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即便宇宙现在被我解构, 宇宙也会再次诞生于某个时间点。”蓝鲸看着盛之遥，不明白他的威胁：“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解构整个宇宙呢？”
“……”
盛之遥无法回答他。宇宙湮灭，是人类能想到的最悲惨的结局, 但在仿生人眼里, 也不值一提。
不过幸好, 白鲨解决了盛之遥此刻的尴尬——
“我把你休息的房间建造好了。”白鲨说。
盛之遥看去，一座四方的, 大约长五米左右的立方体金属房间。他走过去, 拧开门把手，里面有一张床，暖色调的屋顶灯，配套银色的家具和饰品。床上还有一只白色鲨鱼玩偶。
看得出来，白鲨布置的很用心。
盛之遥勉强满意。
白鲨问他：“还需要其他东西吗？”
盛之遥说：“暂时不用, 但我要去休息了。”
说完这句，盛之遥进到房间里，关上门，留着两个仿生人站在外面。
——猫到了主人的家, 向主人要了个纸箱子, 自己去睡觉了。
“蓝鲸，你的人类确实很特别。”白鲨耸肩：“他甚至没有对我说谢谢, 这给我一种感觉，我给他做房间，反而应该是我的荣幸。”
蓝鲸则是观看一遍空旷的海底城，他说：“你不觉得海底城很空旷吗？”
白鲨说：“本来是不空旷的，这里有我的实验台和工厂, 但被你解构了。”
“别做那些奇怪的东西了，会吓到我的人类。”蓝鲸继续交代：“你在重组几个仿生人, 再做一些酒馆，咖啡厅，广场。这样等明天早上，我的人类醒来时，就不会无聊到只能睡觉了。”
白鲨说：“现在已经晚上了。”
“我们又不用休息。”蓝鲸说完，他走向人类的房间，他要去陪自己的人类-
睡到半夜时，盛之遥顿时感觉到呼吸困难，感觉空气中的含氧量非常稀薄，他大口喘着气，捂着胸口。
“怎么了？”蓝鲸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盛之遥说话都无法一口气连着说出口，但他很快判断出是什么情况。
“氧……少……”
空气中的含氧量变少了——
海底城并没有接通地面的通气装置，海底城全方位密闭，如果没有其他氧气来源，海底城出现真空环境是完全有可能的。
盛之遥就在此刻感觉到了窒息的感觉，大脑因缺氧开始发晕，呼吸开始急促，血管充盈，随时都有可能会死。
蓝鲸听到那个“氧”字，就想了起来——他让白鲨加夜班制作仿生人和建筑，这些极其消耗氧元素，他和白鲨不需要呼吸，但人类需要。
蓝鲸扶起盛之遥，海水中是有氧元素的，他预算了一下压强，以及海底城的位置，然后在金属墙壁上解构了一个手指一样粗细的小洞，海水顺着小洞流入进来，蓝鲸用自己的解构简单做一个过滤器——
伴着海水那样腥咸味道的气体涌上鼻尖，大股氧气顿时传来，盛之遥觉得自己在吸氧。
大约半个小时过后，盛之遥恢复如常。
“继续睡吧，明天早上，我给你一个新的惊喜。”蓝鲸摸了摸他的头发。
蓝鲸从盛之遥的房间出来，他看到白鲨果然开始做仿生人了。
蓝鲸想起了自己的人类，在浮空城的时候，人类好像有一些朋友，还有一个老师——那个有点老的人类。
“你做一个粉色头发的年轻男性人类。”蓝鲸想到那个落日酒馆的服务生。
“他在浮空城的编号是435，你把他做出来，同样插入‘我爱人类’的程序。”蓝鲸吩咐。
白鲨很快调出浮空城435的信息，他又问：“这个仿生人起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呢？”
蓝鲸回想起来，那个服务生会向别人介绍自己。于是蓝鲸回答：“他叫艾瑞克。”
白鲨挑了下眉，他问：“和我们的名字不一样啊？”
蓝鲸“嗯”了一声，他给白鲨介绍：“这个艾瑞克，他是我人类的朋友；还有另外两个人类，他们的编号分别是205，436，你能查到他们的名字吗？把他们也做出来。”
白鲨看着蓝鲸，好一会儿，他才回复：“这些都是你人类的朋友吗？”
蓝鲸“嗯”了一声：“我的人类，他和这几个人类待在一起的时候，他会快乐。”
白鲨又劝他：“蓝鲸，仿生人不是人类。不然，我们也不用来到地球观察和研究生命体了。”
蓝鲸回答：“我知道。”
说完，过了好久，白鲨甚至做出了第一个人类的大致形态时，蓝鲸再次开口——
“即便是假的，他们也会陪着我的人类。”-
也许是昨天太累，盛之遥感觉到这一觉自己睡了很久。
但醒来时，他也看不到阳光。
他这才警觉，现在他已经不在陆地上了。
他揉了揉眉心，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那只白鲨玩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解构消失了。
盛之遥起身，床头柜上有一套新衣服——
衣服并不是蓝鲸喜好的重色系制服款，而是黄蓝色撞色拼接的衬衫，下面也是浅粉色的裤子。
盛之遥没试过这样的穿搭，也不喜欢，他干脆还穿昨天的那套衣服，然后出门。
但刚打开房间的门，海底城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他的房间外面，是布置温馨的客厅，壁纸是色彩张扬的一副落日油画，灯光也像落日一样，呈现出暖黄色。客厅还有一排排布整齐的透明橱柜，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营养液、蛋白棒和葡萄糖。沙发拐角处，还有一株看起来生命力极其旺盛的金属花草。
客厅宽阔而空档，唯一的风景来自于那副漂亮的落日油画。
盛之遥继续往前走，他打开客厅的门，是一条规整的楼梯。
他踏着楼梯往上走。
很快，盛之遥来到海底城的第二层。
海底城的第二层是一个射击场，这里有枪械和靶子。
以及……正在调整护目镜的李世廷。
盛之遥瞳孔微缩，他出声：“老师？”
“李世廷”扭过头，看到他时，眼角弯起：“好久不见啊？少校。”
“……”
盛之遥便知道，这个“李世廷”，他不是自己的老师。
这个应该是一个仿生人。
老师已经走了，早被解构了，元素飘散在空气里，找不回来了。但这个仿生人，看起来和老师长的一模一样——盛之遥判断，当元素消散在空气里，没有项圈和恒温仓，重组也无法复制出原来的生命体。
就像现在的李世廷仿生人，他拥有李世廷一样的外表，但他不是李世廷，他没有李世廷的生命。
盛之遥伸出手，去摸李世廷仿生人的左侧胸口——果不其然，李世廷仿生人也没有阻碍他，如果是原来的李世廷，必然已经错开身体并且质问盛之遥想干什么了。
盛之遥没有感受到心跳。
确认了以后，盛之遥猜到蓝鲸他们想干什么了——
还是在养猫。他们把海底城改造成一个巨大的猫爬架，又自以为是地给猫找了很多“小伙伴”，他们觉得自己对猫一定好极了。
盛之遥面无表情地思考这些。
李世廷仿生人问他：“少校，要来玩射击吗？”
“……”
虽然有点恐怖谷效应，但盛之遥还是礼貌地拒绝了对方：“不了，我继续去逛逛。”
盛之遥告别了李世廷仿生人。
三楼是游泳馆，有一个游泳教练，是仿生人。
四楼是网球场，有一个网球对打，是仿生人。
五楼是攀岩室，十五米高，这里有两个仿生人。
盛之遥过去询问他们，得知还有最后一层。
最后一层，也就是第六楼，海底城距离海平面最近的一层。盛之遥记得，海底城的顶部，是可以看见海水的，应该是有机玻璃一类的材料。
盛之遥戴上护具，在室内攀了个岩，然后爬上最高层。
他刚一落地——
“你好，欢迎来到海底酒馆，我是您的专属服务生艾瑞克～”
盛之遥抬起头，一个和艾瑞克一模一样的仿生人站在他面前，甚至连眼神里的倾慕都很相似。
只是，这个艾瑞克仿生人不会哭着对他说“少校，怎么连你也……”这样的话，来唤醒他的意志。
艾瑞克仿生人不会求他不要做宠物。
蓝鲸就在吧台的位置，他听到动静，立刻过来——
“人类，怎么样？喜欢这样的海底城吗？”蓝鲸弯着眼睛问他。
盛之遥问他：“把海底城改造成这样，都是你的主意吗？”
蓝鲸回答：“我提议做出和你熟悉的人类一样的仿生人，他们可以陪你。但像攀岩室这些，就是白鲨的主意了。”
白鲨也在吧台，听到蓝鲸的话，也扬声和盛之遥打招呼：“嗨～人类，你怎么没穿我送给你的衣服？”
盛之遥皱眉。
他意识到自己这只猫终于被带回了主人的家里，主人给他准备猫窝和猫爬架，还有猫衣服，现在主人问他为什么不穿那件猫衣服。
“我不喜欢。”
盛之遥先说一句回答白鲨，接着他又看向蓝鲸，他问蓝鲸：“为什么要这样？把他们都解构掉！”
蓝鲸不解地问：“他们可以陪伴你，你不是很想念其他人类吗？”
盛之遥生气地说：“他们都是假的！”
蓝鲸看着盛之遥，他意识到人类真的是接受不了，为什么呢？难道就因为仿生人没有生命吗？
蓝鲸转而拉住盛之遥的手，把人类拉入自己怀中。他紧紧盯着人类的眼睛，观察着人类的一切情绪。最终，蓝鲸把盛之遥的手再次覆盖上自己的胸口——
“那我呢？我也没有生命，你到底爱不爱我？”
第 42 章
“……”
盛之遥抽回自己的手, 他别过脸：“爱的。”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
蓝鲸真的忍受不了，他掐着人类的下巴, 迫使人类必须看着自己。又问：“重新回答, 人类, 你到底爱不爱我？”
盛之遥垂着眼皮，没有回答。
蓝鲸看着他——为什么呢？他们这么近, 但又感觉不到亲近。人类爱他, 但他始终感受不到人类的爱，就像隔了一层有机玻璃，他在外面如何拍打玻璃，如何嘶吼，人类都只静静地站在玻璃之后, 冷漠地告诉他——“爱的”。
蓝鲸稍稍使了一点力气，人类的下巴被他掐出青印，人类皱了下眉，然后瞪着他。
这样的掐碰基本上对人类产生不了太大的伤害, 但可以引起人类的注意力。蓝鲸意识到这个, 他松开手，又去掐人类的肩膀。他想要人类对他产生感觉, 什么都可以，但人类不要不理他。
但人类这次没有理他，连瞪都不愿意瞪他了。
蓝鲸加大了力气，他紧紧盯着人类的脸——
人类依旧没有再理他。
蓝鲸有些心慌，他继续捏着人类的肩膀, 但很快，一阵轻微骨质裂开的声音传来。
蓝鲸立刻松开手, 他去看人类的肩膀：“对不起，我是不是弄伤你了？”
人类没理他。人类的忍痛能力也超乎他的想象，整个过程连个眼神也没有给他。
可以前不是这样的，人类之前那么娇气，他帮人类解个耳夹，人类都嫌他把自己弄疼了。怎么现在，人类的肩膀被他捏到骨裂，人类一句话也没有说。
“……”
蓝鲸意识到，他不会再得到这个人类的任何回应了，无论是一个眼神，还是一句话，人类都不会再给他了。
这个事实让蓝鲸彻底恐慌了，他揽着人类的肩膀，让人类的身体贴近自己，他想把人类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人类再也无法拒绝和他交流——
他拥有解构，他当然是可以这么做的，但人类没有戴项圈，一旦解构掉人类，他就只能再等5.42亿年了。
而且，即便是元素融合，那人类还是人类吗？
蓝鲸又只好退而求其次，他再次捧起人类的脸，人类在咬着自己的嘴唇，人类在拼命地忍痛。
虽然在此刻，蓝鲸最应该的做法是心疼人类，但看到人类因为受伤而下垂的胳膊，因为害怕而轻微战栗的身体，因为忍痛而咬破的嘴唇——
“可以交/配吗？”蓝鲸问。因为蓝鲸产生了不该产生的思想。
盛之遥听到这个话，顿时不可置信地瞪着蓝鲸。
蓝鲸满意了一瞬，虽然刚刚，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人类那个样子，他真的产生了要和人类交/配的强烈欲望。
所以他也直接说明了。
但他没想到人类对此居然有了反应，人类也终于对他有了反应。
人类愿意给他好脸，他也愿意顺着人类。
“解构。”
蓝鲸轻轻开口，接着，他重重地咬上人类的嘴唇，不断撕咬着那块被人类自己咬破的地方，用舌尖反复摩挲。
海底城的建筑在盛之遥的余光里逐渐消散，他的身体也仿佛处于真空之中，衣服也消散了，他的身体感觉到了蓝鲸的手。
攀岩室在消散，攀岩室的仿生人在消散，艾瑞克仿生人在消散，海底酒馆也在消散……一切都消失了，海底城又变得很空旷，像一个巨大的仓库。
盛之遥最终落在海底城冰冷的银质地板上，他的身体被冰冷的金属刺激到，发出较为强烈的战栗。
蓝鲸对他的每一个反应都感觉到兴奋。他的膝盖抵上盛之遥的大腿，伸手，盛之遥的皮肤很白，稍微用力，就有青紫的印记。
这些会令盛之遥的身体产生反应，蓝鲸也会因此产生兴奋。
人类他终于愿意理我了。蓝鲸心想，尽管人类的回应是身体做出的，但也有回应了。
盛之遥觉得自己像海上漂泊的一艘小船，在海面上飘荡浮动，被海水浸润着自己的身体。
直至蓝鲸再次覆盖上他的大腿内侧——
“是这样子吗？”蓝鲸轻声问他。
刺痛感传来，盛之遥咬紧嘴唇，那只完好的手臂扬起，甩了蓝鲸一巴掌——
实际上他现在的力气已经很小了，就算甩了一巴掌，但也像小猫肉垫蹭蹭，根本对蓝鲸产生不了任何伤害。
……
……
……
白鲨是随着海底城一起被解构掉的，蓝鲸的解构应该持续了很长时间。等他再次重组回自己的身体，来到海底城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事情也已经结束了。
蓝鲸抱着自己的人类，他的外套脱了，正裹在自己的人类身上，然后闻声呵护。人类的小腿在外裸/露一截，满是青紫。
仿生人和人类交/配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但闹成这样的，还是第一次。
白鲨缓步走过去——
人类肯定受伤了，这个时候，他需要过去帮忙，修复一下人类的人体。
白鲨理所应当地想到自己的工作内容。
但蓝鲸阻止了他。
“你不要靠近我的人类，准备好项圈或者恒温仓就好。”蓝鲸说。
项圈和恒温仓也可以修复身体，蓝鲸要这两样东西，说明他不愿意让白鲨靠近自己的人类。
白鲨意识到这个问题。
“你对你人类的占有欲太强了。”白鲨说着，拿出项圈交给蓝鲸。
“再准备一个房间吧，人类还是在床上才能得到更好的休息。”蓝鲸没有回答白鲨的话，他只是接过了项圈，然后继续吩咐。
白鲨这次把房间设置在海底城的最高层——
“你和你的人类就在海底城顶层生活，我要用海底城其他地方，继续研究生命实验。”白鲨向蓝鲸提议。
蓝鲸答应了，他想，分割开也比较好，万一白鲨做出什么很恶心的东西，会吓到他的人类。
白鲨开始重新设置海底城的构造。
蓝鲸也拿着项圈，亲自给自己的人类戴上，修复身体。
白鲨看到那个人类的锁骨上有咬痕和吻痕，他紧紧盯着——
就像糖水会吸引蚂蚁一样，白鲨觉得，自己也被那片带着痕迹的锁骨吸引，那一幕也印在了他的记忆里。
白鲨有些怜惜这个人类。
其他人类都会随着生命大爆发开启后，要么死亡，要么解构。因为仿生人目前还没有大肆向地球殖民的想法，人类在地球上还算自由。
但这个人类，他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自主权。
人类的一生很短暂，不足百年，在宇宙漫长的演变中，不过是一瞬间。但即便是一瞬间，这个人类也是属于他自己的，他不属于任何人。
现在，人类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他属于蓝鲸。
想到这些，白鲨止住了自己奇怪的思考，他专心地建造出顶层的房间——
人类的未来如何，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并不爱人类，人类在他眼里，就是一个绝佳的生命体实验品种。
白鲨很快重组出新的房间，他看到蓝鲸抱着那个人类往床上走去，项圈的修复能力很快，但人类还没有醒。
人类的伤已好，人类只是太累了。
白鲨收回目光，然后离开了-
盛之遥醒来时，他看到了蔚蓝色的天空，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从来没有来过寒武纪。
但当他坐起来时，一件宽大的黑色风衣外套从他的肩膀滑落。
盛之遥想起来了昨天的事情，他感觉到他的尊严被踩在脚下凌辱——虽然，他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但心理上的不适，让他还是涌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难受。
看，现在连爱都不平等了。
一滴眼泪顺着他的眼眶滑落，空气都弥漫着苦涩的味道。
蓝鲸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其实现在的时间已经到第二天早上了，人类从结束之后，就陷入了昏迷，项圈可以修复他的身体，但无法改善他的疲惫。人类休息了整整一个晚上。
人类此刻还在悲伤。
蓝鲸的手里拿着一支营养液，这是他给人类准备的早饭。他在靠近人类的时候，人类明显缩瑟了一下。
很轻微的动作，更像是下意识的本能逃避。但这让蓝鲸非常不理解。
“为什么呢？”蓝鲸走过去，他掐着人类的下巴，迫使人类不得不抬头看着他。
然后，他看到人类又瞪着他。人类这样的神情从来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威胁，他只会觉得人类这个样子很可爱。
“不要生气了。”
蓝鲸低头，要去吻上自己人类的嘴唇，然后被人类错开脸，他只亲到了一个嘴角。
“你强迫我！”盛之遥语气愤怒，他推开蓝鲸，又说：“你是在强/奸我！”
“可你也没有拒绝我。”蓝鲸坐下，这次他掰着人类的下巴，成功地亲吻到了人类。
回应他的是人类气愤地骂他：“滚！”
“不滚，我来给你送营养液。”蓝鲸拧开营养液的瓶子，亲自喂给盛之遥。
盛之遥不喝，他就去灌，折腾了好一会儿，营养液洒了大半，盛之遥只喝了一小半。
蓝鲸颇有些无奈：“你现在讨厌我了吗？”
盛之遥不说话，他的目光看向一旁——
现在他应该在海底城的顶部，整个房间都是有机玻璃做成的墙壁，由于是在真光层，盛之遥可以看到寒武纪时期的海洋生物。
三叶虫在用自己的触角触碰海底城，或者在捕食奇虾，吞掉蠕虫。深灰色的壳形状怪异，像叠了三片树叶——这也是三叶虫名字的由来。
如果他能打破有机玻璃，海水灌入海底城，他就会被淹死。盛之遥默默地想。
“你准备一辈子都不理我了吗？”蓝鲸的问题再次拉回盛之遥的思绪。
蓝鲸抱怨：“我和你说话，你都装作听不到。”
盛之遥说：“你一直问这些干什么？”
蓝鲸拿起散落在床上的外套，给盛之遥披上——
“生同裘，死同穴。你和我说过，这是中国的爱情故事，你活着的时候，我要和你穿一件衣服，死了……”
蓝鲸说到这里，他意识到自己是无法死亡的。
“我很难过，我不会死亡，我无法与你死同穴。但我也可以陪着你的尸体，直至碳元素全部消亡，然后我继续陪着你的无机质元素，陪你到宇宙湮灭。”蓝鲸垂下眼睛。
盛之遥震惊地看着他，一时之间，脑子里居然空白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惊讶，愤怒，感动……哪一种情绪更多一点，但许多情绪都充斥着他的大脑。
好一会儿，盛之遥才想起来骂他：“你有病吧！”
第 43 章
“不感动吗？”蓝鲸问他：“你说过的, 这是你们中国的爱情故事。”
“……”
盛之遥沉默了一会儿，又向蓝鲸确定：“如果我死了，你会和我的尸体待在一起？”
蓝鲸回答他：“嗯, 是的。我想要和你死同穴。”
盛之遥看着蓝鲸——
或许他不应该告诉蓝鲸“生同裘, 死同穴”的故事, 这样蓝鲸也不会提起死亡的事情。
盛之遥暂时住在了海底城的顶层，他每天的日常是披着蓝鲸的衣服, 躺在床上, 看着蔚蓝色的天空——
这就像他在人类世界里看到的一样，他透过有机玻璃，能看到三叶虫在海水里漂浮。
蓝鲸大多数时候都在陪他，偶尔会去解构白鲨做出来的失败物种。
盛之遥真的变成了被圈养在家中的猫，不, 是被养在鱼缸里的金鱼——他在玻璃罩子里，眼睛看着外面的蔚蓝色海水，还有三叶虫在漂浮。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盛之遥每天只能盯着浅海底天空的天空, 他的眼球有一些疼, 蓝鲸让他戴上项圈修复一下。
修复之后，盛之遥的视力变好了。盛之遥想起在人类世界里, 许多看到「海底威慑」的人类，他们的视力都变好了。
“在人类世界，他们的眼睛，是怎么变得不近视了呢？”盛之遥问。
“这是一个测试。”蓝鲸说：“我们要尝试去解构人类，了解组成人类生命体的全部元素, 然后去做出和人类外型相同的仿生人。能看到浅海底天空的人类，都被解构过, 白鲨顺带治好了他们的近视。”
盛之遥扭头，他看着蓝鲸，目光里带着询问。
“你和他们不一样。”蓝鲸抱上盛之遥，然后吻了吻他的额头：“当时，重组比现在还要不稳定，解构人类再重组，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我不舍得拿你冒险。”
“……”
盛之遥盯着浅海底，他和蓝鲸说：“我记得你们可以控制时间的纬度？”
蓝鲸回答：“不算控制。用你们人类的理解，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就像一段可以行走的距离。”
“现在人类来到了寒武纪，完成了你们对生命大爆发的猜想，你为什么不去未来看一眼呢？”
盛之遥看着蓝鲸，好像在说一个普通的问题。
蓝鲸说：“等你在寒武纪自然死亡以后，我会到5.42亿年之后的人类世界，再次遇见你。我现在只想陪着你。”
“你去看看吧，我在这里等你。”盛之遥说完，又去看向一旁的有机玻璃：“不然我现在就一头碰死。”
“……”
蓝鲸有些不理解了，他掰着盛之遥的头，问他：“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你说过的，你很惜命。”
“就是让你去看看，还有那个白鲨，你们一起去看，被人类基因强行摄入的寒武纪，后续生物都将带着人类的基因。但寒武纪之后，还有奥陶纪，志留纪，泥盆纪，石炭纪，二叠纪。会出现裸蕨类植物，鱼类，虫子，后面的三叠纪还有恐龙。”
盛之遥用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古地质知识，向蓝鲸陈述这些。
蓝鲸看着他：“这些都是地球演变的过程，怎么了？”
“生命的诞生不是被设定好的程序，每一个新物种的出现，都代表着群体产生了变异，环境发生了改变，只有适应环境的新物种，才会存活。”
盛之遥看一眼蓝鲸，说起其他：“你们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你们根本不是地球的管理者，对吧？”
蓝鲸没有回答他，因为他们确实不是地球的管理者。
盛之遥轻笑了一声，给出自己的证据：“我们人类开始涉足太空到出现「海底威慑」，还不到一百年。但很奇怪，同样都是人类，你们为什么不去找1969年之前的人类？1969年之前，人类不知道太空是怎样的，你们为什么不去把那个时候的人类带到寒武纪？”
“你们在2025年发现了地球，对吗？”盛之遥又开口，他给出自己的证据：“2025年，我二十岁生日当天，我收到了你这个仿生人。半年过后，天空出现了「海底威慑」。”
蓝鲸看着他：“你到底想问什么？”
盛之遥撕开一切伪装，他冷静地问：“这里，根本不是地球。”
“你糊涂了。”蓝鲸去摸他的头，但被盛之遥错开。
蓝鲸也并不生气，他重新去摸盛之遥的头，然后吻着人类的额头，敷衍：“嗯，这里不是地球，那这里是哪儿？”
“你们知道能源的开发和利用，你们一次次的想要做出生命体，你们能熟练运用元素……你告诉我，这里是寒武纪，但看这外面——”
盛之遥指着有机玻璃外面的海洋，他清楚地说：“我在这里观察那几只三叶虫好几天了，它们不吃不喝，根本不是真正的生命体。唯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这些不是真正的三叶虫，这些也是你们做出来的仿生虫子。这里也不是地球上的寒武纪，这里是你们根据人类的地质资料所模仿出来的假地球。”
盛之遥一口气说完这个猜测——他知道自己的猜测不一定准确，但为了下一步的计划，他不得不逼自己认可这个。
听到这些，蓝鲸只是叹了口气，他看向盛之遥，好一会儿，决定顺从人类的这个猜想：“你看你，为什么一定要问到底呢？地球是宇宙里唯一的生命体，我们不会拿地球冒险。”
盛之遥偏过头：“我要给人类的生存提供保障。”
“好了，不要再想了，要不要来睡觉？”蓝鲸搂着他到自己怀里。
“滚！”盛之遥挣脱了一下，但没有挣脱开。
他的脑子里在冷静地捋顺自己的猜想——
高等文明在做实验，想做出生命体，于是把人类带到了这个……仿生地球上。但因为人类是不可能来到寒武纪的，所以人类对寒武纪的认知，也都是来自于考古资料。
这样就更容易了，高等文明只用根据人类已有的地质资料，做出一个人类想象中的寒武纪，然后就能轻易地骗过全人类。
用这种方法来欺骗人类，无外乎一件事——仿生人用高维度的欺骗，让人类觉得仿生人他们是不可战胜的，从而丧失敌对和反击的想法。
但现在知道了，宇宙只有地球一个生命体星球，蓝鲸他们所象征的高等文明想要研究生命，但又无法真正拿着生命体冒险，所以做出了一个仿生地球，并且把少量人类带到了这里做实验。
成功把这个猜想的逻辑问题捋顺，盛之遥呼了一口气。只有这个猜测成真，他才有办法对抗仿生人。
——只有站在仿生人角度，把地球当做宇宙唯一的生命体，仿生人他们才会格外珍视地球。只有这样，人类才能以地球为筹码，破除仿生人的威慑-
盛之遥决定用他自己的方法离开这里——
蓝鲸是肯定不会解构他的，那么就剩下一种方式，死亡。
于是，在白天的时候，盛之遥趁着蓝鲸去其他地方的时候，他观察了这个在海底城顶层的房间。
他手上没有趁手的工具，无法砸开有机玻璃。一头碰死也不太可能，因为都是弧面，没有尖端。
床更像一个巨大的猫窝，里面连木质骨架都没有，全是纯软和的棉质纤维。
死亡居然也成了一个问题。
不过很快，盛之遥意识到另一个出路，他可以呼吸。
他可以呼吸，正说明这里并非完全密闭。
盛之遥想起上一次，他在深夜里曾经有过窒息的感觉，后来他闻到了带着腥咸味道的空气。
一定有方法的。
盛之遥想起了白鲨，这是一个机会。
于是在当天晚上，盛之遥和蓝鲸睡过觉之后，盛之遥小声地抱怨：“我来寒武纪都快一个月了。”
蓝鲸是不需要休息的，每次结束之后，他都是静静地看着盛之遥昏睡过去，这是第一次，盛之遥主动和他说起话来。
“准确来说，已经29天了，怎么了？”蓝鲸问他。
盛之遥说：“我每天都吃那些东西，有点腻了。”
盛之遥这当然是假话，以前在人类世界训练的时候，条件比这些艰苦多了。连着一个月吃不饱肚子也是常有的事，哪里像现在这样，有人专门伺候他。
说完这些，盛之遥又看着蓝鲸，眼睛还湿润着，看上去有些可怜。
“你是嫌弃现在的食物了吗？”蓝鲸问着，把手指插/入对方的头发里，逆毛撸。
“一直吃，谁不嫌弃啊？”盛之遥继续提议：“不是还有一个重组吗？他能做出一些动物的肉蛋白组织吗？”
盛之遥回想起在浮空城，他在银河街的时候，曾经看到路边有一个爱吃烧烤的男人，他的铁炉子里，不知道在烤什么肉。
这个暂且不提，但那个铁炉子，或者穿肉的铁签，都可以让他自杀成功。
他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了，他知道该怎么对付仿生人，他要回去告诉其他人类。
“你想摄入蛋白质吗？可以直接吃蛋白棒的。”蓝鲸回答。
“不是，是想吃肉了。”盛之遥决定说的更明确一些：“不是缺少蛋白质，是单纯的馋肉了。”
蓝鲸看着他，突然说：“你骗我。”
盛之遥没想到蓝鲸会这么回答，他下意识反驳：“我没骗你。”
蓝鲸把手从他的头发里抽出，接着去捏他的脸：“你就骗我了，你连交/配这种事都从没有主动过，可见你的欲望非常低，你不会馋肉吃。”
第 44 章
“……”
盛之遥没想到蓝鲸会对他的日常形态观察到如此细致。
但白鲨还是要见的, 他需要向白鲨那里得到一些东西。
“我现在馋了不行吗？”盛之遥说着，他微微转动了一下眼球，然后去拍蓝鲸的胸口——
这个动作很像猫在打人, 如果蓝鲸把他当宠物的话, 会很喜欢这样的互动。
果不其然, 蓝鲸攥紧了他的手，十指相扣：“不要乱闹。”
话是这样说的, 但盛之遥能明显感觉到, 蓝鲸应该挺开心。
把人哄好，什么事情都会好办一点。盛之遥不会哄人，但他能轻易地让别人听他的话，按他的要求办事，他觉得这也是他哄人的方式。
“我没有乱闹, 我这是在合理表达自己的诉求。”盛之遥抗议。
“你突然要求见白鲨，我很害怕，这又是你的新想法。”蓝鲸摩挲着他的手指，又讲起以前：“上一次你骗我, 是在船上, 你说，你要和我讲一个中国爱情故事, 然后你坠入到了大海。我真的害怕，你的生命流逝于我眼前。”
“纠正一下，我那是让你理解什么是‘死同穴’。”盛之遥看着蓝鲸，目光里看不出欺骗：“所以你感觉到了吗？”
蓝鲸抓紧他的手：“人类，你不要死亡。”
“……”
盛之遥稍微别过脸, 继续说起白鲨的事：“你不觉得，每天待在这里, 真的很无聊吗？我现在最大的乐趣是天亮以后看海水里的三叶虫。我太无聊了。”
说完这些，盛之遥又垂下眼皮，尽量把自己说的很可怜：“你每天还能做你喜欢的事，但我很无聊，除了你之外，我连个多余聊天的人都没有。”
“我可以让白鲨做出几个仿生人陪你。”蓝鲸说。
“不要。”盛之遥立刻拒绝：“我不要那些没有灵魂的仿生人，我想和有思想有灵魂的活物交谈。”
说完这些，盛之遥顺势提一下蓝鲸：“其实你也挺没有思想的。”
蓝鲸就说：“白鲨也没有思想。”
“不谈别的仿生人，就谈你，如果你不是对我特别好的话，我是不会跟你……”
盛之遥说到这里，跳过，说起其他：“虽然你长得可以。”
“什么是思想？”蓝鲸不太喜欢人类说的这几句话，他决定继续刚才的话题，并且虚心求教。
“就是想法，或者说是短期目标。比如我，我在人类世界的时候，我的想法是登上太空，探索新的宇宙。”盛之遥又提及其他人：“和我关系还不错的那个宠物人，他的想法是要做第一名。我的老师，他的想法是把我带出来，让我可以像其他执行者一样，独当一面。”
说完这些，盛之遥又看向蓝鲸：“你的想法呢？”
“我的想法是，我想让你的爱再明显一些，让我可以感受得到。还有，我不想让你受伤，我想让你好好地被我养着。”蓝鲸回答。
“……”
盛之遥被这个回答搞的迟钝一秒，他专注地看着蓝鲸，但同样，也只看了一秒。
最后，盛之遥别过脸：“睡觉吧，不谈这个了。”
蓝鲸掰正他的脸：“先不要睡觉，我已经告诉你我的思想，你为什么拒绝回应？”
“我不想回应。”盛之遥说。
“不要这个样子。”蓝鲸从床上坐起来，他扶着盛之遥起来，又捧起他的脸，问他：“为什么不想回应？”
盛之遥永远不会说出自己心中的任何事，他听到蓝鲸的问题，也只是闭上眼，又重复：“我不想回应。”
“你和我讲‘生同裘，死同穴’的故事，你带着我一起坠入大海，你也会默认我们交/配，但为什么？你始终不愿意回应一句，你也爱我？”蓝鲸掐紧了他的肩膀。
蓝鲸紧紧盯着盛之遥，试图从这个人类身上获得一丝一毫的反应——哪怕紧紧只是一个裂缝也好。
盛之遥却瞪着他：“你准备再强/奸我一次吗？”
“不要转移话题。”蓝鲸手上的力气微松，他腾出一只手，挑上盛之遥的下巴，问他：“为什么你始终不愿意给我回应？我们交/配过那么多次，身体可以融入在一起，我也被允许可以陪你去死，但你始终不愿意承认爱我。”
说完这些，蓝鲸又严谨地补充：“船上的时候不算，那个时期的你，不完整。”
“……”
盛之遥盯着蓝鲸，和上次不一样，蓝鲸不是单纯的在闹——
其实很好区分，上次蓝鲸掐他揉他，都是收不住力气的，很显然已经失去理智，才会被情/欲控制思维。
但这次蓝鲸还能想起船上的事，可见他是思维清晰的。
于是盛之遥问：“你是不是不想让我见别人？所以又谈到爱不爱你这件事情上。”
蓝鲸罕见地，没有对上盛之遥的眼睛。
盛之遥继续说他：“你不要限制我的自由。”
“你也不要去在意别人。”蓝鲸接话，又再次强调：“在海底城就很好，这里没有其他人类，你不会再为了其他人类受伤甚至丧命。”
听到这番话，盛之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收起了自己所有的反抗，他顺从地抓起蓝鲸的手，去贴着自己的脸。
“嗯，我答应你。”盛之遥放慢语气，小腿主动跨上蓝鲸，主动问他：“交/配吗？”
说完这一句，盛之遥闭上了眼睛。
……
一连好几天，盛之遥都表现出一种难得的温顺——像一个标准的宠物一样，会主动找主人求欢，主动去蹭蹭主人的身体，说话的语气也温和了几个度。
先前那些倔犟和反抗都荡然无存了。
蓝鲸自然非常喜欢这样的人类——
他猜测人类必然还在思考着什么新的计划，但在海底城，只有这一个人类，只要不给这个人类尖锐金属和其他武器，人类也无法伤害到自己。
但白鲨那边出现了问题。
“……我做出了单细胞生物，它会活着，但它不会分裂繁衍，它只会在我的培养皿里孤独死去。”
白鲨深深叹了口气，他最近改变了造型，给自己配了一副无框眼镜，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觉得这样可以更斯文一些，也能更好地区分他和蓝鲸。
蓝鲸看一眼培养皿，然后随手解构掉。
“我觉得我们可以放弃生命体实验了。”蓝鲸问：“如果我们在地球上，应该很少人类会来观察我们是否具有生命体特征吧？除了这些，我们和正常的人类没有什么区别，我们还不会生病。”
“那是你们共生派的想法。”白鲨擦了擦眼镜上不存在的灰尘，他最近也喜欢模仿人类的动作了：“我们创生派是打算做出第二个拥有生命体的宇宙。”
说完这些，白鲨又问：“蓝鲸，我可以见你的人类吗？”
蓝鲸警惕起来：“你要做什么？”
“没事，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不用紧张。”白鲨笑了下，然后继续说：“太奇怪了，人类这个物种，是地球上数量最多、智力最高的群体，但在寒武纪，你没有发现人类一直在自寻死亡吗？”
蓝鲸沉默了——这两次人类自寻死亡，都和自己人类有关。
第一次是浮空城，死掉了138个人类。
第二次是在船上，死掉了四个人类。
如果说，第一次是因为地壳运动的意外，还可以理解。因为寒武纪的人类只有双手，确实无法对抗自然灾害，死亡可以说是意外。
但第二次是蓝鲸怎么也想不通的事情，并且自己的人类并不是一个弑杀的人，他为此还痛苦地哭过，但他又确确实实的把那四个男性人类杀死了。
没有成年男性人类，短期内在船上是不会发生繁衍行为的，也不利于人类的群体扩大。
“你想问什么？”蓝鲸说。
白鲨笑了下：“我只是很疑惑，人类为什么不选择安逸？”
提到这个，蓝鲸是懂得的，他告诉白鲨：“我和你说过，我和我的人类约定过三个鱼缸问题。”
白鲨点头：“我记得，我当时觉得很惊讶。就像我对人类的航天技术一样，这太奇怪了，地球给予人类最稳定的生存环境，但人类却总想着向外开拓。太空连氧气都没有，人类也要背着沉重的器械，非要去太空，这太奇怪了。”
“人类总是在打破自己的舒适区。”蓝鲸总结一下，但很快，他又补充了新的内容：“少部分人类，这些人类总是有强大的探索欲望，就像我的人类，他的梦想就是做航天员。他在得知人类的处境之后，立刻诞生了非常强烈的反抗欲望，甚至包括他选择做我的宠物人，他要求我必须爱他，这些也都是他反抗计划的一部分。”
白鲨无视掉蓝鲸后半段话，他总结：“你的意思是，少部分人类会有强大的探索欲望，这些探索欲望驱使着他们，使得他们主动打破舒适区？”
“是的。”蓝鲸回答：“根据我对我自己人类的观察，确实是这个情况。”
白鲨再次向蓝鲸提出要求：“我可以和你的人类谈一谈吗？我之前从未接触过任何一个人类。我总觉得，和某个人类接触过多，会使我对生命群体的创作产生偏移，但你这个人类，真的给我很特别的感觉。我想见一见他。”
蓝鲸看着白鲨，他觉得有些太凑巧了，为什么前几天他的人类想见白鲨，今天白鲨也要见他的人类？
海底城就他们三个人，就不能互不打扰吗？
但白鲨不是盛之遥，他不是蓝鲸的所有物，所以，蓝鲸无法用无理由的方式拒绝对方。
蓝鲸说：“可以，但请你不要提起第三个鱼缸的问题。”
第 45 章
蓝鲸还是同意了。
决定让白鲨见自己的人类, 也需要给自己的人类准备一件正式的衣服。
这几天人类的表现一直很温顺，蓝鲸决定给人类一个小小的特权——也就是人类可以挑选一套自己喜欢的衣服。
“白鲨想要见你。”
次日早上，蓝鲸向盛之遥表达了白鲨的意图。
盛之遥刚醒, 他任由蓝鲸拿着湿巾擦拭他的脸, 又漱了口。
他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其实已经很清醒了，但他还是故意装出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任由蓝鲸给他洗漱穿衣。
他淡淡地“哦”了一声, 好像对这件事不在意。
“前几天你不还和我说，你想见白鲨吗？”蓝鲸掰过他的脸，在他的眉毛上亲一口。
“不是跟你说过了嘛，当时馋肉了，现在不馋了。”盛之遥语气带着一点骄横。
“想吃的话, 我让他给你做。我帮你烤。”蓝鲸摸着他的脸，诚恳地说：“你有想穿的衣服吗？我可以给你准备。”
盛之遥意识到这句话的深层含义——
他现在已经是一只真正的猫了，他每天在家里陪着主人，他在家里是不用特意穿什么衣服的。
而他今天可以挑选衣服, 是因为主人的朋友要来拜访他。
我所有的人格尊严都彻底粉碎了, 从进入海底城开始，属于人类的一切都没有了。盛之遥心想。
“随便吧？”盛之遥应付一句, 然后又问：“白鲨找我有什么事情？”
“白鲨做出了单细胞生物，但这些单细胞也无法分裂繁衍，形成生命的种群。”蓝鲸先简单陈述一下这个事实，很快，他又看向盛之遥：“他想知道人类的想法。”
盛之遥又“哦”了一声, 语气还有些颇为勉强，像不情愿一样：“我可以和他说说人类的想法。”
这让蓝鲸放下了自己的警惕性。
——或许那一天真的是人类想馋肉了呢？人类和白鲨并不熟悉, 白鲨如今主动要拜访人类，人类也显示的并没有很在意。
或许人类真的已经放下了。蓝鲸站起来，看到人类乌黑的头发，以及中间的发旋，海底城只有这一个人类，他那么弱小，他还能做点什么反抗呢？
“如果你在海底城无聊，我们也可以再做一艘船，去海平面上，那里有你最喜欢的落日。”蓝鲸揉着人类的发丝。
“不用了。”盛之遥反问：“难道你不怕我再次坠入大海里吗？并且还不戴项圈。”
这一句话落地，周围霎时就安静了。
蓝鲸问他：“所以你还会离开我，对吗？”
问完这句，蓝鲸掐着人类的下颌，强迫对方抬起头，不得不看着他。
盛之遥垂着眼皮，语气轻而淡：“我早晚都会死，不是吗？我的寿命不足百年。”
“我可以接受你自然死亡，我会在下一次宇宙重启之后，再次遇见你。但你不能人为死亡。”蓝鲸说。
“……”
盛之遥拍了一把蓝鲸掐着自己下颌的手，然后说：“你想得美，我可不想再遇见你了。”
蓝鲸轻笑一声，低下头，又去亲他的脸：“你想的没有用，我是要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盛之遥闭上眼，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他知道这一次，他没有暴露。
蓝鲸喜欢盛之遥穿制服，上面还要带着金属徽章，这次准备的衣服也一样，是漂亮的黑色制服，肩章上有银色的流苏，胸口有巴掌那么大的蓝鲸标识徽章。
盛之遥任由蓝鲸给他穿好衣服，然后，他摩挲了一遍那枚金属徽章——
他左侧锁骨向内，是脖颈最脆弱的位置，更深处是锁骨下动脉，这是人类的死穴。
他要在解构之前，一击将自己杀死。这一击的速度要比解构快，也更要比他的退缩更快。
——人类的求生意志存在于基因本能，如果是慢性自杀，比如咬断手腕的动脉，或者咬断舌头，这些在进行到一半，必然会被自己的求生意志阻挠。
他需要对自己一击毙命。
不然，不光他自己的求生意志，解构也会阻止他死亡-
大约又过了大半个小时，白鲨前来拜访。
白鲨带来了好几盒已经被片好的不知道品种的肉组织，还有一个电磁生热的铁板。
“你好啊？人类，我听蓝鲸说，你想吃肉了，我带来一些。”
白鲨热情地打开那几个盒子，给盛之遥介绍：“这个应该是牛肉，这一盒是羊肉……”
盛之遥静静地等待白鲨和他介绍完毕，他才问：“这里没有牛羊，这些肉是怎么合成的？”
白鲨说：“我在人类世界见过，可以做出一模一样的。”
盛之遥问他：“你是3D打印机吗？”
白鲨挑起眉毛：“你也可以这么理解，只是，我比你们人类世界的3D打印技术更高级一些。我甚至可以做出一个仿生人。”
“噢。”盛之遥回答了一个字，看起来很惊讶，实际上没有多少感情。
白鲨说：“人类，你对此并不意外。”
盛之遥回答：“上次你们不就做出来了我的老师和朋友吗？我怎么会意外。”
“哈哈。”白鲨笑了起来。
蓝鲸已经开始烤肉，白鲨和盛之遥聊天：“人类，你们是地球上数量最大的智慧生命体，按理说，你们的生存能力应该很顽强，但你们在寒武纪却一直都在死亡，为什么？”
“我们不是在死亡，我们是在用生命反抗。”盛之遥说完这一句，他察觉到，蓝鲸的目光对着他碾了一遍。
“为什么会反抗？”白鲨又问。
“生物进化的每一个过程，都源自于反抗。”盛之遥说完这些，又反问白鲨：“你知道在我们人类世界里的生物进化论吗？”
“听浮空城的人类们提及过。”白鲨回答。
盛之遥说：“生物进化论三大定律，遗传，变异，自然选择。你们是怎么理解的？”
白鲨说：“当环境发生改变，物种为了适应环境，被迫做出改变。但因为自然环境发生改变，所以只有已经变异的物种存活，也就是人类完成了进化。”
“不对。”盛之遥摇头：“变异是物种群里突然发生的，并不是为了适应环境才做出的改变。”
白鲨看着盛之遥，他扶了扶眼镜，又说：“变异的往往都是少数，一旦变异不是群体的集体行为，在新的自然环境下，群体会大面积死亡。”
“所以如你所见，在三叠纪开启之前，地球上95%的物种都死于灾难。生命本就脆弱。而我们人类的文明不过千年，在宇宙的长河里，还算不上一次进化。”
盛之遥说完这些，又抬起头，看起那片浅海底一样的天：“或许将来有一天，人类涉足太空也不再需要沉重的设备，就像海里的鱼，它们会长出脚，在陆地上行走。届时，我们人类也会完成新的进化。”
白鲨说：“如你所假设，你们完成新的进化，人类可以轻易地涉足太空——这个过程需要人类的变异，而且变异具有不确定性，人人都可能变异，但只有特定变异群体才能存活。”
“这个过程会死很多人。”盛之遥轻轻地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白鲨点点头：“我明白了，我应该给我做出的生命里，加入一些与自然竞争、或者说反抗自然的基因。”
盛之遥又问他：“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白鲨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潜在意思，闻言他也只是抬起头，看着盛之遥：“暂时没有了，你还要告诉我什么呢？”
盛之遥终于问他：“你是有什么毕业论文吗？一定要做出生命体？”
白鲨回答：“宇宙只有地球这一个生命体，这就像没有备份的实验数据，真的很令人恐慌。”
听到这个回答，盛之遥又向他确定：“如果地球不存在了呢？我指的是，地球在一瞬间变成一个死物，一切生命归于湮灭。”
白鲨瞪大了眼睛，他看着盛之遥：“这很可怕。但这种情况，即便是蓝鲸，也无法在一瞬间做到。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假设？”
盛之遥笑了下，应付白鲨：“我只是随便假设一下。”
说着是应付，盛之遥还是看向蓝鲸，又向蓝鲸确定：“蓝鲸，如果你解构掉地球上的所有生命体，需要多长时间？”
“我不会解构你们。”
蓝鲸已经把肉片烤熟，他用筷子夹起一块肉，喂到盛之遥嘴边。喂养宠物的互动感拉满。
“哦……”
盛之遥低着头，他咀嚼着那块肉，心想，可以了，他已经知道了所有信息，他可以离开了，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
人类拥有了可以和仿生人对抗的筹码。
“蓝鲸，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吗？”盛之遥问。
蓝鲸看着他，好奇：“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就是想说。”盛之遥看着蓝鲸，仔仔细细地看，目光像画笔，把蓝鲸的样子描绘在自己的眼睛里和心里。
怕蓝鲸多疑，盛之遥还随便编了个理由搪塞：“万一下一个宇宙纪元，你再次遇到我，你一定要有一副我一看到你就会喜欢你的外表。”
蓝鲸觉得奇怪，他的人类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主动和他说这样的话。
他停下手里的工作，问盛之遥：“为什么要说起这个？”
“就是随便假设。”盛之遥向他谈起自己：“我这个人在感情上很自私，我很难产生对别人的爱慕好感，但我又总是希望别人对我无保留的爱。如果你长得让我可以对你一见钟情，我大概率会……嗯，同意你爱我。”
蓝鲸也跟着笑了：“就像在浮空城外，你会跟我回去，一样吗？”
“一样。”盛之遥跟着他笑，然后伸手悄悄覆盖上自己的徽章：“在新的纪元，你不要解构我的记忆，请让我记得寒武纪，还有你。”
说完这一句，盛之遥单手拽下徽章，徽章上蓝鲸尾巴尖锐的一端，狠狠插进自己的锁骨下动脉，鲜红色的血喷涌而出。
蓝鲸瞪大了眼睛，平静深邃的黑色瞳孔里，第一次露出了震惊：“人类……”
但他来不及解构徽章，他只是用眼睛和情绪记录下了这一幕。他离盛之遥最近，他亲眼看到人类拔掉徽章并且干脆利落地在他面前死亡。
他的半张脸上都是自己人类的血，震惊变成了惊骇。
人类缓缓倒下，蓝鲸下意识的去扶起对方，却摸到满手的鲜红。
银质的金属地板渲染出大片大片的红色，海底城最后一个生命消逝在眼前。
“白鲨，把我的人类重组回来。”
蓝鲸抱紧自己的人类，只是人类这一次不会再生气地瞪他了。
蓝鲸忽然觉得很空荡，人类就这样离开他了。而且，还是用他最无法理解的方式——自杀，一击即中，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没有人类该怎么办？
以后他要给谁穿衣服？给谁洗脸？给谁洗澡？给谁喂东西吃？
人类死了。
人类不会再瞪着他，也不会再拿小爪子拍他，更不会任由自己掐着脸生闷气。
人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在他面前。仿佛带走了他所有的爱，所有的思想，所有的灵魂——他整个人像是被挖空了。
我该怎么办呢？蓝鲸忽然在想，我能做点什么呢？
我的人类都死了，我还能做点什么呢？
这里的一切都没有意思。
蓝鲸低着头，去看自己的人类——已经完全失去生命体特征了，现在的人类，就是一具单薄的尸体。
人类的体脂率很低，他养了一个月，还没有把人类养好。人类就离开他了。
他忽然不想做任何事，他想一直待在这里，抱着自己人类的尸体，或者把人类的尸体解构掉，他把自己也解构掉，他们的元素相融，再也不分开。
但这不行，单一的元素可以重组，但无法做出人类本身。
而孕育生命这件事，只有地球可以做到。
我应该去停止这场无聊的重组生命体实验，不然等重组破坏地球生态，我该找不到我的人类了。蓝鲸心想。
他要去找他的人类，去未来，去阻止这5.42亿年任何有可能的外部力量干涉，他要让地球自己再次孕育出人类。
“生命已经流逝，他的身体可以重组，但他的生命已经不在了。”
白鲨看着这个人类，他无法理解，上一刻，这个人类还在和他探讨生物进化论，现在人类死亡于他面前。
良久，蓝鲸轻轻开口：“停止一切重组生命体实验，停止对地球的生态环境进行改造，如有违抗，即刻解构。包括你，白鲨。”
第 46 章
蓝鲸解构掉了海底城的一切, 包括白鲨和自己人类的尸体，他只拿着那块人类自杀用的蓝鲸徽章——徽章上的血迹也被他解构掉了，他不敢再留下人类一丝一毫的元素。
蓝鲸其实有些后悔, 早知道他不给人类准备这个特制的蓝鲸徽章了。这样人类还能陪着他, 自然死亡。
但后悔也没有办法, 蓝鲸只能开启时间之路，缓慢往前走, 并且随手解构掉遗落在寒武纪的人类基因。包括那艘船上, 唯一逃离的女人和孩子们，人类不属于寒武纪。
他要确保没有仿生人的干涉下，地球可以正常、平稳地生存。
地球在他面前，发生着巨大的变化。
蓝鲸漫步在海平面上，时间被拉快, 地球像被按下了快进键——
他看到奥陶纪的鱼类在海里游荡。
志留纪的裸蕨类植物遍布陆地。
泥盆纪诞生两栖动物、昆虫、种子植物。
石炭纪诞生爬行动物、裸子植物。
接着来到二叠纪，板块运动加剧，陆地面积进一步扩大，耐旱的裸子植物能更好的在地面生存。三叶虫趋于灭绝。
95%的物种在这个纪元灭绝, 爬行动物成为变异体的少数, 首次开始大量繁衍。
三叠纪开启，大量繁殖的爬行动物占据地球主导, 它们的名字叫做恐龙。
恐龙占据了侏罗纪、白垩纪，最终也逃不开灭绝。
蓝鲸平稳地在地表行走，地球生物进化的时间，与他而言，不过是一条前进的路。
白垩纪结束之后, 再无大批占据地球主导的生物群体。
此时，距离人类这个种族的形成, 还有一亿年。
蓝鲸看到地槽封闭，形成褶皱山系；板块拚接，形成联合大陆。山川流淌在陆地，海水淹没岛屿。
冬日有雪，夏季热燥，地球的两级没有四季。
人类在公元2005年出生，在人类二十岁生日时，蓝鲸把自己的身体当做礼物寄给人类——
发货人，蓝鲸填了“父亲”，他听人类提到过自己的父亲。在船上的时候，人类告诉他，人类的父亲会给人类过生日。
人类依旧把他放到地下室里，没有理会。显然不认得他。
蓝鲸有些生气，他想离开地下室，去找人类。但是他最终选择了等待，他相信人类会再次记得他-
“「渔网系统」？”
李世廷拿着盛之遥递上来的文件，看一眼，然后随手扔在办公桌上，不赞同地说道：“小盛，这太危险了。”
“在每一个经纬度交叉位置，放置一枚原子弹，像渔网一样。用短波通讯连着我的心脏，一旦我的心脏停止跳动，原子弹立刻爆炸，整个地球在一瞬间失去所有生命。”
盛之遥重复了一遍自己「渔网系统」的大致含义，然后低下头：“老师，或许你很难理解。但地球，真的是一个鱼缸，有另外一种高等文明，他们把人类当做鱼缸里的鱼，试图通过观察实验，做出第二个鱼缸。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用这个鱼缸来威慑高等文明，迫使他们把我们从鱼缸放回大海。”
李世廷皱眉：“因为我们这两年发射的航天器都失败了？所以你觉得地球是鱼缸？”
盛之遥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向外，看到了浅海底一样的天空。
很奇怪，寒武纪的事情，只有他自己记得。
「渔网系统」的策划书很离谱，但依然被李世廷拿去上交了。
李世廷还提醒盛之遥：“这个涉及到的太多，我先把你的名字抹了，免得上面追究下来，你扛不住。”
“谢谢老师。”盛之遥点头。
盛之遥申请了假期，他准备回到自己家里，去看看自己的仿生人——
有关寒武纪的记忆，他是从天空出现浅海底以后才恢复的，当时他已经加入「填海计划」了，一直没有回去，也不知道蓝鲸醒了没有。
回到宿舍，另一个室友刚洗过澡，正在翘着脚玩一款模拟生存的游戏。
“盛，你要回去吗？”室友的目光从平板上移开，看向盛之遥。
盛之遥把行李箱铺开放在地面上，随口“嗯”了一声：“我把这两年的假一起请了，下午的票，回家，我叫了车。”
“成啊，干咱们这一行的，就怕哪天没命了，趁着还有条命，多陪陪家人。”
室友看盛之遥——这个人太年轻，必然是没有成家的，那回去，自然是选择陪伴父母长辈的。
盛之遥笑了下，没有回答。
室友也没在意，反而说起其他的：“盛，你帮我个忙呗？”
盛之遥没在意，他从衣柜里取出几件换洗的衣服，折叠整齐，放在行李箱里。
“什么忙啊？带吃的可不行，基地不让带。”盛之遥随口回答一句，接着，他的私人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了两下。
“可以了。”室友一笑：“盛，我明天要去非洲训练，你明天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登录一下我的游戏账号，帮我领个东西。”
盛之遥计算了一下时间，明天周六，就算车流量大，也差不多该到家了，他答应了室友。
从基地到机场，也有很长一段路。盛之遥不便和司机搭话，他也不是社交能力强悍的人，他一般都在座位后排，戴着口罩休息，或者戴着耳机假装在看文件。
今天他查看了一下微信。
老师那边还没有动静，室友发来了游戏账号和密码，以及游戏网址。
盛之遥一开始以为是steam的游戏，没想到是这种独立的网页类游戏。
有一定的好奇心驱使，盛之遥点开网页。
【你是否认为你自己是世界的NPC？】
【你是否认为自己这一生都是被安排好的程序？】
【大到出生、死亡，小到每一次考试的成绩，你是否认为，这些都只是一串数据。一旦数据删除，你自己也会消散在这个世界里，无人察觉。】
【这里是「桃源」，在这里，你可以选择为自己重活一次。】
盛之遥：“……”
作为一个不怎么接触游戏的人，他被这几句话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又觉得很有意思。
尤其是那一句“一旦数据删除，你自己也会消散在这个世界里，无人察觉。”，不知道为什么，盛之遥想起浮空城，蓝鲸在一瞬间解构人类。
数据删除，元素解构——有一种诡异的相似在盛之遥脑海中重合。
但盛之遥毕竟不是计算机专业，他的能力有限，他记下这个关键点，打算找人问问。然后关掉游戏，闭上眼睛休息-
回到家时已经是一天以后，盛之遥一个人住，回来之前他已经联系家政过来打扫过，所以房间也都能住人。
一路奔波，盛之遥懒得做饭，点了附近常吃的私房菜外卖，然后去地下室。
嘎吱——
盛之遥刚刚推开地下室的门，还没有来得及开灯，紧接着他整个人就被一个怀抱拥入，粉尘和潮湿的味道袭来。
盛之遥被呛了下，他推着蓝鲸的胸口：“你身上太难闻了。”
蓝鲸却顿时有了失而复得的感觉，这太正确了，人类会嫌弃他，会在他拥抱之后推开他。这就是他的人类。
“让我亲你一口。”蓝鲸说着，松开人类，捧上人类的脸，郑重而又珍惜地吻上人类的额头。
他走了5.42亿年，才重新来到人类身边。
“去洗澡。”盛之遥推开蓝鲸，然后转身离开地下室。
等待蓝鲸洗澡的间隙，盛之遥在附近商场下单，送来几套大码的男装。
蓝鲸的身材比他高大，他的衣服给蓝鲸穿不了。
现在是2028年，上一纪元，他在2029年，24岁的时候去到了寒武纪。
时间虽然可以被随意更换，但只要他还拥有记忆，时间对他而言，就还是一条向前流动的河。
等蓝鲸洗完澡出来，他观察着人类的家。很好，比海底城和浮空城都要好，怪不得人类看不上他那些。
“我在你家，等了你三年。”蓝鲸凑到人类面前说。
“嗯。”盛之遥应了一个字，然后又疑惑自己的问题：“本来你是可以不用等的。但很奇怪，我再次看到你的脸时，记忆没有恢复。”
“人类的记忆具有强大的关联性。”蓝鲸看着盛之遥，和他解释：“如果你对某个特定的人物特别在意，你会产生一个记忆锚点，一旦这个锚点出现，你会恢复相关记忆。”
盛之遥知道这个记忆锚点——在寒武纪的时候，他在船上，就因为宋洁的几句话，以及用沙子做出来的浮空城模型，他在一瞬间恢复了记忆。
盛之遥以为这次也一样，所以他在海底城自杀之前，再次强调蓝鲸必须用原来的脸来见他。就是要提前知道寒武纪的一切，然后告知给上级。
但很显然，他没有成功。他的记忆锚点不是蓝鲸，而是浅海底一样的天空。
盛之遥又问：“你能和我解释一下这个记忆锚点吗？”
“人类神经元在储存记忆，所谓失去某段记忆，也是因为神经元被消除。”蓝鲸解释：“但神经元和地球上大多数群体一样，它们也有非常旺盛的生命力。一旦看到记忆锚点，就会恢复原来的神经元……就像，你们人类世界里的数据备份。只是，你们人类和机械不同，你们会自己备份。”
“……”
听到这个回答，盛之遥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起那个名叫「桃源」的游戏。
“你的记忆锚点不是我吗？”蓝鲸察觉到人类又在思考其他，忍不住又掰着人类的下巴，强迫对方看自己。
“不是。”盛之遥说：“是浅海底，当时在为「填海计划」选拔成员，我在拉练时，恰好看到浅海底一样的天空，直接被带走。在那一瞬间，我恢复了记忆。”
说完这些，盛之遥也轻轻笑了下，他身体往后，整个后背陷在沙发上，然后朝着蓝鲸勾了勾手指。蓝鲸立刻凑过来。
盛之遥用手指戳着他的脸，回答：“我也奇怪，我的记忆锚点居然不是你。不然我在海底城，就不说那些话哄你了。”
蓝鲸：“……”
第 47 章
蓝鲸有些不可置信了, 他抓住人类的手，问道：“你骗我的？”
盛之遥才不回答这个，他抽回自己的手, 扬起下巴：“你自己猜一猜呗？”
蓝鲸看到人类这个样子, 就知道人类又在玩闹。他亲昵地抱着人类。
“在这里不要随便用解构, 不然会引起恐慌。”
盛之遥提醒这个之后，又想起其他：“怎么回事呢？从第一次天空出现浅海底开始, 所有的事情, 你都和我说。”
蓝鲸看着他说：“可是，人类，你还要做航天员的。”
“……”
这句话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暗示——暗示着在得知新的真相之后，他的认知会被打破，他甚至无法再登上太空了。
正当此时, 盛之遥定好的闹钟突然响起，打破了盛之遥的犹豫。
“那先不说了，我还有点事情。”盛之遥拿来笔记本电脑，放在自己腿上, 他打开了那个名叫「桃源」的游戏。
蓝鲸坐在他旁边, 看着他，目光珍惜地在人类身上流动——他喜欢人类做任何事情, 包括人类偶尔拍打他。
盛之遥点开「桃源」，他再次看到那四句话，然后是登录入口，他输入室友的账号。
室友的ID很直接，就是他本来的名字, 人物形象也和他本人很像。领取限时礼包的方式也很直接——
游戏界面是一座普通的城市模样，室友站在一家商场门口, 商场门口放着一张广告海报，盛之遥拉近那张海报，看清楚上面的字样。
【盛通集团公子今天高考成绩出分，老板为庆贺，2028年6月25日晚8点到10点，可凭借考前对盛公子祝福记录来商场前台领取3000元金币奖励。】
盛之遥看到了盛通集团，良久，他什么话都没说，继续操控着室友的人物，在商店门口排队。
这款游戏的自由度很高，人物可以选择自由的听和说。盛之遥关了麦克风，声音开了外放。
他甚至能听到旁边的人物在聊天-
“桃源开这么久了，就盛公子大方。每次发的礼包都赶得上我一个月工资了。”-
“不过好奇怪啊，盛公子是6月6号要的高考祝福，现在是6月25号。盛公子已经高考完了啊？我们不是七月份才高考吗？”-
“盛公子怎么和我们高考时间不一样呢？”-
“盛公子可能参加的别的考试吧？”
……
听到这些人物聊天，盛之遥意识到，这里是一个新世界，NPC有自己的世界观和生活体系。不过，这也正常，游戏都有世界观，只是NPC能有这么大的活跃度还是很少见的。
很快领完金币，盛之遥正准备退出账号，这时，站在他身后的一个NPC忽然消失了——
刚刚那个NPC还在说，盛公子大方，一次礼包赶得上他一个月的工资了。
周围产生了小小的异动。
正在此时，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像巡逻的警察一样的NPC出现，他吹了吹枪口，声音清淡：“「桃源」出现外来物种，已被抹杀。请群众不要恐慌。”
盛之遥操控着人物向后退了几步，然后隐入在人群里。
室友的长相和人机差不多，反而大众，不容易被人辨别。
有人又问：“什么是外来物种啊？”
警察的枪口对准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像你这样的人。”
下一秒，这个人也被抹杀。
紧接着，警察的枪口向右，准确无误地对上盛之遥操控着室友的人物：“还有这个。”
一股悚然感充斥着盛之遥脑门，但很快，账号自动弹出，他回到四句话的首页，并且，他找不到登录入口了。
“这是……”
盛之遥看到「桃源」的首页，漆黑的夜，飘着几片粉色的花瓣，四句话像漫画里的气泡，依次错落在屏幕上。
盛之遥想起那个盛通集团，他放下电脑，去找自己的手机，动作很慌乱。
蓝鲸不明所以，问他：“怎么了？”
盛之遥已经找到了手机，解锁，翻通讯录，他一边和蓝鲸说：“我大概要回家一趟，弄清楚一些事情，你和我一起吗？”
蓝鲸更加不明所以：“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是，但我还有别的家，别的家里还有我的亲人。”
说完这些，盛之遥也终于找到了父亲的电话号码，他心下那点别扭荡然无存，他此刻脑子里只有那个「桃源」。
嘟——嘟——
拨号的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尤为明显，盛之遥的心跳很快很快。
“喂？”父亲苍老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是你吗？之遥，今天休息吗？”
“爸。”盛之遥回答，但他没功夫说起这些，他问父亲：“爸，我那个弟弟，他今年高考吗？他现在在不在你身边？让他接电话。”
“……”
对面很久没有声音传来。
“爸？”盛之遥又问出声。
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回答：“小卓去年高考查完分，就跳楼了。今天是他一周年。”
“……什么？”盛之遥想起刚刚在游戏里，盛通集团公子高考出分，赠予每个人3000元金币礼包。
「桃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游戏？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哭嚎的声音，盛之遥猜测，是他爸第二任妻子。
“先挂了，我还有其他工作。”盛之遥回答。
“等一下。”父亲那边像是安抚了那个女人，然后又和盛之遥说：“你为什么会突然问起小卓？是你的工作原因吗？如果不是工作，你是不是连这个电话也不会打？”
“嗯。”盛之遥实话实说：“就这样，挂了。后续出现其他情况，我还会继续跟进，请保持电话通畅。”
盛之遥平静地挂断电话。
蓝鲸坐在他旁边，蓝鲸看得出，人类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为什么？”蓝鲸问他：“为什么你要隐藏自己的情绪呢？”
盛之遥向后仰，他的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眼泪噙在眼眶里，流不下来。
三分钟后，盛之遥的理智思维再次上线——
「桃源」的由来是什么？里面那个NPC警察可以随意抹杀账号，是否就像蓝鲸一样，可以随意解构人类？
“蓝鲸。”盛之遥坐直身体，他对上蓝鲸的眼睛，他问：“蓝鲸，人类的航天受阻，是因为新的宇宙环境还没有被你们建造出来，对吗？”
蓝鲸没有直接回答他，而只是摸了摸他的头：“你糊涂了，人类，你还要做航天员的。”
盛之遥紧紧盯着他，好一会儿，他又问：“还有多久？”
蓝鲸看着他。
“「桃源」赶走了人类玩家，我作为一个地球人，好像也要赶走你。”盛之遥冷静地说：“你说，我该怎么赶走你？”
蓝鲸拿起人类的手，又贴上自己的脸，问他：“你要赶走我吗？”
盛之遥垂下眼皮：“作为人类，我应该这么做。但人类不是一直拥有理智的。”
蓝鲸又说：“我也有作用，白鲨其实一直都在，但我一直在解构他，所以他做不出新的东西来干涉人类。”
“嗯，我代表人类谢谢你。”
说完这一句，盛之遥看向窗外，漆黑的，不见底的天空。
「桃源」这个名字，太有意思了。
盛之遥不知道做出这个游戏的人类是谁，但「桃源」二字，它就象征着一个全新的世界，它存在于另一个纬度，即便它由人类创造，但它永远脱离人类。
账号删除，相当于解构。人类的元素，也像运行的代码。
这一切都是假的，但航天必须要继续进行——哪怕人类是从一个小鱼缸跳进了大鱼缸里。
不然地球会陷入恐慌，为了争夺地球上的资源，战争会不断发生。
这些年，人类的航天发展的太快了，快到新的宇宙还没有形成。
“人类还有多久才能登上太空？”盛之遥又问。
“2029年6月23日，你去往寒武纪的那一天。”蓝鲸回答。
“好，我知道了。”盛之遥闭上眼睛：“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地球其实一直在自主运行，我们发现它时，它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蓝鲸又尝试着告诉人类他的已知信息。
“我知道。”
盛之遥回答完这句，他推开蓝鲸，离开客厅，独自来到院子里，夜空中，群星闪烁。
他仰头，看到星星在天空闪烁。他曾经学到的知识告诉他，发光的是恒星，每一颗恒星的光芒，都跨越了巨大的时间和距离，才能被他看到，宇宙里的许多恒星，组成了他面前的星空。
但这一切都不是了。
作为一个预备航天员，盛之遥的一切信仰在此刻崩塌。
如果可视光足够长，他会看到宇宙的尽头，是一望无际的虚无，是隔着玻璃无法向外开拓的防护罩，是永远无法跨越的维度。所有闪烁的恒星，所有运转的行星，都是一个个由新元素编制的谎言，宇宙的一切，都像模拟生存游戏里的场景，敲几下键盘就可以勾画出来。
从地球到宇宙，人类不过是换了更大的一个鱼缸。
人类的开拓精神，显得格外可笑。
盛之遥蹲在地上，无尽的绝望涌上他的大脑。
狂风骤起，夏天总是这样，刚刚还群星璀璨，现在就飘来一朵乌云，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盛之遥身上。
但紧接着，一柄黑色的伞罩在他的头上。
“快回去吧？人类，如果你淋雨，会生病的。”蓝鲸对他说。
盛之遥扶起蓝鲸的手臂站起，整个人略微有些失衡，蓝鲸及时抱住他，并且扶正他的身体。
“我们回去。”盛之遥依靠在他怀里，绝望地闭上眼睛——
他看到一个人类生活在鱼缸里，人类用小鱼缸里养着一条金鱼。有一天，人类穿上航天服，被航天器载着离开鱼缸，人类和自己的小金鱼告别，发誓向外开拓新世界。
人类看到了浩瀚无垠的宇宙，以为自己认知了新的世界，然而，只是换了一个更大的鱼缸。
第 48 章
深夜, 盛之遥依旧坐在电脑前，他把自己对宇宙的新认知，以及寒武纪的一切, 都准备记录下来——
叮铃铃——
突兀的手机铃声在夜里响起, 盛之遥让蓝鲸帮忙接通, 对面传来贝拉的声音。
“盛，出事了, 老师被监禁起来了。”贝拉焦急地大喊：“刚刚突然被带走的。”
盛之遥放在键盘上的手停了下来。
“我知道了, 明天我回基地。”盛之遥说完，安慰贝拉：“我知道是什么事情，交给我好了。”
说完这一句，盛之遥让蓝鲸挂断电话。
他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钟。然后他又看向蓝鲸。
“收拾一下, 你和我一起去基地。”盛之遥合上电脑，去找车钥匙。
“人类，你需要休息。”蓝鲸看着他。
“你没有身份证，坐不了飞机。我开车带你去基地。”盛之遥又说。
“可是……”
正当此时, 盛之遥的大门外传来动静。
盛之遥心想, 这下应该是不用开夜车了。
盛之遥起身，打开家门, 两排武警包围了他的家。
“盛之遥少校，我想请你配合我们调查。”领头人出示了自己的证件，然后对盛之遥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我还有一个家人。”盛之遥说着，目光向内，客厅的灯开着, 蓝鲸站在灯光下。
对方问：“他和这件事情有关系吗？”
“没有。”盛之遥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
于是只有盛之遥被带走了。
蓝鲸站在门口，他看着人类离开的方向。他不明白, 为什么人类就这样离开了，那些人类带走他，甚至连一个理由都没有。
盛之遥坐在武装车上，后续又转车，最后登上直升机，没人和他说话，他自己也不太想说。
最后，直升机降落在地球防卫军事基地的机场，他又被人带领着到达指挥部——他在刚刚加入「填海计划」的时候，来过这里。在这里，他听过总指挥云伯山将军的讲话，也在这里，他被赋予了「填海计划」执行者的使命。
这样也好。盛之遥心想，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也算一个有始有终。
盛之遥没有被带进审讯室，而是去了云伯山将军的接待室。休息室内空调开着，凉风宜人。盛之遥已经连续31个小时没有休息了。
有一个副官过来，给他泡了一杯滚烫的浓茶。
“您现在不能休息。”副官提醒他。
盛之遥“嗯”了声，他捧起那杯茶，对副官说了一声“谢谢”。
副官站在一旁，目光厌恶地监视着盛之遥——好像，盛之遥已经被判定为毁灭人类罪了一样。
盛之遥没有在意周围的事情，他还在想这么快把他叫来的原因。
——从了解到「桃源」游戏开始，盛之遥就觉得，自己也许活不了了。
作为「填海计划」的执行者，预备航天员，盛之遥的思维和所受的教育，都是要求他必须相信，宇宙是被探索的，敌人是被打败的，在这个世上，没有维度的隔阂。
如果他一直秉持着这个想法，他应该还不会死。
但坏就坏在，他拥有寒武纪的记忆，他错误地预判了仿生人和「海底威慑」的关系。并且，他还为此提出了一个「渔网系统」。
「渔网系统」，一个可以用地球所有生命为筹码的赌局，迫使高等文明因为生命的独特性而放弃对地球的控制。
——这个计划的理论基础，也来自于盛之遥那骨子里的航天思维，一切都是可以被探索的，一切都是可以被打败的。
但「桃源」这个游戏，彻底摧毁了盛之遥的全部信仰。
鱼是游不出鱼缸的。
并且，早已经有人知道，鱼是游不出鱼缸的这个理念，还做出了「桃源」这个新世界。
盛之遥抿下一口茶水，微烫，他缩回了嘴唇。这时，休息室的门从外面打开。
“你是「填海计划」第233号执行者盛之遥？”云伯山开口。
“我是。”盛之遥回答。
云伯山笑了下：“唉，太年轻了，有些可惜。”
盛之遥没有说话。
云伯山继续看着他：“小盛啊，我们检测到，这两天你先是提出了「渔网系统」，后续又得知了「桃源」，你是什么想法呢？”
“我想，我要死了。但你们扣押了我的老师，我猜测，我的身份，应该还不值得去死。我的老师更有资格。”盛之遥直接说。
云伯山挑眉：“年轻人，别这么悲观。”
“航天停滞，因为新的宇宙地图还没有被创造出来。”盛之遥说着，他低着头，他看到纸杯里逐渐下沉的茶叶，犹如他如今的命运。
“航天停滞三年，需要一个理由。或者说，需要一个罪名。”
盛之遥说出利弊，然后又告诉云伯山：“我的「渔网系统」提出的太是时候了，我，或者说，我的老师大概要承担这个罪名。”
“也不一定是罪名，万一是英雄的勋章呢？”云伯山挑眉看着他，然后又问出其他：“但我有另一个问题问你。”
盛之遥抬头：“什么？”
云伯山压迫感的目光袭来，如同一把锐利的剑：“盛之遥少校，你怎么知道航天会停滞三年？请你以一个军人的身份回答我。”
盛之遥沉默片刻，他回答：“将军，我可以和高等文明对话，所以我直接问了。”
云伯山的身体前倾，手指在玻璃桌面上敲击，像是在沉思。
好一会儿，云伯山问他：“小盛啊，你们是怎么对话的？需要什么机械辅助吗？”
“需要的，现在要我和他对话吗？”盛之遥问完，看向云伯山。
云伯山看着他，惊讶：“现在？我让人准备发射器。”
“不用。”
盛之遥拿出自己的私人手机，拨通家里的座机电话。
云伯山吃惊地看着盛之遥。
蓝鲸那边很快接通了电话。
“喂？人类？你有没有好好休息？”蓝鲸的声音传来。
盛之遥平静地向蓝鲸描述：“在我面前，有一个盛着茶水的纸杯，解构掉它。”
盛之遥的话音刚刚落下，那杯刚刚被副官递过来的热茶水消散在他面前。温润的绿茶香气飘荡在空中。
蓝鲸的声音继续在电话那边响起：“好了，我同步了你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人类，我想在你的要求之外，解构另一个人类——他欺负你了。”
蓝鲸说完这句话，刚刚倒茶的副官也被解构。
云伯山的目光变得锐利。
盛之遥先挂断电话，然后看向云伯山：“如您所见，正是这样。”
云伯山叫来一个新副官：“给少校重新冲泡一杯茶水。”
云伯山继续复杂地看着盛之遥。
“在「桃源」的世界里，一个程序员可以捏造一个原创人物，同样的，他也可以删除一个人物。”盛之遥看向云伯山：“将军，我以为您也懂得这个道理。高等文明对于我们，如同我们对于「桃源」，不需要电波，不需要发射器，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以人类的身份出现在地球上，并且，我们都发现不了他们。”
“「桃源」计划是在第三次航天器发射失败之后，我的妹妹提出的。”云伯山看向盛之遥，和他介绍「桃源」的来历：“她猜想到人类其实是被圈养起来的生物，她同样害怕毁灭降临，于是她用计算机世界储存备份人类的文明，并且将其赋予「桃源」这个名字。”
说完这些，云伯山苦笑一下：“我一直对此将信将疑，但我现在相信了。”
盛之遥想起小卓，他又问：“我有一个已经去世一年的弟弟，他也在「桃源」里。”
云伯山解释：“「桃源」里的大部分人物，都是人类世界里因为意外死亡的人。假设你那个弟弟，在创造这个人类的时候，输入他的家庭背景，日常性格，以及他的理想抱负，这样一个完整的人会诞生在「桃源」。”
一个人的家庭，性格，以及他将来要做的事情。在「桃源」里，这个人类的前半生直接照搬人类的过往日常，后续只用赋予其理想目标，这个人就在「桃源」里活了。
“昨晚，「桃源」的意识觉醒，关闭了和人类世界相通的渠道。”云伯山说完，又看向盛之遥：“你大概见不到你那个弟弟了。”
盛之遥想起昨晚，自己室友的人物被强制退出账号。
“「桃源」似乎可以删除掉我们人类的活人账号。”盛之遥又说。
“嗯，因为人类告诉了「桃源」，世界的本源是代码运行。”云伯山继续解释：“但我们人类不一样，我们人类需要自己去探索世界的本源。”
“我知道了，谢谢你，云伯山将军。”盛之遥表示感谢。
云伯山轻笑了一下：“我也要感谢你才对，那杯茶水，还有我的副官，他们消失的那一刻，我彻底相信了，我们的世界也是一个「桃源」。”
“明年6月23号，航天会恢复，请放了我的老师。我可以承担其他罪名。”盛之遥提出要求。
“但如你所说，航天停滞三年，需要一个罪名。你的军衔太低，人也太年轻，实在不像一个能做出背叛整个地球的人。”云伯山敲了敲桌子，理由都想好了：“但李世廷很合适。一个指挥员，因为自己的错误判断，导致航天停滞。但因为其威望够重，军衔更高，所以三年内没有人怀疑他。三年后，李世廷因为一个任意罪名下马，航天重启。这样，没有人类会怀疑自己生活的环境是否像「桃源」一样，一切都是被捏造的假象。”
盛之遥皱眉，他第一次产生了依靠蓝鲸的想法——
“如果不放了我的老师，航天明年也不会恢复。”盛之遥威胁。
“为什么？”云伯山看向盛之遥，目光带着质疑和审讯：“你很在意李世廷的命，同样，你觉得你的话可以动摇高等文明的决定吗？”
“我在乎，我可以。”
盛之遥回答之后，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云伯山：“人类的稳定性固然重要，但我的老师不应该为此担罪。”
第 49 章
盛之遥留在了基地。
云伯山对他的态度倒是挺好, 没有再为难他，也没有再提及如何安排李世廷。
盛之遥被重新安排了一个房间，每天都有人监视他, 房间门口和隔壁都是武警, 每天一日三餐都有人送来。
他的手机也被没收了, 他倒是可以打电话，但必须在旁人的监视下进行。
于是盛之遥也觉得自己没什么打电话的必要了。
直到五天以后, 李世廷来看他。
李世廷苍老了一些, 精神有些不振，大概这些天也没有休息好。
“你小子，快害惨我了。”李世廷叹了口气，然后用拳头锤了锤盛之遥的胸口。
“老师。”盛之遥有些担心：“他们让你承担罪名了吗？”
“放心吧，没有。”李世廷随口一说, 然后，他又看向盛之遥：“我听说，你能和高等文明对话？你们怎么对话的啊？”
“嗯。”盛之遥回答。
李世廷继续说：“他们的文明应该高于我们吧？”
盛之遥被这样探入式的问题搞的有些不舒服，他稍微别过脸, 轻声回答：“我不知道。”
李世廷注意着盛之遥, 这些小动作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唉，没事儿啊, 我听说，你和高等文明能对话，他还特别听你的。”李世廷拉着盛之遥坐下：“这不都是好事儿吗？咱们拼死拼活搞科技，人家点亮几颗……那叫什么，科技树, 人家动动手指，咱们能得多少利啊？”
听到这样的话, 盛之遥看着李世廷，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大概是世上最愚蠢的人。
当他把自己可以和高等文明对话这件事摆在明面上，并且告知给其他人，在这一刻，他已经不是一个人类了——他在所有人类眼里，他是一个电话，一部手机，是人类和高等文明对话的传讯工具。
然而更讽刺的是，他是因为给李世廷求情才告知这一切的，但现在，李世廷是第一个向他套话的人。
“老师，我还是你的学生吗？”盛之遥郑重地问。
李世廷愣了下，有些不自在，但也开口承诺：”当然是，虽然你不太像个兵，但你一直是我的学生。”
“那就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了，行吗？”盛之遥的语气里带上一些委屈——
往常这个时候，老师就不会再为难他了。
“但你也是个军人啊，小盛。”李世廷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李世廷是真有些为难，盛之遥是他亲自手把手带出来的学生。对着自己的学生，他狠不下心来，直接要求学生必须去求高等文明，让对方加快发展科技。
“李世廷大校，我拒绝回答一切问题。”
盛之遥站起身，他远离了李世廷——他当然可以直接告诉李世廷，他是因为救李世廷才说出的这件事情。
但他不想说，李世廷是他的老师，在寒武纪的浮空城，老师曾替他死过一次。
老师是老师，大校是大校。本来就是两个立场-
李世廷离开了盛之遥的房间，云伯山在门口看到他：“老李，怎么样了？”
“不松口。”李世廷叹了口气，无奈道：“最后连老师也不喊我了，直接叫我名字。”
“你只教了他两年，没关系，他还有父亲，同学，朋友。总有人能说的动他。”
云伯山手上拿着另一份文件，厚厚的一叠，是这个地球上，所有和盛之遥有关系的人员。
李世廷觉得有些残忍：“真的要这样吗？”
云伯山合上文件，语气透出残忍：“在人类的绝对利益面前，他甚至可以牺牲。”
李世廷尝试着给盛之遥说情：“他是个很优秀的孩子……”
“这世界上不缺优秀的孩子。”云伯山冷冷地打断李世廷：“即便是万里挑一的人才，这个地球上也有七百多万。”-
盛之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见到了各式各样的熟人。包括他的父亲和后妈。
而每一个人，几乎都向他传递一个信息——
你应该有义务帮助全人类提高科技水平，即使牺牲你自己。
盛之遥几乎快要封闭自己了——
作为和高等文明最直接接触的人类，他十分清楚，人类文明的发展，最好是按照自然规律有序地进行，如果强行发展某一领域，人类必然会出现和「海底威慑」一样的情况。
高维文明还没有做出新的宇宙，他们就要抢先一步，必然会再次造成像航天封锁一样的危机。
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他解释，所有来和他交谈的每一个相熟之人，都只会劝他，为了人类，请牺牲自己。在高等文明那里窃取捷径，为人类科技发展，走向更加坦荡且近的路。
直到那一天，夏晴也接到了劝说邀请。
云伯山选择亲自接见对方——
这是唯一一个和盛之遥几乎没有见过面，但盛之遥却资助其去法国读书的女人。
夏晴身高一米八一，超模身材，肤色是正宗小麦色，一头乌黑的长发被松垮的扎着，身上是再普通不过的白衬衫和牛仔裤。
云伯山看着夏晴，在心中默默和盛之遥比较。
以盛之遥的长相，如果喜欢这样一个女人，实在是过于屈尊纡贵了。但这个女人确实是盛之遥莫名其妙要资助的“其他人”。
盛之遥的成长轨迹，说一句天之骄子都不为过分，一路名校，无不良堕落行为，后来考上航空航天大学，大学期间就加入了「填海计划」。
但夏晴，初中辍学，做了几年野模特，突然被盛之遥资助，去法国读书，还学习了珠宝设计。
不过，即便如此，云伯山还是郑重地接待了夏晴。
“你好，夏晴女士。”云伯山约在一家咖啡馆里，还订了包厢。
夏晴也疑惑：”你好，我好像不认识你。”
云伯山笑了下：“夏晴小姐，你或许不认识我，但在两年前，有人资助你去法国读书，这件事你记得吗？”
这个问题，使得夏晴不得不正眼看向眼前这个虽然秃顶但谈吐间莫名威严的中年人类。
夏晴猜测：“您资助我读书的？”
“不是。”云伯山摇头，接着，他推出盛之遥的证件照，推到夏晴面前：“是他。”
夏晴在看到盛之遥照片时，心跳莫名停滞一下。
“他？”夏晴有些不可置信。
云伯山紧紧注视着夏晴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然后询问夏晴：“你认得他？”
夏晴遗憾地摇摇头：“应该不认得，但我总是在梦里见过他。在梦里，我邀请他陪我跳舞，他拒绝了我。”
云伯山笑了下：“也许是前世的缘分呢？”
夏晴也笑了：“前世的缘分？我前世一定是个有权有势的人。不然他可看不上我。”
云伯山客套了两句，就直入主题：“夏晴女士，你对你的人生满意吗？”
夏晴回答：“以前不满意，现在满意了。”
“你还可以更满意。”云伯山用手指敲着盛之遥的证件照，敲的夏晴直皱眉。
“这个人，他掌握着和更高维文明对话的方式，但他不愿为人类谋取更多福利。”云伯山的眼睛紧紧盯着夏晴，巨大的压迫感使得夏晴回到了小学和班主任对视的时候。
夏晴听着云伯山的话，即使她好像没有听进去多少。
云伯山继续说：“我不知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但他既然能资助你读书，你对他来说，也不是普通人。你要去劝他，让他为人类服务。听清楚了吗？”
夏晴下意识点点头：“听清楚了。”
云伯山满意了：“我将安排你们见一面。”-
盛之遥的父亲和后妈都住在了基地里。他们最大的任务就是让盛之遥感受久违的父爱。
但盛之遥最近谁也不理，这让所有人都陷入了为难。
贝拉跟着李世廷，准备再去找盛之遥的父亲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行动。
但刚刚转过走廊，巨大的争吵声就这么传来——-
“我儿子死了，他这个当哥的回来看都没看一眼，现在还要我天天对着他那张脸说好听的话，我生来就很贱吗？”-
“你别这么说，之遥这个，是上面让咱们过来……”-
“我不管，他又不是我儿子，我现在就要离开，凭什么我要在这儿受这个委屈？”-
“你能不能懂点事？这儿是什么地方，你这么闹腾！”
……
李世廷站在原地，贝拉也站在原地，他们都无法再向前一步。
李世廷往回走。
贝拉快步跟上：“老师，我们要一直把时间耗在盛身上吗？”
“这是云伯山将军留给我们的任务。”说完这句，李世廷也重重地谈了一口气：“小盛太年轻了。”
“听说云伯山将军去法国带回来一个女人。”贝拉八卦：“这个女人在盛两年前的资助下，才能去法国读书。她会是盛的女朋友吗？”
李世廷挑了下眉：“也许是吧？小盛的朋友、同学、亲人，几乎都过来一整遍了，小盛都没有松口。这次如果是他的女朋友，情况就又不一样了。”
贝拉也说：“希望盛早点松口，我们都不用这么累了。”-
盛之遥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他的背后是基地冰凉的墙壁，他总是时不时地往后看——他很害怕，后面的墙壁会不会被人凿空，有一个认识的人突然出现，并且突兀地告诉他“你应该为了人类的利益而努力”。
从他的父亲来到基地开始，他就没有再好好睡过觉，每天都有他认识的人过来劝他，和他说话。
偶尔在睡梦中，他也会突然惊醒，因为梦里也总是熟人。
盛之遥已经开始恐惧和人类交流了，他甚至开始怀念寒武纪的时候。
在这样连续低压的气氛下，盛之遥见到了夏晴。
盛之遥其实已经有些忘记她是谁了，毕竟在浮空城，他们也就见过三次面。后来盛之遥又遇到了太多太多事，能记得资助夏晴，完全是因为他把诺言看的比较重要。
“你是？”盛之遥问完一句，又警惕起来。
夏晴也没想到，资助自己读书的人居然这么年轻，比自己的年龄还要小。
“你好，你……”夏晴刚说了一句话，就有些卡顿，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又挂上一个自认为得体的微笑：“谢谢你，我是两年前你资助的学生。”
“023……”盛之遥想了起来，接着，他目光里的警惕加剧。
“你和他们一样，都是来劝我的吗？”
“我……不是。”
夏晴临时改了自己要说的话，她认真地说：“你会在两年前资助一个陌生女孩读书，你应该是一个好人。”
盛之遥看着她，有些不太明白她说这些话的含义，或者逻辑关系——
这是在基地，能进这里，并且被安排和他见面的人，难道不都是被安排好了吗？只用乖乖过来，劝他一切为了人类就好吗？
怎么023一进来先夸他是个好人？
夏晴对上盛之遥疑惑的目光，原本准备好的措辞又乱了，于是她也自暴自弃，把自己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全部说出来：“你是一个好人，你不是他们口中的人类背叛者，你连我这样的人都帮。你肯定对我也不图财，图色就更没必要了，你就是没有理由，纯粹地帮我。你肯定是一个好人。”
“……”
盛之遥看着她，好一会儿，盛之遥才又开口：“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正常地和我聊过天了。”
夏晴看着周围——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种级别的航空军事基地，规格森严，武警密布。饶是夏晴的政治嗅觉再不敏锐，她也知道，这里不是普通的地方。资助她去法国读书的这个年轻男人，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这里也一定发生着什么不普通的事情。
“好奇怪啊，我居然也能被带到这里。”夏晴只能简单地和对方聊天。
盛之遥说：“我为人类做过很多事情，但都失败了。这一次，我终于提前预知了失败的结果，可人类还想让我再试一次。我不同意，人类就去把我认识的所有人都抓来，让他们挨个儿劝我。”
说完这些，盛之遥又看向夏晴：“你应该是最后一个了。”
夏晴看着盛之遥，这个人在痛苦，在难过，但唯独没有对人类的讨厌或者憎恨。
夏晴又想起那个领导说的话——他可以和高维文明对话。
这样的人和高维文明对话，也幸好，是这样的人。
夏晴从盛之遥的房间里出来，云伯山、李世廷还有贝拉，都在门口等待着。
云伯山和李世廷眼里是焦急，贝拉有一些八卦。
夏晴看着他们，认真地说：“不要再欺负他了。我什么也没问出来，我也没有问，我和他今天第一次见面，我刚刚只和他聊一聊天。”
云伯山开口：“他是军人，他有维护全人类利益的职责。”
夏晴耸耸肩，并不接他的话。因为她不认可这句话-
深夜，盛之遥的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刺目的灯光骤然亮起。
这些天盛之遥睡的一直不是很好，今天白天和正常人聊了聊天，好不容易精神放松，结果又被这刺目的灯光惊醒。
盛之遥的父亲急匆匆地过来，他抓住盛之遥的衣领，语气愤怒中带着悲哀：“儿啊，我听说你和一个男的住一块儿？”
“……”
盛之遥想过父亲半夜过来会说点什么，但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个。
“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啊？那高等文明不联系就不联系，多大点事。但你也不能……唉！”
父亲感觉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愤怒也全部散去，只剩下悲哀：“但我刚刚听你阿姨说，他们去你住那个房子的时候，你和一男的住在一起，为什么啊？你不是还在资助那个女的读书吗？你怎么能和男的胡搞？”
李世廷也跟着进来，他拦住盛之遥的父亲：“盛老哥，你冷静一点，我们现在应该在讨论人类科技怎么样快速发展，而不是小盛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盛之遥的父亲抹了一把泪：“又不是你儿子，你当然能冷静，我就剩下这一个儿子了啊！他必须喜欢女的，然后和一个女的结婚！”
说完这些，盛之遥的父亲再次愤怒地看着盛之遥：“你听到没有！”
正在这时，盛之遥的后妈也在贝拉的拉扯下硬闯进来，她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盛通你就偏心你大儿子吧！你看你大儿子会不会给你传宗接代哈哈哈哈……”
贝拉在一旁维持秩序：“现在是基地休息时间，请你们不要大声喧哗。”
盛之遥依旧坐在床上，他像一个旁观者，平静地看着焦急的老师，崩溃的父亲，激动的后妈，还有维持秩序的战友。
像是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落下，他这只骆驼也终于被压死了。
蓝鲸就是高维文明这件事，只有少数高层知道。其余跟随扣押他的人，都默认他在家里有一个男朋友。虽然这两者是一样的。
但后者免不了带上一些桃色绯闻，会激发人类心中的分享欲。会被当做八卦流传。今天应该是传到了父亲这里。
盛之遥是一直没有把这些当回事的，他来基地时，是做好被扣上毁灭人类罪这样的罪名，是随时准备身败名裂后赴死的。
他对人类，从未怨怼，从未憎恨，从未背叛。
但此时此刻，他心中那道对人类的保护罩被彻底掀开——
去他妈的！凭什么啊？
在寒武纪，他认为人类是可以逃脱高等文明的时候，带着人类叛逃，为人类争取三个鱼缸的突破口。
在海底城，他害怕重组生命体实验会破坏地球生态，从而影响人类诞生的时候，他会自杀在自己的爱人面前，毫不犹豫。
甚至包括「渔网系统」的提出，他也是在利用蓝鲸对他的爱，用自己的生命去威慑对方，禁止高维文明干涉地球一切活动。
他总是在失败，但他总是在为人类争取活路。
可是他现在的活路在哪儿呢？
想到这里，盛之遥光着脚下床，他的私人手机一直有人专门看管，他走过去，问门口的武警要了自己的手机。
武警非常惊喜，毕竟这象征着盛之遥终于要和高维文明联系了——
但很快，武警听到盛之遥冰冷的话。
“你现在立刻来带我走，我允许你使用解构和时间。”
盛之遥一口气说完这些，他挂断电话，靠在墙壁上，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武警刚想要说，您不再说点别的吗？
但就在这时，一个令武警这辈子都无法认可的场景出现在他面前——
眼前的一切……在消失！！！
正在盛之遥对面，指挥部的墙壁如同被火焰灼烧的纸片，但没有火光和灼热，只是很普通的、缓缓破开。然后一个高大的男人逆着光出现。
在他身后，许多人拿着武器，围着一个半圆，试图接近他，将其制服。
李世廷同样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这股强大的力量，似乎也能把我一瞬间弄消失了。李世廷的心中莫名出现这一个想法。
贝拉已经拿起枪，他挡在盛之遥面前，厉声呵斥：“别过来——”
贝拉的话音还没有落下，他手里的枪顷刻间化为乌有。
指挥部还在被解构。从上而下地解构，一次解构一层，确保上一层楼的人下坠到下一层也不会死。
但人体下坠的声音，以及各种抽气惊吓的声音，还在搞出了很大的动静。
盛之遥估摸着这一楼除了他爸和后妈，别的都是兵。他懒得多管，不死就行。
盛之遥拽了拽贝拉的衣角：“贝拉你让开，他是来接我的。”
贝拉震惊地看着他。
盛之遥从地上站起来，绕过贝拉，主动走到蓝鲸面前，埋在对方怀里。
“带我走吧，我不想待在这里。”盛之遥闷声说。
蓝鲸扶起他的脸：“不说一些好听的话哄我吗？”
盛之遥点点头，快的有些敷衍，但对他而言也算足够真心：“嗯，我爱你，你快带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