷神怡。
这侯府可真是个好地方,虽说她那六妹老是作妖作出烂摊子让她收拾,可也是托了六妹的福,她才能住进侯府。侯府里吃穿用度可都是天子赏下来的,外面有银子都买不到,二姐感觉自己被吊了大半天的罪没白受。
茶盏刚贴到嘴边,忽然轰隆隆的巨响裹着尘头迎面撞来。
二姐吓得直接蹿上了屋顶。
这是什么动静,列车撞进侯府了?
侯府塌了,但没完全塌,只是沈逆的工作室被第五阙一拳给毁了一大半。
第五阙惊怔,“我,都没用力呢……”
沈逆被落下来的灰土呛得连连咳嗽。
“看来我想的没错,再多再复杂的武器,都不及你本人实打实的给上一拳来得过瘾,痛快吗?”
第五阙欣喜地点头。
沈逆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拳套我送你了,不过我的侯府你得负责修好。”
第五阙的笑容僵在脸上。
不是,这……
怎么就一拳打散架了,你们侯府纸糊的啊?
二姐端着茶壶和茶盏从屋顶上落下来,看到第五阙从一片废墟中走来,还问她: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侯府突然塌了?”
第五阙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问她:
“二姐,还想枕着我的腿吗?枕一整天的那种。”
二姐:?.
明日李司要参加登基大典的第一次预排,她却火急火燎地冲到了侯府,绛色龙袍在身,肩挑日月金龙盘身,进侯府时吓得府中侍女们一哆嗦。
就连沈逆看到李司这副装扮,刚吃进去的油炸地豆都差点喷出来。
沈逆:“你怎么……”
李司直接拽起她的手,“去你工作室,走,阿阙,你也来!”
三人杀到工作室,李司卷起宽袖亲自把门合上,拉她们坐下。
“你俩可坐稳了!”
李司龙袍上身真有点儿唬人,一声令下,第五阙稳稳坐着,忽闪着大眼睛,一副待她发落的模样。
沈逆翘着腿道:“陛下,有何事快放。”
李司双手撑在她俩身前的桌面上,旒上的玉珠在她眼前相撞,噼里啪啦地响,而李司的双眼瞪得比玉珠还圆。
“先帝的记忆模块修复了。”
沈逆和第五阙同时来了兴趣。
李司:“在看她的记忆之前,你们最好做好准备。”
沈逆知道李司不是胆小之人,能让她这般紧张又谨慎,还一再告诫,恐怕是想象不到的惊天秘闻。
沈逆:“有两个天子的事儿咱们都经历过了,还能比这更刺激?”
李司播放之时,回眸看向沈逆,脸上铺了一层让人胆寒的冷光。
“能。”
……
李渃元的记忆之旅,从至关重要的七岁开始。
年幼的她因为极为早熟且聪慧过人,被封为端王。
李渃元七岁的时候更是不得了,觉醒了双S级精神天赋。
这是帝王的象征,是李氏代代相传的天选帝王的标志,李渃元欣喜若狂。
李渃元兴冲冲地跑去找天子,无意间却发现先帝立了太子。
不是她。
是她那位弱冠之年的皇兄,一个平平无奇S级精神天赋者。
李渃元一直在殿外等待着,等待一个和天子单独相处的机会,告诉天子,她觉醒了双S级天赋,她才是帝国最当之无愧的储君!
她以为天子肯定会改变主意的,只要天子知道她现在的天赋无人能比。
可是,天子知道后也只是笑着摸摸她的脑袋道:
“元儿是朕的骄傲,可是元儿你太小了,还是个孩子。”
李渃元不解,“那又如何?我已经觉醒了双S级精神力了,那些比我年长的可有比我天赋高的?”
天子笑笑,没再和她争论,捻了一枚好吃的点心喂给她吃。
李渃元没吃。
自负的李渃元不明白,为什么她拥有绝世的天赋,却不立她为太子。
天子有天子的顾虑。
那时的唐Pro被另外两国联合倾轧,他自己又得了不治之症,太子虽没有双S级天赋,却也精明能干,能为天子分忧。
反观七岁的李渃元,只会怒气冲冲地过来质问他,徒添烦恼。
当时的国师,正是秦无商的师姐,第五隽。
第五隽与李渃元的母亲,那时的皇后走得极近。
皇后一直都很疼爱李渃元,怕战事将启,李渃元性命不保,如今她又觉醒了极其罕见的双S级天赋,想除掉她的人只会更多。
就在皇后忧心忡忡之际,第五隽向皇后献上了一只魔种,和李渃元一模一样的小魔种。
皇后好奇地拉着小魔种看了又看,惊讶不已,真是一模一样。
第五隽道:“这种魔种的寿命都不长,但起码外人很难分辨真伪。若让魔种在外行事,可防暗杀。”
皇后非常满意,拨了一大笔银子给第五隽,让她多炼几只魔种,以防不测。
第五隽得了巨赏,心满意足地继续捣鼓她的魔种去了。
而李渃元一直都没能死心,她渴望站上帝国的顶峰。
那时让她着魔的并非对权力的渴望。
七岁的孩童,即便是天才,也未必向往权力。
是不服输的心气儿在日日夜夜折磨她。
不甘人后,是每个天才的命运和梦魇。
一次非常偶然的机会,李渃元偷听到太子和其生母的对话。
太子:“胶囊里面还有一个小盒?”
“对,从未来世代送来的胶囊之中,除了科技和能源之外,还有一个封印的小盒。这件事除了李氏皇室,没有任何一个人知晓。”
太子听到此事也非常意外。
“小盒里是什么?”
“不知道,五百年了,没人打开过盒子。我听说那胶囊藏在最高研发署里,五百年国祚,三十六任皇帝,没有一人敢开启那个恐怖的魔盒。”
“恐怖的魔盒?为何这样形容?”
“据说那魔盒里蕴藏着不可控的巨大能量,是让先祖们梦寐以求的宝物。先祖们都想打开,却不知为何无人敢开。这件事我也是听太后说的,但是,现在,你得去开启它。”
太子吃了一惊,“我?”
生母拉着太子的胳膊说:“你父皇的病随时都有可能夺走他的性命,不然你道他为何这么匆忙立太子?而那小兔崽子觉醒了双S天赋,你父皇觉得她年纪尚小,还是属意你。可若再过几年,她长大了,就不一定了。
“那个盒子里藏着这个时代最大的秘密,皇室最深的渴望,你父皇也非常想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但他不敢开。若你帮他打开了,他一定高看你一眼。说不定真是用之不竭的能源,那你可是立下不世之功了啊!”
太子道:“可你也说了,那是不可控的巨大能量,万一失控,真的造成巨大的灾难怎么办?”
“那就再收回去就是了,还没听说过放出来收不回去的道理。”
太子犹豫道:“我,我再想想。”
这些话好巧不巧被李渃元听去了。
李渃元在背地里笑话他,真是胆小如鼠,连盒子都不敢看一眼,便这样放弃了。
李渃元想着,若是她能将那历任天子都不敢开的神秘魔盒打开,父皇还会觉得她只是个孩子么?
她要让父皇知道,太子根本不配与她相提并论。
皇后知道她要去触碰禁忌之盒,并不赞同。
可李渃元一心坚持。
“母后,这或许是我夺回储君之位最好的机会了。”
皇后拗不过女儿,只能提议,若真的要开,不如让魔种去开。
既能知晓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也能以防万一。
第五隽尴尬地说:“可是,魔种不会用手。”
皇后:“那挑个侍卫去。”
李渃元觉得母亲的担忧可笑万分。
“随意挑个侍卫也太冒险了,皇室机密万一泄露,父皇追究起来岂不是得不偿失?况且这么危险的盒子,除了我没人能镇得住。既然要向父皇证明我的天赋,便没有造假的必要。”
李渃元轻漫道:“还是由我亲手来开吧。”
第140章
李渃元的记忆播放至此,沈逆和第五阙的脸色已然僵硬苍白。
即便已是第二次观看的李司,神色依旧凝重。
第五阙喉头动了动,“所以,禁忌的魔盒里就是,黑魔方……”
沈逆:“我早就觉得那颗来自未来的胶囊非常古怪,原来,黑魔方就是它带来的。但时间不太对。黑魔方是我出生那年开始出现,此时距离我出生还有十几年。”
李司:“接着看。”
陈旧的记忆在继续播放。
皇后依旧不太赞同李渃元想要亲手打开魔盒的想法,总觉得这件事情过于危险。
而且太子和他生母那方对话也令皇后生疑。
皇宫那么大,如此机密之事为什么偏偏就让李渃元听见了?
“元儿,那是陷阱,诱导你涉险的陷阱。你听母后的话,千万不要冲动。再忍耐几年你就及笄了,到时候有无数种方法能把太子拉下马,何必急于此刻?”
李渃元明白皇后的担忧。
“可是母后,你有没有想过,万一父皇在我及笄之前就……”
“驾崩”二字太忌讳,李渃元没说出口。
李渃元:“等到他登上帝位,培植了更多党羽,根基稳固,只怕连我们后悔的机会都不会给。若我是他,登帝第一件事就是剪除后患。”
皇后明白她说的有理,只是心中忐忑,依旧劝着她。
李渃元已经下定决心了。
在她心里,皇后实在太胆小,不是个能行大事之人,所以之后的计划她也只跟第五隽共谋,并让第五隽不要告诉皇后。
第五隽其实很矛盾,毕竟给她拨银子的是皇后,她效忠的也是皇后。
在她看来,李渃元的确就是个半大的孩子,行事太冒险。
可是,李渃元不知何时与师妹交好,成日带师妹出去玩耍,锦衣玉食地让师妹喜欢她喜欢得要命,睡觉的时候都念叨着端王姐姐有多好。
第五隽明白,那是精神天赋者最喜欢用的精神控制,也是对她的警告。
要是她不听话,一定会对师妹下手。
第五隽别无选择。
李渃元在第五隽的帮助下得到了最高研发署的权限,顺利进入藏着胶囊的房间。
终于看见了那禁忌魔盒。
看到此处,沈逆等人都忍不住往前挪了一下身子。
李渃元的目光聚焦在魔盒之上,仔仔细细观察了许久,可以看出她对魔盒还是很谨慎。
这是个方形小盒,普通魔方大小,只是表面上没有任何的格纹,也不能拧动。
李渃元拿在手中翻转了几次,想要找到打开的锁扣,一时没有找到。
当李渃元的手触碰魔盒十息之后,魔盒像是被体温激活,表面上浮出一排简化的文字。
【这是一个会带来灾难的禁忌之盒,它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不可打开。】
李渃元和第五隽相视一眼,第五隽紧张地抿了抿唇。
这行字消失之后,又浮现了另外几行字。
【正因为是极端恐怖的能量,所以我们只能困住它五百年。】
【我们给予了你们想象不到的科技和能源,提供了巨大的财富,但所有的幸福都需要付出代价。你们的富甲一方,战无不胜,这一切都不是免费的。】
【希望五百年的时间足够让你们研制出控制它的方法。】
【还是那句话,祝你们好运,愿勇气和幸运永远与你们同在。】
阅闭这几行字,李渃元的目光长时间地凝滞。
和此刻投影前的三人一模一样。
竟是这样,这也太讽刺了。
爆炸式发展的科技,天赋的觉醒,梦幻的乌托邦,竟是一场彻头彻尾伪善的骗局。
第五阙骂了一句脏话道:“原来未来世代的人无法消灭,甚至不能永远禁锢黑魔方,就把它打包送到我们这个时代来了?还大言不惭地说给我们提供了巨大的财富?还祝我们好运,结果所有的厄运都是由他们带来的!”
沈逆道:“我之前就觉得奇怪,我们这个时代科技水平不算落后,说句厚脸皮的话,我们的科技水平已经登峰造极,却没有能够破解时空穿梭的技术。我曾经试过造一台时空机器,失败了。那次失败更让我明白时空穿梭的技术有多困难,即便破解了时空穿梭的谜题,想要穿梭一次时空也需要耗费巨大的财力。可这些素未蒙面的子子孙孙却舍得把他们的技术和能源传入我们的时代,只是为了让我们吃饱穿暖,成为时代的霸主?是不是太孝顺了一点?”
李司已经摘掉了碍事的冕。
“所以,未来世代那些不肖子们是打着帮助我们发展的幌子,投放有毒垃圾。”
第五阙:“岂止是有毒垃圾,简直是生化武器。魔盒上的警告这么骇人,李渃元居然还敢打开?”
沈逆明白了,“五百年。他们说,只能困住它五百年,而我们国祚也差不多五百年,李渃元幼时正好卡在五百年的时间即将到达的节点。”
沈逆深吸一口气,竟是这样。
“李渃元别无选择。”
那些字消失后,出现了一排数字。
【000Y:03H:08M:43S】
一秒一秒在倒计时。
对未来世代的时间格式非常熟悉的众人都看懂了。
当李渃元拿起魔盒时,五百年的时间只剩下三个小时。
从李渃元目光凝滞在倒计时的整整一分钟的时间里,可以揣度出她当时不安且犹豫的心境。
再过三个小时,那禁忌的恐怖力量就要破开封印,在沉睡中复活。
李渃元居然发现了天大的秘密,在无意间踏上了一条无法后退的绝路。
第五隽在她身侧,她看到的所有第五隽也看到了。
第五隽的冷汗在往下淌,“殿下……”
李渃元的情绪从忐忑中慢慢缓解,意识到自己忽然站在了人类文明的转折点上,没有任何退路。
心跳在不受控制地狂跳,说不心悸是不可能的。
但是,若只剩三个小时它就会自动解封,还有什么好等。
三个小时,一个半时辰,能做什么?
说服她父皇和一众老朽恐怕都来不及。
李渃元闭上了眼,不必再等了。
李渃元继续探索着小盒,当她的指尖从倒计时上连续划过时,倒计时缩小到下方,一行字放大在她眼眸里。
【是否解锁?】
【是/我再想想】
李渃元没再犹豫,开启了禁忌的魔盒。
和三十多年后观看这段记忆的人所想一致,李渃元开启的禁忌魔盒中封印的就是黑魔方本体。
魔盒开启,黑魔方本体呼啸着冲向李渃元的身体,像一阵飓风把她身旁的第五隽也刮倒。
李渃元感觉自己的玉璧在疯狂地震颤,从皮肤之下刺出黑色的金属尖牙,左手瞬间被拧断。
李渃元立刻以精神力压制,而第五隽后背上已经刺出无数的黑色乱体,她在恐惧中跑出最高研发署。
那时的她们都不知道这是何物,也不知道黑魔方是病毒,会感染一切金属和机械。
李渃元在混乱的思绪中察觉到了有种逐渐要失控的力量想从她的体内挣脱。
不行,若是被它逃走,一定会感染别人。
她这个双S级天赋者都难以对抗,何况是其他普通人?
那的确会是帝国末日,文明的尽头。
她得控制住这邪祟,不让它离开。
她可以,她是李渃元。
李渃元闭门不出,连皇后都不见,日日夜夜透支强大的精神力控制着乱体横生。
不知熬了多少个日夜,等到她暂时压制住乱体,站到镜前,发现自己一半的身子已经被拧得乱七八糟,她成了只怪物。
她不能以这副模样出现在父皇和众人面前,不然她登帝之路将会彻底化为泡影。
就是在那一刻起,第五隽为她炼的魔种正式登场。
第五隽先前为她炼了四个魔种,每一个都惟妙惟肖,可是第一个魔种用了三个月就开始咳嗽,走路莫名其妙摔倒,一查看,腿断了。
皇后隔着帷帐对李渃元道,国师说过这种魔种寿命都不太长,没想到竟只能用三个月!“
李渃元:“不必惊慌,还有三个魔种,只要找到国师,让她再炼出更多的魔种就行。”
“可是,我已经找了很多日,到处都没有她的踪影,你说她会不会已经……”
第五隽只是个S级机械师,恐怕真的无法对抗。
李渃元没接皇后的话,只说:“继续找,一定要找到。”
后来的确找到了第五隽,只是她已经死了。
死的时候尸首面目全非。
李渃元把第五隽的尸体埋葬时,对自己发誓:
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不会让身体里的那只怪物出现在世人面前。
我要保护我的子民。
李渃元就这样,一面用精神力日夜不停地对抗着黑魔方,一面继续谋划登基之路。
她从未放弃过登上皇位。
如今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更是不可能放弃。
李渃元是后来才知道,原来第五隽被感染的那日奔回家,想以师门之术控制乱体。
第五隽的师门是符丹双修,以符和丹药来增进天赋。
第五隽想用大量的符纸控制黑魔方,可惜无法压制,还感染了刚刚做完心脏搭桥手术的小师妹,也就是秦无商。
秦无商那时还是个婴儿,初代黑魔方并不似后来会立刻让人异兽化,她在感染初期也只是身上出现黑色的乱体,毁了容貌。
目睹第五隽之死,唯恐帝国正在爆发一场恐怖的传染病,师门其他两位师姐打算连夜带着秦无商离开唐Pro,前往弦昼国避祸。
路上被皇后派去的人拦截,本想把她们全都抓回来,却失败了,人跑了,但唯一庆幸的是,第五隽一直用来炼魔种的炼丹炉被抢了回来。
魔种太脆弱,而第五隽死了,没人能炼魔种,长此以往只剩下三个的魔种转眼就会用尽,到时候李渃元该怎么办?
李渃元道:“不就是个炼丹炉,我来钻研,自然也会用。”
李渃元的确聪明,即便是跨行研究炼丹炉,依旧被她掌握了使用的窍门。
剩下的三只魔种反复进入炼丹炉中修修补补,还真坚持了三十多年。
只是,黑魔方在她的身体里越来越强壮,她登基的那年正是最春风得意之时,却乐极生悲,黑魔方趁她疏于防备,将一部分支从她身体里逃走。
就此开始了长达二十多年的作乱。
之后的李渃元在漫长的痛苦中,再回想当年事,即便再心高气傲,她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的确是上当了。
已过世的母后说的对,她被太子母子骗了。
当时她的确太幼稚,太自负,太自以为是了。
可即便不上当,到了时间魔盒依旧会开启。
幸好是我开的。
李渃元活在阴暗的世界里,眷恋地看着晚霞时,是欣慰的。
换成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控制黑魔方长达十多年。
十多年间,有人在宠溺中长大,有人遇见了毕生挚爱,有人携手长眠,她在极端的苦痛中给予了子民们无声的庇护,度过了此生最最幸福的时光……
投影结束。
李司道:“很多记忆都无法恢复,不过重要的信息基本保留下来了。”
沈逆原本觉得李渃元是个狂妄的天才,是个阴谋家。
但看完她的记忆,心情却变得复杂。
沈逆道:“陛下,微臣有个不情之请。”
李司:“能不说这些见外的话吗?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祭祖大典之前,我会把先帝真正的遗体一同敛进棺木内,让她永眠于皇陵,享万世祭奠。”
……
大忙人李司放完投影就走了,沈逆和第五阙坐在茶盏喝茶。
第五阙调侃沈逆,“以前以为你是个凉薄之人,没想到还有些古道热肠。”
沈逆抿一口茶道:“别恶心我了。”
第五阙嘿嘿地笑。
沈逆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大门派里长大的孩子自小就识人无数,加上她本就早慧剔透,人心善恶瞧上一眼,八.九不离十。
虽她本性薄凉,但谁对她好她都会记在心上。受师姐的影响,好人遇难她总想伸手帮一把,遇到恶人也忍不住使点绊子。
她没有做救世主的心,只是单纯凭喜好行事,师姐的准则是她喜好的基石。
如今这颗铁石心肠倒是被师姐越泡越软,师姐不在的时候,遇到事儿她总是会想师姐若在此地,师姐会怎么做,下意识地模仿师姐。
师姐,此时此刻,你身处何处?
想起师姐,漫天灿烂的晚霞都像一片干涸的猩红。
……
这几日曾倾洛早出晚归,沈逆没问也知道,她是去照看李极。
口中不言,行动已经说明一切。
再回忆先前有段时日总是联系不到曾倾洛,还见她心率时常高到不正常,沈逆才明白自己有多傻。
曾倾洛又要出门,正好和沈逆打了个照面。
沈逆提了提嘴角,道:“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曾倾洛也尴尴尬尬道:“好……”
曾倾洛离开侯府之时,侯府不远的一处华楼上,贺兰濯撑起身子,忍着剧烈的头痛,放下望远镜。镜中正在侯府院中练拳的第五阙的身影也暂时从她的眸底消失。
贺兰濯又一次无声地跟在曾倾洛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