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会离开的。”惠犹豫了好久,城生弥只听到一声细若蚊鸣的确认,她捏着方向盘的指节都在用力到发白,但终究还是没有让自己在孩子面前太过失态。
幸好现在没有在开车。
她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糟糕、很糟糕。
“小姨……在生爸爸的气吗?”惠小声问,一张白嫩的脸上隐隐有着惶恐,津美纪也抱着惠,“小姨在生气吗?”
“……没有生姐夫的气。”城生弥的声音有些低落。
“他还在家给你们做晚饭,我先送你们回家。”她已经尽力平复了,不过心脏还是一抽一抽的有些疼,脑子里来来回回闪回的都是姐姐那个夜晚的笑容,和病床上的她做对比。
如果她当年去学医就好了。
这个念头三年以来时不时地就会冒出来,都被她强行压下去。
“小姨?”
一路无话的三个人,城生弥将车开到家门口,不像往常一样是直接开到车库里面,惠有些疑惑,他有些不安的看着打开车门的小姨。
“我公司里临时通知了一个会议。”她面不改色,“惠和津美纪先回去吃饭,我去一趟公司,可能要晚点回来。”
她还摸了摸惠和津美纪的脑袋,“记得要好好吃饭,尽量不要挑食。”
被摸脑袋的两个小孩脸上隐隐有着担忧,但是城生弥现在也没什么心情去哄小孩了,她光是忍着自己的负面情绪就已经有些吃力,“我待会会跟姐夫说原因,我没有生气。”
她再次重申了一遍自己没有生气,“快去吧。”
“……嗯。”惠和津美纪手牵着手,还是不免担忧:“小姨能不能早点回来。”
“我开完会就回来。”
城生弥勉强勾起一点笑容,在车窗里给两个孩子挥手,惠心里突然有了一种直觉。
津美纪握了握惠的手。
“小姨在伤心。”津美纪说,她对于这方面很细腻,“惠,待会我们吃完饭给小姨打电话吧。”
惠站在原地遥遥看着只能见到车尾气的宽阔路面,那双和他父亲几乎一样的绿色眸子,只是静静地看着渐沉的夕阳。
惠的声音很轻:“我让小姨伤心了。”
津美纪有些慌乱的安抚:“不是的,惠,小姨不是因为这个伤心的……”虽然她也不清楚为什么城生弥会突然伤心,但是她还是抓着惠的手腕单方面保证,声音有些拔高,着急道:
“惠,小姨一定一定不是因为你伤心的。”
伏黑甚尔听到院子里面津美纪的声音,接着就是惠的:
“小姨是不是也要抛弃掉我们了?”
伏黑甚尔:“?”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
他迅速将煤气一关,几步就走出了门,看着两个小孩站在院子门口不远,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明明是两个影子,却无端显得孤单了起来。
“…还不进来吃饭?”他不擅长直白的关心,以前妻子还在的时候还会说上两句,现在只能来点拐弯抹角。
津美纪手足无措:“…甚尔叔叔,小姨刚刚走了。”
哈?
她在做什么?
伏黑甚尔心里起了些不爽,明明有些关心的意味经过他嘴里一转就变成了:“爱去哪去哪,她忙起来不也不吃饭。”
这还是他用超绝听力在她通电话的时候听见的。
惠忽然转过身来,小小的孩子直接扑过来,“不是的!”他难受极了,带着哭腔,“小姨伤心了。”
小团子还没他腿高,伏黑甚尔连围裙都没取,他俯身把伏黑惠抱起来,“她伤心?你惹的?”
除了已经过世的妻子,好像没见到她为什么伤心过?
惠摇头,被浸润的绿眸望着伏黑甚尔:“…爸爸是坏蛋。”他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津美纪拉着伏黑甚尔的衣角,有些忐忑:“小姨好像生气了。”
生气?伤心?
都没回来吃晚饭——看来事情有点严重。
他微微上了点心,但还是思考了一下:“先吃饭。”他先进门把惠放下,“你们怎么把她惹伤心的?”
惠和津美纪互相看了看,还是惠率先开口:“是说到了爸爸。”
——
城生弥手上动作不停,她看起来很平静,此时正用草根扎着小雏菊花束,放在姐姐的墓碑前。
“对不起,姐姐。”照片上的女人一如既往笑的温柔,城生弥鼻子一酸,此时她已经二十多岁,按理而言已经是一个成年人。
坐在姐姐的墓碑前非常诚心的在后悔。
“当初我要是去学医就好了。”
她也没落泪,只是故作平静的叙述着,“这样就可以救你了。”
研究志愿和医学不怎么沾边,姐姐的病来的很突然,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就算是马上现学也已经完全不够——
从病发到离世,也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
那时候惠来到世上还不到半年。
女人盘坐在墓碑前,像是反省般的一字一顿:“我是个不合格的家长。”她垂着脑袋,看起来非常懊恼。
虽然有卓越的天赋,但关于心理感情,她其实脆弱不堪。
上辈子辍学、打工,她木讷寡言,也不懂变通,只知道埋头做自己的事情,社交方面短板极了,除了做自己的工作外疏解情绪的方式就是去刷题考证。
这辈子姐姐一家人是她的恩人,教了她很多,还让她去见到了更广阔的世界,让她学到了很多新的东西……她也如法炮制,努力的去完成姐姐的遗嘱和临走前的拜托。
“这么久了……我还是没做好。”
城生弥抿了抿唇,“我既没有照顾好惠……也没办法去和甚尔君沟通。”
“真的……很抱歉。”
虽然姐姐从来没说过要让她和甚尔君处好关系,但是在见到姐姐去世前和去世后两模两样的姐夫,她确实忧心。
“没必要。”
伏黑甚尔走过来,他什么都没带,惠和津美纪留在家里,城生弥没回头,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似乎是非常疲惫。
男人走过来,蹲在墓碑前,伸手拨弄了一下放着的雏菊。
他看了一眼城生弥,“…就算你没来,我也迟早会抛弃掉惠。”他说的很直白,城生弥和他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一类人,都对自我感情的剖析难以出口。
声线平缓但僵硬,“遥去世后,什么都不在了。”
非常含蓄,但是城生弥能听懂。
姐姐去世后,不仅是伏黑甚尔,连带着她的世界也一起灰暗掉了。
褪色、变旧,无法换发新的生机。
“为、为什么……”城生弥想不通,“那可是惠,姐姐说惠的名字是你取的,她和你的孩子不是吗?!”
此前她一直以为是因为伏黑甚尔没有足够的收入,无法养好孩子,所以想抛弃掉——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她揪着自己的衣角,“我还在不是吗?你为什么要一次次的离开惠——惠还那么小!”
“……”
他说什么?
看见惠就想起死去的妻子?
而且城生弥不过只是妻子家里收养的孩子,论起来她和妻子长得没有半分相似——幸好没有半分相似。
那个词怎么说的?睹物思人。
女人坐在地上,微微仰头看着蹲着的伏黑甚尔,一双眸子直直的凝视着他、像是要看透什么似的。
半晌,唇角忽然提了一下,“……你比我还胆小。”
伏黑甚尔目光瞬间凌厉起来,两个人的视线对撞,毫不相让,这是继第一晚他们在那个路灯下第二次用视线打架。
他在逃避姐姐的死亡。
他比自己还胆小。
“——是。”他看起来无所谓的承认,“说的跟你没有在惠身上存有补偿心思似的,你看见惠的时候没想过遥?”
对惠好?
幌子。
她和惠待的时间满打满算有没有一年都待定,既没有血缘,也没什么感情基础,在异国他乡忙自己的工作,遥去世了也没见到她有多伤心——
他这话说的太犀利太不客气,城生弥的情绪被点了一个小爆发,她捏紧了拳头,直接爆了粗口:
“你在说什么狗屁话?!”
“怎么?踩中你痛点了?”伏黑甚尔轻嗤一声,“遥去世后,她的父母也相继去世,你那时候还在国外待着吧?”
矛盾的爆发是累积起来后的尖锐碰撞,以往平和的现象此时在两个痛失所爱的人之间被撕的粉碎。
“我那时候签了保密协议——我根本不知道爸爸和妈妈也去世了!”那时候咒术和异能力初步开始铺设研究,她作为里面的主力之一,也要签保密协议,在两成研究结果出来前,必须封闭起来。
“不也没回来么?”
伏黑甚尔很懂怎么在对方心口上扎刀子,“我……”城生弥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眼圈微红,“我真的不知道爸爸和妈妈也去世的那么快。”
惠那时候一岁不到,小孩子会吵夜,他就会起来不熟练的哄,电话就是那时候打到他手机上的——说是联系不上城生弥。
他负责了遥父母去世后的所有相关费用。
城生弥哽了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她只是觉得难过,但又倔着一口气不想低头跟伏黑甚尔道歉,毕竟道歉也没用,那些事情早就发生了,只能生硬转移话题——
“我就是生气为什么你会在前三年一直想抛弃惠而已!”
那双深沉的绿眸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非常微妙,像是说‘你还有脸来指摘我’的那种感觉,看的城生弥心里一紧。
“我抛弃惠?”
“最先抛弃掉遥遗嘱,不管惠的,是你才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