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数日前。
要说有人比向知番还要寝食难安,那个人一定就是身在弦昼国的秦无商。
向知番是被噩梦所困,而秦无商则是兴奋得无法入睡。
秦无商一直在用侦查兽窥视边烬的动态,看她一步步接近弦昼国,心里难以抑制的亢奋——
我的宝贝终于来找我了。
秦无商一直想将沈逆和边烬融合在一起,两个双S级天赋者一定能炼出传说中太虚级异兽。
这是她出于机械师的想象和追求,也是来自她心底里沉甸甸的仇恨。
她最恨的不是折磨了她这么多年的黑魔方,而是唐Pro。
尚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她就感染了黑魔方,这一生都困在黑魔方带来的痛苦中。
带她离开唐Pro的两位师姐反复给她看当初第五隽师姐是如何惨死的记忆投影,反复给她讲述曾经昌盛的师门如何没落。一次次地告诉她,要不是李渃元一定要打开魔盒,大师姐也不会死,大师姐没感染黑魔方,她也不会感染黑魔方,她的人生将完全不同。
是李渃元,是唐Pro毁了她这一生。
支持她在痛苦中活下去的,不是希望,而是恨。
毁掉唐Pro只是顺带的事,她费尽心思炼魔种、撺异兽,不为别的,只是想要这片大陆遍地狼烟,陷入地狱。
她这般丑陋、痛苦,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幸福的人?
不过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倒霉。
谁能想到,好不容易炼出的宝贝被沈逆抢走,一心渴望寻回来的炼丹炉也落到了沈逆手中。
沈逆甚至用炼丹炉重新炼出了边烬的魔种。
秦无商不是没有尝试过偷偷将边烬的魔种偷回来,可是沈逆实在是机警,那辆房车的防盗系数极高,而且魔种已经被她重新加密,根本无法输入指令。
她炼出的魔种,就这样成了沈逆东西!
秦无商咬牙切齿——那是我的!我的!无耻!无耻!
这段时日,秦无商一直派遣侦察兽紧紧跟着边烬,想趁着她病要她的命。
可是,无论边烬在黑魔方手中重伤多少次,沈逆就会将她修好多少次。
原本已经分崩离析的两人,居然奇迹般和好,甚至携手往弦昼这边来。
秦无商曾经无数次站在生死的边缘,却没有一次死亡如此的具象化。
她知道无法再离间这二人,以她现在的能力更不可能将她俩炼在一起了。
太虚级的异兽,梦寐以求的宝贝,怎么可以就此幻灭?
乱体从秦无商的额头上长出来,立在双眼间。
她看向那根乱体,与她相伴了三十多年的恶心玩意,痴痴地笑着。
空荡荡的寝殿弥漫着她咯咯的惨笑。
最后一定会死的,不是被边烬吸走了黑魔方,生命枯竭而死,就是被黑魔方占领了身躯彻底失去意识而亡。
即便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百年之后她也会变成一具无人在意的白骨。
人总是要死的啊,那又什么好贪恋的?
这世间也没有在意她的人。
画了这么多年的符,累到恶心。
终于可以停止了。
她将炼过的所有魔种统统丢入那鼎模仿师姐的杰作所制的炼丹炉中,然后自己欢呼着跳了进去。
在沸腾的电子熔炉中,她将自己当成了大模型,无数其他高天赋者的魔种为养料,喂入自己的基因里。
秦无商将自己和万千魔种祭献给了黑魔方,她要自己成为太虚级的异兽。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尽的愉悦——
宝贝,我等着你来,我们终于能融为一体了。
……
灰突突的长路在蜿蜒的路面上前行,窄路的两侧时不时能看到坟冢。
坟冢越来越密集。
有些坟前就插着根写了字的木板。有些则更恐怖,坟包从里面挖出一个洞,坟包内空空荡荡。
车外阴气森森,车内的沈逆舒舒服服抱着她的小黄雀睡到自然醒。
醒来时疑惑地看着小黄雀,“你怎么在这儿?”
小黄雀是她从侯府带出来的。
她睡觉习惯抱着玩偶,原本小黄雀就是想打发边烬不在身边的日子。先前抱过几次,之后边烬回来了,她便将小黄雀收起来,专心抱边烬。
这会儿边烬不在身侧,在开车,怕沈逆梦里缺少安全感,便拿来小黄雀代替自己,塞到沈逆怀中。
怀里满当当的,沈逆果然睡得很踏实。
挑起帷帐往窗外看,陌生的地貌告诉沈逆,她们已经穿过了国境。
崎岖的地貌,暗无天日的阴云,冻土之上遍地腐尸。
这儿是弦昼国。
以前觉得唐Pro总没个晴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三百天都是阴沉沉的。现在到弦昼这儿一比,感觉唐Pro的气象开朗多了。
走到驾驶舱,见边烬正在驾车。
边烬把乌黑的长发盘在头顶,随意扎了个发髻,戴着沈逆的墨镜。
这墨镜不止可以遮挡阳光,也有能量侦测功能,突然杀出个异兽能及时发现。
沈逆坐到副驾上,打着呵欠看边烬。
戴着墨镜盘着长发的边烬干练可靠,她短暂暼一眼过来,问:“睡饱了?”很快转回眸,仔细前方路况。
“嗯,很饱。”
有边烬在侧,沈逆都不用轮流开车,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她在边烬脸上落下一个吻。
“谢谢夫人。”
边烬蹙眉笑,倒是也适应了沈逆口口声声的“夫人”和“老婆”。
沈逆洗漱完毕,要来替边烬。
边烬:“不用,我不困。进入弦昼境内我也不能睡。”
沈逆问她:“你是不是早就来过弦昼?”
边烬知道她在问什么。
“当初在北境发生的事,你想知道吗?”
沈逆一下直起后背,“想啊。”
“我告诉你之后,你会闹我吗?”
沈逆理直气壮,“当初打我十鞭子把我拎回长安,开启了六年的分居,现在让我闹闹怎么了?”
边烬:……
那六年的分别都成“分居”了。
原原本本将前因后果都讲给她听。
除了她的身世。
身世这一块,边烬不确定沈逆想不想知道,暂且放置在一旁,等一切尘埃落定,她再旁敲侧击问问沈逆的想法。
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挡风玻璃上,这雨竟是褐色的。
挡风玻璃是由疏水性材料制成,水无法在面上停留,所以雨下得再大,沈逆和边烬视野都是清晰的。
听完边烬的讲述,沈逆惊叹,“你居然做了这么万全的计划。”
边烬:“也不是完全,其中也有赌的成分。”
“比如……你利用刘吉的魔种从遗忘之脉进入长安城?这的确很冒险。就算他很容易被处理,也是个险招。”沈逆想了想,转过身正面对着边烬,“难道我去那家花店买花也在你计划之中?”
其实刘吉的魔种是沈扶苏准备的。
边烬道:“不算是。他原本就是弦昼京师城外万里坟冢里的一只小魔种。至于他是怎么会落入秦无商手中,不得而知。他的身份我查过,他家花店开在繁华闹市区,出事之后很容易被发现。只不过……”
“只不过,你还是加了一层保险,用冰蓝夜昙引我去了那家店。冰蓝夜昙非常稀有,是你,准确来说,是边师姐悄悄给了刘吉家花店货源,算好时机放出消息让我知晓。你喜欢冰蓝夜昙,所以我很有可能会去花店。遇上刘吉那种黑魔方,随手就能制服。”
沈逆吃着牛肉丝赞道:
“妙啊,如此一来黑魔方不会在城内泛滥,我反而成了接触到城中黑魔方的第一人,城防不得不加快进度。除我之外,还有谁能当任城防总监事呢?”
已经开始闹了。
边烬换左手握方向盘,右手刮了刮沈逆的手背。
沈逆就让边烬刮她,就算来讨好,她也要继续说。
“坐上城防总监事的位置,自然要和最高研发署打交道,那最高研发署内的炼丹炉迟早会进入到我的视线范围之内。那时你就怀疑最高研发署藏着秘密?既然你在弦昼国困了那么长的时日,炼丹炉的事儿你是不是从秦无商那儿知道了?”
边烬“嗯”了一声,指尖碰碰沈逆的食指指骨,又碰碰中指指骨。
老实交代,但默默哄着。
“而且,我在北境的耳目也是你吧,边师姐。你一直用耳目的身份与我联系,就是想在给我一些暗示,带我走入你的计划。必要的时候转移我的注意力。难怪耳目时不时会失联,原来是因为边师姐在意识里沉睡,没出现。”
边烬不置可否,但碰碰沈逆的动作改成了直接握住她的手。
被边烬无声宠着,沈逆嘴上夹枪带棒谴责她先前一系列不人道的行为,其实没真往心里去,就是想戳穿她,与此同时享受着她的纵容。
沈逆:“所以,和你合作的那位神秘的机械师,是不是与我有关?”
边烬:“为什么这样问?”
“不然为什么你不告诉我那人是谁?肯定是与我有关系的人。”沈逆的手翻上来,四根手指的指尖在边烬的手背上胡乱点着,意有所指道,“奇了怪,我这一介孤女,这世间除了你,居然还有与我有关系的人么?”
沈逆知道边烬不好回应,过了嘴瘾之后便开心地欣赏边烬的欲言又止,给她塞了一口牛肉丝。
边烬嘴唇很快红了,抽了两口气,说:“好辣。”
沈逆给她递水,“天不怕地不怕的双极楼大师姐,这么一点辣都吃不了。”
沈逆捉弄她,她心甘情愿受着,接过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
在弦昼国的国境内开了一段路,道路的状态愈发堪忧。
沈逆打开她的探测器,发现了一大片黑魔方能量反应。
出乎意料,这片黑魔方能量反应还在持续变强,距离它近的其他黑魔方都被它吞噬了。
沈逆皱眉,“黑魔方互相吞噬?”
边烬“嗯”了一声道:“很奇怪的行为,给我的感受也很不同。它的能量过大了。就像是,另一个黑魔方本体。”
沈逆听到此话,开口都迟缓了,“……不太可能吧。”
边烬:“理论是不可能,毕竟诱捕进度只剩下最后百分之十五,即便黑魔方剩下的所有分支集中在一起,也只有百分之十五的能量强度。”
边烬已经跟沈逆直说了自己的计划,此说话也无须再拐弯抹角。
更何况即便她不说,沈逆也已经猜到。
沈逆有数归有数,听到“诱捕”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是在心里笑了一下。
沈逆:“那会是什么?”
边烬目光却在车窗之外扫视,“你有没有发现此地的诡异之处?”
沈逆往更远的地方眺望,“有路有坟冢,还有村落,可是开了半天车,怎么……”
沈逆接着她的话道:“一个人都没有遇到。”
车轮碾压的感觉忽然变了。
边烬握着方向盘的手缩紧。
眼前凄风楚雨的小路变成了血腥的战场,房车正行驶在尸山之上。
车轮碾过,碾碎了一颗头颅。
“总都督——”
凄厉的哭喊声刺入边烬的耳膜。
万人的呐喊,十万人怨恨,百万人的恸哭。
这是北境,是她杀死百万大军的现场。
呼吸渐渐凝滞,边烬手中的方向盘变成了一颗人头。
人头血肉模糊,痛苦地求饶:“别杀我……我想回家,阿耶阿娘还在等着我,看在我追随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别杀我!”
手中的骨鞭被血染透,她整个人都被染透。
托着脑袋的手微颤着。
为了不让黑魔方异化,边烬亲手屠了自己手下的百万大军。
那是沉在她生命里最黑暗的痛,是她此生都无法忘怀的噩梦。
如今乍然回到眼前。
清脆犀利的抽鞭声突兀地响起,边烬后背猛痛,骨鞭笞在她自己身上。
横贯后背的伤口红肿不堪,很快流下血。
骨鞭:“你不配活在这世上。”
骨鞭就像拥有了自己的意识,拥有了憎恨边烬的意识,一下下发了疯般狠狠抽在她身上。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你怎么忍心!”
“冷血的恶魔!”
骨鞭一次次呼啸地抽来,浑身是血的边烬抬手,一把抓住。
坚硬的骨鞭刺着她的掌心,血滴滴答答往下落。
骨鞭和她僵持着,边烬就像感觉不到疼痛,继续紧握、拉扯。
掌心里的触感变了,不再是冷硬的无机物,而是柔软脆弱的脖子。
她正掐着她的副将。
副将满面涨红,哭着向她祈求道:“总都督,放过我……你知道的,我的女儿才刚刚出生……我还没见过她一眼,放开我,让我回家……”
边烬和那双痛苦的双眸对视,动作缓了一息。
副将却拔出了藏在腰间的刀,猛地刺向边烬。
边烬:“无聊的幻觉。”
刀就要刺到她身上的前一瞬,边烬狠狠将手中的“副将”掼在地上。
碎骨残肢飞溅,那“副将”还待起身,被边烬一脚踏了回去。
“他们死得惨烈,但我从未后悔。再重来千次万次,我也会这么做。”
血溅在边烬冰冷的脸庞上,铺在她暗灼怒意的眼下。
“我的将士们为了帝国百姓的安危自愿捐躯,为了杀死黑魔方牺牲。从未摇尾乞怜,不是这种可笑的废物。”
边烬反手一挥,刚才还失控的骨鞭立刻回到她手里。
她再次成为骨鞭的主人,自如地横扫尸骸之山。
尸骸之山被抽了个稀烂,正中藏在其中的某个人。
幻象支离破碎,被抽中的人痛苦地哀嚎。
边烬:“滚出来。”
尸山不见了,原本崎岖的小路和凌乱的坟冢再次出现在眼前。
被抽中的人就在不远处。
原本以为是一只异兽,没想到,竟是一位年轻的小娘子。
小娘子坐在一张巨大的符纸上,黄色的符纸如魔毯,看上去蜿蜒柔软,实则是金属材质的悬浮式飞行载具。
她捂着被抽中的手臂,手撤开时竟没有一丝伤痕。
“宝贝,我就说你会来找我。不过很可惜啊,你还保持着理智。好想看到你发疯的模样啊……”
尽管眼前的这张脸让边烬陌生,不过她一开口就知道,此人是秦无商无疑。
更奇怪的是,秦无商分明是机械天赋,为什么能使用精神力?
还能让边烬产生如此真实的幻觉,这精神力恐怕是S级顶格了。
和记忆中满脸满身符纸,浑身都是缝合口的秦无商不同,眼前女郎不仅没有符纸没有伤痕,皮肤上也不见任何瑕疵,柳眉星眼,竟有一张楚楚动人的好容貌。
秦无商抚着自己的脸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奴家原本就该长得这般美。”
边烬:“第一次见这么自恋的人形异兽。”
秦无商“呸”了一声,“谁是异兽。”
随后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异兽的内核被我的符纸封印,我的大脑没被侵蚀,是我控制了黑魔方的能量。不仅如此,我还吞噬了周围所有的黑魔方,让黑魔方成为我提升能力的奴隶,我——”
边烬的骨鞭“啪”地打在她脸上,皮开肉绽。
“废话真多。”
秦无商:……
秦无商转回头,伤口上没渗出血,破损的皮肤边缘生出细细密密的乱体,很快拼合回原本的模样。
边烬:“你的符纸也只是能暂时压制住黑魔方,恐怕不到半个时辰就会被黑魔方烧毁,到时候你亦是一只被黑魔方掌控的异兽。”
秦无商双指一摇,指缝中多出了一张符纸。
符纸挡着下半脸,咯咯地笑道:“你我融合之后变成传说中太虚级的异兽,还需要半个时辰,我都觉得太漫长了。”
边烬思绪略转,看向歪歪斜斜停在路边的房车。
边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的房车,阿摇呢?她是不是也被催眠了?
瞥一眼,见沈逆还在房车内。
边烬略为安心。
阿摇一向机警,无聊的幻觉肯定困不住她。
果然,沈逆悠然坐在副驾上。
但是抱着小黄雀。
边烬:?
沈逆紧抱着小黄雀,整张脸埋在小黄雀的大脸盘上,沉迷不已,开怀地沉吟着:“边烬,你坏坏的。”
边烬:……
第162章
边烬一时无言。
……也罢,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秦无商夹着符纸立在眼前,手中微晃,符纸像从空中借了火,凭空燃烧。
火焰侵过符身,她的模样开始变化。
原本小巧的瓜子脸慢慢变长,棱角分明,身形也突兀地拉高。
转眼间竟变成了中年男子的模样。
中年男子一脸横肉,双臂如石块一般坚硬粗壮。
不只是样貌的变化,边烬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人当真拥有了S级的战斗天赋。
中年男子像战车般轰隆隆撞向边烬,边烬敏捷地闪躲到一旁,与此同时毫不客气抽向对方腰间。这一下的力道极大,是冲着将他抽成烂泥去的。
可是做了挥鞭动作的当下,骨鞭居然神奇般消失不见了。
在她意识到又一次被催眠时,一发炮弹狠狠轰在她身上。
边烬抬起胳膊抵挡,巨大的爆炸声中,她身子不受控制地后翻,单手撑在某个坟包上,口中念了句“打扰了”,借着坟头轻盈地调转了身子,像只警觉的猫,落到不远处的树上。
此时秦无商又变成了另一副模样。纤细的成熟女人,看上去和贺兰濯的气质有些像。像边烬见过的其他精神天赋者。方才催眠的就是来自此人的能力。女人手里拿着一把大口径手炮,开心摇晃着。
秦无商看着边烬血肉模糊的手臂,笑道:
“怎么不使用黑魔方的力量了?像弄死那些分支一样弄死我?”
秦无商这次改成双手夹符纸,每只手中夹着三张符纸。
“不会是怕再借助黑魔方的力量,会迷失本心,失去身体的主导权吧?宝贝,你就是活得太规整,太累了。你该享受一下‘迷失’的快乐。”
六张符纸燃烧殆尽,秦无商变幻了六种形态。
从女到男从男到女,变幻了好几个模样,各种天赋者交替出现。
精神力、战斗力,各种机械武器、载具轮番上阵。
是她这么多年来炼的魔种。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管它呢,只要能用,秦无商就不浪费。
边烬是双S级,也有黑魔方力量加持,可是双拳难敌四手,秦无商正享受着让边烬无力还击的快乐。
“宝贝,这么多天赋和样貌,总有一个是你喜欢的吧。我这么爱你,允许你选择一个,我会用你喜欢的模样来与你融合。”
边烬用手背抹掉嘴角的血。
“我对你的尸体更感兴趣。”
秦无商神经被边烬牵扯着。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边烬这般着迷。
除了绝对的实力和美貌,边烬身上有种即便身处劣势,甚至命垂一线都绝不低头的高傲。有种再难走的路都能仰着头,不说半句怨言坚定走完的气魄。
清正、纯粹又坦然,是在错乱的夹缝中苟活的秦无商觉得最碍眼,又最痴迷的品性。
越是洁净无垢,秦无商越是想污染她。
看她堕落,看她一身污名,看她变成和自己一样的阴湿怪物。
所以秦无商在抓住边烬的那段时日,想尽办法激发她所有的负面情绪。之后她回到长安城,秦无商便疯狂散播她俩有染的谣言。
若是真的能用边烬的魔种屠杀唐Pro,屠杀整片大陆,到时候她会不会憎恶自己的基因,愧疚自己的出生?会不会再也无法傲岸不凡?
把她和她最珍爱的小师妹融合成丑陋的怪物,毁天灭地之时,她便再也不是那清雅绝尘的北境总都督。
如果——
边烬一鞭子抽中了秦无商的脸,骨鞭上的骨刺硬生生划开她的脸庞,将她卷倒在地。
秦无商捂着脸,纳闷地撑起身子。
为什么边烬还能随心所欲行动?
不是被她的精神力控制了吗?
又是一鞭呼啸而来,秦无商立刻调出战斗天赋,勉强躲过这一鞭想要反击,可是边烬就像是猜到了她的逃离路线,鬼祟般出现在她身后,鞭子圈成套锁,直接卡住她的脖子。
边烬长得花容月貌,很容易让人忽略她的力量。
秦无商被这一卡险些断气,眼珠急速充血的同时,立刻又变成精神天赋者,想要冲毁边烬的精神世界。
向边烬的大脑中撞入巨量的精神力,可是边烬还是没有放手。
为什么没有放手?
秦无商就要窒息的时候,听到边烬在她耳边冷笑。
“你是融合了很多人的天赋,可惜,没有一个是自己的。你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这些能力。”
边烬的话在秦无商一直亢奋的心上狠狠浇了一桶冷水。
方才边烬没有还击,并不是被秦无商碾压无法还击,而是在耐心观察对方的漏洞。
这是战斗天赋者在无数次对战中总结出的经验。
秦无商即便手握高等级天赋,可是她本是机械天赋,对战经验少之又少。以为占据了眼前的优势就是真正占据了优势,以为乘胜追击就一定能杀死对方。
她空有天赋,没有经验。
秦无商喊了声“胡说”,后背炸出无数的乱体,如同高速旋转的电锯,割向边烬。
边烬松开手,一脚蹬在秦无商的后背上,把她蹬飞。
秦无商天旋地转地飞了好几圈,砸入冻土中,整个人还躺在土坑里不待起身,边烬忽然而至压在她身上,单手掐住她的喉咙,另一只手捣入她的身躯。
想直接剖入她的腹部,抽出黑魔方的内核。
边烬作战时半句话都不喜欢多说,下手狠路数野,与她对战,即便是最最顶尖的高手,稍一疏忽也会在瞬息间没命。
情急之下秦无商两张符纸一合,浓浓的毒气弥漫在她们中间,也模糊了边烬的视野。
边烬并不恋战,没有非要一击即中,松开了秦无商。
秦无商立刻躲藏。
烟还未散去,边烬已经坐回了房车敞开的驾驶位上,手中还捏着秦无商的一块皮肉。
边烬将皮肉随意丢到车外,“不是要跟我融为一体?跑得倒快。”
刚说完这句话,边烬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笑容是陌生的乖张,而眼眸中散着浓黑的邪光。
只要进入战斗状态,注意力在敌人身上,黑魔方就会趁机侵吞她的意识,防不胜防。
边烬冷着脸移开目光。
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这是在决定最初就想到的必然结果。
比起她,秦无商才是真正的穷途末路。
秦无商捂着鲜血淋漓的腹部,后背上乱体横生。
比她想得还要快,别说半个时辰,她的符纸甚至没能控制住黑魔方两刻钟的时间。
边烬就在眼前,秦无商的身体里明明有那么多的天赋,任她调取的能力,怎么能统统失灵?
秦无商的玉璧正在发颤,瞳孔在狂震,这是异兽化的开始。
她不管不顾,夹住了一张特别的符纸。
一张红色的符纸。
“你和自己对战,会是什么结果呢?”
红色的符纸在指尖烧完,边烬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秦无商早就偷过她的基因,炼出了无脸女。
如今这假边烬,终于有了一张真脸。
连骨鞭都一模一样。
挥动着骨鞭,锋利的一节节骨头连成一条游龙在周身盘旋,秦无商笑道:“我终于把它完成了,是不是和你一模一样?”
边烬冷笑一声,“怎么能说是你完成的呢?要不是黑魔方提高了你的能力,你只能炼出无脸女。还是个不会用手的无脸女。”
秦无商面色发沉,怒气上涌,握着骨鞭向边烬猛抽。
边烬躲闪前回头凝视沈逆。
沈逆还紧抱着小黄雀不撒手,嘴里嘟囔着甜言蜜语。
边烬无奈地摸了沈逆脑袋一把。
“别乱做梦。”
秦无商没想到边烬和她对战时这般轻敌,还分出一丝精力揉她的小宝贝?
手里抽鞭的力道又狠了几分。
边烬旋身而起,手中骨鞭随意一抽,把秦无商的鞭子抽开。
那动作仿佛轻轻拨开碍事的帷帐,漫不经心,不将秦无商放在眼里。
两步跨到秦无商面前,不做任何防御的姿态,边烬右腿直踹,秦无商整个人被踹飞出去。
怎么会这样……
我应该拥有和她一样双S级的战斗天赋,我应该和她势均力敌!
秦无商落地之后立刻翻身,生怕边烬还是像之前一样踏上来夺她的内核。
谁料边烬根本没这样做,而是在远处用骨鞭卷起秦无商的腿,手臂一抬,直接把秦无商卷倒。
秦无商脑袋狠狠磕在地上。
此刻她不得不承认,她和边烬还是有差距。
的确就差在经验上。
边烬用鞭子能抽能套能挡,秦无商只会抽。
她是拥有了和边烬一样的力量,可是她根本没用过鞭子,并不知晓鞭子该如何发力,更别说准头。
所以边烬才能预判她逃离的线路,才知道哪些攻击随意一挡就能挡开,哪些则要暂时回避。
更让她心慌的是,边烬正在一步步逼近,被卷住了脚踝的当下,她不知道该如何摆脱。
秦无商往前夺了几下,没用,还是被边烬摁住了后脑勺,压在地上。
“天赋不是觉醒之后就能直接变强。需要每日炼体,挥鞭千万次。”
边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天赋是起点,磨练才是漫漫长路。你只是偷了别人的能力,复制了别人的天赋,本质上还是一吹就散的赝品。就连炼丹和符纸都是模仿你师姐,身为S级机械师,你居然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作品。”
秦无商体内的黑魔方也察觉到了危险,再次拧出尖锐的乱体,冲向边烬。
边烬甚至都没有抓住那些乱体。
她体内的黑魔方本体散发出了恐怖的威压和感召,分支在瑟瑟发抖,无法动弹,恐惧地在边烬身前静止了。
“你白费了S级的天赋。”
伴随着秦无商的惨叫声,边烬从她的体内挖出了内核。
内核在边烬的手掌中不安地颤抖着。
这么巨大的能量无法装入虚电容袋,即便装进入也很容易逃逸。
普通的攻击手法也无法保证彻底将它湮灭。
只能吸收。
边烬安静地看着这枚能够一瞬间将进度推进到百分之九十七的内核。
秦无商口中不断往外涌着黑色的血,即便只剩下一口气,她依旧没停下她的疯言疯语,仿佛对这世间不断的嘲讽是她最大的乐事。
“怎么不放入你的体内?放进去你的进度就会完成百分之九十七了。剩下的不过都是一些不堪一击的零碎。”
秦无商咳嗽着,气息越来越弱,却还在笑。
“是你先被黑魔方夺魄,还是真能压制住它,我死前能看到这一幕,死而无憾了……”
边烬握着这枚躁动的金属球,目不瞬,气不急。
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不必犹豫。
想起方才揉沈逆脑袋的手感,软软的,香香的,发丝一根根从指尖划过,留下真实的触觉。
你我相遇是算法算出的最优解,怎么不算是天定良缘呢?
边烬闭上眼。
此生能被沈逆这样炙热地爱过,没有任何遗憾。
她捏碎了内核。
大量的黑魔方呼啸着撞入她的诱捕器,仿佛在超速的载具上又加上一个强劲的引擎,发狂般奔向未知的彼岸。
……
沈逆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沉浸在愉悦的温柔乡,忽然一阵心慌,醒了。
和怀里的小黄雀面面相觑。
师姐怎么变成小黄雀了?
魂飞天外多时的沈逆总算苏醒,意识到自己被催眠了。
催眠她的人可真歹毒,让她做这等美梦。
此刻房车停在泥泞的道路边,车门大敞,寒风阵阵,不见边烬的踪影。
沈逆立刻下车,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为什么感知不到边烬的情绪和位置了?
连理模块失效了。
把无脸女放出来时,沈逆发现远处有一座黑山。
那座山出现得非常突兀,催眠之前她观察过地貌,并没有那座山。
沈逆诧异地凝望着线条凌乱的黑山,黑山非常高,几乎遮住了大片天际。黑压压的,却拥有说不清的神性。
冷雨打在身上,她早就被淋透,寒气冻得她双唇发紫,她却像察觉不到寒冷。
纯白的渡鸦在头顶盘旋,红色的机械眼在盯着沈逆一步步走近。
站在山脚下,沈逆发现这是由无数的乱体堆砌出的山峦。
是袭击我们的异兽?
沈逆立刻开启外骨骼战衣。
可是很奇怪,她并不觉得这庞大的异兽有多可怕,甚至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惧意。
“那是你老婆……”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沈逆望过去,打眼看是个陌生的女郎,她奄奄一息地伏在血泊里,浑身干瘪如柴,可是声音却很熟悉。
“秦无商?”
秦无商的眼眸已经不会转了。
“你们以为能捕杀得了黑魔方吗?我变不成太虚级的异兽,但边烬可以……她可以……我会在地狱等你们。”
说完,秦无商保持着笑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没等秦无商说完,沈逆便立刻往山上冲,脚下伸出的乱体卷住她的躯体,想将她困住。
沈逆不顾一切一步步踏上山巅,浑身带血的她看到了一棵优美的黑色之树。
她被那棵树茂盛优雅的模样迷住了。
其实那棵树的模样怪异,完完全全由乱体组成。
树枝像人体纤细的神经,一根根往天空舒展蔓延。
它邪恶中带着机械的美感,每根线条都像精心设计的艺术品。
沈逆敢打赌,任何一个机械师看到它,都会痴迷于它的巧夺天工。
雨水打在乱体上,映出幽蓝的水光,让沈逆想到边烬梦境世界里小菌菇一直保护的那抹微蓝的光。
树干之上分叉的部分微弯,形成手掌的形态,一个女人坐在那“手掌”上。
女人的一只手和一条腿已经和树融为一体,铺散的长发也变成了乱体,一根根如同那曼妙的树枝。
她脸庞和身体完全金属化,望向沈逆时,漆黑发亮的瞳孔微微转动。
沈逆抬着和她对视,犹如望向一座宏伟的电子神佛。
沈逆当然认得出这是她的妻子。
“边烬……”
边烬已经吞噬了黑魔方能量,诱捕进度百分之九十七。
此刻,她已经被乱体覆盖。
沈逆发着颤的手摸向树干。
边烬已经异兽化了。
眼泪和雨水混在一块儿,沈逆抱住树干,在冷雨中发颤。
沈逆一直都是理智而乐观的,再无解的难题到她手里都能迎刃而解。
可此时此刻,她的大脑平生第一次混乱了,无数汹涌的情绪和慌张的想法在大脑里打作一团。
沈逆眼泪控制不住往下落。
“我原本的计划是消灭黑魔方。可是……现在你变成了异兽,那……要不然我转变计划,和你一起毁灭世界好了。”
“阿摇……”
上方的边烬忽然开口。
沈逆脱口而出,“师姐!”
欣喜若狂,边烬还有意识。
她的计划还有机会。
边烬的思维已然错乱,一会儿说“阿摇,太阳落山,咱们该回双极楼了”,一会儿说“你还不明白?我只是在利用你。”
乱体忽然刺向沈逆,沈逆不躲不闪,尖锐的乱体尖刺在她身体前一指的地方停了下来。
沈逆笑着往前一步,用心口抵着那尖刺,丝毫不害怕。
“那你利用完之后,还会不会奖励我?”
轻轻地抚摸边烬的乱体。
“没关系,现在没想好,你会有很长的时间来想的。”
边烬看到了沈逆身后安静站着的无脸女。
沈逆来之前制定了两个计划。
第一计划是直接通过手术,把黑魔方从边烬身体里取出来,安进无脸女的体内。这个计划已经被证实无法实施,不过不要紧,她还有第二计划。
海量的星河铬素落入沈逆的手里,她打造了第二枚逆芯。
边烬吸走长安城内黑魔方这件事给了她灵感。
既然边烬能这么做,她为什么不能?
她在无脸女身体里安装了逆芯。
这枚逆芯基础功能和边烬所用的相差无几,但有两倍量的星河铬素。
星河铬素对黑魔方有致命的吸引,加之沈逆的改造,只要启动,边烬身体里那不知谁打造的黑魔方诱捕装置根本困不住黑魔方。
第二计划,就是用无脸女当容器,把边烬体内的黑魔方全数吸进来。
不仅能把边烬体内的黑魔方吸过来,整片大陆的所有零散的黑魔方都会被吸入。
沈逆计算过半径,不会有任何遗漏。
她懒,既然要做,就一次性做到位。
无脸女是以边烬为原型炼的魔种,它身体的强悍程度自然也该能承受得住黑魔方才对。
在启动第二计划之前,沈逆先查看了一下逆芯系统。
边烬的逆芯报废进度又到了百分之六十。
幸好她在上次维修的时候,已经加入了高强度的保护模块,黑魔方本体离体之后,逆芯会立刻自我修复,虽然也需要两日的修复时间,但能护下边烬的命,这是最重要的。
沈逆回头看了眼山下的秦无商。
“如果成功了,世界和平也有你的一份贡献。”
开启第二计划!
黑色的树上方冲出一整片让人毛骨悚然的巨大能量,在天空中盘旋。卷起的飓风险些将沈逆刮飞。
从四面八方汇聚来的黑色能量扑进飓风中,黑魔方终于完整了。
天空中出现了一张脸,沈逆第一次看见了黑魔方本体真正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它在李渃元的身体里慢慢孵化,竟有些像李渃元。
黑魔方尖啸着,像在喊沈逆的名字。
沈逆扶了扶幞头,“进去吧。”
黑魔法本体被强大的吸力吸入无脸女的体内。
沈逆直接被刮倒在地。
强风在一瞬间就停了,无数碎石和死去的乱体从空中落下,像一场怪异的雨。
此时黑山犹在,但树不见了。
边烬伏在干涸的枯树手掌中,她模样完全没有变化,逆芯保下了她,她还活着。
沈逆情不自已,她第一次庆幸自己是一名机械师。
就要上前看边烬的状况,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巨响。
黑魔方全部收入无脸女的身体里,只安静了几息,忽然它的脸部从中裂开,无数乱体哀嚎着逃逸,无脸女直接炸了,死无全尸。
沈逆窒息一瞬。
失败了……假货就是不行啊。
沈逆看着重新在天空中盘旋的黑魔方,那团巨大的黑影遮住了正片天际,正着寻找边烬。
沈逆当然不能让黑魔方重新回到边烬的身体里。
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边烬的眼眸上。
其实沈逆还有第三计划。
万不得已的备用计划。
她还打造了第三枚逆芯,和禁锢黑魔方的容器一起埋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双S级的精神天赋者可以压制它,双S级战斗天赋者可以压制它,那我这个双S级的机械天赋者肯定也能做得到吧?”
如果压制不住,沈逆也做好了湮灭装置。
她不想和黑魔方同归于尽,但更不想边烬这么做。
手指短暂悬停在逆芯系统的“第三计划”按钮前。
原来人死之前,真的有走马灯。
沈逆仿佛看到了双极楼的大雪天,她叫着“师姐”。
师姐在雨雪霏霏中回眸,温柔淡笑,向她伸出手。
沈逆不喜欢无趣的苍生,也不觉得这些不相干的人命有什么好救。
可是,珍惜着无数苍生的师姐,是最珍贵的。
边烬意识到沈逆要做什么,虚弱地阻止道:
“不行——”
沈逆不舍地凝视着边烬。
“下次给我起个乖一点的名字吧。”
……
恐怖的阴云不见。
晨光熹微,天亮了。
第163章
说不上有什么不同,但这一日的清晨推开窗户往东方眺望的人,都感觉到了一种平静。
没有恐惧的喊叫,没有慌张的脚步,甚至连一直漂浮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都变淡了。
昨夜是谁伤痕累累,心如芒刺,被庇护的人并不知晓。
万千普通人只觉得一觉醒来后,世界变好了,他们得救了.
闻声阁被康逸等人顺利攻占。
贺兰濯看见阿赐的时候,视力已经因为过量释放精神力几乎消失。
阿赐的身影在她黑沉沉的双瞳间摇晃着,看不清五官,但她知道,是阿赐,她的阿赐还活着。她们姐妹俩真的在人间重逢了。
第五阙看康逸扣着阿赐的双手,问他怎么回事。
康逸道:“她被催眠了,不认人,很危险。”
第五阙心里道了声“果然”,转头跟贺兰濯委婉地说了这件事。
阿赐很有可能被向知番催眠,以为向老狗才是她父亲。
贺兰濯好不容易找到妹妹,却要面对如此不堪的一幕,第五阙替她难受。
贺兰濯却无甚为难的表情,平静地看向阿赐。
阿赐眼里俱是仇恨,对着贺兰濯她们喊着:“就是你们这帮歹人杀了我阿耶!我要替我阿耶报仇!”
第五阙眼饧骨软的浑身都痛,依旧撑起精神挡在贺兰濯身前。
贺兰濯在她腰间拍了拍,示意“没关系”,随后走近阿赐。
贺兰濯:“放开她吧。”
康逸犹豫着,没马上放人。
虽然说他知道殿下和贺兰濯在合作,可是眼下殿下不在此处,他不习惯听从别人的命令。
康逸提醒道:“她很危险。”
贺兰濯:“没事的。”
康逸的目光在她们之中穿梭,最后还是放开了。
就在她放开那一瞬间,阿赐抽出他腰间的匕首,扎向贺兰濯。
康逸完全没想到这么个瘦弱的小娘子身手如此敏捷,也是因为大战一场,现下整个人有些脱力和涣散,一时大意,没反应过来。
第五阙一直在警惕着,阿赐这一刀来得再快她也能挡下。
可是,刀尖停在贺兰濯的身前。
阿赐双手紧握着刀在发颤,心口也说不上来的痛,好似有种奇异的不舍压在心口。
她不解地抬眸看向眼前的女人。
为什么……下不去手?
贺兰濯双臂圈住了阿赐,将她抱入怀中。
锋利的刀尖随着她的拥抱慢慢向下。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贺兰濯的声音轻缓温柔,像摇篮曲,抚平了阿赐内心的疑惑和愤怒。
焦虑感在慢慢剥离,甚至有一瞬间她想起了另一个陌生的场景。
那个场景里,她住在一个小镇上,没有耶娘,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姐姐。
刀掉在地上,被眼前这温柔的女人抱着,湿漉漉的双眼在迟疑地缓缓转动。她思绪依旧混乱,但此刻的怀抱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怀念和踏实。
阿赐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认识吗?”
贺兰濯摸摸她的脑袋,安心地闭上双眼。
“没关系,慢慢来。阿赐,你会想起我的。”
……
贺兰濯最后一丝精神力用来给阿赐启发正确记忆后,就陷入了昏迷。
在她昏迷的这段时日里,向知番的几个据点被李极接连攻破,他人已死,在睦州大势已去。
李极没有放过这绝佳的机会,马不停蹄地握住了睦州,与此同时安排好了第五阙等人疗伤的住处和医师,甚至联系到了贺兰濯曾经提到过的黑医故渊,特意派人请她来睦州,为贺兰濯治伤。
故渊坐着安王府的飞行载具降临睦州时,不禁感叹,贺兰濯真是出息了。
故渊检查完贺兰濯的眼睛,听闻她居然突破了双S级精神力,相当震惊,又羡慕。
“原来精神天赋者真的能破级。一直有听闻,可真正突破成为双S级的还真是第一次见着。”
第五阙已经在其他医师的治疗下恢复了一些,起码能自如行走,安了一只据说是S级的胳膊,倒也算好用,这段时间她一直陪在贺兰濯左右。
原本第五阙对这故渊的来临就有点在意,此刻听她提及贺兰濯时自然熟的语气,即便知道贺兰濯除了自己肯定没有别的小宝贝,但还是隐约有点醋意。
只是这人是来给贺兰濯治伤的,第五阙得对人家恭恭敬敬的才是。
第五阙追问她的眼睛还能不能治好。
故渊仔仔细细端详着眼前这女人,谈吐间真诚纯粹,应该是在特别优渥的家境中长大的,好样貌好天赋,还对贺兰濯死心塌地。
难怪诱惑了贺兰濯这么多年都没诱惑到手,一直都是冷冰冰不解风情的模样,原来早就心有所属。
原本故渊还想戏弄一下贺兰濯的小情人,不过看她双眸通红,可怜见的,故渊最是看不得漂亮女人伤心,便大发慈悲当个好人,说些真话。
故渊道:“现下她是精神力已经完全干涸,双眼失明,天赋消散,和没有天赋的普通人没有区别。”
第五阙心里咯噔往下坠。
“最养神是最重要的。得吃饱睡好,无忧无虑。其他的么,若是有朝一日她的精神力能够恢复的话,眼睛就能看见了。若恢复不了,那她后半辈子也就这样了。”
第五阙:……
怎么感觉说了跟没说没两样?
故渊在其他机械师的帮助下,顺利帮贺兰濯换了个玉璧。
这场大手术做完,故渊小睡片刻,睡醒就要离开。
最后故渊留下一瓶药。
“这是精神天赋者专用的营养液,药效太强,每天喝一小汤匙就行,别喝多。喝完再来找我。”
两人互加好友时,第五阙问:“那,手术和这营养液多少银子?”
出乎意料,故渊笑道:“不用了,就当是你家贺女郎这些年光顾的回礼了。若有朝一日她能康复,我也是治好双S级天赋者的传奇机械师了。”
第五阙推着轮椅将故渊送回载具时,匆匆而过的两人口中提了一句“沈逆”和“边烬”。
自那夜蔺咏铭身上的黑魔方被莫名吸走之后,黑魔方就像消失了,再也没有任何人见过异兽。
内廷在全力搜索沈逆和边烬的下落。
现下别说唐Pro,整片大陆都知道是沈逆和边烬收服了黑魔方,所有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谈论她俩的事,讨论后黑魔方时代会有何变化。
第五阙心事重重地看向前方。
她和沈逆彻底断了联系。
无论给沈逆的信箱飞多少封信,都没有回应。也不知她和边烬现下究竟如何了。
还有小倾洛……
想到曾倾洛现在的状况,第五阙的眉心锁得更紧。
这时候可真想沈逆。
第五阙太依赖沈逆了,一有想不通、解决不了的难事只要去求沈逆,沈逆那个聪明的脑袋肯定能想到法子。
如今,沈逆在何处?有没有事也尚不可知。
她只待贺兰濯状况好些,也想去寻她下落。
第五阙满心担忧之时没有发现,轮椅上的故渊在听到那双极楼师姐妹名字的时候,一贯自在的表情渐渐变得落寞。
故渊上载具的时候,轮椅卡了一下,是第五阙将她整个人带轮椅一起搬起来,推上去的。
故渊向她道谢,第五阙看着她空荡荡的下肢,有些好奇问她:
“既然你也是机械师,为何不给自己装义体?”
这对机械师而言是家常便饭了。
第五阙心直口快,想什么就问什么,故渊倒是有点喜欢她这直肠子。
故渊干完活了,便将发髻放下。她披散着长发也不似疯子,倒别有一番风韵。
沐浴在难得的阳光之中,故渊道:“没什么,就是提醒自己,别再重蹈覆辙,真心喂狗。”
也有第五阙接不上话的时候。
故渊:“走了。”.
回到寝屋,推开门,见贺兰濯睁开了眼睛。
第五阙立刻扑到她床边,“怎么样了!”
贺兰濯眼前一片漆黑,听到第五阙声音里的期待和害怕,知道她肯定很担心。
“我想去净房。”
“我带你去!”
第五阙扶着她去净房的路上便知道,她视力还是没有恢复。
仔细帮她穿脱时,跟她说了这几日发生的事。
阿赐在慢慢恢复记忆,李极钦点了两名手脚麻利的侍女照顾着她,还有一名精神力医师在为她治疗。
沈逆和边烬下落不明,一直联系不上,璇玑和李司那边已经派出人手全帝国寻找她的下落。也在四下搜查黑魔方的踪迹,目前为止没有再发现。
还有李极,倾洛受伤之后她就像变了一个人,强势得不得了,现下整个睦州没人不服安王。她和李司连过线,双方谈了很久。她依旧在睦州为天子牧民,李司也没有为难她。
最后提及故渊所说贺兰濯的伤势,方才一句接一句的第五阙,顿了半晌也只说了半句话。
贺兰濯托起她的下巴。
指尖沾到了眼泪。
果然哭了。
贺兰濯:“我自己的状况我心里有数,没什么不好说的。”
第五阙颤得更猛。
贺兰濯捏着第五阙的下巴,吻她因为哭泣而变烫的唇。
“在我面前想哭就哭,不需要藏着。”
第五阙靠在贺兰濯的肩头,听到她温柔的安抚,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簌簌而落。
贺兰濯轻抚她的后背,更觉得第五阙的性子招人喜欢。
平日里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真难过了,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的。
贺兰濯让她哭,她便不计形象地痛哭了好一阵,这段时日的压力统统宣泄出来,将贺兰濯的肩头都哭湿了,哭累了,也松快了些。
贺兰濯搂着她安抚她,吻去她的眼泪。
第五阙抽噎了两下,不哭了。
“你受了伤还要来安抚我,我是不是很没用?”
“你救了我,让我这么喜欢你,怎么会没用呢?我下半辈子还得靠你呢。”
第五阙倏然攥紧贺兰濯的衣摆。
“你这是,和我确定关系了吗?”
“嗯。”
“那咱们……”
“还能给我好好爱你的机会吗?”
贺兰濯抬手想摸第五阙的脸,在空中摇晃了一下,没能第一时间摸到。
第五阙自己乖乖贴上来,在她掌心里用力点头。
贺兰濯笑了,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我会好起来的。我要和你去你喜欢的山头,种果树看瀑布,一起度过每一个日出日落。”
……
听说贺兰濯醒了,李极立刻到她的寝屋来。
李极来时,第五阙险些认不出她。
李极眼下青黑浓得吓人,瘦骨棱棱,曾经身上的万般风情只有三分犹在,其他七分都变成了憔悴忧虑,倒是有了另一番脆弱清冷。
本以为曾倾洛精神世界被毁,成日讷讷不言,不识人也不认物,对她一往情深的李极肯定禁不住这巨大的打击。
没想到李极憔悴归憔悴,依旧撑着精神,亲自照顾着曾倾洛的饮食起居,同时将睦州握到了手中。
李极没跟任何人说自己的想法,不需要说,她只想把自己应当做好的事全部处理妥当,该握进手中的全部握牢。
不然,冒着生命危险出城找她的小满算什么,小满的付出又算什么?
李极不愿辜负曾倾洛为她受的苦,她把一切都梳理妥当,等曾倾洛醒来,李极要告诉她自己成长了,能独当一面了。
与此同时,李极也在急切地等着贺兰濯清醒,这件事只有贺兰濯能给她答案。
“我还能重建小满的精神世界吗?”
李极开门见山问贺兰濯。
第五阙认识曾倾洛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知道她的小名叫“小满。”
贺兰濯:“既然你问了,我就直说了。能,但曾经S级天赋的我做不到,恐怕所有S级的都做不到。但我从古老的资料中有看到过一个案例。两百年前有一位双S级精神天赋者为一位脑痴病人重建了思维和人格,让其变成了正常人。”
李极听到此处,双眼藏不住期待的光芒。
“不过历史太久远了,也有杜撰的可能性。且不说它真实与否,就算是真的,我双眼已瞎,别说双S级精神力,我现在就是个没有任何天赋的普通人。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康复。所以这件事我暂时帮不上忙。”
第五阙紧扣着双手。
没想到李极继续道:“你说过,你允诺了李煽,以帮她寻找韩复下落为交换条件,获得了出长安城的权限。”
贺兰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李极的声音平静,“韩复手中有能大幅度提升天赋的药,对吗?”
贺兰濯沉默了几息,才道:“你应该知道,那是毒药。”
李极就像没听到贺兰濯的警告。
“我想知道韩复的下落。”
第164章
死城。
垃圾山上,有个女人正在一件件地挑捡能用的零件。
她穿着一身简朴的短打,罩着面罩,双眼也藏在那面罩之内,只用手的触摸来判断拾到的东西是否可用。
一架飞艇从远处飞来。
原本韩复并没有在意,毕竟每日来死城倾倒垃圾者络绎不绝,什么载具都不足为奇。
直到飞艇落到韩复面前,韩复寻拾的动作才微微顿了一顿。
“韩复。”
这个声音韩复听过,安王李极。
李极开门见山说自己想要提升天赋的药。
“你可以开出任何交换条件,只要我有,都可以与你交换。”
韩复将不匹配的元件丢了,再去摸下一个。
“第一次听说有人倾尽一切,只求一死。”
李极:“开价吧。”
韩复:“谁告诉你我在此地?”
李极双臂环在身前,耐着性子说:“当初你利用李渃元,准确来说是李渃元魔种的权限离开长安,城防那边是有记录的。”
当时最高研发署署长李煽,自然能调取这份记录,交给贺兰濯,以追寻韩复的下落。
贺兰濯通过韩复离开的时间推断,再调取一路上的监控以追查到韩复,并不是一件难事。
贺兰濯早就知道韩复带着李渃元的魔种回了死城,回到她熟悉的“故土”。
只有在这座被遗弃的角落,她们才能真正隐姓埋名,与世隔绝。
李渃元的魔种才有可能活下去。
其实韩复回死城这一路布下了很多障眼法,一般人难以追踪。不过贺兰濯这些年为了寻找阿赐,追踪技术被迫精进了不少。加上韩复的身世,大致能猜到她归隐之地。
李极看她在垃圾堆里寻找零件,再道:“你要什么我都可以去找,我现在就去找。”
韩复:“你好像很着急。”
李极:“对,我等不起。”
她没办法等待贺兰濯不知何时才能恢复的天赋。
曾倾洛每况愈下,刚受伤时虽不认人,但与她说话十句中还能回应一两个字。
如今已经全然没了回应,不言不语,不睡觉也不行走,连进食都只能靠营养液。这样下去很快就会……
李极不甘心,曾倾洛此刻明明还活着,漂亮的眼睛还睁着,还在呼吸,只是魂魄被困在了黑暗之地,被锁在生死边缘。
如果她都放弃了,谁来救曾倾洛?
更何况,若不是曾倾洛相救,现在无知无感的人就是她自己。
爱恨痴嗔间,她无数次想从曾倾洛那儿讨情意。
纠缠、激怒,无所不用其极,就是想证明曾倾洛有多在意。
可如今真的证明了不善言辞的少女真心爱她,甚至愿意用命来换她,她却如此痛苦。
甚至想过,如果曾倾洛能好好活下去,就算从未动心,就算还像之前那样厌她恨她,对她避之不及,她都甘之若饴。
韩复问:“你要那药做什么?”
“救一个人。”
“那药最终会反噬食用者,你应该已经听说了。”
“是。”
“你不问此药是否有解?”
“我不在乎。”
韩复从她的话中感受到了和自己内心深处某种相同的情绪。
沉默片刻,将想要的材料全部装到袋子里,缓缓走下垃圾山。
李极开着飞艇跟在她身后。
韩复似乎对这儿了如指掌,即便眼睛看不见,依旧如履平地。
李极跟着她走到一座小屋前。
小屋是歪斜着,要不是在倾斜的那一面立了根金属管,感觉小屋随时会塌。
韩复推门时,里面传出一些细碎的声响。
李极多少猜到了一些,但当她真的听到李渃元的声音时,依旧呼吸屏停。
“阿复,你又为我去寻零件了?都说了,先前那个就能用。这么冷的天别再一直往外跑。”
韩复:“先前那个不行,你总是摔倒。”
少女音带着笑,“我再小心点就好了。”
韩复道:“有位故人来访,你或许不想见。”
李极本来都要踏进去了,这话显然是说给她听的,撇撇嘴,又退了回来。
“是谁?”
“安王。”
屋里安静了片刻,小魔种道:“也曾姐妹一场,我不在意。阿复你决定。”.
李极进屋之前,本以为屋内和屋外一样破旧不堪。
没想到屋子里东西不少,也的确简陋,但并不破败。
简单的两张单人床,里屋一张外屋一张,所有杂物都被规规整整地收拾摆放好。韩复拾回来的义体清洗消毒后放在一个大大的箱子里,箱子上有被撕了一半的不干胶,留着“工业”二字。
一张简单的餐桌上只摆了盏李极没见过的油灯,油灯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和这间屋子其他地方一样。
甚至还有个小花瓶,花瓶里是一把新鲜的野花。
小魔种坐在一张宝宝椅上,脸部是李极熟悉的模样,只是不再戴着威严的冠冕。她盘着发穿着一身干净的素色衣衫,除了脸上有些奇怪的裂纹,其他都和印象里没什么区别——只要不往下看。
即便穿着衣衫,依旧能看清脖子上有伤痕,以及衣衫之下局部空荡残缺的肢体。
韩复一直在垃圾山里一点点寻觅小魔种可用的零件。
这个对机械嗤之以鼻的女人,正在为小魔种打造完全机械化的躯体,渴望重塑她的生命。失去了身体,竟奇迹般让小魔种的状态有所好转。
只是不知能维持多久。
小魔种迎着李极的目光,不卑不亢。
“坐。”
即便早就知晓自己不过是个傀儡,但她身上依旧保留着常年身居高位留下的气度。
李极坐下说明自己为何需要那药。
小魔种的手臂是磁铁型机械臂,吸着一支笔,正在电子屏上练习用手。似听了,也似没听,偶尔看向韩复。
韩复在屋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一管药。
“此药喝下之后,天赋会有显著提升。至于能提升到何程度,因每个人的体质不同而不同,我不能保证会达到你想要的效果。”
李极面色平静,韩复的告诫是她早就料到的。
“你答应给我了?”
韩复:“它对我而言已经没有意义,还占地方。你若是想要便拿去。”
李极接过药,沉思着。
韩复以为她这会儿才开始犹豫,没想到她问:
“只有一管吗?如果我一次提升不到想要的等级,我想再喝一管。”
韩复:“……没人试过,你不要命的话可以试试。”
韩复又拿给她一管。
“只有这两管,没有了。”
“多谢。”
李极留下一本银票。
“想写多少银子随便写,睦州任何一家官家钱庄都能兑换。”
韩复推了回去,“这些不必了。往后可能需要殿下帮忙,找些零件。”
李极爽快答应,“没问题。你们若是想在睦州定居,我也可以寻一处僻静之地,保你们不受外界打扰。”
韩复没说话,她习惯性等待小魔种开口。
小魔种淡笑道:“多谢安王的好意,我和阿复在死城过得很好。”
李极本就不太习惯向谁释放善意,对方拒绝了她,她便不再多言。
李极正待要走,小魔种忽然叫住她。
“李极。”小魔种忧虑道,“无论提升到什么等级,最多只能再活十年。那是剧毒。你会死。”
李极在残阳中回眸,依旧是高傲的安王。
“即便活上千岁万岁,心中寂寥也是白活。若只能活一瞬,得遇挚爱便是永恒。不知对于你们而言,哪个时刻能感受到自己真真正正地活过。对我而言,是遇见她之后,是现在。”
小魔种听完她的话,心内有种相似的情绪在翻涌。
一贫如洗,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不属于大明宫,她也不是天子。
清醒之后她明白了自己从来都不是李渃元。
被人操控的傀儡找到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命途,还有比这更幸运的吗?
此刻的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会死,却真真正正地开始活了。
……
李极坐上飞艇时,韩复道:“时间在往前走,或许一些无解题能找到解法。”
李极扣下防风镜,“但愿。共勉。”.
回到安王府,李极快步走入院中,见侍女陪着曾倾洛坐在暖房内。
暖房是整个安王府视野最好的地方,曾倾洛一袭暖和的裘衣,周围都是裴寂的画,她最喜欢的画。
美景当前,曾倾洛却怔怔地看着空落落的地面,双眼眨都不眨。
李极来了,侍女离开。
李极从曾倾洛身后抱上来,满当当地把她拥入怀中。
这份紧密的拥抱让李极深深地满足,证明她的爱还在。
那位侍女很能干了,暖房是暖,但曾倾洛的手还是有些凉。
领命照顾,和发自真心的熨帖到底不同。
李极为曾倾洛揉了揉眼,帮她合上,再睁开。
再握住怀中人的手,仔细地把微凉的手焐热,冰冷的脸染温。
“小满。”李极一如既往眷恋地蹭她的脖子,“等你醒来,我们就成亲吧。”
怀抱着曾倾洛,李极喝下了第一管药.
两个月后。
已是仲春时节,长安城百花将绽,而北境依旧冰封万里。
寸草不生的野地中停着一辆房车。
昏暗的车厢内,坐在沙发上只想小睡片刻的边烬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再一次陷入了混乱的梦中。
……这次出征太凶险,你旧伤未愈,我不想你去。
……你是我这辈子最最重要的人。你去何处,我便要随你去何处。
……你跟我走。
……师姐,我长大了。
……六年前没办法讨厌你,现在也是。师姐……别让我再离开你。
……你怎么会把我弄丢了?
……下次给我起个乖一点的名字吧。
恋恋不舍的目光刺痛了边烬的心。
阿摇!
边烬猛地惊醒。
醒来的一瞬,耳鸣声覆盖了整个听觉,头疼欲裂。
梦境实在太多,一个接一个,有时候边烬甚至分不清哪些是梦,哪些是现实。
此时,空荡荡的房车,和沈逆留在房车中未吃的食物,用过的器物,睡过的床品,一一都在向边烬诉说,现下的形单影孤正是现实。
边烬愣怔片刻,压下过快的心跳,撩起眼前凌乱的长发,露出红肿不堪的双眼。
那夜,边烬醒来,发现黑魔方已经离自己而去。
她记得是沈逆吸走了黑魔方,之后她陷入了漫长的昏迷。
醒来时她甚至换上了干净的寝衣,躺在房车内。
是沈逆做的吗?
四下找了一整夜,之后更是踏遍了整个弦昼国,继而搜寻整个北境,都没有沈逆的下落。
两个月的时间,边烬日夜不停地找,到处发布悬赏,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消息。
沈逆就这样消失在天地间。
……
边烬撑起身子,去拿了一瓶营养液。
逆芯已经自行修复了,边烬生命没有大碍,但她身上的伤实在太多,潦草治疗后便一直在寻找沈逆,没时间也没心思好好休养。
镜中的她憔悴不堪,原本合身的衣衫变得空空荡荡。
喝营养液的时候,边烬抓紧时间登录暗网。
她在暗网发布了高额悬赏,每日都会有海量的线索。
每日她醒来的第一时间要做的,便是从这些线索中筛选真正有用的。
营养液空瓶落入渣斗内,沈扶苏突然飞来一封信,说得到了一个黑魔方的下落。
边烬立刻驾车前往坐标。
马不停蹄地到了某处峡谷深处,发现只是一具已经死去,没人敢清理的异兽残骸。
烈风穿过峡谷,很快将边烬满怀期待的心吹凉,吹透。
黑魔方脱体,边烬已经感受不到黑魔方的存在。
沈逆将黑魔方吸入体内后,连沈扶苏都侦测不到黑魔方的方位。
那股毁天灭地的能量在被沈逆带走后,竟被彻底压制,无处可寻。
不得不说,她真是个旷世奇才。
沈扶苏的侦查蜂在附近转悠,也发现了那具异兽的残骸。
侦查蜂飞到边烬身边,传出沈扶苏的声音。
“当初巫咸算法算出她在你身边才能抵挡这天地浩劫。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若我早知……”
边烬心烦,骨鞭闪过,一窝蜂全部被抽个粉碎。
暗网上有个消息让边烬在意。
骗赏金的假消息太多了,可无论是不是假的,边烬都想去证实。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日夜不停地在大陆上寻找着。
再一次踏上旅程时,边烬难免会想,当初沈逆在北境寻找她的下落时,是否也是同样的心境?.
李司派遣了左、右骁卫,近五千人在各地搜寻沈逆的下落。
与此同时发布皇榜,提供沈逆下落者,赏黄金万斤。
重赏之下,竟也一无所获。
李司一心在寻找沈逆的下落,自有一群信奉“忠言逆耳”的言官们在朝会劝谏。
“若奉国公还活着,肯定会与陛下联系,毕竟现在各地的网络陆陆续续都修好了,传递消息不过就是飞鸽一封。可现下半点消息都没有,只怕……”
“凶多吉少”这四个字没说出来,也不妨碍听者被诱导着脑补。
沈逆人还未找到,已经被封为奉国公,边烬亦封为镇北大将军。
奉国公府和将军府都已经准备完毕,只待找到沈逆,双妻二人想住哪儿便住哪儿。
李司不咸不淡回道:“若是没有奉国公双妻,如今百姓谁能高枕无忧?开城之日更是遥遥无期。奉国公丰功盛烈,就算朕找她一辈子,百姓也不会说上半句反对的话。”
言官们一时无言,这位新帝最是会用“百姓”来堵重臣的口,每次都难以反驳。
李司实在懒得和这帮老朽多费口舌。
沈逆生死未卜,窦璇玑日夜担心,李司不好提大婚封后之事,也的确没那心思。
既然文官们闲的没事,李司便让他们每人写一份开城策论。
在一众难看的脸色中,内官宣布散朝。
从新修的乾元殿望出去,能俯瞰整座皇城。
新帝站在高处,神色忧郁。
臭狐狸,你到底身在何方?
你肯定还活着,那一身的神奇本事定能逢凶化吉,对不对?.
再一次失望而归,边烬精疲力竭,房车的动力油也将用完。
附近只有个偏僻的小村子,查了一下,幸好有补给站。
车开进村子,加油时,边烬沉着眼眸,轻轻抚摸着腰间的人胜,耳朵里传来不远处一群孩童的对话。
“火轮明日就要拆了啊,好可惜,我阿娘督促着我去学院,说以后要让我考科举,烦得要命,火轮都没来得及看几次呢。”
另一个小孩道:“今年可是为了庆祝黑魔方被消灭,点了一整个正月呢。你没看到好可惜,可壮观了!我觉得咱们的火轮和长安城里的通天火轮也没什么区别吧。”
“通天火轮”这四个字让边烬回神。
不远处,一座巨大的火轮安静地矗立在村子中央的市集内。
黑黝黝的火轮没有点燃时,像一座荒凉的废墟。
边烬想起她与沈逆成亲之后的那个正月,因为她的失误而错过的热闹。
边烬望着火轮,目光凝滞着。
阿摇那时候应该很期待一起去看通天火轮吧?
可惜当时的期待终究没能实现。
后来,竟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几个小孩继续说:“火轮拆了,那个疯子会不会再出现啊?感觉就是有火轮在,疯子才不敢再来的。”
“就是火轮把疯子吓跑的!”
“最好吓跑她,她真的好可怕!”
“可是,她会七十二变哎——虽然她好吓人,可也好厉害!”
七十二变?
轰——
一阵冲天的火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边烬眼睁睁地看着要被拆除的火轮突然被点燃。
整个市集的人都被吓了一大跳,有人指着火轮的方向大喊:
“是那疯子点的火!”
“她没被吓跑啊!”
边烬的确看到火轮边有个人影。
那人影一瞬间擒住了边烬的心和眼。
“是她!她偷了全村的地豆,如今还要放火烧火轮!”
有人小声提醒,“可是,火轮不就是用来烧的么?”
“……别管了!快把她抓下来!”
第165章
“疯子”点了火轮,全村人都杀到火轮之下,对她喊打喊杀。
她却开心地坐在火轮边木雕神明的脑袋上,欣赏着炽烈燃烧的火轮。
边烬屏息静气地跃到她身后,正要唤一声“阿摇”,她却极其警觉,立刻前逃。
边烬伸手抓向她的后领子,竟没能抓住。
一截冷硬的金属拨开了边烬的手。
边烬被这灵巧的抵抗眼前花了一瞬,“疯子”立刻消失,机灵得很。
边烬敏捷落地,并未放弃,在人群中急追那抹身影。
方才碰到她手的金属物质感,非常像黑魔方的乱体。
边烬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乱体的质感,毕竟她和黑魔方共生过。
但那乱体明明触碰到她了,竟只是轻轻拨开,没有要伤害她的动作。
这和她所熟知黑魔方拼命想要往人的身体里扎,穷凶极恶的习性很不一样。
还有一个边烬确定那不是黑魔方乱体的重要特征。
金属物居然不是黑色,而是白色的。
就像是……纯白的乱体。
火轮再次被点燃,仿佛回到了正月里的热闹,市集挤满跑来围观的人。
边烬在人群中穿梭着,紧盯着那抹身影。
实在太像沈逆了……可就是追不上。
这速度快的又不似沈逆该有的身手,或许有乱体在帮忙。
边烬心里起急,抽出骨鞭想要卷住她,与此同时大喊——
“阿摇!”
边烬这一喊周围的人都诧异地往她的方向看,甚至有人认出了她。
“这不是边烬吗?”
“真的是她!”
就在抽出骨鞭的一瞬间,那身影倏然转变了方向,喊声响起的同时,那人完全消失在人群中。
边烬口中呵出焦急的白气,四下搜寻,真的不见了。
无数人影从眼前过,浮光掠影,没有和沈逆相似的踪迹。
极少有人能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阿摇也是不可能的。
她不是阿摇吗?
如果她是,为什么要逃?
听到她的呼唤,不可能不停下来的。
受了黑魔方的影响?还是什么原因?她要去哪儿?她不认识我了吗?
诸多情绪袭上边烬的心头,两月来第一次有了真真切切的线索,却从指缝中划过,她不可能不急。
不过久经沙场的老将明白心态比什么都重要。
边烬深吸一口气,调整了呼吸,告诉自己别着急,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要冷静应对。
——她会七十二变。
孩童们的话浮上边烬的心头。
所谓的七十二变,很有可能是因黑魔方引起的变化,这点也和阿摇匹配。
既然村子里的人都认识她,说明她在此地停留了不短的时日,应该不会马上离开。
在村子里找,一定能找到。
……
火轮上的火被灭了,市集又恢复了冷清。
一团白乎乎的“雪球”趁着夜色蹿上了屋顶,和屋顶上未化的积雪融为一体。
乍看之下这是一团“雪球”,但近距离认真观察,却能发现它是一团纯白色的金属体圈成的金属球。
金属球里露出了一双漂亮的眼睛,眺望火轮时,遗憾地发现火轮已灭,变成了夜幕下的一缕青烟。
“哎——”
白色的乱体从沈逆的身上褪去,犹如机械的潮水。
沈逆穿着一身不知从哪儿来的衣衫,有些不合身,小了些,一双长腿随性往前蹬着,双手撑在身侧后方。
好不容易点燃了火轮,被一群人喊打喊杀,还有一个村民格外凶悍,追了一整路,幸好她逃走了。
沈逆迷茫地望着夜空,喃喃自语。
“我只是想让她看到火轮……”
至于那个“她”是谁,沈逆心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这段时间,有一个女人的身影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挥散不去。
沈逆内心深处有一份稀薄的认知,她觉得自己和这在她脑海里扎根的女人成亲了。
她们认识了很久很久,好像生下来就认识,彼此相爱着,共同经历了许多磨难。
可是……没有证据。
甚至想不起她真实的模样。
每每想要仔细去回忆那人的样貌和相恋的过往,记忆就会变成一根又一根不断穿梭、拧巴的白色乱体。
不仅记不得重要之人的样貌,沈逆甚至认不清人脸。
连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都只能看到一根根白色乱体拧成的五官。
不识得人脸,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要做什么,想去何处。穿着衣服洗澡,半夜溜完全村的狗,薅秃了鸡尾巴,又顺便偷了地豆,做了一堆根本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工具,但她并不觉得自己疯了。
只是逻辑有些扭曲,且暂时不知道这扭曲的逻辑从哪里开始捋比较好。
两个月前。
刚将黑魔方吸入体内时沈逆记忆还在,逻辑没乱,甚至没什么感觉。
把边烬抱上房车,沈逆知道边烬喜欢干净,特意帮她清理干净,还换了身干净的寝衣。
坐入驾驶位,正要启动房车时,黑魔方突然爆发。
挣扎间,沈逆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滚下山坡,浑身缠着灰色的金属乱体。
乱体拧着她,割破她的肌肤,浑身是血。
她和那乱体缠斗半天,气息奄奄,最后时刻勉强将乱体从身上暂时剥离。
实在太冷了,她浑身是伤,精疲力竭陷入昏迷之后,漫天的大雪将她覆盖。
待第二日边烬在房车中醒来,天已大亮,此时的沈逆早就被积雪覆盖,连她滚下山坡的痕迹都已经完全消失了。
连理模块在黑魔方占领边烬的意识和身体时已经被损坏了,即便近在咫尺也无法感知沈逆的位置。
茫茫旷野,两人就这样错过。
沈逆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乱体团团裹住。
乱体不知为何从深灰变成了浅灰,绕着她一圈又一圈,就像给她套上一层睡袋,隐约有些热意。
就是这层热意融化了身上的积雪,保住了她的体温,没让她死在雪地里。
那时沈逆并不知道这倒霉玩意为什么要保护她,也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她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在冬日暖阳之中,蹒跚又漫无目的地前行。
渐渐地,沈逆明白这玩意被自己困在身体里,生死与共。她死了,这玩意也得死。
这玩意想出去,沈逆不让。
虽说沈逆记不得困住它的来龙去脉,心中却有一个信念和畏惧,让她随时保持着警惕,绝对不能让身体里的东西逃出去,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失去了房车,没有工具箱,电子表也在低温环境中冻坏了,可她手臂空间里还有些可用的便捷工具以及一些银子,足够她一边流浪,一边寻找自己的身世之谜。
此刻,沈逆坐在房檐上,看云散月升,用树枝在积雪上画着一个女人的模样。
轮廓画好,轮到五官了,怎么都画不出来。
每次都是卡在这一步。
沈逆正聚精会神,突然一颗石头丢到她后背上。
“疯子在这!”
“大家快来啊,我们找到疯子啦!”
屋檐下聚集了两个小郎君两个小娘子,四人都是十岁出头的模样,手里拿着些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棍棒刀叉。
其中一个个头最高的小娘子指着沈逆道:“你这个疯子,快点离开我们村子!不然我们要不客气了!”
沈逆摇摇头,“我不走。”
“你为什么不走,你又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沈逆眨眨眼,“住久了就是了。”
“你……”小娘子语塞,一时反驳不了。
另一个小郎君跺着脚道:“你未经允许点了火轮!”
沈逆笑道:“是啊,看到火轮大家都很开心,不用谢。”
四人哑然。
这是什么强词夺理的逻辑啊!
小伙伴们重拳出击,没想到纷纷打到了棉花上,一个个我看看你,你看看我,不知所措。
沈逆补充一句,“而且我是点给我妻子看的,她肯定喜欢看。”
四人听完,纷纷大笑。
“疯子怎么会有老婆哦。”
“谁会嫁给疯子?痴心妄想!”
说其他的可以,但说她没有老婆,她急了,站起来喊道:
“我不是痴心妄想!我有!”
“是嘛?那她在哪里?让她出来啊。”
沈逆提声就要辩白,话到嘴边,描述自己妻子的话就像断线的珠子,从意识里崩断,掉了满地,瞬间滚散无踪。
“她……”
沈逆嗑吧了一下,没答上来。
小孩儿们更起劲了,全在嘘她。
“你根本没老婆,你在骗人!”
“撒谎精!羞羞!”
沈逆往前走一步,雪块纷纷掉落。
她大声宣布,“我有!我真的有!”
“你没有你没有!”
“我真的有!”
“空口无凭,她人在何处?”
“她,她现在不在,可总会来找我的!”
“那就是没有!”
幼稚的争吵还在继续,沈逆再往前一步,还想为自己据理力争,没发现自己已经踏出屋檐。
积雪被一脚踩碎,沈逆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猛地从高处跌下。
沈逆和四个小孩儿都吓了一跳,就在小孩们觉得“疯子”会摔个好歹时,一抹飘然若仙的身影荡开墨色的黑夜,仿佛自星辰中飞来,不偏不倚,稳稳将沈逆抱入怀中。
足尖点地,浓密的墨色长发才缓缓跟着降下。
小孩儿们都看呆了。
这仙姿佚貌一尘不染的姐姐从天际飞来,当真像是忽然降世的谪仙。
沈逆也瞧痴了。
抱着她的女子眸光如水气质若冰,还似古松风雨不惊。
容貌极有距离感,可现下这冷冰冰的神女姐姐正紧紧搂着她。
沈逆居然觉得眼前人身上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沈逆:“你是……”
听到这句疑问,边烬眉心难过地紧蹙。
阿摇果然被黑魔方影响,思绪出现了问题。
边烬:“你不是一直在等我吗?”
“……嗯?”
“对不住,我来晚了。”
边烬温柔地轻抚沈逆被雪沾湿的头发,一笑生春。
“我就是你的妻子。”
第166章
边烬带着沈逆回房车时,四个小孩儿好奇地一路尾随,叽叽喳喳。
边烬关车门的时候,对小尾巴们丢出来一句话:
“回去,没什么好看的。”
刚才还敢跟沈逆大小声的小尾巴们立刻噤若寒蝉。
这姐姐长得这么漂亮,眼神和说话的语调却冷得让人害怕。
冷冰冰的一个人,却对“疯子”那么好。
小崽子们难以置信。
“疯子真的有老婆啊!”
“还、还、还这么美,比隔壁村村花都美!”
“其实疯子长得怪好看哎,我刚才总算看到她的脸了。”
“我也看到了!这么说起来,总觉得疯子长得很眼熟,你们觉不觉得她像谁?”
其他三人纷纷摇头。
奇怪。
觉得沈逆眼熟的小娘子双手揣在身前,紧锁眉头。
肯定在哪儿见过.
咔哒。
厚重的房车门合上,边烬转身,见沈逆缩在沙发上,双臂抱着蜷缩的双膝,警惕又好奇地打量边烬。
“别怕。”
边烬倒了一杯热茶,试着接近沈逆。
她看得出来沈逆有些紧张,甚至害怕,所以没有立刻靠得太近,留了一个人的身位。
“喝点茶。”
沈逆的确很渴,又渴又冷,接过茶,缓缓喝着。
边烬看她漂亮的手指指尖通红。
不会照顾自己,冻伤了。
眼睫轻闪,边烬将泪意忍了回去。
一杯茶入喉,身子暖了,很舒服。
“这是你的房车吗?”沈逆问。
边烬坐到她身侧,“是你造的,我们的房车。”
“我造的啊。”沈逆四下看了眼,“还行,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算是认领了房车。
这几番对话下来,边烬略微松了口气。
沈逆虽然不认人,逻辑上是有些剑走偏锋难以琢磨,但好在情况并不严重,正常的交流没什么障碍,只是偶尔会让人啼笑皆非。
幸好不是真的疯。
像是黑魔方造成的思维混乱。
边烬也很好奇,为什么沈逆和她的混乱不像同一种混乱。
黑魔方在边烬体内时,更像是精神污染。
记忆犹在,思维也未错乱,只是下意识的行为会变得更为恶劣,不计后果。
沈逆呢,记忆也不算彻底丧失,只是记忆逻辑扭曲了,她甚至记得自己已经成亲,甚至知道自己是个优秀的机械师,能造出房车。而她的行为也没有任何攻击性。那群小孩嘲笑她时,她甚至还在用言语据理力争,没有任何伤害小孩的想法。
甚至连乱体都变成了白色。
边烬凝视沈逆,活生生的沈逆,总是能出乎她意料的沈逆。
沈逆其实察觉到了边烬太过炽热的目光,靠近她的那侧耳朵已经被看得发烫,鼻尖也冒了些汗出来。
老婆在看我……
沈逆安静地小口喝茶。
她是不是喜欢我?
边烬回了回神,“衣服都湿了,先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
还以为沈逆现在自有一套逻辑,未必会听话,没想到她干脆地应了一声:“好。”
疑似比之前还乖一些。
房车可以自动拓展出一个一丈长一丈宽的落地空间,边烬开了两个月的车,已经对它的各种性能了如指掌。
沈逆看着落地空间自行拓展、拼接,相当认可地点着头。
最开始,沈逆对拓展空间的设计思路就是当净房用。
房车里的空间有限,只能解手,想要舒舒服服沐浴不可能。
拓展空间的首要功能就是可以展开浴缸,接入热水。
天气好的时候浴缸一收,头顶的金属板打开,还可以围成烧烤喝酒的小院子。
此刻自然是当做净房。
按下按钮,浴缸自己从房车下部车厢伸了出来,热水哗哗涌入。
边烬说:“等一下。”
她的意思是她去给沈逆拿寝衣,便离开了。
沈逆以为她说等热水灌好就可以洗了。
热水灌得极快,等边烬再回来,发现沈逆穿着衣服整个人坐在浴缸里,手里还拿着块皂角,对着皂角的包装不知该如何剥开。
边烬:……
暂时把寝衣放到一旁,接过沈逆剥得乱七八糟的皂角,撕开外包装,放回她的掌心里。
对于逻辑混乱的沈逆而言,边烬可太厉害了,居然随手就撕开了皂角那层层叠叠的包装纸。
沈逆开心地说:“谢谢。”
边烬淡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是你的妻子,不用谢。”
流浪了两个月,在这个危险的世界里吃过不少亏的沈逆,第一次感受到被妥帖照顾,还完全不求回报的温柔。
有妻子可真好啊……
沈逆在心里感叹着。
她双手捧着梨花味的皂,这香气特别喜欢,不舍得用,闻了又闻。
边烬试探问她:“为什么穿着衣衫就进了浴缸?”
沈逆眨眨眼,认真道:“这样洗澡的时候就能把衣服一起洗了,岂不省事?”
边烬:……
或许有时候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差。
边烬还是劝她,“衣服粘在身上不会不舒服吗?你脱了,我帮你洗。”
沈逆不知想到什么,小脸红红的,声音都变软了。
“不用,我自己会洗。”
“那你脱了给我好不好,我帮你拿出去。”
不管沈逆说什么,边烬都好脾气地顺着她,让沈逆不由自主地想,“妻子”就是这么温柔的吗?
感觉这姐姐会纵容她做任何事。
沈逆说:“好,你先转过去。”
边烬无奈一笑,转身。
要是从前的沈逆,不仅不会让她转身,估计会邀请她一同沐浴。
一开始觉得好笑,想着想着,边烬鼻尖上漫出酸劲。
沈逆失踪后,边烬开着房车四处寻找的这段时日里,房车内外自然了如指掌。
她在房车上层的工作室里发现,沈逆早就在谋划着吸走黑魔方,这件事沈逆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提过,藏得极其严实。
沈逆将黑魔方锁进了自己身体里,舍命救她,说到底,边烬无法真的生沈逆的气——有人为你不顾生死,真心可鉴,这是万万生不起气的。
只是担心,非常担心。
这两个月中边烬从未放弃过,可是一次次被假消息骗到各地,最终失望而归,在孤寂的深夜里,她也曾难过地想,是不是此生再也无法见到她的阿摇了。
撑着一颗破碎的心,踏过痛苦,咬牙踏上寻找爱人的漫漫征途。
无数次直面绝望,无数次告诉自己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再往前找一下,说不定她的阿摇就在下一个线索里。
梦中重逢,醒来身侧清清冷冷,余生煎熬。
如今清醒着,不是梦,她真的找到了阿摇,活生生的阿摇。
越过了死亡的天堑,她们终于在人间相聚。
无论阿摇变成什么样,都好过死别。
眼前的阿摇可爱归可爱,到底是乱了心智。
也不知心智会不会进一步混乱,以至威胁到性命。
得尽快想办法助她康复。
沈逆脱了衣服搭在浴缸边,潜入水中,只露出半截脑袋和一双乌溜溜打量边烬的双眼。
“我,脱好了。”
边烬把湿乎乎的衣衫拿起来。
沈逆说:“谢谢……”
刚说完就想起边烬先前说过——我是你的妻子,不用谢。
谢了一大半,吞了最后一截尾音回去。
被水浸透的衣服在边烬白皙的手中整齐地叠好,水沾湿了袖口,她也没有半点埋怨,只道:
“在我面前,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有任何拘谨。”
边烬出去了,留沈逆自己浸在热水里。
整张脸通红,心动到不行。
难怪失忆了还对妻子魂牵梦萦,妻子姐姐也太好了吧?
沈逆握着脚踝。
这么完美的姐姐是我的。
沈逆被迷得心荡神摇之时,边烬回来了,问她:“头发洗了吗?”
沈逆摇摇头,就要把整个脑袋浸到浴缸里清洗,幸好边烬眼疾手快托住她下巴,将她脑袋抬起来。
边烬难忍笑意,“会呛着的。”
沈逆:“也对。”
“我帮你洗。”
沈逆心中开心,格外想依赖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来。”
边烬搬了椅子坐到浴缸边上,让沈逆转过身去。
沈逆看上去没多脏,可头发里都是灰,有些还打结了。
以前懒散归懒散,从来没这般邋遢过。
边烬的洁癖到沈逆身上似乎总失效,洁净的指尖深入发丝间,和梳子一同一点点轻柔地梳理。
“疼不疼?”
“不疼的。”
边烬再梳理,又问了好几次同样的话。
问得沈逆都笑了,“没事的,你怎么梳我都不疼,尽管梳。”
梨花味的皂角香在小小的空间内蔓延。
香味让她模糊地想起了一些往事,想起了共同成长的生命线上厚重的情愫。
沈逆的长发被边烬耐心地清洗干净时,边烬身上却被弄湿了。
沈逆不太敢看她,“那我先出去了,你来洗。”
身后人没说话,沈逆带着水光的手指抓到寝衣,匆匆一穿,离开了。
夜里,沈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听到脚步声,立刻转身,面对着墙,把后背留给边烬。
脑子里就一个问题。
今晚,妻子姐姐会和她一起睡吗?
不一起睡的话,也没有其他床了。
可是……就算知道已经成亲,对她而言曾经的一切都没想起来。
心下有份熟悉的感觉,若现在就同床共枕,总归有些太刺激了。
身后的脚步声传来,闷闷的,伴随着她的心跳一路延伸到床边。
真的来了。
沈逆能感受到身后灼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片刻后,传来簌簌的脱衣身。
沈逆喉咙轻动。
被子被掀开,边烬凝视着沈逆单薄的肩膀和温软的后颈。
想起刚成亲那段时日,自己都是这样背对着沈逆。
原来看着后背的滋味这般不好受。
一直都主动表达着喜欢的沈逆,忽视她时,心里克制不住地发酸。
床面有轻微的挤压感,身后人躺下来了。
火热又柔软的身躯慢慢贴上沈逆的后背。
沈逆险些忘了呼吸。
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成熟女人迷人的曲线。
边烬搂住沈逆的腰肢,不太熟练地主动往上抚,掠过衣料下被她染红得身躯,两指压在沈逆微微潮湿的颈窝里,纤纤细指再往上攀,拂过战栗的脖子,将她半张脸都拢进右手的掌心里。
沈逆被她弄得浑身燥热,轻声问:“你,喜欢我吗?”
这么直白的问题,放在以前是很难直接宣之于口的。
边烬脸庞热热的,贴得更紧。
“嗯……很喜欢。”
沈逆心下咚咚地跳,连带着耳尖也在热意中完全变红,回眸。
眼前不再是混乱的线条,而是一双专注凝视着她,动情的桃花眼。
边烬微抬上身,吻住她的唇,分开唇缝,往里探。
沈逆被她吻得迷离,眼睛湿漉漉的。
“我们……做过这种事吗?”
黑暗中,边烬眼眸里的水光清晰动人。
“做过,很多次。”
沈逆是怎么吻上去的已经不记得了。
似本能的召唤,像两具命中注定就该相融的躯体终于找到了最想栖息之地。
滚烫的肌肤相贴,口干舌燥。
沈逆翻身将边烬抵在床面上,扣着她的手腕,重重地启开双唇。
边烬那双总是不太会吻的唇,险些又招架不住。
吻得很深,她难以自控地回应着。
干燥太久的夜,忽然急雨。
不可能不失控。
第167章
和外表的清冷相比,边烬对她感觉的强烈程度,超出意料。
沈逆逻辑不通,不知要停,顺从着本能。
边烬即便有些吃不消,也一直纵着她。
在交融的濡湿气息中,相伴着迎来新的黎明。
边烬为沈逆红肿的唇摸上护唇膏,沈逆学着抹回来。
晨光淡淡铺进房车里,以微不可见的速度覆盖交缠在一起的女人腿。
没人有睡意。
温热的指尖在边烬的脸庞上缓缓移动,沿着她的五官描绘。
沈逆不舍得眨眼,“你长得真好看。”
昨夜她俩断断续续聊着,聊了沈逆当下的感受,以及这两个月以来她的遭遇和所作所为。
边烬淡笑着:“你不是说所有人的长相在你只是一根根线条?都是线条,怎么能分辨得出来好看或不好看?”
“当然能,不一样的。”沈逆认真道,“就算是线条,我也能够分辨出哪些线条精致,哪些线条粗糙,而妻子姐姐……是我看到的第一双眼睛,真真正正的眼睛。”
“妻子姐姐?”边烬问,“为什么叫我妻子姐姐?”
好奇怪的称呼。
“因为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啊,就这么叫了。”沈逆皱眉,“糟糕,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边烬算是知道沈逆这机灵的脑袋里成天想的都是什么了。
说不定,她脑子里一直都是这些又怪又有趣的思路。现在的她只是把脑子里想过,但不曾真的说出口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沈逆的脚不知何时伸到了被子外,缩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蹬到了边烬的脚,立刻收了回去。
边烬却跟着她,说:“踩上来。”
边烬的脚背很温暖,沈逆脚尖点了点,没完全踏上去。
边烬:“放心踩。”
两人都侧卧着,沈逆脚尖抵在边烬的脚面上,还枕着她的胳膊。
两人一起窝在暖融融的被子里,像勾勒出一个完整的圆。
手脚很快都变得热乎乎的。
即便是在房车里,也似在家中,温暖舒适。
沈逆看着晨光中美丽的女人,是她带来了家的感觉。
这就是“妻子”的神奇威力么?
沈逆问她:“你叫什么啊?”
“边烬。边际的边,灰烬的烬。”
边烬。
很好听,又有点儿伤感的名字。
将这两个字在心里默念一遍,熟悉的宿命感又开始往她的心尖上翻卷。
奇怪的是,一会儿这两个字就从心头消散了,再去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沈逆知道又是身体里的那玩意在作祟,立刻打开跟了她一个多月的新款电子表,又问了一遍边烬的名字,打算记下来。
“能不能再告诉我一次?”
边烬的指尖在沈逆投到半空的电子屏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写完之后,沈逆迅速保存。
“以后忘记了,就拿出来看。”沈逆开心道,“那就再也不会忘记了。”
沈逆小心翼翼地把边烬的名字存好,又问边烬:
“那我叫什么名字?”
边烬正要开口,想起沈逆在吸收黑魔方时留下的那句话。
——下次给我起个乖一点的名字吧。
“你叫……”
沈逆期待地望着边烬。
“沈乖乖。”
沈逆:?
沈逆:“……我不信。”
边烬憋住笑,“真的。”
“谁会叫这种名字啊!”
“你。”
“不可能,我才不会叫这个名字。没事的,没事的,一会儿我就忘了……”
边烬立刻在沈逆的投屏上写下“沈乖乖”三个字,和“边烬”并排。
沈逆:“你!”
边烬保存。
“这样你就不会忘了。”
沈逆陷入沉思。
我不会真的叫这个名字吧?
思考着,肚子开始咕噜噜地叫。
边烬起身,去冰柜里拿食物,打算做朝食。
沈逆趴在床上支着脑袋问边烬:“早上吃什么?”
“你最喜欢吃的菠菜。”
沈逆:?
沈逆的直觉是对的,她一向不喜欢吃菠菜,以前得哄着才吃。
菠菜营养价值高,边烬就是想看看她现在逻辑乱了,吃蔬菜的时候有没有可能不那么费劲。
听到“菠菜”二字,沈逆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
不会吧,菠菜那么难吃,我怎么会喜欢吃?
我真是个喜欢吃菠菜的“沈乖乖”?
怎么想都觉得和自我认知不太匹配。
沈逆疑神疑鬼,总觉得自己被诓了。
可是妻子姐姐……边烬姐姐一身正气,不太会骗人的样子。
被沈逆戏弄了这么多年,难得戏弄回来,边烬唇边压着笑意。
“你在外面流浪了这么久,肯定没怎么吃蔬菜。菠菜要吃,也有你喜欢的牛肉。不过……”
边烬翻找了一番,居然没找到地豆。
沈逆最喜欢吃油炸地豆,特别是万姑姑炸的,又酥又脆,火候精准。
边烬已经从万姑姑那头要来了秘籍,试着做过几次,口感已和出自万姑姑之手的所差无几。
起初是想吃些沈逆喜欢的食物聊以慰藉,若真能找到她,也能做给她吃。
可真的重逢了,地豆却消耗完了。
沈逆问她在找什么,得知是地豆时,神秘一笑,说:
“我有很多,咱们开车去拿。”
边烬:?
你有很多地豆?
带着满心的疑惑,边烬坐在副驾上,看沈逆熟练地启动房车,她真的懂得如何驾驶。
也就是说,对于各种机械的肌肉记忆还在。
不愧是双S级机械天赋者。
房车开到一处偏僻的山洞前,沈逆说:“我之前都藏在这里。我去拿,你等我一会儿。”
然后边烬眼睁睁地看着沈逆提了两大袋的地豆出来,左右环视,悄摸地运上车。
边烬:“这么多,是哪儿来的?”
沈逆:“村里种的。我看都成熟了也没人收,怕坏在地里,就都给收了。”
边烬……
以沈逆现在的逻辑判断,多半没经过村民的同意,是偷的。
边烬扶额。
回头再补偿给村民好了。
沈逆看边烬的表情一言难尽,补充道:“食物可不能浪费。”
边烬:“是啊,那菠菜也不能浪费,都吃了。”
沈逆:.
沈逆在边烬的督促下吃完了菠菜,之后边烬奖励她,给她吃了软烂又风味十足的牛肉,以及万姑姑祖传的油炸地豆。
这顿晚膳沈逆吃得非常顺口,心满意足。
看沈逆这么乖,该奖励得奖励。
边烬犹记分别之前,沈逆留下的话。
——那你利用完之后,还会不会奖励我?
自然是要奖励的。
被思念之情深深纠缠的夜里,边烬靠着记忆模块里的点滴回忆熬过了相思之夜。
如今,总算能真真切切地搂住让她魂牵梦萦的腰肢。
昏暗的房车里,夜灯在远处。
沈逆仰着头,腿落在边烬的掌心里。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升空,之后在某一瞬间,眼前发白,嗡嗡声灌满了脑袋,急速的心跳随后轰隆隆地到来。
沈逆闷闷地呢喃着,扶住边烬的脑袋,难耐地深入她的发丝。
边烬有些无措地微微抬起头,抹去嘴角的水光,之后撑起身子,往上游,抱起沈逆,用她最喜欢的姿势揽进怀中,抱她到腿上。
沈逆眼角泛着泪光,坐在边烬的手上,腿在发颤。
“刚才……”一个字一顿,又说,“都已经……”
边烬“嗯”了一声。
意思是,知道,但不停,不想停。
又一次到了天明。
沈逆被欺得浑身发红,什么时候昏沉沉地失去意识都不知晓。
看怀中人眼角的泪痕,边烬知道自己过分了些,带着歉意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沈逆沉沉睡去,边烬则完全没有睡意。
想起方才看到荒唐的一幕。
忘情之时,白色的乱体从沈逆的腰部冒出了两根,她应该没发现,落入边烬眼中。
那乱体慌不择路,如蛇般在床面上蔓延。
边烬的确吃了一惊,已经进入高度戒备状态,没想到,那白色的乱体完全没有攻击性,软趴趴地待了一会儿,像是和沈逆一样,被欺得懵了。
边烬一碰,它立刻回缩。
纯白的金属面居然一触升温,纯白中透着些粉意。
凝滞了几息,很快缩回了沈逆的身体中。
边烬:……
感觉怪怪的。
这黑魔方的乱体不仅变了个颜色,还温和了许多,仿佛是一只沈逆养在身体里的宠物,对外界完全没有杀伤性。
而且,还会因为她的触碰而……害羞?
边烬实在不想用这个词,可那白色的乱体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
沈逆气息平稳,睡得很沉。
边烬抽出手臂起身的时候动作轻到极致,没有吵醒她。
进入工作室,在繁杂的程序中果然找到了禁锢黑魔方相关的系统。
明日等沈逆醒来跟她说说系统的事儿,毕竟最终要解决的还是黑魔方,不可能一直让黑魔方待在沈逆体内。
还有一件事让边烬忧心。
打开飞鸽传信,曾倾洛一直没有回复她的消息。她询问窦璇玑,窦璇玑的回复含糊其辞,只说曾倾洛现下受了伤,李极正在为她治疗,让边烬不用担心。
先前找不到沈逆时,边烬的确没有太多的精力,如今,再给窦璇玑传信,告诉她沈逆已经找到了,但因为特殊状况,暂时不能回长安。等她们解决之后再回去。以及,曾倾洛现在的状况,希望她如实相告.
大明宫,紫宸殿,天子的寝宫。
窦璇玑累得半死,一掌拍在身上的李司胳膊上:
“起开!不要脸!”
李司满脸通红,气息紊乱地放开怀中人,瞧着身下云娇雨怯的窦璇玑,那双似怒还羞的眼睛弄得她心头火热热的。
李司为窦璇玑擦拭,“在你面前我还要什么脸啊……”
窦璇玑瞪她一眼。
真受不了这厮。
昼时在臣子面前一派天子威仪,是个谁都不敢惹的铁面新帝,窦璇玑见了都有点犯怵。
结果一到晚上,就跟三个月没捞着吃的一样,简直是饿鬼投胎。
还每晚都是饿鬼,从来不当人,尽折腾她。
窦璇玑双眼一闭,懒得回想。
李司哄了半天才算哄好了个大概,都要睡了,窦璇玑收到一封飞信,忽然一个身子坐起来,又一掌狠狠拍在李司腿上。
李司“嗷”了一嗓子,整个人吓得一哆嗦。
李司挨上来担忧地问:“怎么了璇玑,做噩梦了这是?”
窦璇玑:“我像你?沾枕头就睡。”
李司:……
窦璇玑忽然眉开眼笑,“沈逆找到了!她还活着!”
李司差点跳到床面上,“真的?!臭狐狸现在怎么样了!怎么不直接回来啊!”
窦璇玑把边烬的信给李司看。
李司也从“特殊情况”这四个字里嗅出了别样的意味。
两人沉默了片刻,李司道:“边烬向来思虑周全,肯定是不好回来。那,到底怎么样了啊,也不至于谨慎到说得这般含糊吧?”
窦璇玑道:“她还想知道曾倾洛的情况,明天我去一趟睦州。”
李司欲言又止。
“没事,现在网络和官道都修好了,也没有黑魔方,不会危险的。去睦州只需一个时辰,快得很。”
“这个我不担心,只是,不知道李极是不是依旧闭门不见。”
窦璇玑一直和第五阙保持着联系,知晓她们的状况。
上个月窦璇玑已经去过一次睦州,没能见到李极,但曾倾洛的状态她知晓一些。
一言难尽,就没敢告诉边烬,怕她那头还没找到沈逆,忧心如焚,这头还要记挂着曾倾洛。
窦璇玑:“没事,当真如此,我也要去看看第五阙她们的。而且我还想去找边烬一趟。”
李司知道窦璇玑无耶娘也无手足,最是在意朋友情谊。
她不舍地握着窦璇玑的手,“我……想跟你一起去。”
“别了,你出一趟长安城多大阵仗心里没数?”
窦璇玑回绝得实在太干脆太真心实意,李司什么也没说,闷闷地缩成一团。
窦璇玑看她失落的模样,“好啦”一声后,主动吻上她的唇。
“我很快回来,好不好?”
李司:“我觉得你在哄宠物。”
窦璇玑:“嗯,我是。”
李司:……
第168章
第二日一大早,窦璇玑离开了大明宫。
去睦州之前,她先前往新修的长生阁,和房判聊聊天。
长生阁是在丽景门旧址上建起来的研究所,专门研究各种机械和电子相关的疑难杂症。
原本房判的大脑在沈逆的工作室里存放着,后来沈逆失踪,李司生怕没个机械师照看会出什么问题,便派人去把房判请到新建的长生阁中。
负责接手的是李司曾任金吾将军时的下属,非常有潜质的A级机械师。李司亲手把他提拔上来,算是知根知底。
窦璇玑回到长安时才知道房判搬了家,托管给了长生阁,去看过几次,状态和她离开时没什么变化。
大脑重建依旧在平稳又缓慢地推进,三百多年的时间一息一息地往前推移。
无法丈量的时光,在房判这儿有了具体又清晰的刻度。
窦璇玑来得安静,依旧引来了不少目光。
即便还未大婚也未封后,可眼前人是当今天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心上人,整个长安城无人不晓。
看到她时,无论在做什么事都会立刻停下手里的活,向她行礼问安。
窦璇玑很不自然地一一回礼,原本很快走完的路,生生拖了一盏茶的工夫。
来到房判大脑所在的单独研究室,窦璇玑把门关上。
此地只有她和房判。
“我又来了。”
窦璇玑坐到椅子上,脚下一蹬,转到房判“面前”。
房判的大脑被装在一个袋子里,袋子外罩了一层可爱的人偶模型。
这人偶模型是根据窦璇玑捡到的房判小时候照片绘制出来的。
李司亲手绘制、打印,再亲自封装。
窦璇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李司陪在身边,窦璇玑还问:
“怎么把房判打扮得这么可爱?”
李司道:“你肯定三不五时就会过来看小房,总不能每次来就对这个残缺的大脑吧?你没问题,人家小房还害羞呢。反正我等你等得没事干的时候,就过来陪小房说说话,顺手给她套件新衣服。”
窦璇玑嘴里说“都当天子了还有没事干的时候?”,其实心中是感动的。
李司费尽心思做这一切,自然是为了让她开心。
当初房判没少说李司的好话,如今这桩桩件件摆在眼前,让窦璇玑明白房判眼光不错,自己也没选错人。
人偶模型身后有两个接插口,连接着系统。
系统不眠不休地监测、重建着大脑。
小小的“房判”则带着傻乎乎的笑,坐在透明的液体中。
“以前咱们走到哪都被人嫌弃、害怕,避之不及。现在好了,所到之处都是奉承之人。你若看到这场面,肯定憋不住笑。”
窦璇玑趴在暖光前,凝视着房判不会回应的笑脸。
“到现在都很难相信,李司居然成了皇帝……”
窦璇玑“噗呲”笑了,“你敢相信吗,她现在是皇帝。”
窦璇玑在脑海中想象房判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表情会有多精彩。
脸是一定呆滞的,手里的食物是一定会掉在地上的。
“我可能……就要当皇后了。”
房判一定会在震惊后笑得死去活来,然后再揶揄一句:
“璇玑,你和小乔当真是天作之合呀。放心,她半夜爬你窗的事儿我肯定守口如瓶。”
窦璇玑哈哈笑,抹掉眼角的泪花,调整情绪,习惯性把最近的发生的事儿都跟房判说了。
她总有一种感觉,即便无法回应,房判的大脑也能听到她的话。
在丽景门的那些年,多少个困倦的值守之夜,她都是和房判聊着天熬下来的。
她已经习惯什么事都跟房判提一句。
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不陪房判说说话,告诉她朋友们最近发生的事,这世界发生的事,房判总是独自待在此处什么都不知晓,该多寂寞。
“沈逆已经找到了,万幸啊她还活着。长安城打算择日重新开放。出生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没有黑魔方威胁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很难想象未来会变成什么样。说不定,新时代真的要到来了。”
窦璇玑戳了戳容器壁,目光温软。
“我有预感,有生之年,我们会再见面的。我一定努力活到你醒来的那一日。”.
睦州,桑青山。
夕阳渐渐沉入万山之后,孤云浮空。
贺兰濯醒来时,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
给她当了一下午枕头的人一动没动,正欣赏着琉璃墙之外恢弘的落日,慵懒地打了个呵欠,眼角有一包泪。
贺兰濯挪了下身子,第五阙摸摸她的头,“醒了?冷不冷?”
贺兰濯在她腿上摇头。
滴——
不远处发出电子提示音,第五阙说:“我给你热了苹果酒,现在喝吗?”
“嗯……”贺兰濯坐起身,靠到沙发的另一头,“喝。”
第五阙起身去拿苹果酒。
六十度,握在手里稍微凉一凉,在这早春微冷的傍晚正好入口。
贺兰濯喝下一口最喜欢的苹果酒,“我睡着了。什么时辰了?”
“太阳该落山了,感觉怎么样?”
“头没那么痛了。”
贺兰濯说什么第五阙就信什么,开心地过来继续为她按摩。
“我就说我新学的按摩技术肯定有用,我再帮你按按。”
这两个月她们待在睦州安心休养,与世隔绝,只希望贺兰濯能早日恢复视力。
这座桑青山是第五阙二姐为她找的。
她和二姐吵架归吵架,感情还是很好。
特别是听说第五阙把大姐的下落卖给大姐前任窦雪怀,现在大姐满世界找第五阙,要抽烂她的屁股后,更是担心。
毕竟大姐说要抽烂谁的屁股,从来没食言过。
第五阙实在不想和大姐正面交锋,就拜托二姐帮她找一个大姐寻不到的地界。
桑青山风景还不错,就是没瀑布也没果树,距离第五阙喜欢的山头还有些距离。
秃是秃了些,养病还是很合适。
第五阙打算等贺兰濯状况好一些,外面彻底太平了,再专心下半辈子的田园牧歌。
阿赐也被接到身边。
或许是出于补偿的心态,李极派了几位能干的仆从跟随她们到了桑青山,照顾她们日常起居。
她们现在居住的地方曾经是家奢华客栈,很凑巧,是李极名下的产业。
黑魔方横行之后,客栈的客源锐减,李极也无暇经营,客栈倒闭后空置了许久。反正暂时也无用,就让第五阙她们在此养病。
贺兰濯想要恢复天赋,再拥有视力,需要保持愉悦的心情,将精气神养回来,便有一线希望。
养病的这段时日,第五阙每天变着花地逗贺兰濯开心,完全不让她干一点儿活,各方面的“服务”都相当周到。
透支了所有精神力和体力,长时间的谋划和追击让贺兰濯精疲力竭,骨瘦嶙峋,浑身是伤。贺兰濯又天生好强,嘴上不说,其实连路都走不动。
是有侍女在侧,但她非常有边界感,不习惯陌生人服侍。
那段时日,第五阙就是她的腿,就是她的眼,贺兰濯从未这般依赖一个人。
与此同时贺兰濯也发现,毛手毛脚的第五阙居然有这么细心周到的一面。
而且第五阙天性豁达,再大的事儿到她面前都能切碎了当点心吃。
和她在一起不会感受到任何的压力,还会被她的乐观开朗影响,两个月下来,贺兰濯被养回来不少,起码不再是皮包骨,整个人圆润回了正常人的模样。
只是双瞳依旧浓黑得像一片深潭,看不到一星点儿的光。
夜夜头疼,睡不好觉。
睡不好觉这点不太妙。
睡不好,精神不济,精神力就更难恢复。
贺兰濯睡不着,日夜颠倒,第五阙也跟着她调整作息时间,几乎学会了全世界精神天赋者之外的人士能使用的所有催眠方法,哄着她睡。
刚才就成功睡了两个时辰。
不算长,但对贺兰濯而言也是弥足珍贵的两个时辰,头痛压下去不少。
阿赐就住在隔壁,每日都会过来探望贺兰濯。
贺兰濯精神好的时候,便会留下来跟她说说话。
深度的催眠还扎根在阿赐的脑海里,靠着贺兰濯慢慢跟她讲述过往的点滴,投出记忆模块中的记忆给她看,一点点唤醒她真实的记忆。
其实真实的记忆还没被彻底唤醒,但阿赐相信贺兰濯说的每句话。
“我觉得你好熟悉,感觉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很多年。”
阿赐拉着贺兰濯的手,一本正经地保证道:
“姐,我一定会想起来的。”
贺兰濯笑道:“没关系,慢慢来。”
第五阙在一边边剥橘子边说:“你姐为了找你吃了不少苦。”
阿赐用力点头,“我不会再让姐吃苦了。”
第五阙笑着正要接话。
没想到阿赐继续说:“姐的下半辈子交给我,我不会再离开半步。”
第五阙:?
不是,你姐的下半辈子已经有人预定了好吧?.
窦璇玑是坐着皇室的仪仗来的。
仪仗还没落地,就听见地面上来接她的第五阙挥着手大喊“皇后娘娘”。
窦璇玑恨不得直接跳下去捂住第五阙这张嘴。
落地后,窦璇玑狠抽第五阙的胳膊,“别瞎喊,还没封后呢。”
第五阙乐呵呵的,“不也快了么,难道你还能再跑了不成?”
在旁一同接驾的侍从都有些惊讶。
第五女郎平日嘴上没个遮掩,没想到和准皇后也没大没小。
旁人不知晓,窦璇玑和第五阙一同在最危险的时候离开长安城,相伴着在危机四伏的野道上一同开过车、守过夜,还为抢床铺“决一死战”过,革命感情坚固。窦璇玑是不爱摆谱的人,第五阙开起玩笑来也很随意。
封后这事儿因为诸多原因,一直留在李司的嘴边,没真正提上日程。
黑魔方造成的动荡且不用说,刚刚登基一堆事儿等着李司决策,而且窦璇玑还陪着沈逆出了长安城,大婚这事儿就耽搁下了。
如今天下已有盛世气象,可李司和窦璇玑后知后觉地发现,先帝宾天,国丧一年,这一年内不好大婚,最快也要明年金秋了。
窦璇玑见第五阙脸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问她:
“看你这么开心,贺女郎好转了吧?”
“没呢,还和之前差不多。”
“那你乐。”
“不乐也差不多,乐也差不多,还不如开开心心的。她刚好不容易睡下,我就没叫她一块儿来。走,我先带你去吃点好吃的,这儿的野菜可真是一绝!”
窦璇玑带了一堆的礼物来,随从们搬都搬了半天。
用完膳,贺兰濯也醒了,三人聊了会儿,都为找到沈逆高兴。
之后窦璇玑说明了来意。
“小倾洛么……”
提到曾倾洛,连第五阙都叹气。
“她一直都在安王府,李极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两个月了闭门不出。”
窦璇玑:“李极喝了韩复给的药?”
第五阙看向贺兰濯,贺兰濯裹着厚厚的披肩,闭着眼,优雅地喝了一口苹果酒后,轻转着酒盏道:
“对,就是韩复曾经给丽景门女官喝的那种药。”
想起这件旧事,窦璇玑后背还会发紧。
窦璇玑:“我想去看看她们,边烬也想知道倾洛现下的状况。”
第五阙拍拍膝盖,“李极未必会见咱们。不过,去试试看吧,我和你一起去。”
贺兰濯道:“我也去。”
第五阙没想到她也要出门,“可是……”
贺兰濯:“我都闷在屋子里两个月了,正是踏青时节,就当出门走一走,解解闷。”
其实贺兰濯是不信任这两位战斗天赋者的口才,笨嘴拙舌的,恐怕启不开李极的大门。
一行三人到了安王府,康逸去通报,半天才回来。
康逸:“殿下没有回应。”
第五阙不安地小声对贺兰濯说:“她俩不会死……”
贺兰濯立刻捂住她的嘴,对康逸说:“安王殿下多日不曾出门,定是遇到了难事,我们想直接去叩门。”
康逸也是满肚子的忧虑,贺兰濯聪明,他是知道的。
和繁之商量了一下,便为她们带路。
李极和曾倾洛住在安王府的主院内。
此刻住院大门紧闭,康逸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应。
贺兰濯她们三人相视一眼,最后由贺兰濯道:
“殿下,边烬和沈逆一直在询问倾洛的状况。若有难处,不若一起商议,或许能找到解决的方法。”
贺兰濯说完后,屋内半晌没有动静。
康逸瞟过来“你看”的眼神。
第五阙正要开口,贺兰濯忽然拉了她一下。
与此同时,窦璇玑也感觉到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一股磅礴又哀伤的精神力似从深渊中呼啸而来,锁住了所有人的思绪。
在场的低阶天赋者当场无法呼吸。
这是超越了S级的精神力,估计拥有者还不知该如何自控。
贺兰濯立刻说:“A级以下天赋者回避。”
侍从们立刻少了一半。
门开了。
一头白发的李极抬起头,面容憔悴,双眸血红。
第169章
华发曳地,面容虽没有随头发一并老去,却惨白似鬼。
若说从前的李极美得雍容金贵,教人一眼惊艳,那此刻的她憔悴中带着破碎之后的坚韧,依旧摄人心魄。
寝屋内很安静,飘荡着阵阵花香。
曾倾洛背对着大门,坐在窗边,凝望着窗外正在盛放的春花。
早春的生机勃勃,铺在她死气沉沉的双眸中。
被玄关的屏风挡住,门外人看不到她,没人能打扰她。
“沈逆……她还活着?”
李极声音沙哑,贺兰濯听得出来,她已经很久没与人说话了。
“是,还活着。”
同为精神天赋者,贺兰濯大致猜测得出李极这段时日都经历了什么,此刻渴望的是什么。
“边烬和沈逆都担心倾洛,想知道她的近况。”
说及此事,李极垂下眼眸,哀伤的情绪萦绕在周遭,就连A级战斗天赋的窦璇玑都被她情绪感染,眼泪不自禁地掉落。贺兰濯的精神天赋还未恢复,被影响更甚,脑袋和心口闷痛着。
李极闭了闭眼,尽量收拢情绪。
“教我怎么控制精神力。都进来。”
屋门合上,第五阙她们走到曾倾洛身边,轻唤她的名字。
曾倾洛也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睛都不眨。
李极电子表响了,她从蹀躞带上解下装眼药水的锦囊。
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帮曾倾洛滴眼药水,免得她不眨眼,眼睛干涩受损。
专心滴完眼药水后,李极一边把多余的拭去一边说:
“如你们所见,小满一直都是这样,没好转,也没继续恶化。”
贺兰濯知道,是李极用精神力控制着,不让曾倾洛精神世界全面崩盘。
窦璇玑:“韩复的药,你喝了?”
“喝了。”
李极才意识到自己从早上到这会儿没喝过一口水,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平静道:
“两管都喝了。”
“两管……”窦璇玑难以置信,“你喝了两管?”
李极满不在乎道:“对。”
从韩复那里拿来了两管药,一开始李极只喝了一管。
七日后的某个清晨,已经升为A级的她,天赋陡然提升到了S级。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不适,难怪当初丽景门那么女官都喝了药,直到多年后才有人发现此事的歹毒。药本身非常具有隐蔽性,喝下的当时和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并不会造成身体上明显的不适。
成为S级精神天赋者之后,李极立刻试着进入曾倾洛的精神世界。
她在曾倾洛的精神世界里看到了一片废墟。
狂风一刻不停地席卷废墟,漫天砂砾被卷入空中,不知被带去何处,残骸所剩无几。
狂风是向知番异兽化的精神力残存的象征,曾倾洛的意识世界在狂风的席卷下飞速消失。
要是李极再晚来一步,曾倾洛的精神世界将彻底消散,到时候她便再无醒来的可能。
S级的精神天赋是非常难驾驭的超高天赋,起初李极无法自如地控制精神力,反而被狂风刮得遍体鳞伤。
在精神世界中受损,会直接反馈在大脑和玉璧之上。
那段时日李极头痛欲裂,玉璧的报废程度也超过了百分之五十。
但时间紧迫,她无暇顾及其他,必须得争分夺秒护下残骸。
耗尽了所有的精神力,总算遏暂时制住曾倾洛精神世界里的那场飓风。
风止了,依旧满目疮痍,完全不见曾经的轮廓。
修复精神世界,就是重建废墟的过程。
李极试着修复残垣断壁和空廊枯叶。
就在这时,她遇到了难点。
一点点地把废墟残片堆起来,谁都能做到,可想要让它们重新变回原有的模样,变回完整的一砖一瓦,一屋一舍,相当于逆天而为,不可能。
李极说至此,贺兰濯非常理解地颔首,道:
“就像杀人和救人。杀人容易,一把刀一颗狠心就能完成。可是想要让人起死回生,难度高了不止千万倍。精神世界的毁灭和重建也是同样的道理。所以……之后你就喝下了第二管药。”
“对。狂风随时都有可能再刮回来,我没有时间等待。”
生死攸关的事,从李极口中说出来,慢条斯理似全然不在意。
也像是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没有给自己留过退路。
李极早就想到了一管药或许无法突破天赋的天花板,所以在死城,她向韩复要了两管药。
还记得韩复当时劝了她一句。
“一管药能无知无觉提升天赋,可如果你喝下第二管,一定会有异常反应。”
李极:“是什么?”
韩复耸了耸肩说:“不知道。没人这么做过,只是我多年和毒药打交道的推测。”
李极:“只要不当场毙命就行。”
韩复:“并不排除当场毙命的可能。”
李极抬了抬眉,没再多说。
不排除的意思是,有可能。
但她不试一试,她的小满再也没可能醒过来了。
有可能和没可能,她知道该怎么选。
小满护她的时候没有半分迟疑。
如今为了小满,有何所惧?
第二管药入喉,灼烧感折磨了她不知多少个日夜。
三日前,她终于在黎明中醒来时,高烧未退,却笑了。
——还活着,我不是废物,我能救小满。
支起浑身剧痛的身子,她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满头白发,面若死灰。乍一看以为看到陌生人,再看,是自己无疑。
这便是第二管药的副作用。
一向爱美的李极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这不重要,不重要。
李极对自己说,还活着就行。
如果说S级的天赋让李极清晰地感受到能力的突破,只要她想,她甚至能够监听安王府所有人的心声。
那双S级则像重生。
精神力变成了浮在云端的自在,信手拈来,毫不费劲。
路过窗边的小鸟都会被李极的情绪感染,落到她的肩头。
她听懂了鸟叫虫鸣,听见日出,闻到冻土融化。
甚至能感受到天地的运行。
焦躁恍惚的情绪不见了,李极恢复了理智。
头发白了,但情绪稳了。
再次进入曾倾洛的精神世界,狂风再来,她轻松拨开。
天地昏暗,她轻轻一挥衣袂,晴空万里。
她成为了这个世界的唯一主宰者,天地间的真神。
狂风跑了,残毁的大地在她的指尖轻动下重塑。
听到这里,第五阙实在忍不住,问她:“那不是很顺利吗?为什么小倾洛还是现在这副模样。”
李极乜她一眼。
小倾洛,还是叫得这么亲热。
李极放下茶盏,本能地注视曾倾洛的方向。
“我是拥有了重塑的能力,小满精神世界的残存我都重建了,可是,我不知道那些房屋、池塘、小桥和小院里被摧毁前具体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它们的细节。”
通过长时间的观察,李极猜测这个精神世界就是曾倾洛的记忆世界,或许,是她长大的地方,是李极没能参与的曾经。
小院有什么样的藩篱,院里有养家禽还是宠物?
屋舍内有几间房,房中都是如何布置的?
李极完全不知晓。
而且,就算她知晓,那个问题依旧困扰她。
精神世界不像现实世界,这儿除了废墟就是一片白茫茫的虚空,要是重建,该用什么当材料重建?
李极的话让大家陷入了沉默。
半晌,窦璇玑提议:“我正好要去找沈逆和边烬一趟,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去?倾洛是她们师妹,从小一块儿长大,你想要的细节她们或许能帮得上忙。”
李极:“我也正有此意。沈逆她们不是也想知道小满现状吗?沈逆那个狡诈的脑袋说不定能帮忙出个主意。”
第五阙:“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
贺兰濯拉了一下第五阙的袖子,“我也去。”
第五阙回眸,贺兰濯没第一时间得到第五阙的回应,抬头追了一句:
“可以么?”
第五阙忽然有种当家做主的自豪感。
“可以啊,当然可以,有我在,你想去任何地方我都带你去。不过我得回去拿顶帽子,你这金贵的脑袋可不能冻着,不然又要头痛。”
第五阙迅速去拿了一顶保暖的帽子,外加暖融融的披肩,给贺兰濯全数裹上。
李极把曾倾洛抱上轮椅,帮她扣好安全带的时候摸了摸她的脑袋。
窦璇玑的皇室仪仗非常宽敞,比李司的天子仪仗小不了多少,她们五个人坐进去还很宽敞。
李极怀着一颗期待的心,飞向北边的小村子,期待着转机。
结果——
“什么?那不是疯了吗?”
听完边烬委婉的话,心里一总结,李极脱口而出。
边烬没搭腔,李极原地转了两个圈后,整个人歪歪斜斜地扶着墙头,失魂落魄的情绪多少有点上脸,连踩到一坨烂泥都没发现。
此时沈逆正在房车内睡觉,边烬将她的状况继续和好友们简略说了一番。
第五阙:“严重贫血?”
边烬:“对。我猜测黑魔方变白的原因,是阿摇的血中有罕见的抗辐射酶。她能净化强辐射的星河铬素,也是因为这种酶。根据阿摇的回忆,黑魔方进入她体内最初乱体还是黑色的,她和乱体对抗过很多次,血流得越多,乱体的颜色就越浅。为了吸走黑魔方,她在自己的身体里也安装了逆芯,新的逆芯里星河铬素的含量非常高。或许是抗辐射酶和星河铬素双重作用,让黑魔方变成了白魔方。”
窦璇玑难以置信道:“白魔方,还是性情温和,不会随意伤人的白魔方。那……”
边烬:“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还未说完。这段时日我一直在观察,加之阿摇自己接入了房车工作室里的生命体征系统,可以得出结论——阿摇的严重贫血就是白魔方导致的。白魔方在贪婪地吸收阿摇的血液,不断强大自身。若继续留在阿摇体内,一定会威胁到阿摇生命。所以,无论是黑魔方还是白魔方,一定得彻底摧毁。”
贺兰濯:“沈逆先前一定有完整的解决计划,可是现下她思绪混乱,恐怕无法继续。”
边烬眉心紧拧难解,见贺兰濯的眼睛昏暗无神,知晓她失去了视力,此时就像个空壳。
所有人都走在迷途上,不知前路,一时无言。
六人坐在房车和仪仗中间,沈逆不知何时醒了,从窗户后面探出半颗浑圆的脑袋。
好多人啊。
先前边烬跟她说了,今日会有几位老朋友拜访。
和老友们的关系与旧事,边烬多少与她说了些,沈逆这会儿正在一一对比线条,匹配她们谁是谁。
边烬蹲到曾倾洛面前,试着与她说话,她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听完李极所述曾倾洛是因为救她才变成这样,边烬无言地望了天边片刻,缓声道:
“倾洛一直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李极单手支着脑袋,听到边烬的话表情还未变,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从发红的眼眶里涟涟垂落。
李极抹掉眼泪,深呼吸,很快调整了情绪。
“我要重建她的精神世界,我要救她。麻烦你告诉我她的过往,她的故乡。如果能给我看看你记忆模块中的关于她的事就更好了。”
“可以。你打算如何重建?”
李极被问得一时迷茫。
“不知。我可以让残存的碎石沙砾回到它们原本的位置,可是已经被卷走的,即便我知晓它们该是何模样,也不知该用什么来重建。现在的困境便是,即便我能起死人,也无法肉白骨。小满精神世界被卷走的血与肉,我不知该用什么去填充。本来是想听听沈逆的看法,可是……”
沈逆听到那白发女郎提到自己的名字,注意力跟了过去,观察了她片刻,拉开车窗说:
“你是画师吗?”
沈逆已经将李极和边烬对她描述的安王划上了等号。
李极见沈逆身后摇着两根白色的乱体,狡黠的样子倒还保留了几分。
“嗯,是。”
沈逆身子往外探了探,说:“那你画啊,你用精神力为丹青,画回原来的样子不就好了?”
边烬她们转过来,用“能行吗”的眼神看着她。
贺兰濯的表情却是一震。
李极黯淡的眼眸渐渐变成琢磨,随后眉宇间的愁绪消散,旷若发矇。
照顾曾倾洛的这段时日,李极一直在她的精神世界里进进出出,所有的思绪都放在曾倾洛身上,已经很久没提起画笔,忘记了作画这件事。
用曾倾洛最喜欢的画技,重塑她的精神世界,妙不可言。
“可以,可以一试!沈逆。”李极站起身时直接刮倒了椅子,她指着沈逆,“你疯了也是个天才。”
沈逆皱眉,对边烬道:“她烦烦的。”
第170章
李极再次进入曾倾洛的精神世界,伸手,一支画笔凭空出现在她掌心里。
笔尖所到之处层台累榭,妙笔生花。
双极楼赫然耸立在空荡荡的视野中。
高山峻岭,雾涌云蒸。
李极尽情地挥毫泼墨。
画曾倾洛生活过的地方,双极楼,小院,风雪。
画曾倾洛本人。
破碎的世界被重绘,更加美丽、生动,生机盎然。
写字好看或许不能争皇帝,画得漂亮也未必能养百万兵马。
但此刻,李极知道自己的笔能救人,救她最爱的人。
就在李极完成了局部画卷的当晚,在为曾倾洛净面时,她的手忽然动了一下。
“阿娘。”
曾倾洛用干涸的嗓子唤出破碎的字句。
“阿娘,别走……”
李极一怔。
“小满?”
曾倾洛身子前倾,紧紧抱住李极的手臂。
曾倾洛刚被双极楼收为外门弟子时,阿娘感染黑魔方过世才不到半个月,她亦落下残疾,在害怕和彷徨之下不知如何是好。
那是她人生的分岔口,充满了苦闷和焦虑。如今她的精神世界里的双极楼重建,痛苦的记忆率先翻涌。
记忆中的片段变成了精神世界真实的一段路,组成如今的曾倾洛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曾倾洛踏踏实实地踏上去,心魂归位,说出了两个月来的第一句话。
李极真的把她的世界画活了。
像在深渊之下窒息了无数日夜,终于呼吸到了氧气。
李极欣喜若狂,用力抱住她失而复得的宝贝,泪湿了曾倾洛的肩头。
潸然泪下的人还在安抚对方:“小满,有人在等着你,等了好久……从今往后,这个人会代替你阿娘,永远护着你。”
……
听闻曾倾洛终于醒了,边烬她们一大早就来敲门,想看看她的状况。
李极她们都暂住在村子里,包下了村子里最大的客栈。
边烬她们来访时,曾倾洛正坐在阳光之下,面对她们依旧无甚反应,但那双眼再也不是没有魂般的空洞。
她会时不时看向窗外的某个地方,似乎在思考什么,被什么吸引着。
李极脸上的笑容就没落下去过,“她对周遭有了反应。”
众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听李极说她重建的过程。
沈逆则靠在曾倾洛身后的墙边,手指卷着曾倾洛的长发玩。
李极看着沈逆,对边烬道:“沈逆的意识都在,记忆可能都没有残缺,只是被白魔方搅乱,无法一一对应。只要思维归正,她就能好。”
边烬:“你是说……”
李极:“作为回报,我来帮她归正。”
沈逆若是能好,白魔方这个最后的隐患就能说不定就能彻底清扫。不过边烬也有所顾虑。
边烬道:“多谢好意,只是看你的状况最好不要冒进。”
重建精神世界是非常庞大的工程,要消耗的精神力无法估量。
曾倾洛是有了意识,可李极又肉眼可见消瘦了几分,本就血红的眼睛看上去鲜血欲滴,更加吓人。
贺兰濯也提醒李极:“精神力也会透支,透支的下场你看到了,就像我这样。”
李极不在乎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贺兰濯抬抬眉,边烬接话:“我有另外一个法子,若是不成功,再来劳烦殿下。”
李极淡笑:“没问题。”
沈逆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回去了,边烬不放心她独处,挺危险的,村民挺危险的。
边烬去找沈逆,李极想到了一些往事,对第五阙说:“我能单独和她聊会儿么?”
“她”是指贺兰濯。
第五阙正在给贺兰濯按摩脑袋上的穴位,缓解她的头疼,听到李极的请求一时没回答。
贺兰濯拍了拍第五阙的手背,示意“没问题”。
第五阙:“那也别太长时间,她昨晚就没睡,这会儿难受着呢。”
李极:“放心,我也累。”
李极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贺兰濯到了客栈里的一处阳光丰沛的小院内。
一路上李极都在想怎么开口,最后还是贺兰濯先说。
“殿下不必为难,您让我捅回去几刀咱们就算扯平了。”
李极一阵沉默,正要答应的时候,贺兰濯笑出声。
“开玩笑的。就算殿下答应,我也无力持刀,更讨厌血腥味。”
贺兰濯睁开眼,迎着温暖的方向,想试着感受明暗的变化。
“过去的事不用提了,当初殿下也身在局中,有自己的迫不得已。加上殿下性子多少有点扭曲,我能理解。”
李极:……
算了,贺兰濯想怎么嘴就怎么嘴。
嘴上再怎么说,也比不过那些真实留下的伤痛。
贺兰濯:“如今我找到了阿赐,过上我最期盼的生活,其中也有殿下的帮助。我们一起除掉了向知番,夺下睦州,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了。过去的事不必算得那么细。”
李极向来说不来好听话,尤其是曾倾洛之外的人,索性转移话题。
“你的眼睛,我能治吗?”
“或许可以,不过我不急,殿下还是先治好倾洛。”
李极:“嗯……”
贺兰濯:“若眼睛好不了也无所谓,我知道她不会嫌弃我。新的时代就要来了,我想和我在意的人好好过普通的日子,烦透了那些恩怨和刀光剑影,希望那些命悬一线的噩梦一辈子都不要再重来。殿下,您若还觉得心里有愧,实在过不去就扎自己几刀,我支持。”
李极:“……你可闭嘴吧。”.
李极推着贺兰濯回来的时候,见第五阙脸红扑扑的,整个人兴奋不已,似有什么话迫切要跟贺兰濯说。
贺兰濯伸手探她的脸。
“你怎么了,气息这般乱。出什么事了?”
第五阙握住她。
“没事,你别担心。刚才我和边烬聊了会儿,她说她曾经为了寻找记忆禁区的真相,和沈逆通过梦境互通,让沈逆进入她的梦境世界里。据说梦境互通还能改善各种精神问题,我感觉咱们也可以试试。只要你能好好养神,说不定眼睛很快就能恢复呢。”
“那不是连理模块的功能吗?”
“是啊,所以我想……”
第五阙伏在她身前,将贺兰濯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贺兰濯能感受到她心跳得极快。
“咱们成亲吧。贺姐姐,你能不能当我的妻子?”
第五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跳如雷。
贺兰濯一时没回应。
第五阙忽然意识道:“傻了我,我,我什么都没准备,居然就这样两手空空求婚了,哎——不行,重来,我要好好准备然后再——”
“可以啊。”贺兰濯说,“我愿意。”
这回轮到第五阙发怔了。
贺兰濯叹了一声:“可惜啊,没办法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傻,又很可爱……”
没等她话说完,第五阙就一把将她横着抱起来。
贺兰濯身子一歪,险些摔着。
第五阙哪里可能让她摔倒,又将歪斜的身子紧紧抱回怀里。
贺兰濯只能紧紧搂着她的脖子,面带愠色。
“第五阙!”
第五阙满面春风,脚下几乎搓出火来,“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民政司!”
贺兰濯:……
这孩子不禁夸,一夸就得干出点惊天动地的事儿来。
在一旁看热闹的李极吃着沈逆的油炸地豆,插嘴道:“祝你这次大婚顺利。”
第五阙听出她重音在“这次”上,瞪她一眼。
“没你作乱肯定天下太平!”
边烬没想到自己跟第五阙提了一嘴连理模块的事儿,她居然转头就要和贺兰濯成婚,还是在这个陌生的偏僻之地草率成婚,想稍微拦一下。
边烬:“第五——”
边烬话才起了个头,沈逆脑袋从她身后房车窗户里钻出来,手里拿着包她打算给沈逆做点心的糖霜,冲着天上挥手一洒:
“成亲咯——百年好合!”
风一吹,糖霜在空中飞扬,像一场突然而至的绮靡粉雪。
满头糖霜的边烬:……
沈逆胡闹,窦璇玑不帮忙阻止就算了,还把早上李司空运过来的每日一束的鲜花往贺兰濯怀里塞。
窦璇玑:“恭喜恭喜。”
李极见曾倾洛居然因为此情此景笑了一下,立刻钻进房车里,把剩下的三袋糖霜全给扬了。
边烬:。
压抑太久的心,在沐浴着希望和喜悦的当下再也不想克制。
被贺兰濯纵容的第五阙,可以做任何幼稚又冲动的事,好友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春风微冷,万物萌发,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日,却是忽然而至的起点,正正好好的序曲。
沈逆:“恩爱白首,万年万年!”
……
边烬性子闷,但也不是个会扫兴的人。
沈逆的糖霜糊眼睛里了,她无奈地笑着帮她拭去。
“我听到了。”沈逆的眉毛和睫毛上覆着一层雪一般的净白,明艳的双眸亮晶晶的。
边烬把她鼻尖上的糖霜刮掉,“什么?”
“我不叫沈乖乖,我叫沈逆。”
边烬淡笑着,“你真的叫沈乖乖。”
“我才不信,沈逆,感觉就是属于我的名字,好听,是谁起的?”
边烬抬眸,“我。”
一个“我”字,让沈逆的心跳超速。
沈逆单手撑在边烬身侧,歪着脑袋让边烬帮她拍拍脑袋,拍拍脸,再清理一下身上的糖霜,她则什么都不做,享受着边烬对她的照顾.
第五阙和贺兰濯就这样成了亲。
没弄什么筵席,更不想要繁琐的六礼。
情意为媒,天地为证。
这儿的民政司也是位亲切的大姨,听她们说想要立刻开通连理模块,大姨笑道:
“新婚就开连理模块?开通是要亲密度的。六十分才能开。”
第五阙:“六十分,也不高啊,可以试试看。”
大姨心想,还不信邪了。
试着一查,亲密度已经破了两百。
大姨:?
年轻人,挺会玩啊。
连理模块顺利开通,当晚,贺兰濯好不容易睡着,第五阙立刻进入她的梦境世界。
那一夜,在第五阙的守护下,贺兰濯的梦境世界前所未有地安宁。
贺兰濯一觉睡到天亮,终于享受到了许久未曾享受过的酣眠。
边烬也是想通过此法,拨回沈逆混乱的思维。
原本边烬想要去民政司问问,能不能帮她维修损坏的连理模块。
这事儿被沈逆知道了,气呼呼的不让她去。
“你怎么不找我修?”
边烬还没回答,沈逆又说:
“我不要别人给你修!你只能给我修!”
边烬:……
行吧,阿摇的确哪儿都没残缺,就算思维乱了,该记得的事儿半点没忘。
边烬拉她的手,“行,只给你修。别生气了好不好?”
沈逆气来得快,也好哄得要命,边烬一哄就好,嘴上还狡辩:“没生气,我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边烬看她还噘着嘴,看着很好亲的样子,勾着她的下巴,轻啄她的唇。
沈逆被她主动的吻弄得耳朵红红的,心里热热的,小骄傲立刻烟消云散,开始干活。
沈逆机械天赋完全没受影响,虽然不知道连理模块是什么,但也凭借着天才机械师的本能,上手之后没费力气三下五除二的修好了。
连理模块恢复连接的当夜,边烬进入了沈逆的梦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