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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1章 第 71 章

    沈椿知道自己留在这儿也?是拖累, 洒下一袋面粉助谢无?忌脱了困,她便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跑,随便打开一间客房缩进了柜子?里。

    楼底下刀剑碰撞声不断,她听得胆战心惊, 忽然兵戈声渐渐止息, 男人靴底踏在木制楼梯的?声音沉沉地传了进来?。

    沈椿不知道是哪个打赢了, 自然不敢贸然出去, 躲在衣柜里不敢发出声音。

    那?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客房的?门被打开一扇又一扇,沈椿死死捂住嘴巴,直到‘呀吱’一声响, 她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谢钰冷玉似的?声音在屋里响起?:“谢无?忌已?经?掉下了船,你还不出来?吗?”

    沈椿脸色煞白了一片, 想也?没想就破开了柜门,她仗着自己水性颇好,撞开窗子?就要跳河捞人。

    她一只脚才悬空,腰上忽然一紧,整个人横抱了回去。

    谢钰的?声音罕见的?透出几分怒意:“你就爱他爱到如此地步, 不惜为他殉情?!”

    他声音犹如冷玉碎裂,细听之下还带了丝颤音。

    这误会可大发了,沈椿也?顾不得解释, 用?力挣了下,却没从他怀里挣脱, 她心急如焚,只能扯着谢钰的?衣袖央求:“他毕竟是你亲大哥, 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淹死?!”

    她满脑子?都是谢无?忌被淹死的?场景,慌不择路:“算我求你了, 只要你肯派人救他,我做什么都行!”

    谢钰并?不想和她再闹的?不可开交,只是见她这般慌急,肺腑仿佛被人从中剖开了一般,痛楚从心口漫了上来?。

    可他自幼便学着压抑喜怒哀乐,仿佛困在一具泥塑的?神像里,即便心伤至极,脸上也?不知该如何表露,更不知该如何宣泄。

    他还是那?么冷清的?一张脸,一手?捏住她的?下颔:“昭昭,你若真想救谢无?忌,就不该惹我动怒。”

    沈椿也?不知道谢无?忌会不会水,现在每耽搁一分,他就多一分危险。

    她听出谢钰的?话音儿,心头?打了个突,立即问:“你要怎么样才肯救他!”

    “那?日,我看?到了你们的?喜堂。”

    沈椿怔了下。

    “我并?非圣人,夺妻之仇,我不可能没有半分计较。”谢钰轻声道:“昭昭,你可愿意替他偿还了这份儿债孽?”

    语毕,他定定地看?着她,墨玉一般的?眼珠动也?不动。

    沈椿很熟悉他这样的?眼神。

    在谢钰的?规矩里,直直地盯着人看?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只有在一种情况他才会这样专注地看?着她——就是两人在床笫间的?时候。

    她有些惊慌地瑟缩了一下。

    谢钰仍是神色沉静,就好像从未失手?的?猎人,静静等着猎物的?投降。

    沈椿咬了咬牙,整个人凑近了他,几乎贴在他那?套素色的?广袖长袍上。

    她踮起?脚,双唇贴上了他的?淡色的?薄唇。

    她浅浅地贴住,用?眼神偷偷观察他的?反应。

    谢钰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如同泥雕木塑一般,他甚至轻声问:“只是这样吗?”

    她有些无?措,定了定神,学着他往日的?样子?,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想要撬开他的?双唇。

    她又犹豫了下,一手?搭在他腰上,心一横就要抽他腰间的?带子?。

    下一刻,她双肩一紧,居然被他轻轻推开了。

    她唇瓣温热,谢钰心底却一片苍凉——她居然真的?为了谢无?忌这么糟践自己,不惜向他委身。

    他话中透着一股涩意:“你就这般喜爱他吗?就因为他很多年前救过你?自你我相识,我也?多次帮过你。”为什么就不能像喜爱他一般喜爱我?

    谢钰并?不是一个喜欢挟恩图报的?人,但事到如今,即便是以他的?智计无?双,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挽留她了。

    “不是救没救过我的?事儿,你从来?不缺人爱,你根本就不明白。”沈椿大声反驳:“从小到大我过得都不好,在乡下的?时候,人人都觉得我是个多余的?,等到了长安,所有人都嫌弃我出身不好,不识大体,脑袋也?不够聪明,你不是也?一直这样嫌弃我吗?只有他从来?没嫌弃过我,还一心一意地等着我,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呢?”

    她从小吃过很多苦,谢钰隐约从她堂伯父听过只言片语,仔细想来?,自两人大婚之后,他有无?数的?机会和她交心,如果他在那?时对她更在意一些,两人断不会走到如此地步。

    苦涩从舌尖一点?点?蔓延开,谢钰默了片刻,方道:“这未必是喜爱,你既不知道自己想

    要什么样的?人,也?不懂什么是喜爱,无?非是谁对你好,你就想回报谁而已?。”

    他言之凿凿,语气笃定,不知道是在反驳谁。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谢钰抿了抿唇:“你了解他吗?你和他多年未见,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他的?心狠手?辣,他的?翻脸无?情,他的?野心勃勃,这些你都知道吗?你所见的?,不过是他想让你看?见的?!”

    沈椿这辈子头一次这般动怒,她气的?嘴唇颤抖,忍不住大声道:“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的!”

    这话更像是小儿赌气的稚语,谢钰却觉得字字锥心,他因此色变,顿了下才冷声道:“你喜不喜欢谁都无妨,只是谢无?忌和突厥不清不楚,你”

    他话才说了一半儿,忽然轰隆一声巨响,整艘客船的?船身忽然剧烈摇晃起?来?,沈椿甚至都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河里炸开了,船身左右晃动了一阵,猛地向一侧倾倒而去。

    沈椿来?不及保持平衡,咕噜咕噜滚到了窗边。

    谢钰第一反应想要伸手?扶她,朦胧间,沈椿心思一动,一把挥开他的?手?,毫不犹豫地跳下了窗。

    她刚落入水中,立马就被人捞了出来?,放到一艘小艇上。

    谢无?忌扶着她的?肩,急切地问:“昭昭,你没事吧?!”

    虽然谢钰劫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但谢无?忌之前也?做了点?准备,他在船舱里放了少量的?火药,刚才假借落水回道船舱,控制好分量,点?燃了那?些火药,直接将客船炸出了一个大洞,让谢家那?些部曲始料不及。

    他趁着这些人手?忙脚乱的?功夫,又拉出船舱里提前放好的?快艇,拉着这些人寻找沈椿,也?是他运气好,一下子?就把人找到了。

    沈椿嘴唇翕动了下,艰难地摇了摇头?。

    按照谢钰的?能耐,要不来?多久就能继续追上来?,谢无?忌不再多言,划着快艇驶向了最近的?岸边儿。

    被谢钰堵了这一回,谢无?忌再不敢掉以轻心,官道儿是不能走了,水路自然也?不行,他只能多费了些手?脚,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专挑一夜较为偏僻的?山路,落脚的?地方也?是尽挑一些山间的?野店。

    谢无?忌心里自有筹谋,一入河道东,更加谨慎了许多。

    ——赶路的?条件远不及前几日舒适优渥,谢无?忌自己都是灰头?土脸的?,只有沈椿依旧被他从脚指头?照顾到了头?发丝儿,她每天照样能吃到新?鲜瓜果和冰酪,夜里睡的?都是最干净软和的?床铺,脸上一点?都不见奔波的?劳苦。

    可以说,和谢无?忌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是她长这么大度过的?最轻松愉快的?一段时间。

    这样好的?人,又对她这么好,怎么会像谢钰说的?一样不堪呢?

    谢无?忌犹嫌不够,一边儿给她削果子?一边骂骂咧咧:“这几天本来?想给你好好补补身子?的?,都怪谢钰,跟狗撵似的?!”

    他盯着她的?小脸,皱眉:“我瞧你都瘦了。”

    沈椿也?摸了摸自己的?脸:“哪有,我觉得我都胖了。”

    谢无?忌还要说话,马车忽然震了下,他忙护着沈椿跳下了马车,就见半个车轮子?卡在了山间的?坑洞里,车轮子?裂开一半儿。

    山路难走,谢无?忌也?没多想,只是马车坏了没法儿走路,他几个手?下尝试着拔了几下,一时没能拔出来?:“参将,这马车今儿晚上怕是修不好了,我方才看?到前面有家客栈,咱们要不在客栈住一晚?”

    还有一天多的?路程就到河道东,按照谢无?忌的?计划,今晚之前就该进城,不过出了这样的?岔子?,他也?不能让小椿在山地里过一夜。

    谢无?忌点?头?:“留下几个人看?着马车,咱们先?过去。”

    这客栈开在郊外,是给行商歇脚的?地方,环境还算雅致,约莫近来?生意冷清,客栈里没什么人。

    开客栈的?是一家三?口,一对儿夫妻带着个十来?岁的?小女?儿,夫妻俩都是忠厚老实的?面相,那?小女?孩却生的?极是玉雪可爱,脖子?上还挂了一枚石榴小金锁。

    她性子?活泼,见到沈椿便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叫她阿姊,先?夸她长得好看?,又说她打的?络子?好看?。

    沈椿被夸得脑袋发晕:“打络子?很简单的?,你要喜欢,我回头?送你一条。”

    小女?孩偷眼看?了看?谢无?忌,笑嘻嘻地问他是不是她夫君,俩人嘻嘻哈哈地说了好些话。

    自从进了这家客栈,谢无?忌就就一直没开口说话,眼见着沈椿被套了不少话出来?,他也?不曾阻拦,眼底多了点?似笑非笑的?意味。

    等吃完饭,谢无?忌先?安顿好沈椿,才唤来?心腹,私底下道:“店里的?这一家三?口都是探子?,只是不知道是哪头?派来?的?,朝廷,军中,谢家都有可能。”

    真正的?细作可不像话本子?里那?样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大多数细作,都什么客栈老板,车马行掌柜,杂货铺东家等等。

    心腹迟疑:“您是怎么瞧出来?的??”

    “刚才车轮坏了,我以为只是山路不好走,没多想,等见到这一家子?我才发现有点?不对劲,他们三?人虎口都有茧,应当都是练家子?,一个山野客栈遇到几个练家子?的?概率是多少?当然了,他们是不是一家子?都难说。”

    谢无?忌似笑非笑:“还有那?小孩,三?言两语就把小椿的?话套出来?了,能是什么好玩意?”他悠哉一叹:“不愧是边关,还没进城就开始不太平了,幸亏我也?当过那?么多年细作,不然真要给他们蒙过去了,今夜他们一旦放出消息,只怕明儿就有人来?对咱们下手?了。”

    心腹立即道:“那?您打算怎么办?”

    谢无?忌耸了下肩:“你看?着办,今儿晚上把他们盯紧了,别让他们出去送信,能审尽量审,审不出来?也?别留活口。”

    心腹之前做的?只是幕僚的?差事,难免狠不下心:“那?小女?孩也?要”

    那?小孩瞧着才九岁十岁,他还有点?下不去手?,其实那?么小的?小孩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儿,敲晕过去扔在山里也?就罢了。

    “我说了,别留活口。”

    谢无?忌瞥了他一眼。

    第072章 第 72 章

    谢无忌吩咐完之?后, 又叮嘱:“走了之?后再动手,别让小椿发觉。”

    沈椿无知无觉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起,她和客栈的?一家三口?还道了个别, 这才?随谢无忌继续上路。

    等她上了马车, 谢无忌才?跟手下人丢了个眼色, 几个手下领命, 单手按着横刀便绕进了那家客栈。

    没过半刻, 几人神态自若地?从客栈中走出?,顺手抹干净了刀上的?血。

    马车没走出?半里地?,沈椿忽然一拍脑门哎呀了声, 从怀里抽出?一条精巧络子:“我?答应慧姐儿的?络子忘记给?她了!”

    慧姐儿是那小女?孩的?名字,昨晚上她翻出?几根绳结让沈椿帮忙编几根络子。

    沈椿身子一挺就要跳下马车, 对谢无忌撂下一句:“在这儿等我?一下,我?现?在去把络子给?她。”

    他们?没走出?几步,她不到片刻就能回来。

    谢无忌脸色微变,手臂一横就把她拦腰抱住:“不过几根络子,忘了就忘了吧, 哪里值得你跑一趟?”

    沈椿扭腰挣扎了几下:“我?答应人家了。”她又道:“我?去去就回,你要是不放心,跟我?一块去也行。”

    谢无忌手臂稍稍用力?就把她抱回了原处:“多大点事儿, 别去啦别去啦。”

    沈椿带了几分疑惑:“就几步路,你老拦着我?做什么?”

    谢无忌忙转换神色, 打了个哈哈地?哄她:“我?这不是怕你走路累着吗,既然你非要给?, 那我?让手下把络子送过去,这总成了吧?”

    沈椿见他这样,

    心头那点迷惑就散了:“也成。”

    谢无忌接过络子,又命手下藏好。

    又花费了半日的?功夫,谢无忌终于带着人进了信阳城,他根基都在边关,到了河道东的?地?界便是到了自己?的?地?盘,反倒是谢钰,因他数年前?在河道东领过兵,皇上担心他插手军务,对他素来严防死守,不许他插手边关半点儿。

    谢无忌有秘事在身,自然不能住客栈驿馆这些地?方,幸好他在城里还有处宅子,也是他之?前?的?秘密据点,里面从刀兵武器到密室暗道都十分齐全,他便带着人先住进这里。

    进城之?后,他一改之?前?着急火燎赶路的?架势,甚至有心情带沈椿在城里闲逛。

    他难得放松,见着什么都想给?沈椿置办,而且只挑最好最贵的?买,便宜的?一概不要,不一会儿马车就装的?满满当当的?。

    直到傍晚,手下人怀里的?大包小兜都拎不下了,他才?意犹未尽地?带着沈椿回了宅子,又去厨下帮她张罗补身子的?汤水儿了。

    底下人帮着归置东西的?时候,突然有一枚小小金锁从怀里滑了出?来,沈椿看着眼熟,定睛瞧了眼,咦了声:“这不是慧姐儿的?金锁吗?怎么在你这里?”

    这人是哥舒苍临时派来协助谢无忌的?,他是突厥和汉人的?混血,相貌上更似汉人,但却自幼长在突厥,把突厥人烧杀抢掠的?脾性学了个十成。

    他杀了那三人之?后,趁着同伴不注意,把尸首上的?金银首饰和值钱器物撸个干净藏好,没想到这会儿居然露了马脚。

    谢无忌一向拿沈椿当眼珠子待,在她面前?,他一向把自己?的?另一幅面孔收敛得极为干净,还下了严令不许他们?泄露半点。

    这人背后冷汗涔涔,手忙脚乱地?把金锁捡起来,点头哈腰地?赔笑:“您看错了,这是我?给?我?闺女?打的?。”

    他如果一开始就这么说,沈椿还不会多想,但见他眼底掠过一丝慌乱,她不由皱了下眉,伸手道:“你拿来让我?瞧瞧。”

    第073章 第 73 章

    沈椿话音刚落, 谢无忌就一步跨进?了院子:“怎么了怎么了?吵什么呢?”

    她抬手一指:“这人怀里藏了慧姐儿的小金锁。”她联想起早上谢无忌屡次拦着?自己回去,大声质问?:“你们到底对慧姐儿做了什么?”

    谢无忌先瞥了眼?一眼?冷汗的手下,抬手摸了摸鼻子:“这个吗”

    他无奈地?一摊手:“既然被你发现,我?也不瞒你了, 这一家子都是细作, 昨晚上故意?弄坏咱们的车轮子, 骗咱们去住店, 我?昨天发现不对之后怕吓着?你, 就没敢跟你说。”

    沈椿愣了下:“那,那家人”

    谢无忌按照谢钰的行事做派,从容回答:“自然是先捆起来, 等之后送交官府审问?。”

    他总不能说自己审都没审,只是心中起疑, 就先把人杀了了事——他曾经当细作的时候便是如此行事的,他又没功夫调查对面的人是好?是坏,只要稍有疑点,一概先灭口再说。

    谢无忌这些年杀过的人里,想要他性命的占大多数, 可能也有几个被冤枉的,但为了他自己的命,也只能对不住了。

    他又瞥了眼?露马脚的手下:“这人手脚不干净, 拿了人家的东西,我?会罚他的。”

    沈椿表情狐疑:“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谢无忌浓密的睫毛垂下, 语气低落:“你跟我?这一路都够担惊受怕的了,我?总不好?再让你操心, 早知道你心里不踏实,我?还不如趁早告诉你呢。”

    沈椿就吃这一套, 见他这样便心软了,有些歉疚地?道:“无忌哥,我?不是故意?要疑心你的,就是这些日子事情太多,我?着?急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谢无忌唇角翘了下,反握住她的手:“我?怎么舍得怪你呢?你放心,我?在河道东经营多年,你只管安心在这儿住着?。”

    他把最大最宽敞的小院给了她,又亲自带着?他熟悉环境。

    谢无忌虽然暗里投效了突厥,但明面上却是领着?清剿细作的旨意?前来的,他一到河道东便恢复了三?品参将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和本地?官员应酬往来——至于沈椿,他对外只说是他的未婚妻。

    其实男女未婚便住到一起有些不合规矩,不过边关民风开放,也没人说道这点小事儿。

    谢无忌这里没什么规矩,沈椿每天进?出都十分自由,但在城里闲逛了几日也觉得无聊,又每天翻医术写笔记,又开始学着?自己熬药。

    她在行医上颇有天份,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半吊子的缘故,她配药上就差了不少,每次制作出来的汤药和丸药都效果不详。

    ——就譬如她想配一瓶健脾开胃的药丸,但配好?之后,试药的连着?腹泻了七八天。

    再譬如,她想配出一副助眠的安神药,却让几个人高马大的大汉昏睡了两三?天。

    谢无忌抱着?肚子笑的满地?打滚,他还特?诚恳地?建议:“小椿,我?觉得你还是别当大夫了,你要不要试试当杀手?就靠着?你这一手下毒的绝活儿,以后绝对是天字第一号杀手。”

    沈椿气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这些药都下你饭里啦!”

    谢无忌这才勉强止住了笑,安慰她:“明儿你再多买点药材,多练练就好?了。”

    沈椿背着?手叹了口气。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护卫带着?她去城东药铺选购药材,等选购完正要上马车的时候,就见有个相貌清俊英气的小娘子围着?她的马车转圈。

    这小娘子衣裳倒是素雅,但排场可不小,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就不说了,后面居然跟了七八个护卫——沈椿之前在长安的时候见过不少勋贵千金,便是那些贵女,每次出门都不见得能带这么些护卫。

    沈椿正疑惑,不料那小娘子先一步看见她了,她不好?意?思地?冲沈椿笑笑,福了福身:“不好?意?思啊,我?养的小猫偷溜出来玩,正好?卡在你马车的车轮底下了,我?正想着?怎么把它弄出来呢。”

    听她这么说,沈椿也弯腰瞧了眼?,果然有只巴掌大的小狸花卡在了马车底下,正一脸无助地?冲她喵喵叫。

    她哎呀了声儿:“它好?像是卡住了,自己应该出不来,我?让人先把车轮子拆下来吧。”

    那小娘子为难道:“这不好?吧,也太麻烦你们了”

    沈椿摆了摆手:“没事儿,拆下来也能重新装回去。”

    小娘子面露笑意?,对着?她谢了又谢,又叫来自己的手下人,两边儿合力拆掉一边儿的轮子,把那只小狸花抱出来之后,她又帮着?沈椿把车轮子按了回去。

    她一边儿轻拍了几下猫猫头,一边向着?沈椿行礼:“今儿真是多谢姑娘了,我?姓吴,小名?阿双,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我?好?备礼向你道谢。”

    沈椿也挺喜欢她说话干脆又知礼,痛快道:“我?叫沈椿,你可以去城南的谢府找我?。”

    两人说话投机,又在一块吃了顿饭,这才各自回去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沈椿和谢无忌说起这事儿,谢无忌挑了下眉:“那小娘子姓吴,叫吴阿双?”

    沈椿点了点头,疑道:“你认识她?”

    谢无忌眸光闪了闪,随意?笑道:“一位同僚的千金。”

    “谢无忌一入信阳,必然会想方设法从吴匠人手里要出神机弩的设计图。”

    谢钰此时正在跟河道东交界的汉阳城里的一家驿馆内,他跪坐于案几之前,徐徐展开一方卷宗——上面记录着?一个吴性匠人的生平。

    这人本是世袭的匠户,因为在制造兵械上极有天赋,被一路擢升,几年前更是研制出专克突厥骑兵的神机弩,曾一度打的突厥闻风丧胆。

    时至今日,这神机□□仅他一人所?有,就连兵部?那里存放的都不是新研制出来的威力最大的那一种,因此他官位虽低,地?位却极高,如今正在一个军户村子里盯着?神机弩的锻造。

    长乐拧眉:“这可难办了,河道东咱们插不进?去手,谢参将现在是不是有心投效突厥还存疑,但他毕竟拿着?皇上的圣谕,要是以皇命施压,逼着?吴匠人交出神机□□,只怕吴匠人也不好?违抗。”

    谢钰出神片刻,方道:“先想法?子把话传过去,等流言在军中传开,吴匠人自会提几分小心,也能拖延一时。”

    长乐应了,谢钰如玉的手指轻点案几:“我?们也得尽快进?入河道东。”

    长乐迟疑:“可是”

    谢钰自有法?子,淡淡道:“河道东多兵马,我?们假扮成军户潜入城中。”

    长乐忍不住抬头看了谢钰一眼?——他虽然还是惯常的一副淡然表情,不过作为伴他多年的心腹,长乐一眼?能瞧出来,他们家小公爷这几日的状态可不怎么好?。

    这回假扮军户潜入河道东,怕也是为了夫人。

    “河道东去年才收复回来,城里不知道还安插了多少突厥的细作,还有圣上的人,您贸然进?去,实在不够安全。”他犹豫道:“这事儿交给我?办吧,您不必涉险”

    谢钰合上眼?:“你安排就是。”

    长乐就不敢多说什么了,弯腰应了个是。

    等屋里空无一人,谢钰才慢慢打开眸子,曾经浮光的一双眼?竟添了许多沉郁之态。

    昭昭现在在做什么?她是否正在和谢无忌亲近,就如同曾经和他一般?

    她知道谢无忌心怀鬼胎吗?

    如果她知道谢无忌想要叛逃突厥,却还愿意?跟他在一起,那又该怎么办?

    她无牵无挂无亲无故,在这儿也没什么牵绊,从小到大又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她嫁人之后,自己对她也不够上心,仔细想想,她这么多年竟没有几天是真正快活的,谢钰反复推敲了一遍又一遍,实在想不出她继续留下的理由。

    这些问?题抑制不住地?在谢钰脑海盘旋。

    暗室里,他脸埋入手掌中,沉沉地?叹了一声

    谢钰的计策四两拨千斤,却十分奏效,自从流言传开之后,吴匠人便十分警惕,谢无忌打着?为圣上办差的旗号和他接触过几回,任他磨破嘴皮子,吴匠人都不肯把图纸交出来。

    “左侯,我?已经把利害都跟您说清楚了,河道东细作猖獗,咱们的计划屡次失败,你的神机弩固然重要,但总归越不过国事,现在正是需要神机□□调出那些细作的时候。”

    谢无忌指节轻敲桌面,唇角挂笑,眼?底却多了几许阴沉之意?。

    吴匠人十分固执:“我?说了,可以造一张假的给你们,真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出去。”

    谢无忌猛一挑眉,轻嗤:“左侯莫不是在开玩笑?你真以为那些细作都是傻子?能被一张假的糊弄过去?”

    吴匠人坚决摇头:“这张图纸事关重大,一旦被有失,谁能负得了这个责任?”

    谢无忌拧了拧眉:“左侯放心,我?自会确保图纸安全。”他再次轻敲案几,多了几许压迫之态:“难道你想抗旨不成?”

    吴匠人仍是道:“圣旨只说让你用神极□□为诱饵调出突厥细作,上面可没写非要让我?拿出图纸!”

    谢无忌这两日来的频繁,再加上军中留言纷纷,说是有人设计要盗取神极□□,吴匠人说着?说着?,不由心中生疑。

    谢无忌心里暗骂了声,当机立断地?起身:“既然左侯心意?已决,我?也没法?子了,只能先向上禀明,让陛下圣裁吧。”

    他一出军户村,哥舒那利便迎了上来:“怎么?吴匠人还是没给图纸?”

    谢钰不知出于何?等目的,居然没有直接杀了哥舒那利,那日船沉之后,居然被他逮着?机会跑了出来,在河道东和谢无忌汇合。

    谢无忌沉着?脸点了点头。

    哥舒那利神秘一笑:“我?听说他无父无母,妻子早亡,膝下仅有一女,爱若珍宝,如果能捉了她,不怕吴匠人不就范。”

    “吴阿双?”谢无忌瞥了他一眼?:“不用你提醒我?也想到这一茬了,只是他这女儿平素被人护得极严,军营派了二十几个好?手保护,除非咱们来硬的,撕破脸把人强抢过来,否则你能怎么捉她?”

    他微微冷哼:”可若真是撕破脸强抢,暴露你我?身份,只怕咱们也不能活着?走出河道东。”

    哥舒那利神秘兮兮地?往城里瞟了眼?:“不是还有沈娘子吗?她如今和吴阿双交好?,你不会不知道吧?”

    沈椿和吴阿双交好?并非偶然,哥舒那利早算计上了吴家这个独女,只是谢无忌手下都是大老爷们儿,总不能贸然去和吴阿双结交,他便故意?让人带着?沈椿在她住的地?方晃悠,也是他运气好?,两人还真的来往上了,甚至没有引起吴阿双身边侍卫的怀疑。

    谢无忌当然知道,但在他心里根本没考虑过利用沈椿成事。

    他眸光陡然锐利,脸上却多了点似笑非笑的神态:“你想说什么?”

    哥舒那利盯着?他锐利的目光,硬着?头皮道:“不如利用沈娘子把吴阿双骗来,到时候”

    他话还未说完,谢无忌闷闷地?笑了声儿“是我?之前给你的警告还不够吗?”

    他一手已经按在了腰间长刀之上。

    谢无忌这会儿真是动了杀心,之前他不好?直接对哥舒那利下手,本来想借谢钰之手除掉这人的,没想到谢钰心机更甚,把这人又放回来给他添堵了。

    哥舒那利嗓子发干:“你先别急,听我?说”

    他深吸了口气:“咱们可以让沈娘子把吴阿双骗过来小住两日,偷偷从她身上拿一件珠花或者荷包作为信物,再骗吴匠人说吴阿双已经落在咱们手里了,他爱女如命,不会不就范的。”

    谢无忌拧了下眉。

    哥舒那利知道他心里在意?什么,小心翼翼地?道:“咱们又不伤吴阿双性命,等吴匠人交出图纸,咱们就放吴阿双回去便是,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沈娘子更不会发现的,此事也断不会波及到沈娘子,岂不是皆大欢喜?”

    谢无忌到底是枭雄做派,在心里权衡了一番,又瞥了眼?哥舒那利:“最后一次。”

    哥舒那利听他这话便是允了,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又保证道:“自然,等她跟你回了突厥便是王妃,我?巴结她还来不及呢,哪里敢设计她?”

    回府之后,谢无忌先去沈椿院子里寻她,她正在院子里打络子玩。

    他很?随意?地?问?:“这是送给吴娘子的?”

    沈椿很?自然地?点了下头:“是啊,她之前送了我?一对儿荷包,这是给她的回礼,她说过等咱们有空了要来找我?玩呢。”

    谢无忌眼?尾一扬:“用不着?等,你随时叫她过来玩就是。”

    沈椿迟疑了下:“会不会不太方便?”

    谢无忌摸了摸她的脑袋:“我?最近忙着?差事,总不在府里,有个人来陪你也好?。”

    吴阿双出门总有一大堆护卫跟着?,平素也没什么朋友,沈椿自己还没提了,她就兴冲冲地?要来她府上做客了。

    她和负责守卫她的百户据理力争了半个时辰,才终于缩减了护卫,只带着?四五个人就来了谢府。

    沈椿早准备好?了吃食,她还亲手做了几样长安的特?色小吃,俩人就在后面院子里吃菜闲聊。

    吴阿双忽然一摸腰间:“哎呀,我?的荷包怎么不见了?”

    沈椿起身:“我?让人帮你找找?”

    吴阿双又重新坐了回去,大咧咧地?混没当回事儿:“算了,估计是掉在哪儿了,大晚上的找也不方便,等明天吧。”

    沈椿点头答应了

    那头,谢无忌手指抵着?一枚荷包,缓缓把他推到吴匠人眼?前:“上回忘记跟左侯说了,我?未婚妻和你家闺女交好?,今夜她正在我?府上做客。”

    “左侯仔细看看,荷包上绣着?的可是她的名?字?”

    吴匠人当

    即变了面色:“你,你这是想干什么?!”

    谢无忌一脸无辜:“我?说了,我?只是邀请吴小娘子来我?府上做客而已。”

    吴匠人厉声道:“你也是朝廷官员,竟敢拿家眷胁迫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要做什么!”

    谢无忌口吻懒洋洋的:“我?哪句话胁迫左侯了?左侯倒是指出来让我?听听,那图纸左侯爱给不给,我?只是告知一下左侯,你女儿正在我?府上做客。”

    他虽然说着?爱给不给,但吴匠人怎么敢把他这话当真。

    吴匠人面色变幻半晌,咬了咬牙:“你我?同朝为官,我?就不信你真敢对我?的家眷如何?,除非你想造反!”

    他心里对谢无忌所?言半信半疑,这荷包又不是很?稀罕的款式,说不定就是谢无忌故意?做了个相似的出来诈他。

    谢无忌没想到他油盐不进?到这个地?步,面色也沉了下来:“吴匠人是非要我?把她请来到你面前,你才肯信吗?”

    吴匠人寸步不让:“那你就试试看!”

    两人竟僵持住了。

    这事儿拖的越晚,谢无忌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到时候他们几个不得把命交代在这里?

    这件事儿一旦败露,别说是他们了,就算是远在长安的哥舒苍只怕也不得善终,实在是后患无穷。

    不行,必须得打破僵局!

    哥舒那利瞧的心急如焚,他实在按捺不住,悄悄退了出去。

    他带着?人快马赶回了府里,吴阿双果然还没走,正和沈椿打牌作耍,他冷笑了声,手一挥:“去把吴娘子给我?请出来。”

    等他割下吴阿双一对儿耳朵扔到吴匠人面前,他就不信这个当爹的不就范!

    吴阿双和沈椿打牌打得正高兴呢,后院冷不丁冲进?来七八个彪形大汉,俩人齐齐一惊,吓得洒了手里的牌。

    沈椿见过哥舒那利,只当他是谢无忌的手下,眼?见着?他派人要把吴阿双拖出去,她才终于反应过来,立马扑上去把人护在身后。

    她厉声道:“你们干什么!”

    哥舒那利懒得和她废话,随意?敷衍:“打扰沈娘子的兴致了,只是谢参将如今在办差事,需要请吴娘子过去一趟。”

    这几人一个个杀气冲天的,显然不止是要请人过去那么简单!

    沈椿虽然还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本能地?做出了抉择——绝不能把吴阿双叫出去。

    她想也没想就道:“不行,她是我?请来的客人,我?不能让你们随随便便把人带走!”她再次质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从她到谢无忌身边的那天起,哥舒那利就隐隐觉得这女人可能会坏了他们的大事儿,如今见她阻拦,他心下更是厌恶。

    他冷哼了声:“沈娘子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若非瞧在谢参将的面子上,你以为你有资格在这儿跟我?讨价还价?”

    他是真没把沈椿当回事,随手推开她就要去捉她身后的吴阿双。

    沈椿一把拔下发间锋利的钗子,哥舒那利以为她要动手,嗤笑一声以示她不自量力。

    他正要把吴阿双强行带走,就见沈椿手里的簪子一转,直接抵住了自己的脖颈。

    哥舒那利一怔。

    沈椿大声道:“你敢碰她一下,我?就捅死自己,你就看你到时候能不能像谢无忌交差吧!”

    他口口声声提谢无忌,沈椿就想着?赌一把,没想到这招还真管用。

    哥舒那利想到谢无忌的屡次警告,身子不由得僵了僵。

    谢无忌拿沈椿当命根子似的,她蹭破皮他都要心疼半天。

    如果她真在自己手里出了什么事儿,谢无忌还不得用尽千万酷刑活生生折磨死自己啊。

    哥舒那利眼?神闪烁不定,挣扎半晌,又不相信她一个小女娘真有魄力敢捅死自己。

    他咬了咬牙,拽着?已经吓蒙的吴阿双就要往外走。

    沈椿毫不犹豫地?在细嫩的脖颈上划了一道,鲜血汩汩冒了出来。

    哥舒那利立刻僵住了。

    第074章 第 74 章

    哥舒那利脸色阴沉, 眸光闪烁不定?。

    谢无?忌的心腹见他眼里杀意闪动,也站起身护在?沈椿身前,劝和道:“大家都别冲动,咱们?想想还有没有旁的法子。”

    ——图纸固然重要?, 但在?谢无?忌心里, 沈椿的重要?程度比图纸还犹有过?之啊!

    哥舒那利咬牙半晌, 大手狠狠扯下吴阿双的发髻, 刀尖一划, 便将她的青丝割去了一把。

    吴阿双痛叫了一声,他毫不怜香惜玉地拔下她一根样式精巧奇特的发钗,这才冷哼了一声, 扬长而?去。

    他又骑快马回到了军户村落,直接把吴阿双的一缕青丝和发钗摆到了吴匠人的面前。

    像荷包络子之类的小件还能作?假, 那发钗却是?他亲手为女儿所制的生辰礼,万万做不得假,吴匠人这才彻彻底底地慌了神:“你们?,你们?对阿双做了什么??!”

    “你放心,现在?还没做什么?。”哥舒那利把那缕青丝扔到吴匠人脸上:“但是?你要?还是?油盐不进, 下一个给你送来的就?是?她的脑袋了!”

    谢无?忌微微沉了脸。

    他顾忌着沈椿,并不想把事儿做的太难看,正?在?想周全对策, 没想到哥舒那利先替他做了决定?。

    有他压着,哥舒那利固然不敢伤她分毫, 但她会不会因此?起疑?有没有被吓着?万一被吓坏了怎么?办?

    谢无?忌心念急转,面上却滴水不漏。

    他似笑非笑地说了哥舒那利一句:“别胡说, 我和左侯同朝为官,又不是?打家劫舍的盗匪。”

    然后又转向吴匠人, 端起茶盏:“左侯,我这手下脾气不大好,竟做出这种混账事儿,我以茶代酒,先向你赔个不是?,等清剿细作?的差事结束之后,我再设宴向你赔罪。”

    他口口声声说着赔罪,却绝口不提放人的事儿,吴匠人脸色灰败,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畜生,你们?这群畜生!”

    谢无?忌闷闷地嗤了声:“都这时候了,左侯占这种口舌便宜有意思么??“

    吴匠人彻底委顿下来,挣扎半晌,才颓然起身:“罢了,我带你们?去取图纸,你们?随我来。”

    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便是?让他用自己的命换吴阿双的命他也是?肯的,谢无?忌当真是?捏住了他的软肋。

    他又咬咬牙:“若你们?敢伤阿双性命,我便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这话说的当真一片慈父心肠,令人闻之不忍,谢无?忌却没半点?愧疚之心,反而?掸了掸衣领,轻笑了声:“左侯放心,我是?讲信用的。”

    他又昂了昂下巴:“只?是?左侯行事的时候小心些,别惊动了护卫。”

    作?为研制出神机 弩的重要?人物,吴匠人自然是?护卫重重,谢无?忌能直接见到他是?靠了皇上的谕令。

    现在?两边儿已经撕破脸,吴匠人也猜出他身份有异,但他眼下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声张的。

    吴匠人深吸了口气,取了牙牌,尽量神色如常地领着他出了屋子,压低声儿道:“图纸没在?这儿,藏在?半山腰的另一处铸铁的工坊里,只?有我亲自去了才能取来,你们?随我来。”

    他跟护卫打了个招呼,令他们?不必跟着,带着谢无?忌一路上了山。

    没想到山路才走了一半儿,几只?利箭忽然从天而?降,逼的谢无?忌等人不得不打乱阵型自保——那几只?箭就?跟长眼睛了似的,全都向谢无?忌的手下射了过?来,连吴匠人的边儿都没挨着。

    正?在?他们?人仰马翻的时候,几匹快马像一阵风似的席卷而?来,等狂风过?境,吴匠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哥舒那利惊叫了声:“是?谁干的?!”他捡起一只?利箭:“看这箭的样式,应当是?附近军营的人。”

    谢无?忌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一个人来,他咬牙切齿地道:“老三”

    他立刻翻身上马:“追!”

    哥舒那利走了已经有一会儿了,吴阿双到现在?还是?懵的,身子不自觉地发着抖,失神地站

    起身:“我不要?在?这儿呆了,我要?回家”

    她这边才起身,哥舒那利的人立刻横刀架在?她脖子上:“不好意思吴娘子,您暂时不能回去。”

    沈椿怒道:“你们?都割了她一缕头发了,还想干什么?!”

    那人不答,刀却往吴阿双的脖子上压了压:“吴娘子,您带来的几个护卫已经被我们?制住了,我劝您识趣点?,沈娘子我们?不敢动,难道还不敢动您吗?”

    吴阿双虽然不谙世事了些,但这会儿也渐渐反应过?来——有沈椿护着她,她暂时还能留下一条命,一旦离了沈椿,落在?这帮人手里可就?真是?生死难料了。

    她嗓音发抖地道:“你先把刀拿开?,我不走就?是?。”

    那人缓缓把刀移开?,沈椿立刻上前托住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回了屋里。她歉疚至极,一脸懊丧地道:“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儿。”

    都到这会儿了,她再二百五也能发现谢无?忌不对劲,她竟然是?个傻子,她来信阳好些天了,对外面的事儿居然两眼一抹黑!

    她犹豫了下,又问:“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绑你吗?”

    要?不是?来沈椿这里赴宴,吴阿双也不至于遭此?飞来横祸,她心里不是?不怀疑。

    但方才沈椿为了救她,真敢把自己脖子划了那么深一道口子,就?是?作?戏也没必要?作?到这个地步,她想到沈椿可能是被自己的未婚夫蒙蔽了,不免分出几分同情?给她,低声道:“你赶紧给自己上点药吧,你伤口还在?流血呢。”

    现在?两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了。

    吴阿双只?犹豫了一下,就道:“应该是为了我阿爹。”

    她托腮叹了口气:“我阿爹是?朝廷匠户,几年前打造出了一种极有威力的弩 箭,专门克制突厥骑兵的,因为这个,突厥人恨死我爹了,他这几年不知遇到多少波刺客,不过?他素来疼我,宁可跟我分开?住也不愿意连累我,又求朝廷派了二十几个好手来专门护着我,你那个未婚夫谢参将,估计也是?惦记上了我爹手里的弩 机。”

    她恨恨地道:“说不定?他就?是?突厥派来的细作?!”

    她也是?一脸沮丧,喃喃道:“有我爹护着,我这几年过?得实在?太安逸,居然一点?不知道防备人,也不知道我爹怎么?样了”

    沈椿已经顾不上她后面说了什么?,她仿佛被人迎面重击了一拳,脑袋里叮当作?响,半天不能回过?神来。

    谢无?忌是?突厥的细作??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他是?她喜欢的人,是?在?她小时候救过?她的人,也是?她心里的大英雄。

    他九岁戏弄了横行霸道的纨绔,十岁敢在?圣上面前置谏,十四岁便持剑向突厥人讨回公道,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是?突厥人呢?

    沈椿慌乱地在?心里反驳,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但谢钰的提醒,谢无?忌骗着哄着不许她回那家客栈,还有他手下今夜要?挟持阿双,这一路的疑点?一个个浮现,她实在?没法儿说服自己。

    答案只?有一个,谢无?忌就?是?突厥的细作?,他这一路都是?骗她的,他甚至极有可能也想把她带去突厥。

    她表情?空白地枯坐了会儿,努力压下满心的慌乱不安,开?始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她是?否想跟着谢无?忌去突厥呢?

    谢无?忌纵然有千百个不是?,但他对她却是?没得挑的,就?因为他对她这样好,才给了她拿自己的性命威胁他属下的底气。

    对于晋朝,她好像也没有特别的归属感,她小时候过?的就?不好,从来没人拿她当回事儿,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亲人,他们?也不喜欢她,还嘲笑她贬低她,嫁了人之后,丈夫和她也不亲厚,两人成亲大半年,他没有一天是?喜爱过?她的。

    仔细想想,她好像也没过?过?几天快活日子,除了吃苦就?是?受委屈,好不容易碰到一个真心待自己的人,她为什么?要?错过??这是?她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人啊。

    可是?,可是?

    她在?犹豫什么?呢?

    如果真让谢无?忌得手,突厥一定?会再次进犯边关,那必定?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她在?乡下的时候,只?用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知道的最大的官就?是?知县大老爷,她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

    现在?,她识了字念过?书,她知道了什么?叫家国,知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她还知道‘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谢钰同她说过?和异族之战有多残酷,突厥在?欺凌我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锅里时常能看到炖煮的残骸。

    在?这一瞬间,她真真切切地开?始怨怪谢钰了,如果他不逼着自己念书识字,她是?不是?可以继续做一个无?知无?觉的人了。

    人生烦恼识字始。

    吴阿双在?一旁惊叫起来:“小椿,小椿你怎么?哭了?”

    沈椿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知不觉间,她已是?泪流满面。

    情?势紧急,沈椿和吴阿双都是?一夜未睡,两人面对面坐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天刚蒙蒙亮,哥舒那利再次纵马回来了。

    ——谢无?忌连夜带人去追吴匠人,为了保险起见,哥舒那利回来盯着吴阿双。

    只?要?有吴阿双在?手,吴匠人就?是?那天上的风筝,无?论跑的再高?再远,线还在?他们?手里攥着。

    他再次想要?强行带走吴阿双,不过?被沈椿用更坚决地态度阻拦住了。

    但沈椿能感觉到,她以死相逼能起到的作?用越来越小。

    哥舒那利的忍耐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他满面煞气,眼底透着寒光,直接下令让人把沈椿和吴阿双一并软禁起来,自己又帮着谢无?忌一并去找人了。

    沈椿小心翼翼地顺着窗缝向外看了眼,用力握住吴阿双的手:“我要?救你出去。”

    第075章 第 75 章

    她得想法子救吴阿双出去, 她不能眼瞧着谢无?忌得逞。

    不管怎么说,吴阿双今天有此一劫,都是?被她害的,她怎么都该把人平安送出去才是?!

    吴阿双小心翼翼地往外探了眼, 压低声?:“你打算怎么帮我啊?”

    沈椿拉开?抽屉, 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十几个瓶瓶罐罐——她之前制药屡屡失败, 造出了一堆效果?不详的药丸药粉, 有让人上吐下泻的, 有让人吃完昏睡的,还有一种最神奇,吃了就开?始傻笑, 怎么也止不住。

    她手指划过一排,选了最后一个瓶子, 咬了咬牙,闭着眼给自己嘴里塞了一颗。

    没过一会儿,沈椿就觉得腹痛如绞,抱着肚子连声?呻 吟。

    吴阿双尖叫了声?:“小椿,你怎么了?!”

    她一脸惊恐倒有一半是?真的——沈椿的脸色看起来吓人极了, 脸上一滴血色也没有,嘴唇隐隐发?紫。

    她推开?窗户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一个突厥人大步走到窗前, 不耐烦地问:“怎么了?”

    沈椿是?真的疼,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抱着肚子疼得满地打滚儿。

    吴阿双道:“你们沈娘子突然腹部绞痛,快带她去看大夫!”

    这人是?哥舒那利心腹, 和哥舒那利一个鼻孔出气的,闻言嗤了声?:“沈娘子真以为?这点小把戏能哄得住人?”

    沈椿实在忍不住, 哇的吐了一地,吴阿双一边给她拍背一边道:“你瞧她样?子像是?哄人吗?!”

    她加重语气:“呕吐腹痛是?孕妇常有的症状,说不准她已经怀了你们谢参将的孩子,万一谢参将子嗣有失,你们担待得起吗?!”

    沈椿:“”

    之前俩人商量的可不是?这个桥段,她怎么不按剧本来啊!

    她和谢无?忌都没同过房,怎么能造出个小孩来啊!

    没想到吴阿双这临场发?挥还真的起了奇效,谢无?忌的子嗣必定是?王帐未来的继承人之一,哥舒可汗膝下子嗣不丰,所以才拼了命地想认回谢无?忌——沈椿他?们可以不在意,但她若是?真有了谢无?忌的孩子,那重要性可是?胜过弩 机

    图纸了!

    他?们也不知道沈椿和谢无?忌到底有没有同过房,但俩人时常腻歪在一处,谢无?忌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干那事儿再正常不过了。

    这突厥人面上也不由多了几分慎重,他?瞧沈椿真是?上吐下泻的厉害,只稍稍犹豫了一下,便道:“我去请大夫罢了,我带你去看大夫。”谢无?忌府宅里藏了不少?东西?,不能随便带外人进来。

    他?转念又一想,正好趁这个机会把沈椿和吴阿双分开?,他?们也好自行?处置吴阿双,免得沈椿继续在中间碍事。

    谁料他?这个念头刚起,沈椿用?帕子擦了擦嘴,立刻挽住吴阿双的胳膊:“我要阿双陪我一道儿去!”她很直接地道:“谁知道我一走你们会不会对她下手?除非你们肯告诉我,谢无?忌到底想干什么!”

    突厥人额上青筋乱跳,却也只能低骂了声?儿,他?担心沈椿放跑吴阿双,亲自带了四个护卫盯着,确定万无?一失了,才敢带着沈椿和吴阿双出门。

    他?带着沈椿去了最近的一家医馆,她的症状是?胸闷腹痛,那大夫搭脉诊了一时,捋须道:“你这症状有点严重,现在就算喝了药恐怕也会吐出来,我先给你灸几枕止吐吧。”

    沈椿点了点头,又看向几个突厥人:“你们还不出去?”

    那人一愣:“你想干什么?!”

    沈椿理直气壮地道:“针灸是?要脱衣裳的啊,你们难道要留在这儿看我脱衣裳吗?”

    这话倒是?合情?合理,几个大男人当然不好在这儿盯着,只能先退出去,把医馆四角守好,确保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他?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他?越来越心焦,踌躇片刻,到底顾不得冒犯,带着人就强闯进了医馆——就见医馆里四仰八叉地躺着大夫和几个学徒,药炉上还咕嘟咕嘟燃着火,这几人显然是?被迷晕了过去。

    他?心里一条,忙带人搜索了一圈,果?然在后墙的杂草丛里发?现了一方小小的狗洞。

    他?一把掀了桌子,暴喝一声?:“快去抓人!”

    “你怎么还在吐啊?解药呢?!”

    吴阿双看沈椿扶在墙角干呕,急的跳脚。

    沈椿郁闷地道:“没解药”

    她又呕了会儿,终于感觉胃里舒坦些了,拉着吴阿双一路绕了出去。

    吴阿双没忍住问了句:“我没闹明白,你为?什么把医馆里的大夫和学徒都迷晕过去啊?”

    沈椿早有逃跑经验,带着吴阿双一出来就换了身男装,再动手把头发?梳成男子发?髻,脸也用灰土抹的脏兮兮的。

    沈椿想了想:“我怕咱们跑的时候,他?们喊起来坏事儿,还有你想啊,如果?咱们没给他?们下药,那几个突厥人进去一看,医馆里的人好端端的,咱俩却没了,他?们会不会拿医馆里的人出气?”

    吴阿双大为?佩服:“难为?你想的这样?周到,这些你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

    沈椿干笑了声?。

    遇到的事情?太多,又没什么可依仗的人,自然而然就得长心眼学着自保了。

    沈椿道:“现在你家是?回不去了,他?们肯定在你家宅子附近候着呢,只等着咱们自投罗网。”她犹豫着道:“要不咱们先出城躲起来吧?”

    “不行?,”吴阿双却摇了摇头,她急急解释道:“我爹现在生死未卜,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得手,咱们得先报官找人去救我爹!”

    沈椿怔了怔:“报官可靠吗?”

    吴阿双低头想了想:“城中的刘千户是?我爹故交,他?这些年驻守边关,对朝廷一向是?忠心耿耿,咱们可以去求他?庇护。”她信心满满地道:“刘千户跟我爹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他?还是?我义父,他?手里又握着兵马,一定能救下我爹的!”

    她心里挂念着父亲,不待沈椿开?口,拖着沈椿便急急地向千户府跑去。

    两?人也不敢高调,猫着腰一路小跑在大街小巷穿梭,她们俩这回倒是?运气不错,一路顺畅地到了刘千户府上。

    刘府的管家听她们说明事情?原委,表情?严肃地道:“吴娘子和沈娘子稍坐片刻,我先去禀告千户。”

    吴阿双挂心着自己亲爹,在门房待的是?如坐针毡,沈椿对她有愧,不住地拍着她手臂安抚。

    幸好刘千户没让两?人等多久,管家很快出来,引着两?人去了后院。

    她俩走着走着,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凝固住了。

    刘千户确实在后面的凉亭里候着他?们,不过坐在他?对面的还有一人——哥舒那利。

    刘千户居然也是?突厥细作!!!

    沈椿一把拽住吴阿双,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跑。

    哥舒那利冷冷地嗤了声?,很快就有突厥护卫扑过来,毫不留情?地把两?人按到在地,她俩疼的齐齐嘶了声?。

    哥舒那利负手踱过来,先吩咐道:“把姓吴的带走。”

    沈椿还没来得及反应,吴阿双就已经被人拖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椿,脸上掩不住得嫌恶:“你们汉人都是?蛇鼠之辈,无?忌他?对你宠爱不尽,就差没把心肝挖出来给你了,你居然转手便要出卖他?!”

    这个问题沈椿昨晚已经想明白了,因此毫不在意哥舒那利的贬低,她大声?回道:“你们凭什么指责我?!你们突厥残害过多少?汉人百姓,他?身为?汉人,又是?朝廷重臣,居然做出这等叛国求荣的事儿!”

    她恨恨道:“突厥到底给了他?什么!”

    哥舒那利冷笑了声?,又昂了昂下巴:“你不配知道。”

    他?一抬手,冷声?道:“把她扔进城外军户营里,充为?营妓。”

    沈椿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

    哥舒那利一把钳住她的下巴:“别指望无?忌能来救你,从你带着吴阿双逃跑的那刻起,我就没想让你活着见到他?。”

    在宅子里他?不敢动沈椿是?顾忌着谢无?忌,现在沈椿自己作死撞到了他?手里,他?自然可以用?最屈辱的方式弄死她,等谢无?忌回来,他?大可以一问三不知,只说沈椿自己跑了。

    谢无?忌最好能亲眼看见她在军营里的尸首,这样?他?会更加痛恨汉人。

    他?根本不给沈椿开?口的机会,直接让人给她脑袋上套了麻袋,又捆好扔上了马车。

    在车上,沈椿几次试图挣扎,奈何她被捆得实在太结实,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马车不知道行?了多久,终于缓缓停下,有人在车外打了声?招呼,沈椿就感觉自己身子一轻,被人拎起来扔进了一处木板床上。

    紧接着,她头套被人取下,身上绑着的绳索也被解开?,送她来的人转身离开?,只在外面把门拴上了。

    沈椿用?力撞了撞门板,却没能撞得开?。

    哥舒那利没来得及给她搜身,她的荷包发?钗怀里和袖子里还杂七杂八藏了好些药效奇奇怪怪的药碗药粉,放倒百来个人不在话下,因此她就没先急着害怕,勉强踮起脚,从窗口往外看去。

    她现在待着的地方是?一处低矮平房,好些浓妆艳抹的女子在平房里进进出出,军营就在不远的地方,偶尔有军汉来寻欢作乐,很快携了营妓钻进屋里。

    这处军营的规模不大,从帐篷数下来,里面能有百八十人算是?顶天了,军营和平房之间还有口井,有人在井里排着队打水,或许她可以把药扔在水里

    沈椿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过于慌乱,甚至冷静地在脑海里规划该怎么出逃了。

    她正微微出神,门板突然被重重拍了两?下,一把粗糙女声?不耐烦地道:“九号房接客了!”

    这九号被送来之前,有人提前打好招呼,她好像是?大户人家的侍妾丫鬟,因为?不知礼数触怒了主?人,所以被送到军营来惩治了。

    听说这死丫头是?个性子烈的,不过这也无?妨,多接几次客便是?了。

    沈椿哆嗦了一下,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发?现了一只茶壶和两?个杯子,她手

    脚麻利地掀开?盖子,一把洒了包昏睡的药粉进去。

    她一边摇晃一边道:“等等,我,我还没准备好!”

    外面妈妈不耐烦地道:“准备什么啊?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还得梳妆打扮一番啊?!”

    她边说边一边拉开?了门栓,又点头哈腰地道:“军爷,您请。”

    沈椿心里一颤,强装镇定地放下了茶壶。

    外面站着的男子身量极高,不得不弯下腰才能走进屋里。

    他?脸上覆着面甲,大半张脸都被遮挡住了,只露出一双清亮如寒星的眼睛。

    沈椿一眼扫过去便觉得眼熟,不过她也没心思多想,端起茶杯,勉强笑了下:“军爷先喝杯茶吧。”

    他?低头扫了眼茶盏,不接。

    沈椿这才有些慌神:“您,您赏脸喝一杯吗”

    他?寒星一般的眸子上下打量她半晌,忽然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

    第076章 第 76 章

    这人也不说?话?, 双目端详了?她片刻,确认她无恙之后,眼神?才稍微松了?松。

    沈椿却?被他看的心里发毛:“这位军,军爷”

    她还没说?完话?, 外面忽然传来一片兵刃相接的嘈杂声, 有道嗓音似穿云破雾一般, 压住了?闹哄哄的一片杂音:“这是什么?地方?给我搜!”

    门外的妈妈赔笑道:“大人, 这是军爷用来寻欢作?乐的地方, 住的都是姑娘和丫鬟,哪来的什么?逃犯”

    她话?还未说?完,那把声音便低骂了?声, 口中念着‘谢钰应当不会来这里吧?’。

    他踌躇片刻,为了?保险起见, 还是道:“先搜一遍再说?。”

    房门一间?一间?被踹开,很快就传出来男子的怒骂声和女子的尖叫声。

    这人微微蹙了?下?眉,忽的将沈椿打横抱起,压在了?背后那方小小木床上。

    沈椿被这一串变故惊呆了?,还没反应过来, 就觉得身子一沉,她毫不犹豫地拔下?发间?涂了?迷药的簪子向他颈项上狠狠扎了?过去。

    他却?不避不闪,反而倾下?身在她耳边道:“是我。”

    沈椿手腕一抖, 不敢置信地道:“谢钰?”

    谢钰伸手摘下?面甲,露出那张清逸秀致的脸。

    “你怎么?会在这儿?”沈椿脑子嗡了?声:“外面追你的人是”

    谢钰定定看着她:“是谢无忌。”

    他这几日是一直藏身于这处军营里, 昨夜抢走?吴匠人,谢无忌一路追击到此, 他本来是可以?及时抽身,直接离开河道东的, 但他却?眼见沈椿被几个突厥人带到了?这里,他便让长乐带着吴匠人先走?,自己留下?来带走?沈椿,没想到谢无忌这么?快就追过来了?。

    沈椿简直一团乱麻。

    先是谢无忌撒了?弥天大慌骗她,她为了?救吴阿双被哥舒那利捉住,现在谢钰不知道为何又突然出现,屁股后面还有谢无忌撵着。

    她被谢钰压在身下?,谢无忌就在外面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简直快厥过去了?。

    不过谢钰没给她多想的时间?,他略顿了?下?,道了?声:“得罪了?。”

    抬手就开始脱自己衣裳,很快露出上半身清薄流畅的肌肉。

    他迟疑了?下?,伸手把沈椿的鬓发拨乱,正好遮挡住她的脸。

    做完这些,他放下?床帐,倾身压下?来,做出和她亲密交缠的姿态。

    谢无忌在外喝了?声:“搜快点?儿,别耽误时间?!”

    外面女人的尖叫声和男人的呵骂声越发响亮,谢无忌眼下?是全无顾忌,冷嗤了?声,手起刀落,转眼就有三四个男女被抹了?脖子。

    这下?再没人敢反抗,只?能?听见女子低低的哭声和男人倒吸凉气的声音。

    血腥味飘进屋里,沈椿眼睫颤了?颤。

    尽管她已经知道谢无忌绝非善类,但此时此刻,她才清晰无比地意识到,原来她小时候喜欢的人从未存在过。

    谢钰不是他,谢无忌也不是他。

    谢钰和她离得极近,近得能?捕捉到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谢无忌一开口,她神?情便随之变幻。

    他心中酸涩难当。

    他再次倾下?身和她贴近,准确无误地衔住她的唇瓣,拖出那条软舌纠缠不休。

    他终于如愿,看到她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看到她的神?情为自己变化,看到她身体为自己反应。

    谢钰胸腔缺失的部分好像被填补了?一点?。

    沈椿被吮得舌尖发麻,下?意识地挣了?挣,这间?房的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她身子一僵,立马不敢动了?。

    她甚至配合地攀上谢钰双肩,和他做出一副亲密姿态。

    谢无忌踹开房门一进来,就看到床幔里两个朦胧身影纠缠在一处,隐约还有啧啧响动——显然又是一对颠鸾倒凤到不知外物的狗男女。

    根据他的了?解,谢钰不会做出这等苟且之事,就好像洁癖不会待在粪坑一般,谢无忌有些不耐烦地皱了?下?眉。

    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高喝道:“穿好衣服,滚出来!”

    沈椿紧张得手心汗湿,谢钰安抚地轻拍了?下?她的肩头,一手按在剑上,压低嗓音:“恐有不便。”

    谢无忌面色一冷,刀尖一挑就把床幔挑开了?小半,沈椿心里直呼完了?,绝望地闭上眼。

    恰在此时,忽有人报道:“参将,方才有人看到他们带着吴匠人往西?边儿去了?,怕是要出河道东!”

    谢无忌立马收刀入鞘,大步出了平房:“走!”

    等谢无忌带着人离去,一切逐渐平静下?来,谢钰才扶着她起身:“走吧,我先带你出去。”

    沈椿忍不住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谢钰并未隐瞒:“我察觉到谢无忌和突厥有所勾连,一路追踪至此,在他对吴匠人下?手的时候,我趁机劫下?了?吴匠人。”

    沈椿这才想起件事,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吴匠人的闺女,吴阿双也被他的人捉走?了?!”

    她不等谢钰张口,就急急地把从昨晚到今早的事儿三言两语说?清楚了?,又焦急道:“吴阿双是吴匠人的独女,谢无忌一定会拿她威胁吴匠人,拿到那张图纸的。”

    她懊丧至极:“都怪我,要是我再警惕一点?,阿双就不会被那个突厥人带走?了?!”

    谢钰一直表情沉静,直到听她说?她把吴阿双顺利从谢无忌府里带出来,他神?色才微微起了?变化。

    听到吴阿双被带走?,他也只?是道:“与你无关?,你已经做的够好了?,刘千户和吴匠人是几十年的交情,吴阿双更是他义女,她向他求助并不为过,谁能?想到他竟也是突厥细作??退一步说?,是吴阿双执意要见刘千户,这虽然不是她的错,但更怪不得你。”

    相反,若不是她尽力帮助吴阿双,也不会被哥舒那利送到军营里,险些酿出大祸。

    他想了?想:“你已经尽力了?。”

    她和谢钰认识这么?久,这还是谢钰第一次说?这么?有人情味儿的话?。

    沈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被他拉着出了?军营

    “无忌,无忌你听我说?,我真是为了?你好,你对那女人掏心掏肺,可她却?吃里扒外放走?了?吴阿双,我也是替你不值啊!!”

    哥舒那利脸色惨白,‘砰’地一声跪倒在谢无忌面前。

    谢无忌虽然没追上谢钰,但有吴阿双在手,他心里倒也不慌,先带着人返回了?信阳城。

    没想到他刚回来,哥舒那利便告诉他沈椿带走?了?吴阿双,幸好吴阿双已经被他及时抓回,但沈椿依然下?落不明。

    谢无忌察觉出他神?色有异,立刻抓来他身边人审问,这一问就问出了?沈椿被他送入军营的事儿,吓得哥舒那利连连磕头求饶。

    谢无忌垂眸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笑,伸手将他扶起:“五哥,你先起来。”

    按照突厥的辈分,哥舒那利算他兄长,只?是之前两人对彼此都是以?职位称呼,这还是谢无忌第一次待他如此亲近,他难免

    受宠若惊,大喜过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无忌,你若是实在舍不得那女人,我亲自把她接回来,向她赔礼道歉就是”

    谢无忌笑了?笑:“不,你误会了?,我是想让你先站起来,这样更方便我动刀。”

    哥舒那里尚未来得及反应,脖颈便是一凉,他看到自己脖颈上鲜血喷溅而出,高大的驱赶轰然落了?地。

    谢无忌手指抹去刀上鲜血,唇角笑意霎时消融无踪,眼底一片阴戾之气。

    他刀尖指向哥舒那利手下?:“她被送到了?哪个军营?”

    哥舒那利无头的尸首就在眼皮子底下?,手下?哆嗦着回答:“是城西?刘千户麾下?的守备营。”

    ——就是他白日搜人的军营。

    谢无忌顿了?下?。

    他想到了?唯一没来得及搜的那间?屋子,以?及床幔后藏着的两个人影。

    心腹忙上前:“参将,咱们先在就去把沈娘子接回来吧。”

    他心里不免胆战心惊,如果?沈娘子真的遭人玷辱,谢无忌怕不是要疯了??

    谢无忌深吸了?口气,表情说?不出是恼火还是庆幸,顿了?顿才道:“不用了?,她应该被谢钰带走?了?。”

    在谢钰那里,小椿想必已经知道他干的那些事儿了?。

    他神?色烦躁,在屋里踱了?几步,又道:“把吴阿双带出来,我要拿她换个人。”

    心腹谨慎问道:“您要拿她换吴匠人吗?”

    “不,谢钰不会同意的。”谢无忌冷笑了?声:“我要拿她换小椿回来。”

    他想到床幔里那两道亲密依偎的身影,心里就如同扎了?一根刺似的。

    他想明白了?,图纸只?要在那儿,他以?后还有机会可以?拿到,当务之急是把小椿接回来哄好。

    心腹迟疑道:“可是换成沈娘子,难道谢三郎就会同意了??”

    那可是人家妻子啊!

    谢无忌轻啧了?声:“你太不了?解老三这个人了?,他啊,看起来最光明磊落,实际上也最六亲不认。”

    他竖起食指晃了?晃:“你别看他追我们追的那么?紧,实际上有几分是为了?小椿?九成还是防着我投了?突厥,使得边关?不稳。”

    “吴阿双一日在我们手里,吴匠人的命根子就被我们拿捏着,一旦□□真落到我们手里,我们就能?破了?边关?,长驱直入,夺下?小半江山,谢钰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换句话?说?,把小椿交给我,我自然会好好待她,一辈子珍之重之,谢钰或许会伤心一阵儿,但他那样的人,注定不会为情所困,伤心几日也就罢了?,一个女子和江山安稳,你猜他会怎么?选?”

    “倒是小椿,被他亲手交给我之后,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向他回头了?。”

    谢无忌想到白日那幕,闭了?闭眼,冷笑了?声:“你把话?传出去,只?等着他来送人便是。”

    第077章 第 77 章

    谢钰本想把吴匠人?先送到?安全地方, 再设法解救吴阿双,没想到?吴匠人?知晓女儿被细作捉去,宁可上吊也绝不独活人?世,谢钰也无法, 只能先退到?相对安全的?城外, 再谋划着如何?救下吴阿双。

    现在两边儿差不多撕破脸打明牌了, 谢无忌直接命人?传口信给谢钰——想要吴阿双, 用沈椿来换。

    这话极尽挑衅, 谢钰收到?消息之后,反应却?是冷淡至极,一丝风声也没外传出来, 倒是让人?十?分琢磨不透了。

    沈椿听到?消息之后,忐忑不安了半日, 也没从谢钰那?儿听到?什么风声,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让她想到?了小时候被养父母卖出的?前一个晚上——一模一样的?仓皇无措。

    她可没有谢钰这样的?定力,与其被动等他给出结果,她现在更想要自己主动。

    她干脆主动找到?谢钰:“我听阿双说过, 如果那?张图纸落到?突厥人?手里,整个河道东很有可能再次被突厥人?强占,到?时候他们就能直接攻入咱们汉人?的?腹地了, 她说的?都是真的?,对吧?”

    此?时, 谢钰正在看着信阳各街各坊的?堪舆图,这堪舆图细致到?了每一处宅院, 他手握朱笔,时不时标注一个红圈。

    听到?她过来同自己说这些, 他手指颤了下,皱眉问:“你?想说什么?”

    沈椿认真地道:“用我去换阿双吧,最起码谢无忌不会伤害我,你?也不用为难了。”

    谢无忌不会对她怎么样,这点信心她还是有的?,但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谢无忌叛逃突厥,等两人?说清楚之后,就桥归桥路归路吧。

    和谢无忌在一块,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被他带走,两条腿长在她身上,她总能找到?机会跑了。

    相比之下,用这点代价换阿双平安回来,换□□能够安然无恙,怎么看都是她赚了。

    谢钰握笔的?手稍稍收紧,指节有些泛白。

    须臾,他才沉声问:“什么叫‘我也不用为难了’?”

    这个问题有必要问吗?难道谢钰会为了她放弃吴匠人?,放弃□□?用她去和谢无忌做交易,就是最简单的?法子。

    她算是看明白了,谢钰这一路追来,不就是为了防着谢无忌得逞吗?她实在想不出来他拒绝换人?质的?理由。

    沈椿听他语气转冷,不免迟疑了下:“难道你?一点也不为难?”

    她立马道歉:“对不起,是我自作多情了。”

    谢钰只觉得血液逆行,他怒极反笑:“你?就料定我一定会拿你?去换人?质?我在你?心里便是这样的?人??”

    “难道不是吗?”她迟疑着道:“你?这一路辛苦追过来,不就是为了阻止谢无忌吗?反正你?早晚都要拿我换人?质的?,那?还不如我来开这个口,正好我也想救阿双。”

    早晚要拿她换人?质?什么叫早晚要拿她换人?质?

    谢钰第一次知道,言语也能如利剑一般,字字句句皆是锥心刺肺。

    两人?夫妻一场,她对他无情无义?也就罢了,竟然连半分信任也无,甚至谢无忌在她口中都是‘不会伤害她的?人?’,到?了他这里,竟成了个随时会抛弃她的?冷血之徒。

    静默许久,他居然轻轻笑了声,笑声透着些许自嘲意味:“既然你?这般了解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就依你?说的?办。”

    这个答案,沈椿半点不意外,她哦了声:“什么时候要换人?你?跟我说一声。”

    谢钰一语不发?。

    她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从谢无忌那?里逃出来,眼下谢钰答应用她从谢无忌手里交换人?质,她却?神色如常,脸上不见半点儿失落不甘。

    这说明她从头到?尾就没对他抱什么期待,她打心眼里认为,他一定不会选择她。

    ——因为她从未被他坚定地选择过

    谢无忌知道谢钰不是省油的?灯,因此?也没做什么手脚,和他约定了第二?日午时在山中凉亭见面。

    两人?都很谨慎,没露出各自手里的?人?,兄弟俩先在凉亭里碰了个头。

    谢钰照旧提早来了会儿,负手眺望山下,他衣袂在山风间拂动,似是隐世不出的?如玉仙人?,气度清华从容。

    谢无忌到?了之后,竟也没打扰他,抱臂靠在亭柱上,在未散的?晨雾中,他神情难得平静。

    兄弟俩静默无声半晌,谢钰轻声开口:“你?执意如此?了吗?”

    谢无忌轻嗤:“我早该如此了。”

    谢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谢无忌微微勾唇:“我还会带她一道儿走。”

    谢钰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你?确定她愿意跟你?去突厥?”

    谢无忌唇角一翘:“我自有把握。”

    谢钰神色淡淡,居然不再多说什么。

    谢无忌有些叹为观止——他早知道谢钰这人?六亲不认,却?没

    想到?他凉薄到?这个地步,拿自己的?妻子来换人?质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长乐很快带着沈椿出来,谢无忌自然而然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沈椿下意识地挣了挣,却?没能挣脱,被他扶着上了马车。

    谢钰一眼掠过二?人?的?亲密姿态,又调开视线。

    她走的?痛快,竟是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

    谢无忌冲着谢钰一扬眉:“多谢老三,人?我就先带走了。”

    谢钰一语不发?,带着吴阿双先一步下了山。

    见他走了,谢无忌的?一颗心稍稍落定,又对心腹道:“等会儿从另一条道上走,跟在道上埋伏的?人?打好招呼。”

    他到?底也不是傻子,这是防着谢钰了。

    等心腹应了,谢无忌看了眼沈椿坐着的?马车,脸上罕见的?有几?分头疼。

    小椿瞧着单纯良善,骨子里却?是极倔的?,是他欺瞒她在先,又害她遭了那?么大得罪,她还不知道要怎么闹脾气呢。

    他边琢磨该怎么哄她,边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撩起帘子上了马车。

    他长腿才迈入,便放下身段,弯着腰行了个大礼,陪笑道:“小椿,是我不好,这几?天让你?受委屈了。”他避重就轻,一脸诚恳:“怪我没有尽早打发?了哥舒那?利,让你?差点出事。”

    说到?这个,谢无忌当?真后怕:“你?放心,我已?经亲手结果了他,以后我再不离开你?半步。”

    沈椿忍无可忍:“你?还不说实话吗!”

    她鼻根发?酸:“从头到?尾你?都在骗我,你?早就是突厥的?细作了吧?你?利用我接近吴阿双,又让我把她骗过来,你?好拿她威胁吴匠人?交出图纸,你?怎么这样心狠?!”

    谢无忌早已?打好腹稿,极具迷惑性地道:“我已?经知错,那?图纸我也不打算要了,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提出用吴阿双来换你?了。”

    沈椿险些给他唬住,幸好她很快反应过来:“之前你?一直骗我又怎么说?你?分明答应过不再骗我的?”

    她眼底发?酸,又吸了吸鼻子,索性摊牌:“无忌哥,你?对我好的?没话说,但不管怎么说,咱们都不是一路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投效突厥。”

    她语气低落:“可你?要做什么,我也管不着,咱们就这么结束吧。”

    听她这么说,谢无忌整个人?有种即将坠落的?恐惧感,被‘结束’二?字冲击得微微眩晕。

    他倾身靠近,眸里泄出一丝压迫性,一字一字地道:“小椿,你?这便是要抛弃我了吗?”

    沈椿摆了摆手,神色疲累:“无忌哥,不是我要抛弃你?,我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总归也是汉人?,我实在受不了跟你?去异族过日子,以后突厥和晋朝再打起仗来,你?说我心里该向着那?边儿?”

    谢无忌拧了拧眉,极为不解地道:“你?是汉人?这不假,但你?在晋朝可过过一天好日子?他们既然对你?无情,你?又何?必待他们有义??”

    沈椿反驳道:“汉人?待我不好,难道突厥人?就会待咱们好了?你?别忘了,突厥人?杀了咱们多少百姓!”

    谢无忌有心跟小椿说一说自己生母的?身份,但一见她神色坚决,担心她因此?对自己生厌,他便立马转了话风。

    他佯做思量,片刻之后,叹出一声儿:“既然你?执意如此?,罢了。”

    他神色诚挚,眼睛都不眨一下:“你?不喜欢我去突厥,我就不去了好不好?咱们随便找个地方安安生生过日子,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去哪儿都可以。”

    他树敌颇多,若是无权无势,自己的?性命尚且堪忧,又如何?能护得住小椿?从他决定和突厥联结的?那?刻起,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哄不成就骗,骗不成就抢,便是用尽手段,他也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沈椿这回却?没那?么轻易上当?,质疑道:“无忌哥,你?”

    她现在也学了不少心眼,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也摆出一脸诚恳来:“只要你?答应我不去突厥,天涯海角,我都只跟着你?。”

    眼看着他不打算放人?,沈椿只能跟他之前一样,先拿话哄着他,之后再想办法离开。

    她话音刚落,拉扯的?马忽然长嘶了声,马车立刻左摇右晃起来,谢无忌脸色一变,当?机立断地将她护住。

    这时,车外一片人?仰马翻之声,谢无忌反应极快,对着沈椿道了声:“在车里别动。”然后就提着长刀冲了出去,又反手把车门紧闭。

    沈椿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只敢耳朵紧紧贴着车围子探听外面的?动静。

    谢无忌这一行人?似乎被人?围堵起来,只听一片刀刃相撞之声,间或夹杂着谢无忌的?喝骂声。

    不知过了多久,刀兵声渐渐止息,车帘被剑尖挑开。

    谢钰单手持剑立在车外,静静地看向她。

    “昭昭,再说一次,你?要天涯海角地跟着谁?”

    第078章 第 78 章

    从始至终, 谢钰都不曾想过拿她去和谢无忌做交易。

    即便谢无忌要的不是她,而是跟他毫无关系的男女老少,谢钰也不会将无辜之人?卷入其?中——他又不是没有别?的法子救回吴阿双。

    当沈椿告诉他愿意去和谢无忌换人?质的时候,谢钰甚至感觉到了一丝荒唐。

    两人?曾是最亲夫妻, 也曾耳厮鬓磨, 亲密交缠, 沈椿却仿佛完全不了解他一般, 既不了解他的为人?, 也不了解他对她的在意。

    反而是谢无忌,她明知?道他口蜜腹剑,编织谎言屡次欺骗她, 她却心甘情愿地上当,还跟他许下天涯海角的诺言。

    他凭什么?!

    谢钰在外听得?这一句, 胸腹之中怒火翻腾,简直想要冷笑了。

    谢钰的剑尖上还沾着血,沈椿心头?一惊,甚至没顾得?上他说?什么,下意识地问:“谢无忌呢?”

    谢钰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面无表情地道:“你的天涯海角方才跳下山崖了。”

    即便沈椿不能答应和他在一起,那?毕竟也是她曾经喜欢过,在年少时陪伴过她的人?, 她当然不希望他就这么死了。

    沈椿慌忙撩起车帘,向着山崖下急望过去。

    谢钰那?张脸便如同在冰窖里冻过, 他一把?握住她手臂,强压着心绪, 冷冷道:“放心,他轻功了得?, 方才为了脱身,他沿着山壁一路跃了下去,我已经派人?去捉拿他了。”

    沈椿身子一松,犹豫着问:“你捉拿他之后?,会怎么处置他?”

    谢钰冷声道:“这不是你该过问的。”

    旁的不说?,沈椿在谢钰身边,远不及在谢无忌身边自在——反正谢钰肯定是不会像谢无忌一样惯着她的。

    她如今很懂得?看人?脸色,被他冷着脸说?了一句,她就缩了缩脖子不敢开口了。

    她这幅少言寡语的窝囊样子并不能让谢钰满意,他又不是没见过沈椿在谢无忌身边儿时什么模样——喜怒随心,言笑晏晏,绝不是眼下这幅情态。

    谢钰带来的部?曲方才已经四散开来,这片空荡荡的林间就剩下两人?。

    “方才我的问题你还不曾回答,”谢钰舌尖苦涩,慢慢道:“你当真要随他去天涯海角?你知?不知?道,他分明又在骗你!”

    “我当然知?道!”她忍不住高声分辨了句,又咕哝道:“我又不傻,我也是骗他的。”

    谢钰却不肯罢休,仍追问:“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

    他抿了抿唇,轻声道:“如果他方才真的放弃叛逃去突厥,答应带你远走高飞,你会和他走吗?”

    和一个心里有她的人?过平淡日子,大概就是她心里最大的心愿了,只是谢无忌屡次骗她,俩人?就算在一起了,她只怕也会忍不住提防猜忌。

    沈椿愣了下,一时没能作声。

    这时候不说?话?就是默认,谢钰五脏犹如蚂蚁啃噬,冷声道:“就因为小时候短短几日的相处,你便爱慕他至此吗?哪怕他屡次骗你,你也无怨无悔?”

    “当然不是!”

    谢钰说?这话?好像她多轻贱似的,沈椿反驳道:“他那?时候不止对我好,他人?也好!”

    为了证明自己的眼光没问题,沈春滔滔不绝地举了几个例子:“他很小的时候就能明是非,

    断公理,他惩治过闹事走马的纨绔,他还上书平反过一桩冤假错案,还有还有,突厥人?嚣张跋扈,在长?安城里就敢欺辱官员妻子,是他帮着讨回了公道。”

    啪嗒’一声,她眼泪滴在了绸裤上,很快汇聚成一滩深色痕迹,她语气苦涩:“好好的人?,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谢钰面上渐渐浮现几许错愕,他凝神片刻,方才问:“这些事都是他告诉你的?”

    沈椿胡乱抹了把?眼泪,点了点头?。

    谢钰手心竟出了层薄汗,静默片刻,他方才问道:“你就是因为这些倾慕他吗?”

    沈椿茫然片刻,才迟疑着点了点头?。

    谢钰心脏快跳起来,他强按住心绪,面上沉静依旧:“如果我告诉你,这些事儿都不是他做的,你会如何?”

    沈椿瞪大眼睛。

    谢钰并不是一个喜欢夸耀自身的人?,但此时,他桩桩件件地跟她交代了个清楚。

    “我还记得?那?是中秋夜之后?,鲁国公家的幼子,静安侯的世子和谢家的一个旁支子在作业喝多了酒,便纵马在闹市伤人?,有的百姓被烈马踢得?筋断骨折,上前讨要说?法,反而被他们抽了几马鞭,又扔下大锭银子砸伤了几个百姓,我便在安居坊的咯咯出口都设置了绊马索”

    这些并不算什么私密的事儿,他禁不住想,他和昭昭已经成亲半年有余,但凡他平日多说?一些,也断不会给谢无忌可趁之机。

    他事无巨细地说?完,手掌试探着搭在沈椿肩头:“昭昭,谢无忌他从一开始就在骗你,你和他本就是孽缘一场,和我回家,好吗?”

    她和谢无忌的相识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谎言,沈椿还没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来,她双手抱住脑袋,根本无法分辨谢钰说?了什么,只能含含糊糊应了声。

    谢钰脸色彻底和缓下来,尽量放缓声音:“我先带你回城郊的宅子。”

    他话?才说?完,长?乐就带着人?回来了,虽然暂时没找到谢无忌,但这不影响他心里一点点漫出雀跃来。

    原来昭昭喜欢得?一直是他,从七年前开始,她喜欢的就是他。

    一直是他。

    到最后?,她终归还是属于他的。

    等回到暂时落脚的宅子,吴阿双和吴匠人?感激不尽地迎上来,吴阿双握住沈椿的手,激动得?淌出眼泪:“阿椿,都是我连累了你,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吴匠人?也是感激得?老泪纵横,甚至要向沈椿行叩拜大礼。

    谢钰先扶住了吴匠人?,又把?失魂落魄的沈椿送回后?院安置。

    等料理好这些,他才吩咐长?乐:“吴匠人?和其?家眷已经被突厥人?盯上,你派人?联络当地守备,确保他们父女二人?平安去往长?安。”

    长?乐点头?应下,又问:“大郎君谢无忌还没抓住,咱们该怎么办?“

    说?到谢无忌,谢钰面色不觉冷淡下来,他轻轻捏了捏眉心:“谢无忌叛国通敌已经证据确凿”

    他略顿了下,淡淡道:“你通知?河道东各城谢无忌叛逃一事,我会奏明圣上下颁通缉令。”

    长?乐迟疑:“可是谢无忌毕竟是谢家人?,一旦他叛国的事儿传出去,只怕会影响谢家不如咱们私底下先把?人?捉拿归案?”

    谢钰却摇头?:“圣上对我多有防备,我在河道东处处受限,反倒是谢无忌如鱼得?水,若是再耽搁下去,还不知?他又会做出什么。”

    长?乐面色一肃:“您说?的是。”

    谢钰虽说?着公事,心里却惦念着后?院,又道:“你帮我传话?给母亲,就说?我已经寻到了昭昭,不日就能将她接回。”

    长?乐应了,又抬眼,欲言又止地看了谢钰一眼。

    谢钰问他:“还有事?”

    长?乐纠结了会儿,还是咬咬牙说?了:“谢无忌虽然身份低贱,但一向肯放下身段来哄人?,夫人?怕也是着了他的道儿他的为人?虽然低劣,却并非没有可取之处”

    要是他家小公爷要是肯花谢无忌一半儿的心思,夫人?哪里至于跑了?

    谢钰面色转冷:“谢无忌为了向上爬,是不择手段的,他的这些谋算我们也不会做的,他屡次欺骗昭昭,就足以证明他品行低劣。”

    长?乐便不敢再多说?什么。

    谢钰沉一沉心,起身去了后?院。

    沈椿正坐在床边儿,看着窗外的月亮发呆,冷不丁身边坐了一个人?,她猛地回神,转头?看了他一眼:“是你啊”

    她人?半靠在床头?,说?出这句‘是你啊’,让人?禁不住生出无限遐想。

    她坐在床上,希望见到的人?是谁呢?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一些事,俩人?单独在一起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谢无忌又把?昭昭哄骗得?团团转,即便真正发生些什么,似乎也是常事。

    时下风气开放,谢钰又自认并非迂腐之辈,但到底也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只要想到谢无忌有可能哄着糟践了她,他就止不住得?怒火翻腾。

    谢钰强按住思绪,不动声色地反问:“你以为是谁?”

    沈椿摇了摇头?:“没谁。”

    谢钰顿了顿:“咱们该安置了。”

    沈椿愣了愣,还没回过味儿来:“咱们?”

    谢钰抬手取下她耳边的珠环,声音又轻又淡,却不容置疑:“自然是咱们。”

    她耳朵那?里一向敏感,他手指若有似无地刮过她的耳珠,她半边身子都被有些发软。

    沈椿打了个激灵,终于反应过来:“不,不用你,我自己睡就成。”

    她现在还不能从谢无忌带给他的打击中回神,怎么又转眼扯到跟谢钰睡觉上头?了?这都哪跟哪儿啊?

    她跟谢无忌是不能可能了,难道她跟谢钰就有戏吗?还不知?道谢无忌是她心上人?的时候,她就已经要和谢钰和离了!

    怎么一个多月没见,这人?竟变得?如此没皮没脸了!

    谢钰甚少有主动求欢的时候,听到她话?里透着明显的拒绝,他面上不觉微微发热,有些无地自容。

    如果昭昭和谢无忌并未同房,那?么他唯一领先谢无忌的地方,就是两人?已经恩爱缠绵过,他能做的便是突出这个优势。

    如果两人?同过房,他须得?更加卖力,抹去谢无忌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下午昭昭告知?谢无忌冒充他的事儿,也给了他不小的把?握。

    既然她喜欢的还是他,又有什么不可以?

    他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强硬地撑开她的手指,半强迫地扣紧。

    “我陪着你。”

    第079章 第 79 章

    之前如果没有谢无忌, 沈椿现在只怕已经给谢钰抓回长安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谢无忌终究不是她的?良人,她这会儿?又落到谢钰手里了。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呢,谢钰又提起?睡觉这档子事儿?了。

    沈椿想到这个, 脸色就发苦。

    她很晓得认怂的?道理, 认命地往床上一躺, 把被子拉到下?巴底下?:“你?愿意陪就陪吧。”

    谢钰瞟了她一眼, 倒是没如她想象中一般做些什么, 反而先绕过屏风沐身。

    但?他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沐浴的?动静格外大,水声哗啦啦地响, 沈椿被吵的?睡不着觉,爬起?来看了看。

    谢钰的?影子投射在屏风上, 他身姿挺拔如竹,肌理流畅分明,只是姿态也太?优雅了些,优雅得有些刻意,倒不像是在沐浴。

    洗个澡而已, 站那么直干嘛?沈椿在心里嘀咕了句。

    她正?莫名其妙,谢钰就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他素来洁癖,眼下?居然只穿了条月色绸裤就出来了, 更过分的?是,他洗完澡居然没擦干身子, 浅色绸裤沾了水,紧紧贴在身上。

    他余光打量着沈椿的?反应, 见她看过来,他又若无其事地调开视线:“忘记拿干巾子了。”

    沈椿张嘴想说什么, 想了想又闭嘴了,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谢钰这一擦身就是半个时辰,身上的?水珠都?已经自然晾干了,沈椿也没往他这边看

    一眼,他转眸瞧了眼,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引诱失败,他默了默,只能重?新换了身寝衣走向床边。

    他往床上的?人望了眼,脚步却又顿住了。

    因为他需要早起?上朝,以往两?人同床共枕的?时候,总是他睡在外侧,沈椿睡在里侧。

    现在,她不但?睡在了外侧,还睡的?四仰八叉,手脚都?摊开了,姿势极为奔放——完全?不复同他共眠的?时候拘谨小心的?样子。

    谢无忌自己就不是什么讲究人,他当初就是厌烦谢家的?条条框框,才执意搬出谢家,他更舍不得拿这些要求沈椿,所以沈椿拘谨了两?天,就开始怎么高兴怎么来了,反正?谢无忌也不会说他。

    她睡相不太?好,怕被谢钰反感,之前在他跟前一直不敢睡太?死?,早起?时常没精神。

    这一阵儿?被谢无忌养出了毛病,不光睡相不好,还习惯性地在床上滚了几遭,中衣大敞,兜衣也睡的?歪斜,胸前饱满若隐若现,腰腹也袒露了一截——这种睡姿在谢钰这儿?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

    她在谢无忌跟前就是这个样子吗?

    理智上,谢钰知道不该总是去想这些事,更不该总想着和谢无忌一较长短,但?他好像不受控制一般,脑海里每每浮现她和谢无忌在一处的?画面。

    他毕竟也不是圣人,这种事情,又有哪个人会不介意?

    明明她应该喜欢的?人是他,她一直找寻的?人也是他。

    谢钰深深吐了口气?,强压住满心的?酸意,板着脸上前,帮她掩好衣襟。

    沈椿才刚刚睡着,被他这么一折腾,又醒了。

    她一睁眼,让她屡次不能入睡的?元凶就在眼前,手里还攥着她的?衣裳。

    谢钰不想被她误解,撇开眼,淡道:“你?衣裳都?敞开了,睡没睡相。”

    沈椿本?来已经倦极,又被他折腾得两?次不能入睡,心里‘噌’就冒出一股火儿?来。

    她这些天被谢无忌惯的?,胆子也大了不少,一把从他手里抢回衣带,睡意朦胧地冲他嘟哝了句:“他就没你?这么多事”

    直到说完,她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重?新合上眼就要继续睡。

    她正?浑身放松的?时候,忽然身上一沉,嘴巴被人死?死?堵住。

    她发不出声,摇着头呜呜了两?声。

    她舌尖也被人勾出了,紧紧绞缠着,唇舌相贴,却丝毫不见柔情,透着一股狠厉劲。

    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她后背便被人托起?。

    沈椿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惊慌失措地叫了声:“谢钰!”

    谢钰的?动作停了停,一手抚上她的?脸:“再叫一声。”

    沈椿忙闭紧了嘴,怎么也不肯吭声了。

    谢钰也不勉强,只管扣住她的?腰。

    他并非十分贪欲之人,往日在床笫间还有闲情逸致,眼下?却全?然没了往常的?从容姿态,一副绝然狠戾的?架势。

    沈椿跟他较劲,怎么都?不肯开口,后面才撑不住了,趴在枕上抽泣不止。

    等到一切结束,天已经快亮了,谢钰也并未像以往一般抚慰她,他拨开她汗湿的?长发,手指握住她尖尖的?下?巴,将她的脸扳过来。

    他低声问她:“比之他,我可还能入你?的?眼?”

    沈椿的神魂尚不得归位,压根顾不得他说了什么,只听他问,便胡乱地点了点头。

    谢钰见她真的敢点头,眸中寒光闪烁。

    他视线一扫,就见她身上痕迹,想是再经不起?折腾了。

    他闭了闭眼:“罢了,你?睡吧。”

    把她重?新放回了枕上。

    沈椿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还是活生生饿醒的?,她抱着咕噜乱叫的?肚子正?要下?床觅食,谢钰的?声音就在一旁道:“我给你?准备了些甜汤,你?先喝两?口垫垫,这里不比家里方便,后厨还得一会儿?才能备好午膳。”

    沈椿揉了揉眼睛:“不用这么麻烦,这附近有好几个村镇,集市可多了,东西又便宜又好吃,我之前”

    她说到这儿?,猛地顿住,小心偷瞄着谢钰的?脸色。

    之前谢无忌会带她四处闲逛,有些场合女子出入不便,他还帮她置办了几件男装。

    天地良心,她真?不是故意说漏嘴的?,只不过由奢入俭难,她在谢无忌身边就好像没了笼头的?马儿?一样,想干什么都?是自由自在的?,现在让她回到跟谢钰身边,过那种礼教森严的?日子,她一时难以适应,光是想想就要喘不过气?儿?了。

    别的?不说,在谢钰这里,想出个门儿?都?是要提前跟他报备的?,他还不一定同意,更别说去集市那种市井云集的?地方了。

    她表情忐忑,担心谢钰着恼又来折腾她。

    她从谢钰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只见他转身去了一套寻常衣裙放到床边儿?:“换好衣服。”

    沈椿没敢动,犹犹豫豫地道:“你?要干嘛?”

    谢钰瞧她一眼:“你?不是要去集市吗?不换好衣服怎么去?”

    沈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生怕谢钰反悔,匆匆忙忙套好衣裙:“来了来了,马上就好!”

    谢钰见她急的?裙子都?穿反了,唇角不觉微翘了下?。

    被她目光察觉,他又敛了笑意,伸手帮她把裙头转好。

    谢钰为了出入方便,选的?这处宅子刚好建在道旁,不论?去哪里都?十分便宜,没过半个时辰,两?人就到了镇上的?集市。

    这集市虽然热闹实惠,但?因为人多的?缘故,实在称不上干净,地面虽然打扫过,但?还是积了一层厚厚油污,随处可见扔在地上的?竹签筷子,桌椅上尽是开裂痕迹,也沾着擦不去的?油污。

    这里的?客人也颇为粗鄙,连用绢子的?都?很少,吃完了随便拿袖子一抹,袖口便留下?一道神色痕迹。

    和绝大多数世家一样,谢家也是珍馐馔玉享用不尽,就算要在外用饭,多也是去一些高雅之所,他这辈子从没来过集市,不由微微皱了下?眉。

    他一向喜洁,屋里头常年是一尘不染,绝不用别人碰过的?碗筷杯盏。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陡然生出一种把她直接拎走的?冲动。

    沈椿却是来过好几回了,她兴冲冲地跑到羊肉汤饼的?摊前:“老板,来两?碗汤饼,多放胡椒!”

    要完汤饼,她又跑到隔壁摊子要了两?碗桂花醪糟,还有什么肉饼包子腌酱小菜等物?,满满当当要了一桌子。

    她才要在桌前坐下?,谢钰拦着她:“等会儿?。”

    沈椿疑惑道:“怎么了?”

    谢钰拧了下?眉:“不大干净。”

    他本?来想说‘脏’的?,但?觉得不太?妥帖,只能换了种委婉的?说法,但?眼里明晃晃地写?着排斥。

    他让长乐带着人把桌椅仔仔细细地擦洗了一遍,直到桌椅彻底一尘不染,又换上他常用的?杯盏碗筷,他才微微吐了口气?,撩起?衣袍勉强入座。

    这种集市做的?都?是小本?生意,大家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阵仗的?,更何况谢钰貌如谪仙,气?度从容,一看就是权贵子弟,大家不免提了几分小心,说话都?静悄悄的?,原本?闹哄哄的?集市霎时安静下?来。

    在集市吃饭,吃的?就是这个热闹,现在这儿?安静得跟在宫里似的?,沈椿也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十分拘谨地坐在他对面儿?。

    吃饭的?时候也是要看对象的?,像是她和谢无忌在一块的?时候,两?人吃什么都?香,吃什么都?大口大口的?,还能根据味道分个一二三四出来,有的?吃有的?聊。

    但?谢钰只浅尝了几口就搁下?了筷子,对着这样的?陪客,沈椿也没什么胃口,草草扒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就这样,谢钰还道:“尝个鲜就算了,少用些吧,家里的?饭菜应该做的?差不多了。”

    他想到那些油腻腻的?,不知被多少人用过的?碗筷,微微拧了下?眉:“仔细吃坏肚子。”

    其实谢钰用饭并不挑剔,只要干净便好,但?这集市实在和

    他平日的?用餐习惯相差太?远,他也没法理解沈椿为什么喜欢来这种地方吃饭。

    他这样居高临下?的?态度,让沈椿心里闷闷的?。

    要是没有这些几文钱的?汤饼包子,她小时候恐怕早就饿死?了,她最穷的?时候,身上连一文钱也没有,去山里抓过长虫,在树上逮过知了,要让谢钰知道她吃这些,脸上还不定是什么表情呢。

    要是出身能选,她难道不想像他一样打小锦衣玉食的?吗?

    她就是吃这些长大的?,也没见把她吃出什么毛病来,怎么谢钰就这样多的?规矩,谢无忌也是世家出身的?,也没见他这样嫌弃她。

    她没了胃口,放下?筷子不吭声了。

    谢钰见她脸色怏怏,微微蹙了下?眉。

    店家来收碗的?时候,见碗里剩了一大半儿?,一脸震惊:“今儿?味道不好吗?怎么你?们俩今天就剩这么点儿??”谢钰和谢无忌相貌相似,他把两?人当成一个人了。

    沈椿脸埋到碗里不敢看他。

    谢钰瞥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地对店主道:“今天胃口不大好。”

    店主哈哈笑道:“你?们俩还会胃口不好?每回来吃东西都?是有说有笑的?,我还老看见小郎君你?夹菜喂你?家娘子呢,每回你?们来东西都?不够吃!”

    跟谢无忌来的?时候就有说有笑,跟他在一起?来便不情不愿?他就这般让她倒胃口吗?

    她喜欢来集市,是因为之前来的?时候有谢无忌陪着?

    她是为了用饭,还是在怀念谢无忌?

    谢钰神色如常地打发走店主,目光投向她:“这些集市,以后都?不要来了,想吃什么让家里做便是。”

    沈椿本?来想跟他争辩几句,但?到底畏惧他强势,闷闷地哦了声,不说话了。

    两?人重?新坐上返程的?马车,这次的?气?氛比方才还要压抑,沈椿甚至隐隐有种喘不过气?儿?来的?窒息感,只能尽量坐的?离他远些。

    在知道谢无忌冒名顶替了谢钰做的?那些事儿?之后,她着实震惊了许久,对着谢钰也略微有些改观。

    但?现在看看,谢钰还是那个谢钰,他会做出那些事儿?,只能说明他确实是个磊落君子,可即便如此,他也不一定是个合适的?丈夫,或者说不是适合她的?丈夫。

    归根结底,他们俩依旧不是一路人。

    他理解不了她,她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谢钰目光从她脸上扫过,见她坐姿僵硬,神态抗拒疏离,他不觉心头发闷。

    他深深吐了口气?:“明日我会亲自赶往信阳捉拿谢无忌,大约需要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他打量着她的?神色:“你?在城郊这处宅子安心住下?,到时候我会带你?返回长安。”

    沈椿低着头,又哦了声。

    谢钰见她还算乖觉,脸色缓了缓。

    谢无忌可不是吃素的?,他当细作多年,最擅隐匿和躲藏,谢钰也是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他的?行踪。

    突厥那边儿?特意派了王帐坐下?第一猛将阿史那威来接应,这人对突厥可汗忠心耿耿,且用兵如神,可见可汗对谢无忌的?看重?。

    两?边儿?几番角逐,谢钰对谢无忌再不留情,谢无忌这一路走的?堪称九死?一生,最终以阿史那威被生擒,谢无忌也以摔断一条腿为代价,他终于得以返回突厥。

    虽然谢无忌没抓到,但?所有人对这个结果也是欢欣鼓舞——毕竟阿史那威在和朝廷交手的?时候屡有胜绩,早成了河道东所有将士心中的?梦魇,在大家心目中,阿史那威自然是比谢无忌重?要得多。

    谢钰却隐隐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谢无忌官位虽高,但?手中却无甚实权,又非正?经世家子弟,值得老可汗这般看重?吗,竟不惜以手下?猛将相迎?

    这只能说明,在老可汗心目中,谢无忌比他手下?这员忠心耿耿的?猛将还要重?要。

    但?谢无忌又有什么值得老可汗如此青眼的?地方?

    还有一点,按照谢无忌的?身份,他作为内应留在朝廷里才能发挥最大用处,老可汗又何必急着将他接回突厥?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关窍。

    他暂时查不到细情,只能吩咐下?去着人先查着,自己带着人返回了城郊别院。

    他还没到门口,就见长乐在门外候着,脸上的?表情如丧考妣。

    谢钰心头一条,拍马过去问道:“怎么了?”

    “小公爷,夫人她”长乐哭丧着脸:“她又跑了!”

    第080章 第 80 章

    尽管心里有所准备, 但谢钰听到这?样的消息,一颗心还是直直地坠了下去。

    他闭了闭眼,竟未像之前一般恚怒,哑声?道:“怎么回?事儿?”

    长乐一脸畏缩:“就是昨日, 夫人说想出门散散, 夫人这?些日子都十分?安稳, 卑职也不敢拦着, 就, 就”

    他又慌忙道:“卑职已?经派人四?下找寻了,您放心,夫人毕竟孤身一人, 相信不日就能?找到!”

    他眼瞧着谢钰踉跄了下,他慌忙上前搀扶:“小公爷!”

    谢钰骑射娴熟, 还没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可?见他心绪震荡,长乐急忙保证:“小公爷,夫人一个女流之辈,身上又没有银子, 她不会跑太远的,三日,您给卑职三日, 卑职一定把夫人安然无恙地给您带回?来!”

    他见谢钰心神失守,忍不住在心里埋怨沈椿, 夫妻俩又没什么血海深仇,说白了不都是些日常小事儿吗?夫人何必如此无情, 屡屡将小公爷抛下不顾!

    他和昭昭的权势地位全然不相等,她再?如何跑, 他也有的是法子找到她。

    谢钰现在甚至无法生出恼意,只是感到一阵疲累。

    她少年?时被谢无忌所救,因为听说了谢无忌的种种‘英雄事迹’,倾心多年?不曾更改。

    后来她知?晓谢无忌全然冒名顶替,他才是她多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但她还是不喜欢他,还是抛下他说走就走。

    谢家?的荣华她不在意,他的权势她也瞧不上,就连他这?个人,她也没放在眼里。

    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她到底想要什么?

    情之一字,竟比千军万马还要难以应付。

    他神色倦怠,唇瓣吐出几个字:“把她”

    他顿住了。

    他当然可?以把她带回?来,但是带回?来之后呢?

    两人继续争吵,她继续逃跑吗?

    难道他要把她关一辈子,让她充满憎恨地和自己过完一生?

    头一次,谢钰生出一种无措的惶恐。

    昭昭走的如此决然,她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他,不愿意再?见到他,两人再?也回?不到从前。

    这?个认知?洞穿了他的心口,他胸口好像被挖空了一块,一股凉风灌入肺腑。

    他遍体生寒。

    长乐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唤了声?:“小公爷,小公爷”

    谢钰如梦方醒,缓缓回?神,忽的轻声?问道:“你觉得我待夫人如何?”

    长乐忙道:“卑职不敢妄言。”

    谢钰:“你但说无妨。”

    长乐踌躇良久,方才道:“额不偏不倚,赏罚分?明?”

    他心里自然是向着谢钰的,说的话也是尽量客观了。

    凭良心说,谢钰处事公正,驭下大度,分?寸拿捏得极好,极有家?主风范,不然也不能?让他们誓死追随了,但这?一套准则放在夫妻之间,只怕是行不通的了。

    他自认为待昭昭极好,原来他自以为是的好,只是这?八个字——‘不偏不倚,赏罚分?明’。

    谢钰默然无语。

    他一步步踏进屋里,‘砰’一声?,房门紧闭,再?未传出一丝动静

    谢无忌叛国的消息很快传回?长安,他虽然不是正经谢家?子,到底也姓谢,如今犯下这?样的大错,谢家?难免被推上

    了风口浪尖。

    就在这?个当口,朝里又爆出了另一件大事儿——谢无忌的生母是突厥可?汗独女,突厥可?汗膝下子嗣凋零,仅剩下的孙子哥舒苍体弱多病,又被送来长安为质,这?也就是说,谢无忌日后极有可?能?继承王位,成为下一任突厥可?汗!

    一个叛国的叛徒逃亡突厥,和一个将要继位的王子去往突厥,这?二者的性质完全不同,皇上听说此消息后勃然大怒,立刻下诏令谢钰回?长安问责。

    这?事儿事关重大,长乐接到信儿半点不敢耽搁,急急忙忙敲响谢钰房门,三言两语说明原委,急声?道:“小公爷,此事干系不小,请您尽快拿个主意啊!”

    身为家?主,谢家?的门楣还得靠谢钰撑起来,这?世上谁都有资格任性,只有他不行。

    ‘呀吱——’一声?,房门从里面被拉开。

    听说谢无忌成了突厥可?汗的继承人,谢无忌脸上也不见分?毫慌张,他神色冷清依旧:“走吧。”

    快马奔袭了二十多天,谢钰终于一个下着倾盆大雨的夜里回?到了谢府。

    他连日奔波,脸颊消瘦许多,身上又被浇得湿透,只是神情依旧冷清得犹如高山寒雪。

    长公主素来要强,见儿子这?般,也不觉红了眼眶,口中却叱骂道:“你怎么也不知?道顾惜着点自己的身子?你若是倒下了,我们这?些人指望谁去?!”

    谢钰扶长公主坐下,轻拍她后背安抚:“劳母亲挂心了,是我不孝。”

    他又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母亲与我细说吧。”

    他问起这?个,长公主面色愤然,一把挥下手边茶盏:“还不是你爹那老贼害的!”

    她看事儿一向分?明,虽然叛逃的是谢无忌,但说到底,还不是谢国公没管住自个儿害的!

    得知?谢家?竟和突厥王女扯上关系,长公主直接拔剑追了老贼两条街!

    她深吸了口气,勉强止住火:“当年?你爹和我未成婚的时候,曾经在乐坊养过一个极貌美的异族女子,这?便是谢无忌的生母,她那样的女子,命若浮萍,本来也不知?道谢无忌的生父是谁,等到谢无忌三四?岁的时候,他眉眼逐渐长开,这?才渐渐地瞧出和你父亲有几分?相似,只是她当时病入膏肓,把谢无忌委托给一个爱慕她的打手便撒手人寰了。”

    她虽厌烦谢国公,但同为母亲,难免对谢无忌生母抱有几分?怜悯,说到这?儿微微叹了声?:“后来的事儿你也是知?道的,你祖父和你父亲都不想认这?个孩子,只是他相貌和你父亲和你实在肖似,流落在外怕有麻烦,你祖父便把他养在外院,打算培养成你的死士,是你去求了你祖父,让他入了谢家?的族谱。”

    她说到这?儿,忍不住瞪了眼儿子:“要不是你多此一举,今日哪来这?么大的麻烦!”

    谢钰神色坦然:“他才智了得,根骨也不错,非池中之物,即便我不开口,他日后的成就也不会仅限于部曲奴仆之流,与其如此,不如让他尽早入宗祠,这?样于他于谢家?,都是很好的。”

    其实他当时按下了后半句——对谢无忌这?样的人,若不能?及时用他,那就立马杀了他。

    如今看来,他那时的确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但无妨,改正便是。

    后来谢无忌背弃谢家?,又转投皇帝门下,被皇上哄着出生入死多年?,到头来只得了个毫无实权的虚衔,他再?次心生二意,在和突厥缠扯不清的当口,发?现了自己是突厥可?汗血脉的事实,最终下定决心去往突厥。

    只是他在突厥全无根基,又有一半儿谢家?血脉,突厥大大小小的部族不下百个,为了他,突厥甚至牺牲了德高望重的阿史那威,他这?个突厥王子又真的好过吗?

    他敛起眉眼,又问:“你们答应让谢无忌入宗祠,竟没有查过他生母那一脉吗?”

    长公主揉了揉脑袋:“查是查了,但乐坊那地方鱼龙混杂,他生母是经过七八个牙子转手到长安的,那段时间边关战火不断,最开始买她的两个牙子早就死了,谁能?想到那女子居然是突厥王女?!”

    谢钰轻嗯了声?,又问:“父亲现在如何了?”

    长公主思路清晰,这?事儿的祸根就在谢国公身上——是他和突厥王女苟合生下谢无忌的,皇上一旦要追责,首当其冲的该是他,而?不是谢钰。

    长公主冷笑了声?:“皇上一直看咱们家?不顺眼,得了这?个机会,肯定要想方设法挫一挫谢家?的锐气,你爹前几天已?经被带到刑部了。”

    她冷哼了声?:“刑部那边儿自然不敢真的对他如何,只是限制他不得自由,要我说,干脆把让这?老东西死在刑部才好,免得牵连到你!”

    谢钰手指轻点膝头:“母亲说笑了,父亲又不知?那女子是突厥王女,更何况他和那女子不过露水情缘,他甚至不知?那女子有孕,最开始他甚至都没想认下谢无忌,这?些都是有凭有据的,皇上自然知?道凭这?个定不了谢家?的罪,不过是想折损谢家?颜面罢了。”

    长公主皱了下眉:“他闹出这?么大阵仗,还大张旗鼓地把你从边关传唤回?来,就为了让家?里丢点脸?”

    谢钰手指捏了捏眉心:“皇上手里应当还有旁的把柄”

    长公主沉吟道:“你能?猜出是什么吗?”

    谢钰双唇微动,并未回?答,只是道:“母亲放心,此事我会妥善处理的。”他又道:“之后无论发?生什么,还请母亲勿要惊慌。”

    长公主低头瞧了他片刻,缓缓颔首。

    谢钰又召来家?中族人和幕僚,一晚上忙碌不停,直到第?二日堪堪破晓,宫里传来了圣上口谕,宣他入宫问事。

    谢钰官居三品,一身绯色官服,清极艳极,就连来宣口谕的公公都忍不住面露赞叹:“大人好风采。”

    谢钰淡淡一笑,不言。

    等到了宫里,皇上果然一脸雷霆震怒,张口便斥道:“谢无忌是你亲兄弟,和你朝夕相处也有十余年?了,他身有突厥王室血脉之事你竟懵然不知??!你们认他之前难道没有仔细查过吗?!”

    谢钰并未反驳:“是臣的失察之过。”

    他缓缓道:“最开始的时候,谢无忌应当也不知?自己是可?汗之后,只是他后来孤身前往突厥,逐渐查出自己的身世,这?才渐渐起了二心,是臣未能?及时体察,甘愿受罚。”

    皇上一噎。

    是他这?个皇帝不顾阻拦,一意把谢无忌派往突厥,如果说谢钰又失察之罪,那他这?个把突厥王子派往突厥的人,更是罪魁祸首。

    他深吸了口,果断岔开话头:“罢了,谢国公有刑部那边儿审着,先?不说这?个了,朕有话要问你。”

    他目光陡然锐利起来:“有人告诉朕,谢无忌叛逃去往突厥的路上,还带上了你妻沈氏!”

    他冷笑了声?:“朕本以为是那叛贼胁迫,将沈氏作为人质,但朕又听说,是你妻自愿和他走的,那朕倒要问问你了,她是什么人?为什么自愿随叛贼前往突厥。”

    谢钰想要应对皇上的问题并不难,他只需要拿出那封和离书,告知?皇帝他和沈椿早已?和离,谢无忌蓄意勾引,沈椿移情别?恋,两人相约私奔,便能?保全自身和谢家?。

    如此一来,大祸临头的只会是沈椿。

    人生第?一次,谢钰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说谎:“回?陛下,绝无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