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这里就是支撑我刚才所讲述的内容的全部证据,你们可以随意翻看。”

    “谢谢。”

    许承延翻开札记的黑色封皮。里面的纸张在长久的岁月中泛黄,散发出纸张独特的气味。

    该镇民是吉野夫人母亲一族的先祖,也是获得所谓山之神女恩赐血脉的对象之一。那些工整秀气的文字,描述了一位生活平淡如水,快无聊到死的乡野村姑的日常。

    日语的古文生涩难懂,且文采很一般,阅读起来很费劲。

    “那位从近江来的大人一定是神的子嗣,她拥有呼风唤雨的能力,把快要渴死的庄稼全部救活,今天的收成特别好。她说自己是人,我不信,只有神或神的子嗣才能变那么厉害的法术。”

    札记记叙的内容零散琐碎,80%都是如同芝麻大小的生活琐事。

    在大量无意义的文字里提取关键信息也是读书人应该具备的技巧,许承延有种回到天///朝读高中的即视感。

    “自从长谷川大人承认自己是神明后代的身份,每天到镇长家客房找她的女孩就变多了,久而久之,大家都称呼她山之神女大人。

    神女的到来为我们这个贫瘠的小镇带来希望,她教会我们读书识字,还有一些城里人的手艺,还会变出一些大家从来没吃过的东西,时不时送我们一些漂亮的衣服和首饰。”

    内容越到后面越像一本第一人称言情小说。

    吉野夫人的先祖恰好是最容易动心的年龄段,和其他上百名年龄相仿的少女投入了神女的怀抱。神女用拙劣的谎言欺骗了这群因为与世隔绝太久,从而变得无知的乡下人,甚至“赏赐”了她们血脉。

    “啧……真是让人拳头一硬的故事。”

    建立在谎言之上的传说和习俗,竟然一代代延续至今,简直不可思议。

    那名叫长谷川的人所作所为虽然自私,也可以用卑鄙来形容,同时,她又给死气沉沉的朝比奈镇带来了一些变化,让镇民们的后代继承走阴人血脉,学会很多闻所未闻的技巧,从全封闭变成半封闭状态,总之,就是渣女吧。

    不过,许承延也不好评价,毕竟还有屁股决定脑袋的家伙。

    札记的其中一篇一改往常欢快的口吻,充满悲戚气息。

    许承延边看边读,对山之神女有了清晰的认知。

    “神社的巫女告诉我,我获得了神的赐福,并顺利获得神女大人赏赐的血脉。我将这件事告诉神女,她却要趁着夜色离开朝比奈。我拦不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夜幕中……”

    后面的字迹糊得几乎不能辨认,应该是书写人当时忍不住流下悲伤的眼泪,和没干涸的墨水混在一起造成的。

    接下来几个月,札记的主人都没继续记录心情和日常琐事,当年的故事就这么截断了。剩下的札记没有保存下来,据说是被主人自己烧掉了,如今传到后人这里的只有口述部分。

    “后来怎么样了?”

    春日绫香和许承延异口同声向吉野夫人询问。

    吉野夫人显然是知道后续的,她倒满三杯茶水,将话题带进尾声。

    “后来?后来大家都觉得,是一位农妇的错。农妇不让女儿和长谷川接触,她也是城里来的人,知道长谷川根本不是神女。结果这件事惹了众怒,包括镇长在内一致认为是缺少贡品,让神女感到不高兴,才抛下朝比奈离开。

    愚蠢的镇民们围住母女俩住的庭院,将那女孩强行带走。没过多久,第一届神女祭在神社神主的主持下举行,可怜的女孩被当成献祭的贡品,被她一直信赖的长辈们一手扼杀。农妇失去女儿没多久就疯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的先祖,也就是这本札记的主人,诞下带有走阴人血脉的女儿后,带她离开了日渐腐朽和迷信的朝比奈,到日思夜想的近江国去找心心念念的神女长谷川。终于,在尾张国又遇到了她。此时长谷川已经成家,与尾张织田家远亲的庶女结合,入赘了织田家,育有两位女儿。

    她对当年的事情深感抱歉,却没有勇气向被她欺骗的人澄清,一如当年卑鄙地逃开。

    至此,先祖才明白山之神女不过是朝比奈人一场虚无缥缈的幻梦。有的人从梦中醒来,在漫漫长路中寻觅新的人生,有的人却拥抱虚假,让悲剧一代代延续至今。”

    老人发出一阵绵长的叹息。

    “先祖晚年再度回到朝比奈,想把这一切真相告诉其他人,发现为时已晚。朝比奈镇的人都病入膏肓,狂热痴迷并追逐山之神女的幻影,每隔三年就举行一次神女祭,以无辜少女的生命作为贡品。

    尽管先祖很努力尝试制止这样的行为,却遭到镇民们的谩骂和敌对,甚至暴力殴打。

    这些年这个该死的神女祭也害了不少无辜的女孩,但是,我肯定没办法再做什么了。如果是你们的话……”

    吉野夫人装作不经意地从一本相册里拿出一份手绘的神社地图放在桌上。

    地图很贴心地标上各个出口和神社的每个区域名称,便于识别。

    “祭典后天晚上会举行,今年被当成祭品献祭的女孩被关在神社的密室里,密室平常只有两个人看守,她们俩都好酒贪杯,酒量又不是特别好。我到时会趁着检查棺材的机会请她们多喝两杯,年轻人,我知道这么做没有意义,但是……我总是希望能做到些什么。”

    “你从一开始就……”

    许承延从吉野夫人的眼神中明白一切。

    老人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还剩下57小时。

    来杂货铺这一趟收获颇丰,顺带连神女祭的前因后果和当年两起失踪案都查清了。尸体肯定很难找,丢进海里的尸体不会有山之神女收走,却会被海里的鱼吃掉,连渣都不剩。

    窒息死是一种非常痛苦的事情,难怪那些被当做祭品的女孩会死后变成鬼的一部分,成为如月车站这个鬼的一部分力量。

    对于无权无势、家境普通的普通人,警视厅估计也会放弃搜寻,顶多发布一些新闻,向民众告知失踪案的真相。

    “感谢你的招待。还有,向我们透露那么多重要的线索,实在是……不知道该怎样回报。”

    吉野夫人没有答话,只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许承延和春日绫香向她鞠躬道别,准备回到御汤之水温泉旅馆进行中场休息。

    回去的路上,许承延还有件事很在意。

    “春日绫香小姐,那位背叛了朝比奈镇的武士,虚假的山之神女,最后的结局怎么样?日本古代史我学得不太好。”

    “她死了。”

    “怎么死的?”

    “这个人不算很有名,却在《战国风云录》上有一篇记载。长谷川的人生只顺遂很短暂的几年,宛若昙花一现。或许是因果报应,她的两个女儿相继夭折,妻子也在后续战斗中死于敌军人之手。接着是她本人,在1582年6月的本能寺之变当天,死在大名明智光秀手里,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结局是这样倒也不错。那家伙不算彻头彻尾的坏人,却也欺骗了小镇的人那么多年,直到死也没有给她们一个解释,要是能寿终正寝,只会让真正的好人心寒。”

    “关于这一点我也赞同。”

    结束一个阶段的调查,两人沐浴在午后温和的暖风里,享受风暴前夕短暂的宁静。抛开诡异境的事实不谈,朝比奈独特的山野风光值得被人用美好的词语称赞。

    远离世俗喧嚣的清净之地,没有东京和大阪市区里常见的钢筋水泥的森林,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顶上没有漂浮着巨大的浮空岛,没有空港和空轨始终保持它最本源的模样。

    平静的河面倒映着朝比奈镇一成不变的景色,一阵热风拂过,让宽大的天然镜面轻微抖动,泛起一层又一层迷幻的金色波纹。

    波纹推动金黄色的落叶,让它们跟随水波飘向远方。赤色的日轮高悬天际,勤勉地洒下灼人的热意。

    一切美好都建立在虚假之上,虚虚实实,竟让人难以分辨。

    此情此景,让许承延不禁生出几分日本人独有的物哀之情。

    不论是朝比奈镇的镇民还是欺骗她们的人,最终都没能微笑着走到最后。一切皆因神女祭而起,又因神女祭而灭。

    精神陷入恍惚,思绪化作轻飘飘的风筝,直冲云霄,直到春日绫香在她耳边发出一阵听起来如同恶魔低语的声音,方才如梦初醒。

    “啊……怎么了?”

    “先别发呆。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不能休息。”

    行动定在后天晚上,今天和明天的几十小时相当于没有任何限制的自由行动时间。

    一切该收集的线索都已齐全,离最终破局只剩最后几个步骤。决战前短暂的平静期适合拿来未雨绸缪,预先做些准备。

    几十小时能做到很多事情,春日绫香早就有了一套清晰的计划。

    第72章

    做完计划内的事情,许承延和春日绫香一前一后向御汤之水温泉旅馆飞行。

    早些时候天空如同一片巨大的湛蓝色穹顶,这片穹顶被西沉的日轮喷洒的光芒照亮,浮在半空的云层仿佛在燃烧一般。

    那些光在云层间隙里流动,漂浮,最后洒落在湖泊和建筑上,被郁郁葱葱的林木切割成无数细碎的光点。

    黑夜的色彩从远方奔袭,驱逐白昼。朝比奈的家家户户亮起灯火,冒出炊烟。

    夜晚的小镇遵循一种不同先前的规律,御汤之水店里的客人们也都还在,服务生穿梭在廊道和客房之间,一派忙碌的景象。

    就好像有人打开了电视节目的播放界面,按下开始键,让寂静的房间充满各种声音。

    许承延走得慢些,春日绫香比她快几步回到旅馆大堂,从服务生雾奈那里听来一个坏消息——客房全部住满了’人‘,她们只能睡楼上的卧室。而且,那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且室内空间比客房小一半。

    空间小就意味着她得和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挤在一个只有不到30平米的小房间里。

    “你怎么一脸快要死的表情?”

    从临时搭档的脸上,许承延看到强烈的抗拒和烦躁。

    “有个坏消息。”

    春日绫香将服务生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一遍。

    服务生的意思是让她们别总是闹着玩,扮成客人住在客房里,适逢神女祭,很多外地的游客慕名而来,想观看或参与祭典。

    诡异境内某些鬼的话也能够当成提示和警告来理解,它们也是规则的一部分,很容易被忽略。忽略琐碎的规则,下一步大概就是打破规则。

    上一个没能离开朝比奈镇,下落不明的人花绮樱子,正因为没有听从吉野夫人的劝告才落得如此下场。

    许承延认为她们应该遵守,再像昨晚那样紧闭门窗,在门口设置一些防护措施,比如警示符文。

    “今晚可能会有点吵,围在旅馆大门的注连绳已经消失了,现在只剩下房间门口的,相当于缩小毒圈,我们的安全区域面积越来越小,乱七八糟的鬼可能会聚在外面。”

    她想起今天凌晨守夜的时候有个鬼把脸贴在门板上摩擦,试图通过欺骗人五感造成精神渗透效果。

    一两个鬼造成的影响尚可抵御,数量一多,连《静心魔咒》也收效甚微,这时候就需要通过冥想来摒除杂念,让身心和思绪平静下来。

    “我还以为你会怕得要命,毕竟是第一次进入诡异境。”

    春日绫香在吃饭的矮桌前跪坐下,和许承延面对面,准备抬手倒杯酒喝。

    傍晚是旅馆的晚餐时间,服务生们照旧为她们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还准备了用樱花花瓣和其他几种特殊材料酿造的酒。

    特殊材料分别是双足飞龙的龙鳞和牙齿磨成的粉末,独角兽的眼泪结晶和白毛狮鹫的血液。

    嗅到酒的味道,许承延立刻从记忆中搜寻这套配方所指向的独特功效,立刻制止。

    “还是别喝为好。”

    “为什么?”

    “这种酒是用来促进身体血液循环,提高温度,再间接影响空气温度和湿度的药酒,适合刚结婚当天晚上的人喝,有助于祈求本源的恩赐,并患上暂时性的服装解离症。”

    通常来说,旅馆只会为人恋人或夫妻准备这样的东西。

    “差点中招。”

    酿酒涉及到春日绫香的盲区,她以为这就是一瓶普普通通的樱花清酒。它闻起来和其他清酒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多一点花瓣的清香。

    “要是喝了这玩意,估计就离不开这个鬼地方了。”

    春日绫香按下服务铃,叫来送菜的服务生,把药酒原封不动地放到托盘上。服务生露出差异的表情,似乎是发现什么不合常理的事。

    “给我们换普通的茶水。”

    “老板,你们不是每次吃饭的时候都要求我们准备药酒的吗?说是想要尽早获得赐福,诞下一位健康的子嗣……”

    “我们最近太累了,晚上交流生物学知识力不从心。现在每天旅馆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实在没空再照顾孩子。”

    许承延随便找一个经典借口搪塞过去。服务生也不好拒绝,但表情依旧有些为难。

    “只有红茶可以吗?其他的茶叶都用完了,下一批货还要等神女祭结束才到。”

    “无所谓,你只管泡好端上来,再来一桶冰块。”

    “好的,我马上就去。”

    等服务生离开,春日绫香用筷子拨弄盘子里的菜肴,心里多了几分警惕。食物是最容易做手脚的东西,那瓶酒虽然没下毒,想到它是做那种事情的时候才喝的,春日绫香心里一阵恶寒和后怕。

    在与其他人结合方面,她的作风非常保守,拒绝一切没有感情基础和利益性质的结合,更不会到夜店酒吧这样的场所寻找猎物,也不愿意成为别人的猎物。

    “这些菜有没有被下药?”

    “没有,我闻不到额外添加药物的味道。吃饭之前,我也检查过一遍了,食物对身体没有任何负面影响。”

    桌上的食物令她食欲大开,一连干掉三大碗。

    “那我就放心了。”

    春日绫香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继续夹菜。

    就着没有昏睡功能的红茶用过晚饭,接着又是相似的步骤。先在温泉旅馆的庭院里散步消化,观察四周有无异常,等胃部的负担变小才能洗澡。

    刚吃饱就洗澡会造成脑部供血不足,容易引起晕厥或者晕倒。

    生活作息混乱导致身体出现各种问题,不如先散步。

    积食不利于思考,春日绫香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温泉旅馆的地势比镇前广场高出十几米,站在门口向坂道下方眺望。广场周边灯火通明,朝比奈镇的镇民大有彻夜不眠的架势,为山之神女搭建行宫和神像。

    神像是用广场附近的山石现雕的。镇民们对祭典十分痴迷和疯狂,太鼓和铜锣敲打的声音,喇叭声,咏唱经文的声音,缥缈的歌声,雕琢石块的噪音……无数杂乱的音符交织在一起,让夜晚变得纷杂吵闹,庭院里的风声反倒显得清净些。

    第73章

    朝比奈神社上空漂浮着数十个用土石制作的浮空小型平台,平台上系着手腕粗细的麻绳,下面悬挂十几米长的条幅,上面是神女祭的宣传语和宣传画,以及一些欢迎外来游客参观的标语等。

    神社附近有几个大型浮空平台,上面是练习舞蹈的巫女和没有巫女职务的人。镇内的商业街比白天更热闹,远处的吆喝叫卖声夹着晚风,一并传到许承延的耳边。

    如此盛大的祭典,只让她觉得胆寒。这份盛况建立在许多少女的无辜惨死之上,四百多年的岁月,被当做祭品葬送的人数不会少于一百。

    纵使外面再热闹,许承延也没有踏出温泉旅馆的门口。

    那位好心的无害鬼,开杂货铺的吉野夫人也提醒她们,从今天晚上开始,10点之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温泉旅馆主楼的卧室,大厅也不要去。

    “我们还有两个小时时间泡澡,要不要现在去?”

    许承延看着大堂的落地钟,右下角机械装置显示数字是52,时间正好晚上8点。

    “刚才雾奈和我说,今晚有很多客人在泡澡,我们只能换一片更小的温泉。除非真的想和客人们一起泡。”

    那女孩的语气和表情都让人很不舒服,却不得不重视起来。前往温泉池途中,春日绫香突然用略带低沉的语气,讲述起一个如同恐怖故事的鬼事件。

    “在伊豆半岛的热海温泉疗养中心,有人和深夜突然出现的、来历不明的妙龄人一起泡澡,相谈甚欢,她们甚至还在温泉池里做了。第二天,这人的同伴发现她一夜未归,四处寻找无果,以为她先回东京了,就没怎么在意。”

    “后来怎么样了?”

    许承延假装猜不到结局。

    “一周后的深夜,另外的客人在泡澡的时候,发现有一具被剥去面皮的尸体随着水流飘来,散发出阵阵恶臭,经过静冈县县警的调查,确定尸体就是那名失踪的旅客。所以,你想不想和一堆鬼一起泡澡?”

    “不至于,就算你不讲故事吓唬我,我也不会去的。看过美剧和美国恐怖烂片的人都知道,作死是把自己送上绝路的最佳途径,无数人用事实证明,走阴人不是免死铁券,在神秘力量的面前该死还是得死,最好不要落单,也不要独自一人到陌生的地方试胆。”

    上辈子二十多年的人生阅历,让许承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

    “好吧。”

    春日绫香稍微有些失望。

    还以为能看到许承延大惊失色的表情,心中正期待着,没想到对方一点也不怕。正常的人起码该给点反应,发出几声惊呼。

    既然看不到害怕的表情,那就只能在泡温泉的时候欣赏闯入眼帘的美景。

    从第一次见到许承延的时候,春日绫香就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日本人中长得这么漂亮的可不多。

    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之情被隐藏得很完美,春日绫香表现得极为自然,挑不出一点错处。法律没说不能在一起泡澡的时候光明正大地看。

    光明正大才是最高境界。一切都是叫许承延的人主动为之,她只不过是顺便欣赏。

    为自己陡然生出的邪念做好心理建设,春日绫香推开走廊尽头闭合的两扇木门。

    门后是一片面积只有10平方米,不对外开放的狭小天然硫磺温泉池,就连员工也无权使用。只有这座御汤之水的主人,才能自由出入这片区域。

    被绿树环绕的户外观景温泉,能几乎无死角远眺朝比奈附近的群山,还包括远处山脚下的如月车站。车站站牌和候车棚下的顶灯发出幽白色的灯光。灯光明灭不定,时而亮起,时而熄灭。

    这两天许承延很多次看到如月车站,却没发现有任何一趟列车驶进站台。游客们也像凭空出现一般,没有一位从车站外进入小镇。

    她断定列车只有在特定条件下才出现,离最关键的节点还差一段路要走。等倒计时进入尾声,银色车厢,浅绿色涂装的山手线列车将化作迅捷的钢铁长龙,呼啸着穿过蜿蜒曲折的比叡山,出现在如月车站前。

    这片温泉的水很浅,为了确保观赏性和视野,池壁特地修得很低,水深刚好没过小腹,就算仰躺着泡也不怎么危险。

    底部是带条形花纹的白色防滑石板,边缘是磨得光滑的大理石,触感温润。

    由于空间开阔,周围的水雾不集中,视野格外清晰。

    浅淡的白烟遮不住任何事物,春日绫香巧妙地利用眼角余光打量和自己共事十余小时的搭档。

    准确来说是临时搭档。

    离开诡异境后,世界无限广阔,她们有99.9%的概率不会再有交集,在人海中再遇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春日绫香不信什么命运,对注定要到来的分别也很平静。

    她安静端详黑发少女的侧颜,用双眼在脑海中描摹一道浅浅的轮廓。半晌,靠着边缘欣赏夜景的许承延来到她旁边。

    “今晚这么安静?”

    “在想事情。”

    春日绫香收回偷瞄许承延光滑脊背和肩膀的视线,却在收回途中被当事人敏锐地捕捉到。

    “你刚才在用很轻浮的眼光看着我,春日绫香小姐。”

    “想多了。”

    无论如何,春日绫香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从开始看的第一眼起,她就决定要掩藏自己的想法。

    “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许承延也没有依依不饶的追着。

    两人又闲扯了一会儿,趁这个机会,春日绫香又偷偷“欣赏”许承延素白的脖颈,肩膀和锁骨,接着是出色的女性特质。

    膨胀得恰到好处的脂肪块,为少女的身体增添了几分偏向女性的韵味。

    每位人的身材都不同,有的丰满,有的贫瘠。春日绫香对身高太遗憾的人不感兴趣,并不是瞧不起长得矮小的人,只是对不上XP罢了。

    一番欣赏让她感到酣畅淋漓,心满意足。

    短暂的放松时间转瞬即逝,时间的流逝不可阻挡,晚上10点悄然降临。

    第74章

    时间一到,外面发生什么都和她们无关。只要将房门合上,反锁,这不到三十平米的空间就是安全的。

    “接下来做什么?”

    许承延的问题还没等作答,春日绫香的手顿在半空,脸色变得有些阴沉,注视着房间窗户。

    顺着春日绫香目光所至的方向看去,窗户上多了一片修长的阴影。

    一个“人”被悬挂在卧室外,面朝窗户,在晚风中摇曳。阴影在窗户上晃来晃去,做出各种令人背脊一凉的动作。

    手指比出一个“V”,或对窗户吐出半米长的舌头,接着,双手移动到脖子上,把头整个摘下拿在手里,用指尖顶着旋转,形似一个长着长发的篮球。

    没有脖子的怪人就这么在门外闹腾了很久,后来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卧室外变得格外热闹,不断传来有人从木楼梯拾级而上的声音,脚底踩在木板上,发出一阵阵“咚咚咚”的低沉响声。

    那些人的身体长得奇形怪状,有的头大身小,有的头小身大,还有只剩下一个头颅,在虚空漂浮的东西。

    它们不断撞击门板和窗户,洁白的窗户纸上多出一道道猩红色的血痕和手掌印。无数人的呓语从门窗缝隙渗透进来,杂乱无比,在深夜时分听起来会感到心惊胆战,牙关发抖。

    “好像一到晚上就会这样,可能晚上比较适合出来吓唬人。问题不大,我这里有个好东西。”

    许承延从背包里拿出一支带安神功效的淡蓝色蜡烛,烛身晶莹剔透,像一块圆柱体水晶,是在做法事驱邪的时候专门使用的仪式蜡烛。

    用法术点燃了蜡烛之后,一阵清淡的芳香从青蓝色的烛火里向四周扩散。烛芯用青玫瑰的精油浸泡过,自带安神和祛除杂念的功效。

    主体部分是淡蓝色透明石蜡,在日本濑户内海一带的海底发现的,价格较为昂贵。关键时刻拿来使用不能说是浪费,性命安全终究是比钱重要一些。

    今晚显然比前一晚更难熬,相当于游戏关卡的难度随着游玩时间递增而递增。

    蓝色的烛火让骤降的房间温度回升,钻进耳朵的嘈杂呓语也减弱到之前的三分之一音量。

    门外的“人”还在不知疲倦地发出噪音,制造恐怖的画面,试图达到五感欺骗的目的,让屋子里的人打开门走出去。

    十几分钟后,在走廊踱步的声音全部消失。

    正当许承延松了口气,屋外又传来别的异响。

    一道年轻女性的倩影闪过,看倒影还是个拥有飘逸长发的人,就是不知道脸长得怎么样。

    在诡异境里,一切除了自己和队友以外的人和事物都像开盲盒,在没亲眼见到之前,谁也不清楚门背后站着什么。

    门外的倩影是一个全身腐烂,每走一步就往下掉腐烂肉块和蛆虫的鬼也说不定。

    对方在门前停下,双手抓住门框,哭诉到:“外面有人在追我,求求你们,让我进去躲一会儿,只要几分钟就好。”

    年轻女性的声音清澈动人,柔美婉转,再加上很有说服力的哭腔,不禁令人心生恻隐之情,想要打开大门将她放进屋里。

    许承延和春日绫香围着蜡烛跪坐,无动于衷。门板被一次次敲打,她们也不曾挪动分毫。

    门外的人从一开始的啜泣,变成声嘶力竭的哭喊。

    “为什么这么冷漠?你们真要眼睁睁看着我变成神女祭的祭品吗……我家里还有两位母亲和女儿要养,她们不能没有我啊……”

    敲门声还在继续,回应她的是新一轮的无动于衷。

    春日绫香还有心情说风凉话。

    “我听说神女祭的祭品年龄最大不能超过18岁,必须是圣洁之身,神社的神主认为神女不喜欢被玷污过的贡品,和其他人结合过的人根本不可能被选中。所以外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应该不用多说。”

    话音刚落,室内的烛火猛烈摇曳,拍门的声音消失无踪。没有在门外踱步哭泣的人,吓唬人的鬼也逐渐散去。

    一切风平浪静,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鬼应该是被春日绫香的话气跑了。

    时间很快就来到午夜,今天轮到许承延先睡三个半小时。

    她先到浴室里简单洗漱。镜子里的少女还是那么美,美得震撼人心,看得她下腹一紧,心神荡漾。

    温泉旅馆老板的主卧只有一张床和一床被子,衣柜里全是衣服和其他的生活用品,愣是找不到第二床被子,枕头也只有一个。

    “这旅馆的老板也不像很穷的样子,为什么不多准备一些床上用品?”

    许承延有点蚌埠住。

    两位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人仅穿浴衣躺在一起,岂不是容易往不可名状的方向一去不返?就算没喝下那瓶带保健效果的樱花药酒,也会被迫思考那方面的内容。

    一切都怪那该死的青春期妄想。

    春日绫香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服务生不是说过嘛,’老板‘们渴望能获得本源的赐福诞下属于她们的子嗣,两床被子只会让夫妻二人之间产生一层可悲的厚壁障,对开枝散叶没有好处,这些布置都有特殊用意。”

    “不过,我们毕竟只是’老板‘的扮演者,这么做不合适。晚安,我今晚就睡在这里。”

    春日绫香走向房间的另一端,那里是一个长两米半,宽一米半的飘窗。

    飘窗刚好能躺下一个人,被春日绫香选中当成守夜的最佳位置,能纵览整个卧室,正对门口,也看得见庭院和远处群山。

    老板的房间里有几本昭和时代流行的糟粕杂志。糟粕杂志面向的绝非品味高雅和有修养的人群,深得市井民众的追捧,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诞生于日本民间,风靡一时,为战后对生活迷茫颓废的人们带来了些许刺激和乐趣。

    生活越是苦闷的人,越需要这样的书刊缓解压力。

    杂志的封面是一位身穿和服,但露出香肩的黑长直少女。披散的长发恰好遮住一部分肩膀,让皎白无瑕的肌肤在发丝和阴影间若隐若现,有种捉摸不定的朦胧美。

    少女脖颈修长,面容精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妩媚气质。宽松的黑色和服,袖口和衣摆绣着金色或粉金色的樱花图案。

    傲人的女性优势在交叠的衣襟下起伏,脂肪的膨胀和堆叠恰到好处。

    她坐在昭和时代的沙发上,一双笔直的长腿交叠在一起,美妙的绝对领域被隐藏在和服下方,那浅浅的笑容就已经能让人感到精神振奋,脸颊发烫。

    没什么好说的,今晚就靠这些杂志解闷了。

    等许承延躺下,春日绫香反复确认她不会突然走到自己面前,才翻开手里的糟粕杂志。糟粕杂志的标题以抓人眼球为第一要义,越夸张越容易吸引人。

    封面都这么刺激,内容也不可能平淡优雅,讲述的全都是当时社会上有些名气的人不为人知的坊间腥膻秘闻,添油加醋和捏造的内容数不胜数,没有一篇是健全意义上的文章。

    第1篇 文章就让人很有读下去的欲望,讲述一位常年不在家的自卫官的妻子,和自卫官家里还在上中学的妹妹*的故事。

    关于她们越界的部分内容描写得很详细,仿佛作者亲眼看见似的。

    “……”

    春日绫香嘴唇发干,喝了点凉水后继续翻阅。

    在上流社会的人眼中,糟粕杂志都是不入流的东西,但酒店和餐厅都会准备一些供客人们消遣解闷。温泉旅馆的老板也算不得上流社会之人,喜欢看这种杂志也无可厚非。

    她越看越上头,就连许承延什么时候醒来的都没注意。

    杂志刚好翻到两页连在一起的大幅照片。

    几名穿泳装的人在北海道的海滩边拍特写,她们的泳装布料不多,戴着遮阳帽和墨镜,跟封面的和服少女又是另一种光景。

    诡异境里竟然有这等好物,着实是令人感慨。

    抬起头,春日绫香和刚睡醒的许承延对上视线。

    怀着侥幸心理,春日绫香将杂志翻过一页,祈祷许承延的注意力别集中在这本杂志上。

    这件事本身没有错,只是被人撞见有点尴尬,尤其还是自己的同伴人。

    “已经三点五十分了。不好意思,我多睡了二十分钟。”

    但不凑巧的是,春日绫香刚才看的杂志内容她一览无余,甚至想夸其中两位的身材是黄金比例。

    昭和时代的女性模特或艺人都不像当代,由流水线统一生产,所有人看起来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偶像虽然可爱,但总觉得少了些自然,外在人设由签约的公司帮忙包装和打造好,她们只需要按照人设扮演好光芒万丈的偶像即可。

    也有不少人进入娱乐圈从事艺人工作,许承延对那方面不感兴趣,了解得也不多。

    “纯欲系的昭和丽人看起来不错,你也喜欢?”

    让对方不尴尬的办法是加入她一起讨论,于是翻过去的杂志又回到带泳装照片的那两页。

    “我……在欣赏这张照片的背景。北海道札幌的海滩,不觉得很美吗?”

    第75章

    “是很美,没想到你的重点竟然是海,而不是趴在海边拍特写的人。年轻人,你关注的地方有点偏啊。”

    春日绫香身上有种少女独有的局促和羞涩感,让人不禁想逗弄一番。

    “如果想看到昭和风格的纯欲系美女,不如去试试新宿一丁目和二丁目的歌舞伎町一条街,那里的人能满足你所有的想象。”

    “劝人去那种销金窟消费,就跟劝人学医一样天打雷劈。我是正经的良家人,良家人是不可能去那种地方玩的。”

    杂志被“啪”的一下合上。许承延似乎被当成什么不正经的人看待了,春日绫香看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奇怪。

    “别误会,我没去过。只是在手机里看到的新闻。”

    许承延的态度无比坦诚,让春日绫香无话可说。她越来越有种错觉,自己会是被吃掉的那个。

    “我知道了,晚安。”

    春日绫香没有继续谈论糟粕杂志的相关话题,而是有种摆脱尴尬的释然。论对美色的评判和不良场所的分布,许承延显然比她更了解。

    看不到她做出羞涩难当的表情还是挺遗憾的,心中又不免产生了新一轮的挫败感。

    ……

    早上九点,一楼大堂座钟右下角的数字变成了39,还剩下“轻松愉快”的一天半。重心必然放在最后的24小时里,神女祭是整个诡异境的高潮部分,也是离开诡异境最后的机会。

    “你们来得正好,我还有些话想和你们聊,方便到海边走走吗?”

    昨天的内容不是全部,吉野夫人似乎是又想起些什么,才特地来等她们。

    吉野夫人的提议让许承延变得很积极,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下来。

    “方便,非常方便,我们什么时候去?”

    “就现在。我在家里做了一些饭团,正好一起吃个午饭。”

    一行人向朝比奈镇西面,一片叫最上浜的海滩。日本人习惯用“浜”来命名海滩,最上可能是到达这片海滩的第一个人的姓氏。

    许承延习惯称它为最上海滩。

    这片海滩的沙砾呈现特殊的银白色,浅滩的海水透明度极高,晶蓝色的波浪随风逸动,无拘无束,岸上生长着成排的棕榈树,巨大的叶片在沙地上投下的阴影是绝佳乘凉区。

    但吉野夫人不打算把午餐的地点定在这些棕榈树下,径直走向一座建在海滨的木屋。

    沿海地区会有相当一部分人靠出海捕捞为生。日本是一个四面环海的岛国,渔业资源丰富,科技的力量让远洋捕捞的效率变得更高,用特殊材料编制的渔网也更牢固。

    吉野夫人家的木屋建在远离码头的一角,放眼望去,周围就只有这一间,看不到其他木屋的影子。

    藏在海滩密林里的小屋很有密谋大事的气氛,许承延心想着里面可能有个圆形祭坛,几个摆满试管和烧瓶的架子,炼金用的坩埚和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材料,书架上堆满经典的砖块书。

    事实并非如此。

    门锁开启,门后只不过是一个普通海滨木屋该有的景象。堆放了些旧木板,修理木屋和船只用的工具,有桌椅和单人折叠床,简易灶台和一些烹饪用具。

    木屋打扫得很干净,几乎一尘不染,屋内也没有难闻的潮湿气息,打开窗户,一阵带着海水气息的暖风从外面涌入。

    这里没有空调和电风扇,午后的空气相对闷热。

    桌上精致的便当让炎热的天气稍微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许承延抓起一个饭团,发现竹篮下压着一张折叠过的褐色牛皮纸。

    “这个,又是一份新的地图?”

    “它是一份能避开神社耳目的路线图。你们也知道,到了我这个年纪总会忘记一些事情,只能通过纸笔把曾经发生的事情记下来。

    这条路线有些特殊,镇上的人都认为那座山被不详的气息所笼罩,经常有人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每到夜晚,路过的人都会听见有人在嚎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久而久之就没人再敢往那边的走了,朝比奈的人给那座山取名’悲泣山‘,就是因为它经常发出如同女子悲泣的声音。

    前几年有几名普通游客到悲泣山试胆,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她们只要求一位镇里的向导陪同,结果连向导一起失踪了。”

    吉野夫人一边为她们煮茶,一边讲述朝比奈神社背后那座山的故事,让这个炎热的午后变得“凉爽宜人”。

    “果然山区里就是容易产生鬼。这个故事还有后续吗?”

    许承延顶着背脊发凉的感觉,却又很好奇接下来的内容。

    “当然,我还没说完。”

    将一把茶叶洒进紫砂茶壶里,盖上盖子,吉野夫人又继续讲述。

    “1989年,也是昭和时代的最后一年,我到山上去采生长在峭壁间的银铃草,那是一种形状像风铃,能拿来炼制药剂的稀有材料。只不过悲泣山太凶险,大伙都不愿意去,所以银铃草的数量特别多。我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在一天傍晚上了山。”

    一阵海风吹响了挂在木屋外的日式风铃,让许承延握住饭团的手突然一抖。

    这位慈祥的老人总能给她带来惊喜。

    春日绫香一直默不作声夹着餐盒里的食物,认真干饭,一举一动都符合她干饭人的形象。吉野夫人讲的故事很适合拿来下饭,她不但没觉得害怕,反而越来越有食欲。

    “银铃草只有在晚上采摘才能看见它们的踪影,白天银铃草会呈现一种几乎透明的状态,不仔细找根本找不到。等走到半山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你们猜我接下来遇到了什么?”

    吉野夫人故意停在精彩的地方,给三只紫砂茶碗倒满金黄色的茶汤。

    “遇到了可怕的鬼?”

    许承延拿起茶碗,被滚烫的茶水烫到舌头,像只猫似的吐出舌尖,用力往上面吹凉气。惊悚的故事总会让人紧张,即使外面还是大白天,也有种背后阴风阵阵的错觉。

    木屋里越来越凉快了。

    “那根本不是鬼,而是两个人。一位是我们镇子的人,另一位是从名古屋来的人,长得很漂亮的城里人。”

    “私奔?”

    “就是私奔。朝比奈的氛围很古怪压抑,越来越多年轻人不想留下,但镇长又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被她知道想逃离的人下场都不太好,她认为生在朝比奈的人应该一辈子呆在这里。于是,不堪忍受的年轻人们会借助悲泣山的鬼离开。”

    故事的反转虽然俗套了点,却也在情理之中。

    鬼能掩盖藏在背后的真相,因此悲泣山的传说应运而生,帮助那些被囚困在牢笼里的年轻人脱离桎梏。

    “那对人最后有没有被人发现?”

    许承延现在关注的重点从鬼变成了那对私奔人的结局。假如私奔不成,故事就成了Bad End。不管怎样,她还是希望有情人能终成眷属。

    “不用担心,她们顺利下了山,在我的目送下搭上离开朝比奈的渡船。我从遇到她们开始就决定和她们同行,免得遇到镇里的人时没个照应。一路上平安无事,有几个人知道我在采药,因为彼此之间关系不好,也懒得搭理我,当时那两个孩子就躲在旁边的草丛里,吓得脸色铁青。”

    听到私奔的两人顺利脱离,不只是许承延,连默默干饭的春日绫香都为她们松了口气。在精神紧绷时期听到别人的悲剧,只会让自己的心情变得更糟糕。

    话题终于来到了重点部分,前面的故事相当于为最关键的内容宣传造势。

    “你们可以好好利用悲泣山的鬼引人耳目,有不少’神秘失踪‘的年轻人利用它成功离开,再也没有回来,三三两两借着上山采药的借口成功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等爬到山顶,再藏在阴影里到神社背面,巡逻的人不会想到还有人会走这条路。”

    折叠的牛皮纸上绘制了悲泣山的攀爬路线图,悲泣山比神社所在的山峰赤羽山要更险峻,纯靠体能攀爬很考验人的体力和精神力,是一种锻炼自我的方式。

    今天傍晚刚好是事前预演的最佳时机,唯有熟悉救援路线才做得到得心应手,能从容应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许承延还从来没参与过那么特殊的救援行动,把地图看了好几遍,发现有点不对劲。

    “你的意思是,我们从几乎没有着力点的北坡爬上去?”

    “南坡有上山的路,但不排除会有人经过的可能。你们都是年轻人,这座几百米高的小小山头岂能难得住你们?”

    “话虽如此……没有安全缆绳吗?”

    “没有,全程都需要徒手攀爬,请好好发挥年轻人的优势。”

    吉野夫人直截了当地击碎她最后的幻想。

    下午的任务临时更改,变成了更惊险刺激的探路任务。这次要面对的是一座几百米的高山和一群心思险恶的迷信人。

    春日绫香对徒手攀岩已经习以为常,她甚至打算等有空去挑战一下世界最高峰——位于九州和尼泊尔边界的珠穆玛拉峰。

    第76章

    “去爬珠峰,你是认真的?”

    “上初中的时候我就已经登顶富士山了,区区珠峰不算什么。”

    冷淡的粉白色长发少女将头发束成利落的单马尾,戴上从旅馆园丁那里薅来的园艺手套,接着打开一瓶颜色诡异的透明绿色药剂。

    “我们一人喝一半。”

    颜色可疑的绿色药剂,散发出一股很像风油精的味道,晶莹剔透的质感也和风油精相差无几。

    “这是什么?”

    许承延对它的效果持怀疑态度。

    “魔药。”

    “魔药?”

    虽说她对魔药过于奇特的颜色和气味早有心理准备,看着眼前绿意盎然的液体,竟然难以下口。

    “喜欢攀岩的人特别研制的配方,能让身体变得坚韧,但四肢比饮用魔药之前更灵活,体力消耗大幅减少,也有人喜欢在新婚之夜服用,增强续航能力。本质上,这瓶【强韧魔药】和那瓶药酒的功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

    春日绫香不是第一次喝颜色奇怪的魔药,绿色只不过是最基础的一种,比彩虹色和污泥色要正常多了。

    “为了让你放心,我会先喝。”

    当着许承延的面,春日绫香仰头灌下半瓶魔药,把剩下的给她。

    “这玩意儿没毒,也喝不死人。”

    “额……我努力。”

    人生中首次饮用魔药,颜色还这么特殊,过程总会是有些艰难的。但既然搭档都大大方方喝下去了,自己也不能太矫情。

    把它想象成可乐或芬达,闭上眼睛,对准瓶口一次性闷掉,似乎也没那么困难。清凉微甜的液体顺着喉咙来到胃部,沿途都随之变得清爽。

    既不好喝也不难喝,不功不过的口味。

    等半瓶魔药下肚,才后知后觉和春日绫香共用了一个瓶子。本人对此也没有表现出嫌弃,那就没什么好在意的。

    只有十四五岁的青少年才会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反应强烈,许承延恰好在这方面神经比较粗。她打了个风油精味的嗝,把喝空的玻璃瓶还回去。

    魔药在服下后一分钟开始生效,一阵轻飘飘的暖流从胃部上升,在血液和肌肉内循环,让体能得到明显强化。

    春日绫香轻轻一跃,双手稳稳攀上悲泣山岩壁一处凸起。

    垂直的悬崖从底部向上延伸,直插云霄,如果没有吉野夫人尽职尽责的助攻,她们肯定要多走很多弯路。

    一切都是命运的选择。

    等春日绫香往上爬了五米左右,许承延才跟随她移动的路径向上攀爬。身体向下的垂直重力对双臂造成的负面影响被魔药降低,攀岩的难度也直接下降了几个等级,压根感觉不到吃力。

    也难怪春日绫香能夸下海口,说自己能在18岁的时候征服世界上最高的珠穆朗玛峰。在普通人眼里,珠穆朗玛峰永远是阻隔人类挑战极限的天堑。

    无数登山者因为氧气稀薄和寒冷,体力不支等因素死在登顶的途中,最有名的登山者是死在8500米高度的,疑似来自印度的登山者“绿靴子”。

    许承延稍微走神的时间里,春日绫香已经爬了三十多米。

    从自己所在的位置往上看,只看得见一双黑色的帆布鞋在不停移动,还有在裙底若隐若现的白色安全裤。

    安全裤只会让人感到索然无味,远远比不上好康的东西。

    “没想到你这么不正经。”

    归云的声音,又一次在脑袋里响起。

    “我这哪里是不正经。我只是看而已,既没有触摸,也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

    许承延不甘心被调侃,做出反驳。

    “而且爬山也是你告诉我去做的,这里是诡异境,我不觉得爬这个山,就能离开朝比奈镇。是你说,这能让我找到狭间规则的缝隙,这个吉野夫人是重要人物。”

    “我是说过。好了,爬山需要专心,不然容易摔下去。好好做。”

    说完,归云又一次掉线了。

    诡异境里的时间线是深秋时分,深秋的天色暗得很早,才六点钟不到就已经没有阳光。由于关西的山区偏离都市圈,周围没有绚丽的霓虹灯,不具备让整片区域亮如白昼的条件,才没多久就黑得几乎看不清物体。

    事前,吉野夫人让她们不要因此而慌乱。等到夜幕完全降临,生长在崖壁上的银铃草会逐渐显现,为登山者提供光源。

    悲泣山上到处都有银铃草的身影,银白色的光晕颇有种梦幻缥缈的感觉。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悬崖被银铃草花蕊和花瓣自带的光芒照亮,这样的光并不刺眼,只是淡淡的,仿佛夜间专用的小夜灯。

    银铃草发光的位置看起来就像一条缠绕山体的宽大光带,为在无月之夜里行动的人带来了些许慰藉和安心感。

    等朝比奈镇家家户户点亮灯火的时候,许承延和春日绫香才成功登顶。说是几百米的“小山丘”,高度也差不多到了八百米。

    隔壁的赤羽山比悲泣山大概矮两百米,从岩石的缝隙间隐约能看到一些巡逻的人。

    服装都很昭和,大多数穿着和服,手上挂着提灯。

    在赤羽山和悲泣山中间用浮空平台悬挂了一些告示牌和横幅,禁止游客攀登,看起来悲泣山的传说已经深入这群迷信者的内心,成为她们心中的共识。

    许承延只觉得可笑,默默嘲笑她们的狭隘和无知。

    两人在山顶稍作休息,观察人们的路线。也许是巡逻的工作太无聊,再加上这些年没发生过大的状况,巡逻队的工作不怎么细致,看起来神社的神主没有给她们加班费,否则也不至于懒散到这种程度。

    “我看到她们在玩将棋,还有人在打牌,这么松散的安保,总感觉在闹着玩一样。”

    “没有好处的工作谁会有积极性?这样反而方便我们把人捞出来。今晚神社不对外开放,那些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本殿,不好下手,不然我一天也不想等。”

    神社中央最华丽的建筑门口起码有20个人,巫女和普通的人各占一半,也算得上看守严密了。等到明天晚上,朝比奈神社对前来游玩的游客开放,人口密度上升,趁机混进去的难度直线下降。

    第77章

    “要是能隐身,我们可能今晚就能回家了,说不定还能在拉面店享受一份招牌豚骨拉面。”

    许承延发出不切实际的感叹。

    “哪有什么隐身。”

    春日绫香打开一罐麒麟啤酒,吹着晚间的山风一通畅饮。啤酒是在吉野屋买的,只要250日元一罐,比东京市区里的便利店便宜。

    她好像无时无刻都在吃喝,仿佛不这么做就会生命枯竭。

    “你观察了那么久,有没有发现哪里能作为明天晚上的突破口?”

    春日绫香指向下方灯火通明的神社。

    浮空平台上的人仍在一次次重复相同的舞蹈,为明天的神女祭做最后的排练。偌大的神社,并非每个地方都固若金汤,在高处俯视更容易纵览全局,找到防守薄弱的位置。

    “舞殿怎么样?”

    左下角的一处建筑引起许承延的注意。

    舞殿是神社里向神祇供奉舞蹈和音乐的场所,神女祭的歌舞表演不在神社内进行,改为在浮空平台和镇前广场的祭坛进行,稍显狭窄的舞殿就此空置。

    赤羽山的山顶也容纳不下太多人同时观看神女祭的舞蹈,因此舞殿形同虚设,变成了堆放杂物的仓库。

    “那边好像没什么人在巡逻,算是守备最薄弱的地方。旁边还有一片枫树,不仅方便攀爬,还能挡住身体,是个绝佳的隐蔽侵入点。”

    “我也认同你的想法。”

    春日绫香展开地图,在神社的舞殿后方打上红标,和许承延在山顶讨论了一遍路线。从最偏僻的舞殿入侵,需要绕过山之神女纪念碑,花园,武道场和一片茂密的枫树林。

    仪式在晚上八点钟开始,她们只要在八点之前入侵本殿停放彩绘棺木的房间,被献祭的女孩,应该就在那里。

    成败都在明天,等待不是无意义的。

    全部的线索都整理完毕后,许承延结合诡异境的破解之法和吉野夫人的提示,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所有的内容在脑海中形成完美闭环,最后一块拼图也收集完毕,将它们排列组合,最后呈现出一段连贯的画面。

    “这个诡异境的【特定规则】,我可能有头绪了。”

    “愿闻其详。”

    春日绫香盯着下方神社周围被暖色灯光映照,如同燃烧着的枫树林,等待她的讲述。

    许承延整理好思绪,盘腿而坐,双手放在膝盖上。

    “我想起吉野夫人说的一句话。她说’有些人没做到的事,并不是因为她做不到,而是她早已迷失在绝对自我的浪潮中,失去了作为人的资格。‘花绮樱子没做到的事,在她的日记里也有提到。”

    日记的其中一篇,记录日期是现实世界的8月12日,在诡异境里的时间是11月。花绮樱子没弄清楚两地时间的差异,故而按照现实中的时间进度来记述。

    诡异境的时间流速和现实相同,但是改变环境气候,改变镇民的认知,并不难。

    “花绮樱子帮助镇民们做了一件丧心病狂的事,随后在日记中写下自己悔恨的心情,稀里糊涂成为帮凶,让羽生琉璃成为神女祭的祭品。她和我们不一样,不了解曾经发生在朝比奈镇的事情,找不到破解思路。

    换句话说,【特定规则】之一,是通过悲泣山的鬼作为离开的通道,带着想要救援的对象离开朝比奈。

    不过,这个救援对象,不仅是外来的人,就是类似我们这样的人,却没有及时进入安全屋,被镇民抓住的人。另一个,就是羽生琉璃本人。

    只要保证她不会在这次【神女祭】里落入镇民的手里,我们就能离开这鬼地方。”

    “等等,羽生琉璃,她不是变成鬼了吗?”

    春日绫香需要一点时间理解并消化,不得不暂时打断许承延的讲述。务必要求得到解释才能让对方继续。

    这也导致她和很多人发生矛盾,不是谁都乐意自己被多次打断发言,并耐心解释对方的每一个疑问。

    “她确实变成鬼了。不过我怀疑,如月车站原本只需要找出悲泣山的传说,然后营救被作为祭品的人,阻止神女祭的举行。无论祭品是哪个人。

    可是,这其中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祭品有一个固定角色,那就是羽生琉璃。

    这从花绮樱子的日记中就可以看出,羽生琉璃,在她的那个时代就出现过。花绮樱子的日记本记录的最后一天是2004年8月12日,而每隔三年就举行一次神女祭。

    我假设这期间,羽生琉璃一直存在,也就是至少举行了好几次神女祭。能解释的可能性很多,最有可能就是如月车站这个诡异境,它需要祭品,也就是吃掉我们,达到更高的境界。”

    春日绫香刚好问到了点子上,这部分内容牢牢刻在许承延的脑海里,回忆它们就像拉开不上锁的抽屉,取出里面的东西那么轻松。

    “可是,因为某些原因,1993年,死去的羽生琉璃跟这片区域所有在神女祭中死去,得不到超度的少女的怨气结合在一起变成了鬼。

    她既受到诡异境的约束,又因为是被如月车站这个鬼给害死,想要对抗它。于是,她便参与其中,伺机而动,想要和进来的其他人联手,毁掉这个诡异境。

    但是,那些人要不就是不信任她,因为第一夜,羽生琉璃依照诡异境的规则,必须如同伥鬼一样,引导信任她的人前往危险之地。

    你知道的,人的信任很容易就失去,尤其是在这种危险的地方。

    要不,就是如同花绮樱子一样,自以为找到解决的办法,想要杀死这个已经获得一定自主意识的鬼。最后自讨苦吃,走向毁灭的结局。

    而这样持续下去,羽生琉璃的怨气越来越重,反而化作了如月车站鬼的食粮。”

    前面一连串的内容看似啰嗦,实际上每一个环节都是必要内容。诡异境的因果关系较为复杂,缺少其中一部分,将导致推断失误。

    趁着头脑清晰,灵光乍现的瞬间,许承延决定一口气把完整的推理内容分享给搭档,让她帮忙品鉴一番,集思广益,以便能及时纠错。

    第78章

    春日绫香很识相地没有打岔,收敛那漫不经心的态度,认真听她所说的每一个字。

    关于诡异境的论述是蛮有意思的内容,还是没接触过的全新领域,来自资深走阴人留下的文献,说服力自然是有的。

    “羽生琉璃和其他死去的人的力量结合,却也被永久困在了这片区域。她的尸体暂时无法回到地面,获得超度和安眠,灵魂和怨念将永久徘徊,因此羽生琉璃和如月车站的鬼会一直存在下去。”

    一次性梳理完那么多复杂的内容,许承延感到口干舌燥。

    刚爬完几百米的悬崖,立刻又进行一次大脑风暴,有种水分榨干的窘迫感。

    “有没有水?我好像没带。一听到要徒手攀岩,我就把一切有可能增加身体重量的东西给清空了。”

    不带水进行户外活动绝对是下下策。

    “只要你不介意我喝过。”

    春日绫香的包里还剩下小半瓶,上午的训练和中午的午饭时喝掉了三分之二。

    “我对这些根本没在介意的,又不是读小学的女孩子,太矫情会被讨厌。喝魔药的时候不也是你先喝了我再喝吗?”

    清淡略带甘甜的矿泉水大口灌下,干涩的口腔和喉咙瞬间得到升华,逐渐脱离缺失水分的地狱。

    出于礼貌,许承延给春日绫香留了一半。

    “谢谢,得救了。刚才的内容,我还有最后一些没讲完,恰好是结论部分,有没有兴趣继续听?”

    “有头有尾才算完整,请。”

    春日绫香做了个让她畅所欲言的手势。

    时间尚早,离10点门禁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足够她们结束这次谈话,安全返回御汤之水。

    许承延清了清嗓子,“简而言之,我们要在这次轮回中把羽生琉璃带到她该去的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我猜测应该就是如月车站的站台,第三天夜晚,当我们抢走神女祭的祭品,朝比奈的人们会倾巢而出,围剿我们。

    那个时候,我们必须乘上山手线。

    不过,山手线出现的时间,我不太清楚。反正等到明天晚上一切都会见分晓。”

    “没想到,你的脑子挺灵光的。”

    许承延的解释合情合理,就连一向挑剔的春日绫香也忍不住夸奖。

    “谢谢。”

    于是,话题告一段落,时间也不早了,她们沿着攀爬的路线返回,赶在8点半之前回到御汤之水温泉旅馆。这次注连绳所能保护的区域又出现了变化,毒圈越缩越小。

    悬挂在房间外的注连绳被割断,部分遭到破坏,只剩下一段是能用的。春日绫香皱着眉头将它捡起,思考它还能挂到哪里。

    “长度……能刚好把床围一圈。”

    主卧室的床是尺寸偏小的双人床,有一床蚊帐,用注连绳把床围绕一周,再放下蚊帐,里面的区域就是最后一夜的安全区。

    衣柜太小,躲在里面不现实。而且闷得慌。

    店里没有露营用的帐篷,而且床上比帐篷里呆着舒服。

    排除一堆没有意义的想法,春日绫香只能屈服于现实,加快速度在10点之前做好布置。她先把注连绳固定在床架上,用修复魔法把首尾衔接起来,变成完整的圆环,确保它不能用手扯断才放心去做别的事。

    到露天温泉池泡澡危险性很高,两人很默契,谁都没提这件事,轮流在主卧的浴室里清洗身体,换上浴衣,把需要用的东西都搬到床上。

    许承延拿了一个烛台,放上两支蓝色的透明蜡烛。她有预感今晚出现的东西会更多,闹腾得更厉害,一支蜡烛燃烧产生的安神成分恐怕不够,还得再来一支。

    点完这两支,她的存货就彻底耗光了。

    今晚就是最后一晚,决战的时候用不着躲在卧室里,这些蜡烛最大的意义是保护人不在鬼的骚扰中受到精神渗透和损伤,许承延很庆幸自己出门的时候往背包里塞了一大堆“杂物”。

    现在问题来了,点燃的蜡烛该放在哪?

    “我们难不成要轮流拿着?放在床上不现实,会把床单,被子和蚊帐都烧掉。”

    “别慌,没什么难的。”

    春日绫香像变戏法似的,将烛台的一部分重塑成能和床架完美嵌扣的形状,变成大号的金属夹,夹住其中一根金属杠。

    烛台稳稳当当地悬在中央,刚好将床分割成相等的两半,如同没有感情、被迫联姻的两位在新婚之夜划分的楚河汉界。

    今晚唯一的乐趣就只有旅馆老板私藏的糟粕杂志。许承延也加入了阅读糟粕杂志的行列,和春日绫香人手一册。

    经过两个晚上的摸索,她们发现夜间出现的邪祟活动时间是晚上10点到早上6点,一共8小时,就跟拿工资上班的社畜似的,遵循8小时工作制原则,到点上班,然后到点下班。

    既不会迟到,也不会加班哪怕一秒钟。

    “今晚最好硬撑着别睡,要是撑不住,那就喝点这个。”

    春日绫香从不知道哪里掏出两罐UCC特浓罐装黑咖啡。UCC是日本咖啡界的王牌,享誉世界,是喜欢加班熬夜修仙的人最好的伴侣。

    只需一罐,直接睁眼到天亮。

    “你这个人的爱好真的很不少女。哪有少女喜欢喝黑咖啡的?一点都不可爱。”

    许承延接过咖啡,搭配内容精彩的糟粕杂志慢慢喝掉。

    时间一到10点,门外就变得特别热闹。听上去像是有几十个人在外踱步,脚步声嘈杂无章,将木地板踩得“咚咚”作响。

    一个拄着拐杖,身形佝偻的影子晃到门口,拐杖点地的声音在黑夜里无比清晰,充满节奏感。影子抬手敲了敲门,问到:“有人在吗”,见没人回应又敲了几下。

    苍老的声音带着不可名状的阴森气息,冰冷粘滞,如同从埋葬死亡的地穴里爬出的怨灵,面对活人时兴奋得难以自持,迫不及待要找她们倾诉衷肠。

    腐败肃杀的气息从门缝底下渗透,不只是血液的腥味,还有泥土和海水的味道,其中掺杂了很多令人厌恶的成分。

    第79章

    固定在床架上的蜡烛努力散发清淡的香气,和那些扰人心神的气味和声音*抗争。

    屋内无风,烛火却不停摇曳。

    “有人在里面吗?”

    敲门的“人”在门口踱步,一次次敲响门扉,用愉悦的声音询问。

    许承延和春日绫香无动于衷,假装没有听到。多次尝试无果,那个“人”的声音变得有些不耐烦,从敲门变成了拍门。

    “真的不开门吗?我生气了。”

    卧室的门被外面的东西以前所未有的力道拍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俩欠了极道1个亿日元还不上,被人暴力追债,武力胁迫。

    事实并非如此。

    “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们都在里面——”

    连续不断的敲门声惹人心烦,说话声变得愈发尖锐刺耳。许承延不堪其扰,杂志的内容暂时看不进去,只好拿出另一样能分散注意力的物品。

    “要不要来点音乐?”

    之前在荒芜的田地里行走,靠的就是播放器里的音乐。音乐能起到壮胆的效果,尤其能驱散旁边的噪音带来的负面影响。

    春日绫香默认了她的提议,接受她分享给自己的另一半耳机。

    “希望你听歌的品味不会太差。我其实比较喜欢风格明快,富有节奏感的音乐,昭和风的老歌也可以,美式摇滚对我来说有点吵闹。”

    “那就随机播放吧,看运气,能摇到哪首歌就哪首。我歌单里有514首歌,总有一首合适的。”

    许承延准备按下播放键,却发现手机屏幕又出现乱码,没办法滑动界面。

    理论上,诡异境是能影响到手机运作的,手机功能时不时出现点问题,比如现在,她们运气不够好,屏幕左上方显示“圈外”。

    “滋滋——”

    杂乱的电流音响起,手机上依旧是一片乱码。兴许是鬼离她们太近,电子设备受到影响,连最基本的功能都无法使用。

    门外杂乱的脚步声变得整齐,一阵敲击太鼓的声音伴随脚步,一起来到门口。今夜举办狂欢盛宴地点似乎定在这间狭窄的卧室里,有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钥匙和钥匙之间碰撞,叮当作响,

    房门没有注连绳的庇佑,阻隔不了外面的鬼,门锁从外面被人转动,发出“咔嗒”一声。猛烈的凉风涌入,一群人身穿和服,脸上戴着赤色,黑色和青色,带尖锐獠牙和犄角的鬼面,绕着摆在房间中央的床转圈。

    敲击太鼓的声音来自其中几位,她们将太鼓背在身前,边走边挥动鼓槌。仔细一看,鼓槌竟然不是木制的,而是两根人的腿骨。

    太鼓队后紧跟着跳祭典舞蹈的队伍,带鬼面的人身着盛装——沾满血污的祭典服饰,嘴里吆喝着一些古怪的词语,动作整齐,在木地板上边走边跳。

    卧室的面积突然扩大,20平米的房间变成了足有200平的巨大空间。

    墙壁和门仿佛不存在一样,失去了它们应有的作用。唯一不变的,是被注连绳环绕的铁架床,还有床上的事物。

    狭小的安全区,被上百名戴鬼面的人团团包围。

    在一众神官的簇拥下,一名衣着最为华丽,穿金灿灿祭司服装的神主,手持一串被挂在金属棍上的御币,带领其他人绕床起舞,嘴里念念有词。

    祝词的内容模糊不清,宛如蜂鸣,直直钻进耳朵里,为耳膜带来强烈的刺痛。

    许承延勉强能分辨出,这是一种诅咒仪式。

    诅咒仪式由祝祭衍生而来,其核心目的和祝祭恰好相反,一些人会把它称为“咒祭仪式”。诅咒仪式将祈求神祇赐福的本意扭曲,改为祈求神祇诅咒或惩罚某个对象,是一种相当怨毒的仪式。

    参与仪式的人身穿黑色和红色的服饰,戴上有獠牙的狰狞鬼面,在需要祈求的神祇面前献上舞乐祭品,接下来只需要静静等待神祇的回应。

    仪式有一个硬性要求,必须要在红月之夜举行。

    诡异境的时间恰好符合举行仪式的要素,所以今晚才会出现这群敲锣打鼓的怪人。不详的红色月光,从门窗透入屋里,洒在这群神神叨叨的人身上,让她们更像是从地狱到来的使者,恨不得把双眼所见之人都拖入死寂。

    怪人们转圈的速度越来越快,念诵咒文的速度也几乎快到听不清楚,密集的低喃化作尖锐的细针,不断戳刺脆弱的耳膜。

    头部产生强烈的鼓胀感,仿佛被什么东西不断用力捶打大脑,同时被锐物刺穿太阳穴,将脑髓搅弄得乱七八糟。

    晕眩和呕吐感以排山倒海之势迅猛袭来,许承延胸口发闷,嗅觉也变得微弱,几乎闻不到安神蜡烛燃烧的气味。

    春日绫香的情况和她差不多,静心咒文效果很差,等同无效。

    “不愧是最后一晚的攻势,要是离开这张床就完了。”

    她捂住耳朵,依旧抵挡不住那些无孔不入的颂唱声。

    “你怎么样?”

    “有点顶不住……”

    许承延的脸色很差。

    绕床转圈跳舞的人们给她带来的不只是噪音骚扰那么简单的影响,如果单纯是噪音也就罢了,充其量心里有点烦。能够让身心都感到痛苦,呼吸困难的声音,相当于无形的扼杀。

    那些声音变成一双双看不见的手,透过注连绳和蚊帐掐住她的脖颈。幻觉和真实变得模糊,许承延的确有种要喘不过气的感觉,从鼻孔流出一行鲜血。

    “脸色真糟。”

    春日绫香拉起床上唯一的一床被子,把两人蒙在下面,接着又构建一道神秘的术式,让被子微微撑起,第二道术式是隔音法术,它是对噪音敏感的人最大的福音。

    被子阻挡视线,隔音法术过滤声音,咒祭仪式对许承延的影响逐渐减轻,呼吸困难和头昏脑涨的不适感脱离身体,宝贵的氧气重新在胸腔里顺畅流动。

    两人的活动范围进一步缩小,被局限于被褥之下,距离也是前所未有的近,连一尺都不到。她们能感受到彼此身上入浴剂的气味,清淡的香气在鼻尖萦绕,呼吸和体温也如此触手可及。

    两个女性挨得近,在这个世界里很稀松平常。一起上学,吃饭,洗澡和睡觉都不值得大惊小怪。许承延的心跳趋于平缓,额头上汗湿一片。

    旁边的春日绫香面色如常,在让人心慌意乱的环境里岿然不动,再一次让她觉得,这家伙不像个高中生,心态像个饱尝人世冷暖的中年社畜,属于对一切都感到麻木的类型。

    “春日绫香小姐,你就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许承延用力吸气,再吐出,为刚才呼吸困难的自己做补偿。

    “我又不是无所不能的大人,肯定怕。”

    她抓住许承延的手,两人的手指紧紧扣在一起,密不可分。

    “现在有什么感觉?”

    “如果是搭讪的话,这一招也太烂了。”

    “不是问现在的心情,你就没感觉到我的手在颤抖吗?许承延小姐,你的关注点别那么奇怪。”

    “啊……好像是,你的手都点抖。”

    和自己十指相扣的人,虽然是一张从容的扑克脸,手掌和身体都在发抖。恐惧的呈现方式很多元化,春日绫香的方式克制内敛,不表现在脸上,却能通过肢体语言解读。

    要是不仔细观察,根本不会发现她在害怕。

    面无表情是隐藏自己最好的手段,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把细微的表情藏在面具下,春日绫香做得还算完美,至少是让人有些羡慕的。

    她松开手仰面朝上,躲开许承延的目光。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谁也不能依靠,唯有不断努力才有出路,恐惧绝不能成为阻碍我前进的理由。如果有绊脚石,那就用力量击碎它。所以,你最好不要太依赖我,我也不会依赖你,我们没有为对方付出的责任。”

    “你的发言很像是那种穿上衣服就不认人的渣女。”

    “我目前单身,洁身自好,不去酒吧,不混夜店,不喜欢蹦迪也不参加派对。”

    “现在又像是相亲时的自我介绍。现在日本人的法定结婚年龄是18岁,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

    春日绫香不是很擅长招架这方面的玩笑,她知道许承延是故意逗自己玩,因此既不生气也不回答。一番插科打诨,让被子里弥漫着快活的空气。

    接下来的时间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缓慢流逝,也不知道过去多久,许承延的眼皮先支撑不住,前一秒还在说话,等春日绫香想好怎么回答时,人已经睡着了。

    那罐黑咖啡的功效不是特别好,春日绫香也感到身心疲惫,忍不住打哈欠。

    床边举行咒祭的人们已经没有动静,敲击太鼓,诵念经文的声音仿佛从来没出现过。她掀开被子,让闷热的身体得到解放。

    清晨的风从洞开的房门流向室内,20平米的卧室狭小如初,两支蜡烛经过一夜的燃烧只剩下一滩凝固的晶蓝色烛油。

    “结束了啊。”

    像是要将积累了一晚上的浊气和情绪宣泄出,春日绫香用力发出长叹,走下床关上被开启的门,熄灭顶灯,又回到床上,躺在许承延旁边。

    第80章

    时间已经是早上7点,睡一觉起来也就中午。

    一夜的精神紧绷,春日绫香躺下后几乎是秒睡。

    她们一觉睡到日上中天,比平常还多睡了一个半小时,几乎是在正午十二点才起。

    打杂的服务生雾奈又出现在门口,敲了敲门。

    “老板,现在要吃午饭吗?”

    “你先准备吧,我们稍后就到。”

    许承延在床上舒展身体。

    “是。”

    雾奈对着门鞠躬,快速离去。

    门外是阳光明媚的走廊,浅色的窗户纸被照得透亮。

    舞乐的声音忽远忽近,白天的一切都很正常,神主,神官和巫女们颂唱的也是带有祝福含义的经文和乐曲,并非是把人往死里诅咒,含义不详的内容。

    昨天晚上的咒祭,人们诅咒的并非是狭义范围内的人或事物,她们在诅咒一切反对神女祭,试图背叛朝比奈的人。

    那些利用悲泣山鬼偷跑的人,大概也在诅咒的行列里。

    年轻人们想离开也并非是一时兴起,在这里呆了三天,许承延对这里的窒息感深有体会。朝比奈看似平静,在节日期间充满活力,其实不然。

    这里早在安土桃山时代就已经死去,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躯壳,神女祭只不过是为这副躯壳提供养分,让它不要灭亡得那么快罢了。

    昨夜的“狂欢”让许承延心有余悸,环绕铁架床的注连绳只剩下一圈灰烬。它会在夜晚时分用尽全力抵挡鬼带来的伤害,等到力量耗尽自然灰飞烟灭。

    那抹突兀的灰色在阳光中彻底散去,不留一点痕迹,就好像有谁悄悄拿走了注连绳一般。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她难掩心中的兴奋和期待之情。

    在诡异境里逗留的几十个小时里,没有一秒钟不想念家里的扎纸人店。

    果然还是家里舒服。

    现在她要为回归自己的世界而努力,心中充满了日漫女主角的热血。

    “是啊,最后一天,午饭多吃一点,再准备些能随身携带的食物,我们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可别在这时候掉链子。”

    躺在旁边的春日绫香起身,深灰色的和服浴衣刚好滑落,露出精致的肩膀和锁骨。

    这是许承延第二次欣赏到如此绝景。

    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浴衣底下是中空,即使有浴衣下摆阻挡视线,也能通过遐想描摹出一些美妙绝伦的画面。

    趁着洗漱准备的间隙,她打趣到:“这年头性格冷淡,面瘫或不喜欢笑的人被称为【高岭之花】,高岭之花属性会吸引很多感兴趣的人,她们会成为高岭之花的爱慕者。春日绫香小姐你肯定有很多粉丝吧?”

    “很遗憾,我根本没有被人喜欢的资质,大家都很厌烦我这样自以为是,不可一世的人,因为搞不了明目张胆的霸凌,就只好在背地里说点坏话,搞点小动作。”

    春日绫香直接否定许承延的推测。

    “漫画和动画里的日常生活未必是现实,有可能是现实中倍感困苦的人寄托希冀的缩影。好了,我们该去餐厅了。”

    关于自己的私事,她是一个字也不肯多聊。至于她说的被人讨厌,许承延当然不信。

    长得好看,行事风格干净利落,博学多闻,除了表情太紧绷之外找不到缺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人喜欢?

    一定是春日绫香在自谦,想尽可能保持低调稳重的形象。

    穿好衣服,一丝不苟地完成准备工作,她们才离开卧室到一楼餐厅。

    室内用餐区座无虚席,只好移步到庭院内的户外用餐区。上面搭建了自动化遮阳顶棚,坐了三分之二的客人,还剩下几个空桌。

    店里生意很好,服务生们忙得晕头转向。

    刚才经过一个被包场的硫磺温泉池,一位有钱人和她的几位朋友,又找了几位朝比奈本地的漂亮女人,大家一起玩那种边泡澡边锻炼腕力和臂力的游戏,周围充满欢声笑语,那场面非常的精彩。

    许承延有点脸红心跳,春日绫香的脸上没有任何波动,假装没看见。

    午饭准备得特别丰盛,在日本被称为御节料理,只有在正式的重大节日里才会制作,食物的样式比日常餐品丰盛。

    传统的御节料理会用五层漆盒盛放,被称为“五段重”,每一个盒子放入不同的食材,一到四重分别是各种节日食材,海鲜和烧烤,煮物和醋腌菜,拌菜,最后一重什么食物都不放,寓意“神祇赐予幸福”,空着的漆盒用来盛放神祇的恩赐。

    入住御汤之水的客人们也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不额外加收费用,算在入住时支付的餐费里,生意会好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端上食物之后,雾奈却迟迟不走,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还有什么事吗?”

    春日绫香觉得这人还有话要说。

    从前天开始,雾奈就总是躲在角落里看着她们。

    “老板……我……其实,放着祭品的棺木不在本殿,她们已经转移到了神轿殿。所以,本殿可能会有陷阱。这些都是在神社里工作的宇都宫告诉我的,你们可以去问她。”

    说完,雾奈就溜了。

    情报的真假有待探查,极有可能是神社那边放的烟幕弹。她们还不清楚雾奈到底是站在神社那边,还是真心想阻止神女祭。

    任务路线突然出现分歧,接下来行动似乎得调整一下。

    “怎么办?”

    许承延往嘴里塞了一块带三文鱼刺身的寿司。

    新鲜鱼类的鲜味很足,饭团松软爽口,微量的寿司醋中和了米饭的黏腻,让这道料理没有任何缺点。其余的菜肴也都很美味,比路边摊150日元钱一条的山寨寿司正宗。

    路边摊的寿司有形无神,糯米吃了还容易消化不良。

    “查。我先去神社踩点,你在悲泣山的山顶等信号。雾奈的话不一定是假的,不然她也不会两次提醒我们不要和客人一起泡温泉,晚上要回自己的房间里呆着。”

    先前的细节如同幻灯片放映般闪回,雾奈的提醒恰到好处,让她们顺利规避了很多麻烦,至少能断定她不带敌意,属于无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