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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1章 亡灵书(6)

    “谁打断老娘的手!”

    “别嚎了,我胳膊被打断了。”

    “你们都算好的,我腿骨直接给打折,不知道出去后能否恢复如初。”

    巫雨洁三人间的对话传来,打断岑今和丁燳青两人的思索,回头一看,原本包围住巫雨洁三人的铁水变成坚固的铁片。

    他们来到三人面前,丁燳青帮他们正骨,岑今操控铁片固定,做了基础的保护。

    岑今问:“老龙人呢?”

    玛利亚说一个女人和三个男人都被抓来,可是没见龙老板的人影。

    巫雨洁一脸郁郁,摁住太阳穴说:“他被蛊惑心智,以为自己跟那帮小孩一起长大,自小住在尼伯龙根,把我们当成入侵者抓住了我们。”

    岑今扭头问李道一和江白平措:“你们呢?”

    李道一:“我跟江白根据线索调查到一个沿海小镇,发现镇上都是以为自己还活着却以人肉为食的活死尸,或许是沿海而居,空气潮湿,渔业繁荣,鱼腥味和潮湿味遮盖活死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味,让我们错过身边最大的威胁,等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我们已经失去意识,被送进挪威海禁区的浓雾中心,再醒来就发现我们出现在一个赤地千里的地方。

    后来才查清那里就是中庭,人类曾居住的地方。

    我们在那里看到中庭被毁的时刻,准确点来说,应该是类似海市蜃楼的情景,你能想象的、电影小说拍摄描述到的世界末日景象都在幻影里出现。

    我们经历一次次灾难,看着人类竭力自救仍无法逃脱一死,有时候还会产生幻觉,扑过去救人——”

    停顿几秒,李道一表情古怪地说道:“因这救人的行为,我们差点也成为幻影之一。”

    丁燳青抬头:“什么意思?”

    李道一和江白平措深深地看了眼丁燳青,他们留意到丁燳青靠近却始终没说话,神色冰冷,整个人像一把从古战场上血洗出来的利刃,浑身煞气冰封于利刃之中,相处多年从未见过这模样的丁燳青。

    江白平措接替李道一的话头说下去:“灾难和灾难中挣扎的人类都是幻影,我们多次被迷惑,下意识拯救灾难中的人类幻影,随着搭救次数增多,最后出现碰触到幻影、且幻影看得见我们的地步,我和老李的身形在太阳光照耀下,逐渐虚幻。”

    丁燳青:“除了灾难和人类幻影,还有没有其他生物?有没有看到灾难的源头?”

    江白平措:“倒的确还看到精灵、矮人,天空隐约出现巨人和神族战斗的身影,尘世巨蟒的身体时不时遮挡日月,狼嚎声盖过雷鸣和海浪——是北欧神话里的诸神黄昏?”

    丁燳青敲着手指,只匆匆应声,并无解释太多的意思,催促着他们回答其他问题。

    李道一:“在我们快变成幻影,甚至产生也是幻影中的一员的念头时,老龙出现,接近我们,又将我们抓了过来。”

    丁燳青皱眉,耐心地问:“有没有看到灾难的源头?或者说,有没有看到让你们格外在意的面孔?”

    李道一和江白平措闻言,对视一眼,俱从彼此眼中看到疑惑:“你指什么?”

    丁燳青:“诸神黄昏,中庭毁灭,人类末日,距今数千年的海市蜃楼不可能还保存,除非是故意让你们看见那些灾难景象。”

    李道一两人更为不解:“让我们看见了又有什么用?”他们已然知道那是幻象,虽仍心有余悸,加深对神明、诡异和末日的恐惧、忌惮,却分得清真实和假象。

    丁燳青扯唇:“让你们来当说客。”

    巫雨洁:“什么意思?”她狐疑地打量丁燳青和岑今两人的脸,说道:“我说你们两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老丁你从刚才就不对劲儿,冷着脸,说话怪里怪气,像是对谁都不耐烦的样儿,可不像你。”

    丁燳青:“事急从权,出去后再解释。”

    “是吗?”李道一望向岑今。

    岑今摊手:“这次对手是神,老丁急了。”

    巫雨洁:“你们见过?”

    岑今耸肩笑说:“还交了手,完全被碾压。”

    丁燳青面无表情:“你很轻松?还笑得出来。”

    眼见丁燳青大有化身喷火龙的架势,三人赶紧出来拉架:“岑小今也是想活跃气氛,他性格一向这样,你以前不没管过?别太严肃啦老丁,横竖就是个死,我们都有心理准备,好好说话,心平气和。”

    丁燳青嚯地转身,背对众人,其他人面面相觑,没敢上前搭话,就努着嘴示意岑今赶紧灭火。

    岑今低头抠着指甲,他知道丁燳青气什么,那他不是还没选吗?干嘛一副笃定他会主动送死的样子?

    再说了,他要是有办法,不至于面对眼下的僵局。

    丁燳青无意识地摩挲着手,大脑疯狂运转,超负荷思考,刺痛不已,发出需要休息的信号,但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岑今悄悄戳了一下丁燳青的手背:“我心里也着急,求生欲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强烈。”

    丁燳青垂眸,睨着岑今讨好的眼,成功被他打哪哪中的示好安抚不太稳定的情绪,握住岑今的手,盯着他说:“你记住,你死我也不会死。”

    欸?岑今眨了下眼睛,心想正常情况下不该说些生死与共的好听话吗?

    丁燳青冷笑:“我会穷尽一生复活你、再杀你,再复活,再杀你,你怕不怕?”

    岑今犹疑:“应该怕吧。”

    丁燳青蓦地收起冷笑,撇开目光,颇为心灰意冷的模样,岑今揪心,刚想说些保证便听丁燳青轻飘飘地说:“说杀你只是气话,我知道你会选择什么。”

    岑今嗫嚅着嘴唇,话到嘴边如有万斤重,蹦出个字来都算践踏丁燳青的情意。

    “但穷尽一生寻找复活你的办法是说真的,既然有神明的存在,就有死而复生的办法。”丁燳青握紧岑今的手,望着灰白色的穹顶说道:“我不会殉情,岑今。”

    他小声地重复着:“我绝对不会殉情。”

    像是强调的肯定,像是说服他的喜欢不过是寻常人的喜欢,会难过伤心却不至于至死不渝,像是陈述着未来没有岑今的日子还能过得很好。

    丁燳青也的确做到了,他没殉情,他只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地寻找一个不被记得的人。

    他只是疯了。

    岑今低声说:“我不一定会死,总能找到破局的办法不是吗?以前也遇到很多次险境,总能逢凶化吉,再说还有你在啊。”

    丁燳青:“以前的险境能绕过,现在是要你主动跳坑——你会不跳吗?”

    岑今低头,两只手掌包裹着丁燳青的手:“我们接受过一样的教育,清楚人类、神明和诡异之间的关系,经历过无数次的险境……所以你能明白我,对不对?”

    丁燳青无话可说。

    正因为明白,所以备受煎熬。

    不远处等待他们说完悄悄话的巫雨洁三人高声询问:“兄弟,你们谈妥了吗?”

    “快了!”岑今说道:“还记得我那张命运纸写着的内容吗?要么屠神,要么救世,前者荣耀加身,后者被遗忘救世功勋,或许我不会死,只是没人知道我做过什么事,就跟现在一样。”

    丁燳青:“什么行为称得上救世?海拉亲口说只需要牺牲你一个人,真以为什么都不用牺牲?”

    “可命运纸没有提到我的生死,这正是一个缺口。”

    “太危险了。”

    “什么不危险?我还好,至少有条活路,你那张命运纸直白写到‘亡于时间尽头’,生死直接定了。”

    “主语是死神,不是我。”

    “那是你的命运纸。”

    “那也不能否认主语,别妄图将火烧到我身上。”

    “将心比心嘛,我也担心你。”

    岑今翻过丁燳青的手,亲吻他的手腕,眼睛弯如弦月,澄满笑意,丁燳青扯了下唇角,情绪被安抚下来。

    走回巫雨洁三人面前,李道一:“真见到神?有名有姓不?”

    “祂说祂是死神海拉。”

    “祂说,你们就信?”

    “还有掌控命运纸、就是利用道林纸制造不少案件的神,北欧命运之神。但死神海拉的话不能全信。”

    “详细复述死神海拉说过的话,我们帮你们参谋一下。”

    岑今便开口复述,丁燳青帮忙补充遗漏的信息,最后三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李道一抬手制止其他人发表意见:“不会被听见?没被监视?”

    岑今:“我利用重力膜隔绝声音,丁燳青吞噬周围除了我之外的超凡之术。”

    李道一闻言便放心:“说起命运纸,我和江白也在活死人镇里捡到甩不开的道林纸,还在他们的邪祭总坛翻找到一本大拇指厚的草稿本。”

    “匆匆过一遍草稿本,我大概记得最要紧的几条信息,其中一个关乎活死人镇的来源。原来活死人镇的先祖是维京海盗,杀人越货,累积财宝,还捕获过人鱼,海盗最猖獗时期,得罪大海神明被诅咒,船只进入一个浓雾密集的死海区沉落,侥幸逃回来的海盗定居在挪威海岸边,形成一个捕鱼为生的村落。”

    “隔海眺望沉船所在的死海区,做梦都想捞回沉落的海盗宝藏——那片船冢就是传闻中的维京海盗船冢和遗失的宝藏。”

    “翻阅到时间最近的几张草稿纸,记载着二十年前的某天,有个人从海里出来,来到小镇,给了一大笔钱,让镇长安排几个年轻人去船冢那儿打捞回一艘沉船龙骨……听起来耳熟吧?”

    “幽灵船龙骨。”

    “对!龙骨打捞回来,但那个人露出随身携带的大批财宝,镇长和镇民起了贪念,恰好遇到海妖吟唱和大量迷雾,他们就将那人扔进大海,拖着龙骨回镇,独吞财宝。

    但是好景不长,有种传染病在镇上蔓延开来,镇民先是皮肤溃烂,再是食之无味,骨瘦如柴,然后嗜人血、吃人肉,最后发现只有吃人才能缓解传染病,所以那个小镇就变成活死人镇。”

    江白平措补充:“还有一件事,期间活死人镇没有放弃留下后代,可是镇子里没有一个小孩。”

    巫雨洁:“情况很像人鱼小镇。”

    江白平措:“怎么说?”

    巫雨洁将人鱼小镇的事儿说了一遍。

    李道一:“这就说得通了,草稿本记载镇长兄弟跟着一起出海,却没有跟着回来,有可能进入浓雾后信奉邪神,祸害另一个维京海盗后代群居的镇子。”

    岑今:“为什么光盯着维京海盗的毛薅?”

    李道一:“也许跟他们的邪祭有关。这批维京海盗拜一个神,后代也拜一个神,中间断过信仰,拖回龙骨身染传染病后,重续信仰。”

    岑今:“他们信仰什么?”

    李道一:“诺伦。”

    巫雨洁:“这又是谁?”

    丁燳青:“命运之神。”

    岑今:“?”

    丁燳青:“北欧命运女神诺伦,原单词是古语复数的意思,意思指命运之神有很多位。”

    “……我们?”岑今琢磨着说道:“所以死神海拉当时提到的‘我们’,不单指两个神,很可能是多位神——完了,祂想利用我杀命运,光一位就够我死个百八十回。”

    过了一会儿,他又摇头:“可是死神海拉每次提及命运都只用‘祂’来指代,很显然祂想杀的命运之神只有一个。”

    当他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丁燳青蓦地拽住他,拉扯到身后,警惕地瞪着天花板的方向,不过一会儿,岑今明显感觉到他竖立起来的重力膜被攻击。

    有另一股颇为强大的重力撞击他的重力膜,很快被狂暴的重力撕碎,众人便看到骤然出现的龙老板。

    龙老板看他们的目光相当陌生,头顶则漂浮着死神海拉。

    “商量好了吗?”死神海拉抱着胳膊,将目光落在岑今身上,说:“想好了就跟我走吧,岑今。”

    李道一等人都摆出防御的架势,丁燳青将岑今牢牢护在身后,全员一派拒绝商谈的意思。

    死神海拉见状摇摇头:“你们还是不明白人类和神明之间的差距。”

    话音一落,便有沉重庞大的威压自死神海拉的躯壳中流泻而出,若开闸洪水奔腾流蹿,猛然压在李道一等人的头顶、肩膀,连空气都似被震得一荡,向四周挥开。

    身体的每一寸都似压着一座泰山,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众人嘭一声落地,四肢匍匐,连跟手指都动弹不得,他们引以为傲的天赋、超凡之术在神明的精神污染下,犹如一滴水遇到大海,毫无还手之力。

    海拉:“知道为什么我不屑于偷听你们的谈话吗?因为无论你们做什么、怎么做,结果只有一个!就算你们能猜到我真正的目的,又能做什么?”

    岑今还站着,动弹不得。

    两根铁管飘下来,束缚住他的手腕和腰部,第三根铁管飘下来,扎进他脖子后的脊骨,岑今嘴巴、眼球微动,四肢轻颤,像被绑缚在手术台上的青蛙,生死任人宰割。

    海拉:“你要明白。”她伸出手,手指收回掌心,操控铁管带着岑今来到面前,而后掐住岑今的脖子,另一只手插进他的太阳穴,随意翻搅着大脑。

    “你要明白。”她重复这一句,“我愿意和你们说话,告诉你们前因后果,已是我脾气最好的时候。”

    岑今瞳孔扩散,眼耳口鼻开始渗出血液,身体的毛孔里也有血液渗出,鲜红的血液自眼中流出,像血泪。

    他舌头动着,声音微弱。

    “你说什么?”

    “放……放他们走。”

    “他们的命运不会终结在这里。”

    “你是……究竟是,什么?”

    “看你能不能猜到。”

    言罢,死神海拉拽着岑今飞向头顶巨大的机械水母,被牢牢锁在地面的丁燳青眼睁睁看着岑今被带走,目眦尽裂,额头青筋暴突,超凡之术超负荷使用,双眼充血,十指陡然能动,弯曲成爪,扣死地面,指甲崩断,血肉模糊。

    巫雨洁咬牙:“老龙……我艹你爹,你他妈还干站着不动?”

    李道一牙齿紧咬,牙龈出血,同江白平措眼神交流一番,再艰难地吐字:“你们用超凡之术协助我,破开神明的威压,为老丁辟出条路,让他上去!”

    巫雨洁:“老龙怎么办?”

    江白平措:“可用藏密之术喝醒他!”

    巫雨洁:“成。”二话不说便将超凡之术应用到极致,同江白平措、李道一一起,眼耳口鼻不住往外渗血,她一口血唾沫吐出来,对终于能起身的丁燳青说:“你和岑今都要平安归来。”

    说完顺手将刀剑扔给他。

    丁燳青接过刀剑,深深凝望三人:“谢谢。”

    话音一落便蹬向灰白色钢铁墙壁,抓住铁管往上蹦跳,龙老板察觉异动连忙跟去,抬手就是一记重力叠加,巫雨洁骤然挡在他前面,李道一自后方袭来。

    一前一后围攻龙老板,后者许是有过奇遇,体术出神入化,竟能同时对付全盛状态的巫雨洁和李道一,同时利用重力控制二人吸至跟前,一手扣住一人的喉咙紧锁。

    二人双手双腿同时锁住龙老板,李道一大喊:“快上!”

    龙老板耳朵一动,有股寒气自头顶袭来,下意识抬头,正见江白平措举着降魔掌印重重拍向他的大脑:“醒来!”

    如罗汉金刚怒目呵斥,震得魑魅魍魉退散,重回清朗明智。

    龙老板眼球瞪大,浑身僵硬,神色萎靡,跪趴在地面呕出大量黄水,呕吐物里还有一个熟悉的纸团。

    “命运纸……我日你个仙人板板,你他爹的把命运纸吃进去了?”

    巫雨洁脱力地坐在地上,实在没法动了,转头一看,李道一和江白平措也都躺下了。

    刚才的爆发耗费力气和精神力,又被威压压着,真动不了了。

    龙老板刚呕完就被威压干趴在地上,一脸茫然:“我怎么会在这儿?你们仨什么怎么在这儿?这什么地方?靠!我不是在冰岛一小破城里吗?”

    “你,遇到什么了?”

    “我?”龙老板迷茫地说:“我去冰岛调查,进一小城镇里,到处潮湿阴冷得难受,那里的人也古怪,经常出入挪威海禁区。

    有一次,我看他们带个小孩进入海上浓雾再出来,小孩不见了,就怀疑他们搞人口买卖或是邪祭。第二次,我就躲进他们船舱,发现小孩被跑进乌黑色的大海,接着有一群鲛人游过来。

    我想救人,一着急就暴露了。”

    “那纸团怎么回事?”

    “道林纸!我抢到那张纸,纸上写着‘封棺’二字!”

    “?”巫雨洁茫然四顾:“有谁知道封棺什么意思吗?”

    江白平措平生只读佛经、看佛理,因此不清楚,扭头看李道一。

    李道一脸色难看至极:“所谓封棺是种针对神明的秘术,神明随身携带污染,还有远比人类强大的肉体,更有超凡之术和强大武器辅助,所以上古时期,人类围猎神明就用了一种秘术对付祂们。

    这种秘术本源来自神明……祂们教给人类,对人类而言无比歹毒,对祂们来说,只是一个制作好用牢笼的方法。”

    “少废话。”

    “简单来说就是人殉。死者或怨念深重,或信仰坚定,集体死亡,只要尸体不腐,牢笼不破,神永远被困其中,能力、精神和躯体都会被削弱。”

    “那些小孩——”

    “是人殉!!”

    ***

    机械水母内部。

    四周围有数十个玻璃舱,装满蓝色液体,下方有管子连接到正中央的玻璃舱,里面沉睡着一个男人,那人的脸对岑今而言颇为熟悉。

    “伊万。”

    “请叫祂命运。”

    岑今的双眼血红,脚下聚满一滩血液,他的身体源源不断地渗血,内部的造血细胞又在超倍速工作,补充身体所需的血液。

    血管经脉里流蹿的狂暴能量不停撕开血肉、神经,又飞快修复,修复速度快于破坏,也是岑今没缺胳膊少腿的原因,而绵密的剧痛能使他保持清醒。

    “我是怎么回事?”

    死神海拉的手插进他的脑壳一通翻搅后,岑今看见世界树倒塌、诸神黄昏的画面,灵魂像覆盖世界树九个国度,冷漠地、高高在上地俯瞰这片堪称美丽的土地。

    骤然而至的强大也让他看到这座‘世界树’的真实面貌,瞧清楚死神海拉和机械水母的本体。

    “脑域激活。体验到当神的无所不能了吗?你现在能理解我们为什么看人类如蝼蚁了吗?”

    巨大的能量被压缩在脆弱的躯体里,举手抬足就能摧毁原本在他看来强悍无比的山峦湖海,但岑今只觉得怪诞和不可控。

    “你不怕我杀你?”

    “你最多和我同归于尽,完成屠神的命运,却不能阻止命运的苏醒。”死神海拉指着玻璃舱里的伊万,说:“他在沉睡,没有任何生物能抓到祂,连苏美尔众神、奥丁、宙斯、烛龙……都抓不住祂!但祂很弱小,一个小孩就能轻易杀死祂。”

    “可你们抓不住祂。”

    “我试过很多办法,终于找到一种可行性很高的办法,那就是打造一座能够禁锢住神明的牢笼,再杀了祂。”死神海拉看向岑今,眼神兴奋:“对付普通神明的牢笼没用,那就换一个,还是没用,那就一起!所有牢笼一起叠加使用!”

    “小到封棺,大到以神躯为诱饵,引祂上当。”

    “祂始终没能找到一具适用的躯体,只能不断寄生在弱小的生灵身上,如果寄生神明的躯体就有被抓住、吞噬的风险,所以你最合适。”

    “精神和身体都濒临瓦解,扛不住狂暴的能量,和命运相比也强不到哪里去,是个万年不遇的最佳寄生容器!”

    第252章 亡灵书(7)

    岑今偏着脑袋,轻声说:“听起来,我完全没有逃生的可能。”

    死神海拉:“我猜你高度激活的脑域已经排演过无数种自救、反杀的方式,无论哪种,结果都是我提供的这条路才是最优解。”

    “是吗?”岑今不置可否,忽地开口:“能告诉我,你围剿命运的原因吗?”

    海拉:“抱歉,个人隐私,恕不告知。”

    “这样啊……那么能告诉我,你在幽灵船上扮演哪个角色吗?”岑今说:“伊万是命运,你呢?你是哪个角色?我左思右想实在想不通你究竟扮演哪个人,还跟我说过话,而我没察觉到丝毫不对。”

    海拉一笑:“你这话的意思,该不会想说你在幽灵船的时候就发现伊万的不对?”

    岑今点头:“起初没在意,死里逃生再复盘,发现他出现的时机很巧。”

    饶是如此,海拉仍感疑惑:“你为什么想知道我扮演哪个角色?我不觉得答案能救你。”

    岑今:“好奇。我死前唯二好奇的问题,你不愿意回答第一个,还不喜欢我询问第二个吗?”

    海拉狐疑地打量岑今,思索一通,认可了他的好奇心:“我扮演的角色,叫诺伦。”

    “居然是他?”岑今面露惊愕。

    诺伦是奇幻夜的主持人,也是利德曼夫人等人的同伙,死于包厢内,潦草收场,不像其他三人最终异化成怪物。

    “我还以为他被同伙杀了。”

    “我要看到的戏码已经看完,没有再留下去的必要。”

    “你说幽灵船幕后主使是你,为什么命运也在?为什么偏偏选中我作为寄生容器?是命运先选中的我,然后才是你?”

    “你的问题太多了。”死神海拉低头盯着灰白色的地板,地面轻微颤动:“你的朋友来了。”

    层层钢板阻隔不了岑今的视线,他猩红色的眼睛能轻松‘看到’丁燳青接着机械水母的触手飞快朝这边移动,清晰得甚至能看见丁燳青眼中的焦急、暴躁和怒意。

    死神海拉弹了一下食指,便有细长的金属管活了过来,如巨蟒袭向丁燳青,下一刻便被另一根‘活’金属管重重撞开,擦出火花的同时发出砰然巨响。

    死神海拉眼球一动,望向动手的岑今:“这么快就能适应并掌控失序的力量?你果然有天赋。”

    “你敢动他,我就敢杀你。”

    岑今望着祂,目光冷淡,尽是威胁,仿佛海拉敢动丁燳青,他就敢跟祂死磕到底。

    海拉一时被震慑住,待回神,心中不虞,倒也没发难,只说道:“他不会死,只需要安分点,我不希望节外生枝。”

    “时间到了。”海拉打开玻璃舱,示意岑今进去:“寻常情况下,你的躯体根本扛不住被开发到极致的脑域,强大的精神会直接融化分解你的躯体,让你的躯体在一瞬间分解成肉眼不可见的尘埃。

    再确切点来说,你的身体最多支撑到脑域10%的激活,而脑域最多只能支撑进度20%的激活。

    躯体被毁,大脑继续存活,超过20%,下场跟分解的身体一样,但你现在的脑域激活到50%,实力接近于中级神明,是因为命运纸、我的能力……即你们人类所说的精神污染,还有世界树——这些buff加在一起才能让你的脑域成功激活至50%,持续时间三十分钟。

    超过三十分钟,你就一秒分解。”

    这就是海拉不担心岑今反杀的主要原因。

    岑今进入玻璃舱,和伊万肩并肩。

    在海拉即将关舱门时,明知舱门并不能阻挡他的视线,还是下意识喊出:“等等。”

    海拉:“怎么?”

    她顺着岑今的视线瞥向正被无数灵活的铁管纠缠住的丁燳青,不由勾起唇角:“你们人类唯一能让我平等看待的优点,就是感情。拼生拼死,生死与共,一个人能为另一个人死、也能为另一个活,还能让另一个人死而复生,和我们一样重情义。”

    岑今抬眼:“死而复生?”

    海拉扑哧笑:“你就别想了。”

    言罢祂便关上舱门,其他玻璃舱内的液体齐齐涌入岑今和伊万所在的玻璃舱,淹没岑今的眼耳口鼻,直至没顶。

    伊万的躯体就在岑今眼前一点点地融化、分解,形成一颗有一颗水泡,最终完全融为液体,钻入岑今的毛孔、七窍,流蹿进他的血管、骨骼、细胞,操控他的大脑。

    不间断破裂又修复的躯体被另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入侵、争抢,片刻便出现大面积的溃烂、脏器破损,裸露出白森森的骨骼、眼球和半边跳动的大脑。

    死死盯着舱内岑今的变化的海拉心脏跳得飞快,银白色眼睛里的黑色嵌环眼瞳骤然扩大,空气肉眼可见地荡开,散落空中的灰尘猛向外挥荡,形成一个透明的圆弧形光圈,以机械水母为中心扩向四面八方。

    风雪雾空气等自然元素在此刻成为传递信息的媒介,将属于死神海拉的意志宣之于众。

    先是尼伯龙根的国民,再是散落于其他八个国度的人类,如同听到统领他们的君王号令,不约而同朝向机械水母所在的方向,屈膝跪地,昂起头颅,剖开胸膛,挖出心脏,双手捧之,高举头顶,献予神明。

    空气中陡然凝结出晶莹的冰柱,如利剑般贯穿心脏,扎入地面,被滚烫的鲜血染红。

    用鲜血、心脏和生命维护的信仰,编织成世间、乃至宇宙中最为坚固的牢笼,密集地覆盖住世界树的边缘,竟将这座上古时期北欧众神居住地的世界树建成囚困命运的天牢地狱。

    岑今的眼球疯狂转动,裸出白骨的躯体蠢蠢欲动,液体咕噜咕噜冒着泡,像滚烫的沸水,有咝咝声响发出,嘭的一声,所有玻璃舱爆炸,线路冒火花,像电台信号接收不良发出的咝咝声,逐渐汇聚成完整而古怪的音符。

    过了一会儿,那音符又换成熟悉的人类语言。

    “封棺……?你居然……绞杀我!”

    死神海拉一动不动,脸上却无得逞的兴奋,却有浓重的悲伤如雨水溢出,沉声说道:“如果不是你先下手,我永远不会杀你。”

    “哈哈哈哈……你的心告诉我,你从不相信自己说出口的话!”

    “你对我的误解太深。”

    “误解?乌尔德……当年万物生灵都不了解你,连众神之首的奥丁也以为你温柔稳重……可是你瞒不过我,我们形影不离,密不可分,你瞒不过我。”

    死神海拉眼中的悲伤没有减少半分,像沉沦于悼念中的现世未亡人。

    “……诸神黄昏有我在其中推动,可你才是主谋。”

    “诸神在上,命运才是导致诸神黄昏的罪魁祸首,你一向疯狂残暴、阴晴不定,诸神畏惧你,试图捕猎你,你从奥林匹斯逃跑,于世界树落脚,却推波助澜造成诸神黄昏的命运,难道不是你干的?”

    “是我做的事……我会承认……咝咝、滋……可谁才是养出那条摧毁世界树的疯狗的主谋呢?”

    玻璃舱内液体剧烈沸腾,岑今的躯体融化速度远快于修复速度,同死神海拉对话期间,先是皮囊被分解,然后是肌肉组织、血管神经,接着是脏器、大脑等,最后剩下一副森森白骨。

    岑今的意识沉眠,濒临溃散,寄生在他身体里的命运也被捕获,即将陷入永久的沉眠。

    半空中只余留命运嘲弄似的叹息——

    “我至亲至爱的……”

    “乌尔德姐姐。”

    与此同时,旁观回忆的黄毛和双手血淋淋扒开机械水母紧闭的金属门的丁燳青抬头,一个透过回忆看向死神海拉,一个透过死神海拉看向模样凄惨的岑今。

    “岑今……?”

    【乌尔德姐姐?】

    第253章 亡灵书(8)

    死神海拉微讶,操控蠢蠢欲动的铁管缩回去:“居然进来了,该说不愧是被命运选中的人类吗?”

    丁燳青嘴巴张合几下,发不出声音,眼睛充血,苍白的脸颊上沾满一道道鲜血,衣服上一块块灰扑扑的尘埃,头发凌乱,狼狈不堪,瞧着不像那个龟毛洁癖,漂亮得闪闪发光的丁燳青了。

    黄毛的注意力上一秒还集中在【乌尔德姐姐】是谁的问题上,下一秒就转移到失魂落魄的丁燳青身上。

    丁燳青愣怔原地,看着玻璃舱里的白骨架,模样有点可怜,像是不接受几分钟前还活蹦乱跳的爱人突然变成这副白骨架,又因是亲眼所见,信与不信、接受与不接受在心脏里极限拉扯,撕扯得心口无比剧痛。

    他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经过死神海拉时,骤然发难,眼神凶狠如恶鬼,爆发出极致的仇恨,那样猛烈如大海狂浪的恶意便是死神海拉也觉心惊肉跳。

    吞噬的超凡之术疯狂爆发,无限制、无节制地吞噬,神明的能力、精神污染和机械水母的设备、钢铁金属……有形无形之物都以极快的速度分解。

    膨胀到无法承受的地步之时,丁燳青竟自动升级他的吞噬能力,从有分解为无到纳为己用的剥夺。

    死神海拉感觉属于祂的能力被剥夺,虽然不足为重,可积少成多,难保不会反噬到祂身上,于是祂皱着眉,向丁燳青用力一挥手,后者被一股巨力扇飞。

    再勾动手指,数条铁管如灵活的毒蛇穿透地板,待灰尘消失,不见丁燳青的身影。

    死神海拉向前两步,寻找丁燳青,却听右后方发出玻璃破碎的声响,回首一见,丁燳青的刀劈裂玻璃舱,怀抱着岑今的骸骨。

    抬头,眼睛猩红,渗出鲜血,如恶鬼,如深渊,凶杀之气化为实质尖啸而来,死神海拉的长发猛然扬起,脸颊出现一道伤痕,血滴落下。

    祂抹了下伤口,望着指尖的鲜血:“潜力真是可怕呢。”她眉头皱起,喃喃自语:“可惜还需要你帮我做些事……我真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天大的麻烦。算了,有失必有得。”

    死神海拉抬眼,缓缓扯出一个邪诡的笑容:“我等你来找我,丁燳青。”

    言罢,眼瞳刹那间恢复正常,玛利亚的神志回归,震惊地望着眼前这一幕,触及丁燳青可怖的目光,吓得转身就跑。

    然而只跑出十来米就被一把唐刀穿透胸膛,倒地而亡。

    丁燳青冰冷地凝望虚空半晌,缓缓将脸埋进怀中的枯骨:“你说你能找到破局的办法,你说你会苟活,你怎么骗我?”

    声音很轻,在这广袤的空间里,连个回音都激不起。

    机械水母泛着冰冷的银光,四面八方一片灰白,地面相拥的一人一白骨是仅有的亮色。

    命运被捕捉、绞杀,世界树成为囚笼,刹那间坍缩,面积肉眼可见地缩小,漫无边际的空间顷刻间折叠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剩下巨大的、银白色的机械水母,仿佛偌大黑海上的一叶扁舟。

    浓雾遍布,丝丝缕缕缠绕着机械水母,如奥罗拉公主的城堡,当她中了沉睡魔咒,便荆棘丛生,覆盖王国和城堡,于深渊中沉没。

    空间静止,时间也跟着静止,不知过了多久,丁燳青动了动手指,抱起岑今的尸骨来到已然腐烂成白骨的玛利亚尸首边,默不作声地凝望半晌,脚踩上去,骨头尽被碾碎。

    踹开门,朝前出发,穿过一个个储存玻璃舱的空间,来到一处灰白色金属螺旋梯,脚步不停地向上,走了几百级台阶终于来到机械水母的核心区。

    核心区是两百来平方的金属空间,通体灰白,里面整齐有序地竖立着约有两米来高的黑色方块,形似机房内的大型计算机,地面还盘旋着树根般的黑色电缆,喷着干冰,雾气缭绕。

    “出来。”丁燳青站在核心区中间,低垂着头说话。

    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丁燳青仿佛自言自语:“幽灵船的时候,你也在其中,应该是寄生某个人的身体,所以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所以你出现的方式是寄生,或者说,你现在生存的方式是寄生。

    数千年的形形色色的人类都是你的寄生容器,维京时期鼓弄海盗们出海的某个人,突然出现诱惑镇民寻找龙骨的陌生旅人,引诱利德曼熬制骨头汤的某个人,包括被寄生的玛利亚……你从不露真容,不是忌惮,而是你本来就没有形体。”

    “现在世界树坍缩,只剩机械水母,骨头不能寄生,只有我和机械水母能被寄生,所以你一直躲在核心区里。”

    还是安静。

    “再不出声,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毁掉机械水母。”

    滋滋几声,两米来高的黑色方块中间出现一道性别不明的人形光影,双眼银白,眼瞳则是黑色双环,安静地注视着丁燳青。

    “告诉我,怎么复活岑今?”

    “你知道这些黑色方块是什么吗?”死神海拉答非所问。

    丁燳青回答不上来,死神海拉也没想能从他口中得到答案,于是自问自答:“是记载在命运之纺里的数据。最早是以纺锤的外型出现,然后是世界树树干,接着又是书籍,现在则是计算机的形态,未来会以什么形态出现,也许要看人类的文明能发展到什么地步。”

    “强武在你手里。”

    而祂此前欺骗他们,强武在命运的手里。

    “你们没被欺骗,强武的确由命运掌控。”死神海拉看出丁燳青所思所想,开口说道:“但命运不止一位。”

    丁燳青回望,表情和目光毫无波澜,似乎早就猜到:“三位一体,过去、现在和未来。被囚困诛杀的命运残暴疯狂,是掌控未来的那一位吧。神捕捉不到祂,万物生灵抓不到过去和未来,但祂在你的前面,知道你的存在,永远碰不到彼此,所以祂是未来,而你是现在和过去其中之一。”

    “你是什么?”

    “死神,海拉。”

    丁燳青瞳孔剧缩。

    “命运是寄生虫一样的东西,钢铁、人类、精灵,甚至是巨人和神明都能轻而易举地完成寄生,进而掠夺——”死神海拉话锋一转:“你能猜到命运以寄生为生,难道还猜不到文献中生死不知的死神海拉也被寄生了吗?”

    光影投射到丁燳青面前,伸手试图去触碰岑今的尸骨,蓦然被打散,如水波晃荡片刻才恢复原状。

    死神海拉退后一步:“我不碰你的珍宝。”

    丁燳青目光阴沉而颓丧,语气加重:“怎么,救他!”

    死神海拉摇头:“我没有死而复生的办法,连神明也逃不脱生死轮回。”

    丁燳青死死盯着死神海拉,片刻后,垂眼说:“那你们全都去死吧。”

    死神海拉:“傲慢。你连世界树都走不出去。”

    丁燳青:“死神永生,亡于时间尽头。”

    死神海拉眼中的冷嘲瞬间冰冻,听着丁燳青一字一句平静却无可转圜地威胁:“附加在我身上的命运是我傲慢的资本,也是你们亲手奉上,送给我威胁你们的资本,不是吗?”

    死神海拉蓦地转身,跳跃到黑色机箱上面并坐下,俯瞰着下方的丁燳青。

    这个人类表面看着狼狈,完好无损,思维活跃还能从蛛丝马迹中猜出不少辛秘,平风静浪,从容不迫,一派无事发生的模样,实则处于崩坏的边缘,一两句话就能逼疯他。

    “的确。”死神海拉抬起手掌捂住眼睛,黑色双环互嵌的瞳孔化为漩涡图形:“漫长的岁月里,我幻想过一千一万种杀死你的办法,但是没有你,也会有其他人。

    命运的细枝末节可以被改变,它向前的旅程却不会停滞不前,目的地也不会轻易被改变。”

    祂说话像谜团,听着像抒发胸臆的废话,但丁燳青不放过任何一个字,全部记下来细细咀嚼,试图从中寻找到能制衡、反杀的办法。

    “没有死而复生的办法,至少我没有。古埃及冥神奥西里斯的亡灵书或许能够复活他,但埃及众神早就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被全球各区各阵营的众神默认为全员陨落。我也想找亡灵书,复活北欧众神,可惜次次失望而归。”

    “能救还是不能?”

    “真没耐心。”死神海拉翘着唇角讥讽:“那张命运纸没写他必死的结局,属于细枝末节,可以被更改,只要修改他身上的时间,让他游离于宇宙规则的边缘,就能活过来。”

    “怎么修改岑今身上的时间?”

    死神海拉:“我做不到,但命运做得到,你可以让祂答应你的条件,祂需要一条疯狗、一把屠龙刀,你是他挑选出来的利刃。给予一点小甜头,应该不会拒绝,但——”

    “但是什么?”

    死神海拉猛地蹿到丁燳青跟前,靠得很近,银白色的漩涡瞳孔像宇宙星云,将心有磅礴欲望的朝圣者卷入波云诡谲的剧本里。

    “但他再也没有未来!”

    “那是名为过去的命运,时间永远比其他人慢,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只有他永远行走在过去的时间里,不过这对你来说不算困扰,毕竟当你接过命运抛来的橄榄枝时,你也可以拥有过去的时间。”

    “我为人愚笨,不太懂你的意思。”

    死神海拉笑着抠出祂的眼睛,死死摁住丁燳青的头,将那团银白色的金属物塞进丁燳青的眼睛:“名为‘过去’的命运之神乌尔德在诸神黄昏将来之时,以预言未来、协助巨人赢得战争的利益诱惑我偷走乌尔德泉水。

    事发后,提出让我喝下乌尔德泉水并在炼制完亡灵大军后回命运之神的宫殿,我本想反杀,不料在我喝下泉水那一刻就被乌尔德寄生。

    名为‘未来’的命运之神看见诸神黄昏,没有制止,还插手命运、推动命运,使诸神黄昏提前到来。

    而祂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铲除地球众神,当然这是做给……看的表面目的,生存数万年乃至数百万年的命运之神,早就在漫长无聊的岁月中叛变。

    经过这么多年苟延残喘的被寄生生涯,我才揣摩出祂们在叛变中衍生出来的野心:自由。”

    “只要有野心、有欲望,就能成为破绽,你可以拿捏着祂们的野心,反过来利用祂们,达到你想要的目的。你是被未来选中的刀,祂在未来看见了你,和你的爱人。

    可惜被乌尔德捡漏。

    假如没被捡漏,也不会有过去的诸神黄昏、众神末日,所以这就是命运,连命运之神也不可避免地成为命运之中的一环。”

    什么意思?

    丁燳青在灼烈的剧痛中试图抓住理智竭力思考那个字、每句话里暗藏的信息,但是剧痛自眼睛向四肢百骸发散,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皮肉绽开的瞬间,能听到血管奔腾的声音,能感受到大脑以超高的频率跳动。

    饶是如此,他也没松开岑今。

    他开不了口、发不了声,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他们这些时日里的遭遇,哪桩哪件不在说他们人类是被任意宰割、玩弄的鱼肉?

    岑今的命运说安排就安排,说杀就杀,连申诉的机会都没有,遑论反抗?

    被命运逼着必须做出取舍的困境,亲眼看着岑今被抓走而他连根手指都动不了的狼狈模样,说着复活岑今、报复高高在上的神明,也不过是利用祂们赋予的命运、主动接受祂们的摆弄才拥有平起平坐谈判的机会。

    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地告诉他,他有多弱小无力。

    仇恨和不甘的火焰在心口熊熊燃烧,强烈到盖过剧痛。

    死神海拉的手朝下,猛地握住丁燳青的脖子,恶狠狠地说:“你也是我的仇人!疯狗!”

    一把将其甩出去,空间平添重力砸下来,丁燳青五脏六腑受重击,呕出一大口血,怀中的骸骨却护得安好无损。

    死神海拉两个空洞乌黑的眼眶看向蜷缩在地面的丁燳青,表情在快意和大局为重之间来回拉扯,像一个变态精分怪。

    “两权相害取其轻,我必须忍住杀你的冲动,众神注定会灭亡,但我拖着最后一口气也会咬住祂的喉咙,将祂撕扯进众神的坟冢!”

    “我把我的‘核’给了你,从今往后,你就是新的死神!”

    “各阵营众神之中,唯有死神不可欺!”

    “诸神系历届死神以诛杀命运为己任——”

    “丁燳青,杀了命运。”

    丁燳青遭受着人世间未有过的极致的疼痛,以人类孱弱的躯体、灵魂和精神活活提炼成神的级别,极致的剧痛将永永远远烙印在灵魂深处,日日夜夜发出鸣颤之音。

    光影脸上两个黑窟窿逐渐被正常的眼珠填满,无机质的眼球里逐渐出现感情,眼波流转,神采飞扬,瞧见丁燳青的改变颇为诧异,调出空间内监控查看,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死神的‘核’没了?奇怪,还会自动认主的吗?命运的选择……为什么会选择一个人类成为死神?”

    光影、即掌控‘过去’的命运乌尔德,疑惑地观察丁燳青的畸变,虽说命运走向在祂的掌控中,可不清楚丁燳青为什么会成为死神仍让祂心生忌惮。

    乌尔德伸出手,想抓住丁燳青完成寄生,乍然被一根白骨手臂鞭打到胳膊,狠吓一跳,还以为祂的‘妹妹’没死透。

    随即皱眉,既不悦,也心生怅惘,毕竟曾是朝夕相处、同生共死的关系,远比人类社会中以血缘为枢纽的关系更为亲密,羁绊也更深。

    乌尔德看着白骨半晌,施加重力想将白骨碾做齑粉,刚有动作便见被剧痛折磨得神志不清的丁燳青骤然抬头,银白色的眼睛和两环相嵌的黑色瞳孔宛如鬼魅莫测的宇宙深处。

    一不小心便被震慑住,只刹那就意识到此时是寄生的好时机,乌尔德便携带着祂集齐的强武寄生在丁燳青的大脑。

    磅礴浩瀚的精神污染刚伸出染指的触角就被重重钢铁金属困住,乌尔德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发疯般地攻击丁燳青的大脑。

    破开一层金属钢铁牢笼,又有一层新的金属牢笼拔地而起,祂破坏多少,就有多少牢笼重新出现,就像祂费尽心思才策划这么一出好剧本,成功绞杀命运那样,也被困死在无尽的牢笼里。

    “丁燳青!!”

    “想跟我鱼死网破?你困不住我。”起初的慌不择路后,乌尔德很快冷静下来,劝说丁燳青:“相信我、接受我,我会让你成为至高无上的神明。

    执意反抗、攻击,最后死的是你,而我大不了耗个几十上百年再找一个寄生体,不会有任何损失。”

    却听丁燳青说:“死的一定是我吗?”

    “当然。”

    “我不信怎么办?”

    乌尔德语噎。

    丁燳青轻声笑:“我要你死啊。”

    温声细语的,下手却疯狂狠戾,毫不留情,可谓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乌尔德不好受,丁燳青更是备受折磨,可在恨意的驱使下,丁燳青就是一条不死不休的疯狗。

    乌尔德低咒一声:“早该提防这条疯狗!”

    丁燳青颔首附和:“我是疯狗,就是没咬死你,也会带来致命的狂犬病毒。”他亲昵地拥抱着岑今的尸骨,笑得尤为狰狞:“你必须死!”

    乌尔德既惊且怒,忍气吞声:“你到底想怎么样?”

    丁燳青沉默片刻:“复活岑今,让他的时间线回到过去。”

    “不可能!别太过分!”乌尔德愤怒地拒绝,随即警惕:“不对,谁告诉你这个死而复生的办法?”

    丁燳青:“你果然做得到。”

    被套话了。

    乌尔德的思路被带偏,以为丁燳青随口而出的试探,只好苦口婆心地劝说:“他的死是有价值的,如果活过来,你知道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跟我有关系?”

    “!”乌尔德很愤怒,急得团团转,再次尝试攻击丁燳青,对方视死如归,而祂投鼠忌器,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什么样的代价大得过你的命?虽然不知道你策划这一切是为了得到什么,但是好不容易看到胜利的曙光,因为一个人、一条命,一朝回到解放前,不觉得可惜?”

    乌尔德嗤笑,很快遭到丁燳青锲而不舍地攻击。

    那样不要命的攻击即使最后能逃生,数千年的辛苦筹谋也付之流水,相比起来显然还是复活岑今风险更小。

    只是被这么胁迫威逼让祂不爽,加之复活岑今不知是否又添加了一个变数,可惜祂不能窥见未来,无法预见,否则就有把握掌控变数。

    随心而动的囚笼化作金属光炮对准乌尔德,丁燳青发动之际,乌尔德急忙喝止:“等等!”

    丁燳青听而不闻。

    乌尔德:“够了!我同意复活岑今,让他回到过去的时间线——”等等,命运纸没写明岑今生死,反而说他‘被永久遗忘’,难道是这么一回事?

    可存在于过去的时间线没有现在和未来,却不至于被遗忘……或许是‘过去’本身就容易被遗忘。

    如此自圆其说,乌尔德小心翼翼地应付着每一个变数,生怕不小心就掉进命运的陷阱里。

    祂们是命运之神,自称掌控命运,实则也被命运掌控。

    “我会启动强武,让岑今回到过去的时间线,但你要知道,你处于‘现在’的时间线里,除非听我的话,否则永远见不到他。”

    “你们的时间永远不会同步,除非我在。”

    旁观的黄毛不知道过去的‘岑今’已然化为白骨,为什么他还能看到后续的发展,只是视角到底不同,他看不到乌尔德如何复活岑今,却看到丁燳青怀中的白骨重塑血肉、皮囊,回到一个小时前的活生生的岑今。

    在这过程中,岑今的身影逐渐虚化,直到最后看不见、碰不到。

    丁燳青同意乌尔德的交易,被带回过去的时间线,没找到岑今,露出岑今日后想起便觉心酸的表情:“他呢?”

    乌尔德沉默。

    “他呢!!”丁燳青猛然爆发,一直压抑的绝望的情绪在失而复得失败后终于扛不住了,偏着头,声音变轻,质问乌尔德:“岑今在哪?你说能看到他……人呢?”

    乌尔德语气有些艰涩:“被带走了。斯考尔德拼死从过去的时间线,带走了他。”

    “带去哪里?”

    “未来。”

    活下来的岑今被带到未来的时间线里,所以命运纸说他将被永久遗忘,人们有可能想起过去,却永远不会记得未来。

    “带我过去。”丁燳青的声音在颤抖。

    “我没办法。只有斯考尔德能做到,但祂死了。”

    斯考尔德在古老的文字里意为未来,而祂的名字乌尔德,意为过去。

    “万物生灵处于‘现在’的时间线里,他们记得一天前、一个月前、一年前发生的人事物,永远不可能回到回去,回去拥抱过去的人事物,只能从回忆里寻找。

    我就在过去的时间线里,所以无论是众神还是我的姐妹都无法触碰我。

    斯考尔德……未来等同于此,我们形影不离,哪怕只隔着一秒钟的时间,也没办法拥抱接触。”

    “他……岑今,也许离你只有一毫秒的时间差,你也看不见他。”

    “他可以来找我,对不对?”丁燳青眼中焕发着希冀的微光。

    “……”乌尔德告诉他:“他不会记得你,看见了,也不认识,‘现在’不会认识未来,未来也不会拥有过去。”

    对‘未来’而言,‘现在’是它的‘过去’。

    “没有过去,哪有未来?”

    第254章 亡灵书(9)

    丁燳青望着掌心,沉默不语,世界肉眼可见地枯萎、熄灭,黑色的浓雾侵入机械水母,唯一的扁舟也被溶于永无边际的黑暗。

    岑今的视角被黑暗笼罩,下一瞬有刺眼的光灼烫着眼皮,骤然睁开眼,暂停的画面仿佛被按下播放键,熙熙攘攘的生活气息自四面八方钻入耳朵。

    眼前所见是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人行道上摩肩擦踵,热闹非凡,似乎今天是很特殊的节日。

    岑今转头看向橱窗,倒影的表情很茫然,来处未知,去路不明,置身人群之中,却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记忆空白,茫茫然不知所措。

    身旁的路人同他擦肩而过,或与朋友、或与爱人并肩而行,交头耳语,目光瞟过岑今所在的位置无所波动,因为他们看不见这个人。

    岑今宛如幽灵,漫无目的地游荡于城市街头,来到一处海滩边,身后是高楼大厦,身边是热闹的人群,而前方的夜空有烟花骤然盛开。

    电视里的倒计时倒数新年快乐,人类结束步入千禧年,脸上挂着幸福喜悦的笑容,眼里是对未来的憧憬,没人知道1999年曾发生过什么,也不知道未来将会发生什么样的走向。

    海面匍匐着巨大的阴影,在烟花照耀下尤为显眼,但人类看不见,岑今飞奔过去,鞋跑丢了,赤着脚冲进人群不断招手呼唤,大声告诉所有人快跑、海里有怪物!

    但是没人听得见他、看得见他,他永远活在人类时间线里的未来一秒。

    岑今喊得嗓子发肿,回头一看,海面匍匐的阴影已然潜入海底,岸上的人类对此一无所觉。

    他突然愣怔原地,一脸迷茫地看着海面呢喃为什么没人听见他说话。

    岑今试图找人搭讪,用尽各种方法都被无视,他活在几十亿人类之中,却孤独得只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存在,那人是他自己。

    孤独会逼疯一个人,记忆、认知和人格都被模糊,岑今于世界流浪,逐渐沉默,比边缘化还恐怖的无视让他连自我认知都扭曲。

    直到一个雨夜,他在港城街角看橱窗里播放的动漫,主角大放异彩,却叫他发现边缘角落有一个配角没有面孔,只有简单的线条。

    那当然是动漫制作人为省笔墨而简略的做法,而岑今却在那一刻陡然与之共鸣,恍然大悟,因为他是配角,所以会被不停的边缘化。

    他不就是被边缘化到连简单的线条都没有的路人吗?

    真正的路人,永远都不可能被观众看见。

    雨势渐大,屋檐下躲雨的行人越来越多,黑色的、红色的雨伞撑开,挤满街头和十字路口,岑今让出橱窗的位置,专注地盯着豆大的雨珠,身边有行人来去匆匆。

    有一个人撑着把大黑伞走来,身后边有躲雨的学生妹连连惊呼,岑今无动于衷地听着,大意是来人好看,像一个专业的coser。

    那人走到跟前,皮鞋踩在积水里,晶莹的水珠飞溅。

    岑今抬眼看去,黑色大伞下,身材颀长,宽肩窄腰腿长,穿着黑色西装,手指握着伞柄,指节分明,无端博物馆玻璃柜里展览的白玉竹节,关节分明而白皙,泛着莹润的光泽,和他的手很像。

    长发编成辫子侧方于肩膀,轮廓深邃,漂亮得像一个费尽心思制作而成的华丽玩偶,眼睛尤其漂亮,竟是银白色的,瞳孔更为独特,应该是戴了美瞳。

    他垂眼,睨了过来,目光冷淡,仅停留一秒就收回去。

    咫尺天涯,不外如是。

    岑今屏住呼吸,捂着胸口,脚步不由自主跟上去,到转角处跟丢了人,密密麻麻的大黑伞犹如海洋,眨个眼睛就能错过彼此。

    暴雨倾盆,路上行人渐少,只剩下岑今慢悠悠地走着,继续他孤独的旅程。

    时间如流水匆匆而过,一晃眼过去好几年,岑今流浪到新海城,习惯地找一个角落呆呆地站着,路边忽然走来一个流浪艺人,背着把保养很好的吉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弹奏,嗓音低沉,充满故事感。

    琴弦颤动,醇厚的声线低低沉沉地哼唱着,像一个说书人推开门自花丛深处走出,将故事中的情谊娓娓道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岑今抬眼看去,歌唱者身边停下不少路人,专注地听他唱歌。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恰时晚霞遍布,夕阳染红半边天,情景交融,行人心惆怅。

    岑今偏着头,面无表情,眼里没有波动,将注意力放到过路的汽车,变换的红绿灯,不远处的花店有一株蓦然绽放的雏菊,再远一些,倦鸟掠过层楼落向长河,忽而冲天直上,钻入河边一排密林不见踪影。

    万紫千红的晚霞变换形态,有人停下,用手机随手一拍,也有人专门架起专业摄影拍下瑰丽的自然之景。

    “我弹得不好吗?”

    一道身影突然挡住岑今的视线,金发绿眼,背着一把吉他,笑眯眯望着角落。

    岑今想了想,挪开位置,继续百无聊赖地观察世间百态。

    那道身影靠着墙,肩膀就快碰触到他的肩膀,姿态舒适放松,仿佛他在街头偶遇老朋友,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如果有啤酒和烟,估计能勾肩搭背到深夜。

    “我出唱片了,挺受欢迎,在我即将爆火之际,公司希望我组团队,带几条废柴。当然我不是歧视他们没有音乐天分,可那是一群没有音乐灵魂的行尸走肉,不像你。”

    岑今想着,他是在跟谁打电话吗?

    “你真心热爱音乐,我不会拒绝和你组队。”

    瞄两眼,他没拿手机,耳朵没挂蓝牙耳机,明白了,他在自言自语,是一个怪人。

    岑今漠然地想着。

    “所以我拒绝公司的捆绑要求,撕毁合约,身家赔光,愤而出走,当回我的流浪艺人。”说到这里,似乎想到好玩的事情,他笑了一下。

    “前面的十字路口向左走百米有一个广场,建了一个音乐喷泉,关于喷泉有一个趣闻,甲方老板突发奇想,要求音乐喷泉必须是智能,如果有人站在左边喊话,高过某个频率,播放的音乐就会自动回放,站在右边则会快进,跳到一分钟后的曲段。

    如果站在中间喊话,音乐就会如常播放。”

    听起来很奇妙,岑今想着,也许晚上可以去那里睡一觉。

    “但是建筑师做不出来,花大价钱才做出一个声控切歌模式,有所出入但某种程度也算完成甲方要求。”

    那人轻笑,回头看来,眼眸像没有杂质的祖母绿:“还是不理我吗?”

    岑今愣愣地看他,半晌瞪大眼:“你,看得见我?”

    “看不见。”

    岑今闻言失望。

    “但我能感觉到你的存在,幸运的话,也能听到你的声音,为了找到你,可是耗费不少时间和精力,还好找到了。“

    “为什么,找我?”

    久不与人言,岑今语言组织能力严重倒退,说话断断续续,幸好思维逻辑没坏。

    “原因有三。一是有人在找你,找不到就要砸了我的家,拿我头当球踢。二跟一有关,他要是失控,我的姐姐就如愿以偿。她要是得意,我就糟糕了。第三嘛……”

    “三,是什么?”

    “我想帮朋友就帮了。”

    “……朋友?”

    “你不记得了,也不必记得。”

    他伸手,虚空握住岑今的手腕。

    岑今低头,瞳孔颤抖,呼吸放到最轻、最小,小心翼翼地关注着手腕的触感,多久没和别人触碰?

    不知道,不记得时日了,时间混乱,昼夜不分,浑浑噩噩,他以为会一直浑噩孤独到死。

    “你是,什么?”

    该说不愧是预言里的救世主吗?大脑没有任何概念的前提下,还能这么敏感,用‘什么’指代他,像是形容某种东西,潜意识里就把他排除出人类种族了。

    “还好时间线距离现在并不遥远,否则我还真没办法。”

    “我会把你拉回现在的时间线,鉴于他闹出的动静太大,盯着你的东西可不少,所以你得规矩点,别像以前那样嚣张。

    反正你身上的时间线挺乱的,去过‘过去’,到过‘未来’,你就以一个孩童的躯体回到‘现在’重新长大吧。”

    “作为孩童,最好就别要有记忆了,反正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所有真相。”

    黄毛透过岑今的瞳孔,隔着时空遥望金发碧眼的男人,曾在幽灵船和幽灵列车与他们同途的音乐人,2021年的音乐节上台表演的时候,丁燳青拿出七把乐器,每一把对应1999年小队成员、后来的传奇大佬,唯独其中一把无主。

    丁燳青说那人住在花都,金发碧眼,是个音乐人,是他们的朋友——

    男人柔软的金发熠熠生辉,笑眯眯地说:“回去吧,我可烦死他了。”

    帕特。

    北欧众神中代表‘现在’,性情最温柔和善的命运之神维尔丹尼。

    岑今隐约记得帕特在送他回‘现在’的时间线时,说了几句话,然后彻底陷入黑暗。

    “嗬——”

    岑今像溺水已久的人骤然跃出海面,深吸一口气,望着四周,发现还是乌泱泱的浓雾,霎时便明白他从过去的回忆中出来。

    他记起一切,记得所有,终于知道要去哪里找到时间洪流里的丁燳青了。

    第255章 亡灵书(10)

    世界树早在诸神黄昏之时便已坍塌,岑今等人在99年进入的世界树,是命运根据原世界树制造出来的等比例模型,猎杀掌控‘未来’的命运神之时,又被毁过一次。

    浓雾包裹,海浪滔天,雷云低垂,电闪雷鸣,时不时落下两道‘之’字形的闪电,劈开乌黑的深海,岑今握着奥西里斯交给他的指南针,踩着海水、礁石进入浓雾里,直到双脚踩上绵软的土地,便只他来到陆地。

    全程靠指南针指路,小心避过时空乱流,走了不知多久终于抵达尼伯龙根,循着记忆来到机械水母所在地,岑今拨开重重迷雾,顶着挟裹在迷雾里的风雪,看到悬空于半空的一块灰白色钢铁。

    两平方左右,尤为坚强,至今还没被浓雾吞噬。

    岑今前脚踏上灰白色铁块,脚底荡开一层透明水波,霎时空间轮转,眼前场景变换,垂眼便见到前方属于丁燳青的身影。

    “……是丁燳青的记忆?”

    岑今连忙跟上快步前行的丁燳青,浓雾扑过来,将他淹没,待他破开迷雾,四下张望,赫然发现丁燳青出现在他的身后,正与什么人说话。

    从他这角度看,隐约能瞧见丁燳青的侧脸,似乎正与旁人激动地辩驳。

    丁燳青穿着一身玄色布衣,窄袖长袍,写意风流,披散着长发,有些凌乱,凝望虚空,张开手比划着什么,当岑今靠近便能听见他声音嘶哑地说:“还差一个人。”

    对面不知回了什么,丁燳青脸上露出一丝迷茫,随即恢复镇定说道:“他叫岑今,你们查一查,前几年毕业的优秀学生,完成过几桩高难度的任务。历届带过他的老师、交接任务的长官还有同伴,他们都知道,也有档案记录,你们找一找,能找到……”

    岑今继续向前,伸出手,触碰到丁燳青身上的布衣,耳边听到一句冷漠的回复:“已经询问过你提供的名字和资料查询,证实并无一个如你所说的华国籍男子从事超凡者工作。

    包括你提到的老师、长官和同伴名字,询问过,都说记忆里并不存在一个名叫岑今的人。”

    “你已经问过很多次,前两年从北欧回来就一直处于认知混乱的状态中,有可能受到精神污染,影响记忆,无中生有,捏造出一个性幻想对象……建议你做全套体检,尤其是脑域、精神检测和心理估测几个项目都做一遍。

    你的状态不太好,先放下手头任务去休息……”

    他看见丁燳青前方有总机构的调查人员一边在纸板上勾画,一边瞟了眼丁燳青:“你这身衣着——和任务有关吗?”

    丁燳青没回答,怔怔地凝望指尖。

    调查人员有些不忍,对该情况却已习惯,每年都有超凡者承受不住压力或疯或自杀,丁燳青情绪还算稳定,不过是幻想多出一个人罢了。

    “我帮你挂了号,到时会把就诊日期、地点发给你,你去看就——”调查人员抬头,发现人走了,就耸耸肩,闲暇时间将这病例放论坛八卦,没多少人跟帖,很快就沉下去。

    龙老板约丁燳青去酒吧,巫雨洁他们几个也都在,朝丁燳青招手。

    光球闪烁,舞台两侧有身材火辣的美女顶替猛男的班继续跳钢管舞,中间的摇滚乐队弹奏一个颤音引爆酒吧热闹的气氛。

    龙老板打量丁燳青的穿着,脸色难看,灌下一大口黑麦啤酒:“你妈的,你还没从幻觉里醒来?”

    刚说完就被巫雨洁一脚踹小腿肚:“日你爹,少提你妈。”

    龙老板啧了声:“我回头改喷脏的老毛病行不?别打岔。老丁,你还坚持找个不存在的人?那人叫……叫什么?”

    巫雨洁:“岑今。”

    龙老板:“反正不管叫啥,我很肯定世界上没这个人,就是同名同姓同性别,也不是你幻想出来的人。你说他是我们同伴,可我们很清醒地记得,我们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李道一:“你说我们的脑域受到攻击,被迫遗忘某个人,但是过往的痕迹、这个人存在的痕迹,绝对不可能轻易被抹除。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存在的痕迹真的被抹除,应该也存在被抹除的痕迹才对,计算机清除bug、病毒都不可能做到毫无痕迹,何况清除一个人的存在?”

    丁燳青没说话,拨弄他腕间丑陋的银饰。

    巫雨洁眼尖,瞥见那银饰不禁感叹:“真丑。”

    丁燳青一顿,抬眼:“你看得见?”

    巫雨洁:“我应该不瞎。”

    便听龙老板惊呼:“你什么时候戴软绵绵的红绳?还挂着一个银饰,也太丑了。”

    李道一和江白平措扫了眼,不由跟着感叹一句银饰特别,巫雨洁感觉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丁燳青摩挲着银饰,眼神探究地望着巫雨洁和龙老板等人,突然问龙老板:“我在找的那个人叫什么?”

    龙老板懵了下,“谁记得?”

    丁燳青:“告诉我。”

    龙老板:“姓、姓黄吧。”

    丁燳青问李道一和江白平措:“你们还记得吗?”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摇头表示不记得,很抱歉他们没放在心上。

    巫雨洁茫然:“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叫岑今,是吧。”

    丁燳青垂眸,笑了声,呢喃一句话:“你能堪破虚妄。”

    岑今愣了下,想起这句话正是巫雨洁拿到手的命运纸,上一句是沉沦幻境,而下一句却是堪破虚妄,所以这就是巫雨洁和得她传承的乌蓝能一直记得他名字的原因吗?

    丁燳青:“我的记忆没出错,错的是你们。整个世界都错了,时间线也错了,我得想办法找到他才行。他一个人,会孤独。”

    岑今闻言,心一酸。

    巫雨洁等人面面相觑,默默喝酒,却不知该如何开解丁燳青了。

    作为同伴,他们应该相信丁燳青,可作为一个健全的人,他们翻遍回忆就是找不到丁燳青口中的某个人。

    为此,他们还使用权限翻看档案——总不能所有人的记忆出了问题,除了丁燳青吧。

    结果让他们没办法相信丁燳青的幻想,事实如丁燳青所说,未免太离谱,什么人能抹除一个人在世界存在的所有痕迹,包括所有与之相关的人类的记忆。

    巫雨洁小心翼翼:“如果真有这个人,你能不能描述他长什么样?”

    话一说出,她就亲眼看着丁燳青的表情一点点凝固,让她不忍心再看,总觉得多看几秒便会鼻酸,会被那洪流般的绝望感染。

    丁燳青失魂落魄:“我说不出来。”

    他拽着红绳和银饰,声音克制:“我记得岑今,记得我们是恋人,他的兴趣爱好、性格品行,他的脸和他的笑,我都记得,但我说不出来。”

    错误的时间线本该抹除他脑中关于岑今的记忆,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丁燳青离开世界树,依然记得岑今。

    世界的逻辑告诉他不存在某个人,而他大脑里的记忆明白记得有某个人的存在,就导致他必须依靠个人的意志去对抗整个世界的逻辑。

    如同世界上某部分人大脑中的逻辑和正常世界的逻辑对比,是相悖且扭曲的,分辨不清的情况下,便被视为精神病人,他们的逻辑错误,脱口而出的话是谬论,记忆错乱,幻想中的人物不存在。

    于是便有人不停对丁燳青强调:岑今不存在,世界上没有你想找的人。你脑子有病,你不正常。

    如此反复折磨之下,丁燳青势必会疯。

    龙老板等人默契地掀过话题,聊起今后的去处。

    巫雨洁说:“我打算回鬼蛊族继任族长,短期内没法和你们再出任务。”

    李道一:“我打算朝总机构理事的方向努力,可能也不会领外出的人物。”

    龙老板:“我回趟滇南,顺便找找有没有龙的存在。”

    江白平措:“中央任命活佛的文书下来,我当选了。”

    “恭喜恭喜。”李道一等人纷纷祝贺。

    片刻后,沉默不语。

    每个人都有未来的安排,多年共处的小队一朝分离,难免伤感。

    早知分道扬镳是必然,没想突如而至,还是叫人难以接受。

    “你呢?”龙老板拿起一听黑啤:“老丁。”

    “我?”丁燳青歪着头,思索了一下:“继续找人。”

    巫雨洁:“找不到怎么办?”

    “会找到!”丁燳青音量陡增。

    几人怔住。

    丁燳青声音转小,目光飘飘忽忽落到腕间的银饰:“会找到的。”

    岑今喉咙像被堵塞住,难受得哼不出一个声来,他拽着丁燳青的衣袖,捏着边角,捏得很紧,只一垂眸一抬眼间,眼前场景又是一变。

    丁燳青经常回世界树的浓雾里寻找在此失踪的岑今,遭到乌尔德的几番戏弄,精神濒临崩溃,逐渐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有时候精神正常点,会把他和岑今的回忆写下来,偶尔也会记录一些有趣的事情。

    精神扛不住了、崩溃的时候,就会冲进浓雾里大肆破坏,乌尔德趁机入侵他的大脑,试图抢走这具好用的躯体。

    不过出于某个原因,乌尔德没做得太过分,祂的剧本里还需用到丁燳青。

    趁丁燳青精神不太好的时候,乌尔德将他带回苏美尔众神仍旧辉煌,而希伯来神话体系还未诞生的时空,地球最强大的生物是无处不在的新神,同为智慧生物的人类最弱小、低等,朝不保夕,时常被卷入神明的战争死于非命。

    不过两个低等神明之间的龃龉,就能轻易消灭成千上万名人类聚居的小部落。

    遍布全球各地,各个神明体系领域之下生存的人类在一次又一次无余力反抗的悲痛伤亡中认识到自身的弱小,发现神明之间的关系也并不和谐,心中燃起反抗的火苗。

    但在此时,这簇火苗不过星星之火。

    人类的反抗方式,也不过是用文字记录神明在人类之间的行迹,一笔一划俱是累累血肉所筑。

    丁燳青流落至苏美尔地区,被卖入城邦成为奴隶,又从斗兽场获得成为平民的资格,最后一跃成为国都众神神庙的祭司。

    期间认识一个胖子,反被出卖,祭司之位被褫夺,还被驱逐出苏美尔众神居住的城邦、庇佑的土地,永生不得踏入半步。

    出卖丁燳青的胖子则取而代之,成为国都新一任祭司,改名撒母耳,开始属于他从渺小的人类成为高等神明的传奇。

    如果撒母耳最终的目标不是灭世并创造新人类,岑今还挺佩服他的能力和手段,至于为人倒是不敢苟同。

    丁燳青不在意被出卖,也不在乎他在苏美尔的荣耀地位,执意寻找能见到岑今的办法,有时候被世界逻辑影响就会发疯地寻找岑今。

    行事太疯狂,而被视为疯狗。

    此后流亡至地中海,曾与埃及众神静坐,也曾与希腊诸神赛跑,住过冥神奥西里斯的神殿,也成为奥林匹斯的座上宾……在和平的表面下,众神之间的摩擦日益剧烈,大小战争不时发生,终于某刻爆发众神共同参与的战争。

    战火先从苏美尔开始点燃,当时最古老的神明体系被撒母耳勾结希腊众神、北欧神族,里应外合,对苏美尔众神斩尽杀绝,瓜分苏美尔文明。

    希腊众神因而登上文明和强权的巅峰,北欧神族则获得可与巨人族一较高下的力量。

    撒母耳一边发展自身势力,妄图创造尊己为神的神明体系,利用丁燳青挑动希腊、北欧和埃及内部以及外部的关系,将祂对付苏美尔众神那一套应用到希腊众神身上,却被丁燳青吞噬走超过一半的希腊众神。

    接着利用北欧神族和巨人族的世仇,用名为‘岑今’的胡萝卜吊着丁燳青进入世界树发疯,加之乌尔德悄悄找上门,与撒母耳合谋,诱发诸神黄昏。

    掌控着‘未来’的斯考尔德窥见未来的命运,自然知道长姐的算计,时常悲伤得嚎啕大哭,时而性情狂暴,却与疯狗似的丁燳青互为朋友,交流方式便是将对方往死里殴打,打不死的时候也会在世界树、生命泉的旁边喝果酒,偶尔聊一两句。

    岑今听着丁燳青自顾自地问:“你什么时候带我去未来?”

    斯考尔德也自顾自地呢喃:“你还不错,有够疯的,我决定选择你成为我最终剧本里的主角。”

    丁燳青将酒瓶扔进生命泉,目光平静而情绪疯狂却死死压抑着,自言自语:“现在是过去,未来还没发生,我有足够的时间插手未来的走向。”

    斯考尔德闻言嗤笑一声:“命运不可能被更改。”

    丁燳青站在世界树的树干上,仰望天空:“改变命运非同小可,需要小心计划,保证现在的命运走向和历史相差不大,要不然一小心蝴蝶掉岑今的存在可怎么是好。”

    斯考尔德趴在树根上大声嘲笑,像个放荡形骸的疯女人。

    丁燳青:“首先,要顺应预言,推动诸神黄昏。可是引发诸神黄昏的导火索的毒龙在哪?它咬断世界树树根,象征诸神黄昏的到来……它在哪?算了,不重要,反正世界树倒塌就行。”

    言罢,他脚步踉跄着离开。

    斯考尔德目送他离开的背影,忽然说道:“乌尔德?嘻嘻……我决定还是换个人作为剧本的主角,让他当丁燳青的对手!既然丁燳青不能成为我的主角,就只能是反派,反派需要成就主角,那么主角由谁来当呢?”

    “……岑今?就选你吧。让我看看,看看你长什么样呢?”

    她伸出手,虚空摸寻几下,猛地抓住岑今的手腕。

    那真实的触感令岑今心惊胆战,瞳孔紧缩,瞪着抬头笑起来的命运女神。

    “黄、黄毛?”醉醺醺的、情绪不稳定的斯考尔德眯着眼打量岑今,笑了笑:“就你了,你来成为救世主。”

    什么?等等——

    眼见命运女神拿着小刻刀爬到世界树树干准备雕刻,岑今试图出手阻止却压根碰触不到,只勉强辨认她前面写的几个卢恩文字,便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带走,带到正在砍伐世界树树根的丁燳青身边。

    丁燳青翘着腿坐在树干上,举高临下地望着他捏造出来的‘毒龙’,正勤勤恳恳地啃噬树根。

    如升月落,毒龙不知疲倦,直到世界树倾塌,遮蔽日月,天地无光,战争的号角吹遍世界树的九个国度,而丁燳青踩在诸神的尸骸上,冷眼旁观这场浩劫。

    撒母耳最后出现,试图争抢渔翁之利,偷袭丁燳青,不料打碎命运之纺,两人各得一半。

    丁燳青神智疯癫之际,先后吞噬两大神明体系,熬过极其痛苦的淬体和精神淬炼时期,越阶成为至高神,昏沉茫然地行走于亚欧非三大陆,参与过欧洲众神的辉煌与衰败,也冷眼旁观过埃及众神、古婆罗多众神的衰败,最后流亡至华夏昆仑。

    北半球的神明几乎被清除干净,留给撒母耳一个庞大的、可发展的势力根据地。

    祂留在欧洲,一边疗伤,一边发展自身势力,悄悄干涉埃及神明体系和古婆罗多神明体系的没落,也尝试过入侵,出于地理位置和人类文明的发展,以及人类的干预,仅影响非洲少部分地区,无法动摇古婆罗多,遑论觊觎已久的华夏昆仑。

    岑今曾在他神三眼两语透露出来的信息勾勒出丁燳青的过往,亲眼所见仍然心潮澎湃、震撼不已。

    命运之神乌尔德和斯考尔德争吵时,斯考尔德指控乌尔德养出一条疯狗替祂卖命,恐怕指的就是丁燳青。

    只是决心干扰未来走向的丁燳青为何没在1999年出现?他言语间透露出早已明了西王母、撒母耳等神明的算计,主动被封棺,应该不至于错过命运开端的准确时间才对。

    然而直到2021年,他踏足四海窟,唤醒丁燳青,才有后续一系列事件的发生。

    岑今试图厘清时间线、命运、丁燳青和他四者之间的关系,但此刻信息量庞杂,难以理清,关于丁燳青的回忆跳跃太快,没时间停顿,只能紧追不舍。

    苏美尔众神陨落之际,预言人类将出救世主,救世主将诛撒母耳。

    撒母耳和乌尔德都畏惧苏美尔众神的预言,一方想打破预言完成反杀,另一方则想利用,便暗中联手,多次利用丁燳青,后又接受西王母投来的橄榄枝,伙同帝释天围剿昆仑。

    昆仑众神皆知丁燳青在找一个叫‘岑今’的不存在的人,清醒时好说话,不清醒的时候就是条见神就咬的疯狗,也就烛龙能与他说两句话。

    西王母和撒母耳都了解丁燳青的弱点,便将这条疯狗骗入瓮。

    乌尔德深感丁燳青的不可控,加之时机未到,便助西王母和撒母耳将丁燳青封落黄泉。

    丁燳青没反抗,束手就擒。

    至此,时间线和岑今认知的历史时间线吻合。

    只是岑今望着丁燳青发现被欺骗、被封入青铜棺时流于表面的仇恨,不由陷入沉默,心想这时候的丁燳青演技果然青涩,也就不怎么熟悉他的西王母、撒母耳和乌尔德相信他真的上当受骗。

    那么问题来了,丁燳青什么时候编写了他所熟知的那出剧本?

    又是在什么时候,丁燳青躲过乌尔德、撒母耳的耳目,同地球六大神系达成一致的合作?

    第256章 送神(1)

    四海窟地下水库湖水澄澈,青铜台上悬挂青铜棺,棺盖雕刻华美邪恶的美人面,青铜柱后方的湖底悬崖整齐排放着惨死的人类尸骸。

    每根青铜柱旁边还有工艺精美的青铜宫灯,灯火千年不灭,照亮静谧的湖底。

    岑今坐在悬挂青铜棺的粗壮铁链上,若有所思地凝望着青铜棺,从背包里翻出红岩天书,丁燳青的日记本,寻思该怎么找到丁燳青?

    偌大世界树,所见所闻所遇全是过去的记忆,他该如何从过去的记忆里找到同处于一条时间线的丁燳青?

    丁燳青藏在哪?

    丁燳青设计这出有头有尾的完善剧本,应该能料到他会为了救他而再次进入世界树,应当留有线索才对。

    红岩天书书写丁燳青的剧本、目的,他与地球众神的合作——关于这点在他之前和烛龙的聊天得出来的信息不符,烛龙似乎不太清楚丁燳青和众神的交易,祂始终以为丁燳青对众神、命运和宇宙意志的关系不太清楚。

    可是从丁燳青自身的时间线可以看出,他知道许多连烛龙都不清楚的辛秘。

    岑今撑着下巴自言自语:“乌尔德想得到自由,必然需要一具能被祂寄生的完美躯体,丁燳青就是被选中的躯壳。

    所以逆天改命付出代价的丁燳青的躯壳一定还在,被乌尔德卷走……不对,如果被卷走,此刻早就被寄生,和乌尔德相处数千年的丁燳青不会猜不到,因此在他意识即将消亡之际一定将躯壳藏在乌尔德找不到的地方。”

    “……也不对。”岑今随即否决,翻看红岩天书:“乌尔德寄生在丁燳青的躯壳里,丁燳青瞒不过祂,所以应该是藏在不能去、而不是找不到的地方。”

    “会是哪?”

    “耐心,平心静气,别太着急,烛龙说得对,丁燳青尸体都凉透了,我现在着急没有用……在哪呢?会在哪里?”岑今抬眼看向青铜棺,似有灰尘掉落,他知是看错眼,却莫名有种陪着丁燳青度过千年苍凉时光的错觉。

    在丁燳青漫长的时间线里,陪着他度过数千年的封禁时光,也算相知相守。

    “首先最好把所有事情和关乎我、丁燳青、命运三者之间的时间线屡清楚。”

    “时间线、时间线,原来说得这么明白了。无论是命运三女神还是黑煤球、烛龙,他们都说得很明白,一再强调我的时间线、丁燳青的时间线,亏我之前还颇为担心过去的时间线更改命运会破坏未来的命运,其实根本不会破坏。”

    此前也想不通为何丁燳青回到过去、成为至高神,而四海窟的‘封棺’实际封不住他,为何不在1999年苏醒,阻止命运的所作所为,而今想明白缘由了。

    因为1999年的时间里没有成为至高神的丁燳青,只有身为人类的丁燳青。

    局限于地球这一空间,在由前往后的时间线里,大体不会发生改变,如果没有命运插手,丁燳青和岑今的时间线不会异于常人。

    “简单点来说,将地球诞生到走向灭亡的时间线比喻为一颗大树,树枝整体向上,每片树叶代表万物生灵的一个物种,树叶从绿芽尖尖到苍翠青绿,再到发黄、落地、腐烂的过程就是一个物种的生老病死,时间线不可逆转。

    我和丁燳青分别因为命运之神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影响而发生时间线的逆转,由头到尾只有一个时空、只有我和丁燳青。”

    他之前猜测过平行时空,最离谱是猜过前世今生,真相其实很简单,不过是他和丁燳青身上的时间线混乱了。

    “大树的时间线依旧向前,茂盛的树冠里出现两片时间逆转、混乱的树叶,根本不会影响大树整体的时间线。”

    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所以1999年至2021年的时间段里,没有至高神丁燳青,只有作为普通人却在过去和现在的时间线里穿梭的丁燳青。

    1999年至某个未知时间段里,岑今在‘未来’的时间线里流浪,‘现在’的时间线里没有‘岑今’。

    直到被帕特带回0几年的时间线里,作为一个小孩平安长大,这时候的时间线就出现‘岑今’。

    至2021年,在四海窟地下水库遇到丁燳青,两人身上的时间线重合,并与大树(地球)的时间线吻合,时间混乱的两片树叶回归‘由前往后’的时间特性。

    “其次,我需要明白一点,世界本质没有时间的概念,‘时间’是地球万物生灵自创出来的、用以区分变化的概念,对永恒不死的生命而言,不受时间束缚,没有时间的概念。”

    岑今快速敲击着红岩天书,大脑飞快运转,结合他从旧神、新神和群星深处瞥见的一些真理猜测地球最本质的真相。

    “命运受永恒不死的宇宙意志驱使,也不受地球时间线的束缚,远古旧神本来也不受时间束缚,但祂们被欺骗了。”

    岑今手指一顿,挑眉,表情有些怪异:“‘时间’被刻意创造出来该不会就是为了欺骗远古旧神?”

    上当受骗的远古旧神一旦承认‘时间’的概念,就有了生老病死,有了末日和灭亡,这是命运编织出来的第一条‘谎言’。

    当谎言被承认,就会变成真理。

    “命运只受自身时间线的束缚,斯考尔德被束缚于未来,乌尔德被束缚于过去,帕特的时间线和地球的时间线吻合。”

    “帕特是否想当得利的渔翁还未可知,至少诸神黄昏、导致我和丁燳青混乱的时间线两件事里,他没插手。烛龙和红岩天书都提到过,远古旧神是叛臣,携带走巨大的能量。

    宇宙意志将命运这么一颗卒子投放到地球,发现地球拥有培育本土旧神的能力,就利用本土旧神铲除地外远古旧神,但是能量没有回归群星深处。

    于是又有一批新神诞生,剿灭本土旧神,继承旧神的能量。

    这时只需要新神自相残杀就能轻松得到能量,所以有了人类熟知的众神末日。”

    以上的总结是地球众神的由来和灭亡原因,命运的出现、任务和它在众神文明中扮演的角色。

    如无意外,新神的时代终结之际,能量就能回收,而地球再也不会有神明、诡异和超凡者的出现,可惜变数还是出现了。

    谁也没料到命运滋生出自我意识,滋生出背弃宇宙意志的野心,祂们想要自由。

    恰巧祂们拥有得到自由的能力,祂们本身被赋予的特殊时间线和全权掌控的命运强武,促使祂们在上一个剧本即将完结之际,写出下一个属于祂们的剧本。

    在命运编写第二个剧本之际,还有一个小插曲,即苏美尔众神的预言。

    苏美尔众神也能窥见未来的时间线,所以祂们作出人类将出救世主的预言,看见众神衰亡的未来,当然也看见众神火种得以延续的希望。

    所以祂们在灭亡之际,悄悄联系其他神明体系告知以预言和计划,才有后来各大神明体系对丁燳青的额外青睐。

    ——关于这段推测,写在红岩天书里,丁燳青用卢恩文字书写,之前看不懂,找回记忆后,岑今就看懂了。

    也就是在诸神混斗的时候,得到苏美尔众神提示,知道真相的神明联系丁燳青,将祂们的‘核’硬塞给丁燳青。

    有意思的是这些‘核’统统来自各大神明体系里的冥界之神,简而言之,死神将盈满祂们能量的‘核’塞给丁燳青。

    所以撒母耳、乌尔德口中几乎吞噬希腊和北欧众神的丁燳青,其实只吞噬死神的‘核’,顶替祂们成为全球唯一的死神。

    哦不对,还有埃及的冥界之神奥西里斯正在世界树外面等着,祂的《亡灵书》也是准备留给丁燳青的吧。

    小插曲说完,回归命运的计划本身:命运自然也知道苏美尔众神的预言,祂们拥有命运强武,可以更改小范围事件的命运。

    而更改命运的本质就是更改时间线,但祂们的能量不足以支撑祂们大范围更改时间线,而且动作太大也会引来宇宙意志的怀疑。

    丁燳青复活死于末日审判下的人类,本质就是更改他们的时间线回到意外死亡前,没有了意外,就能继续活下去。

    人类短暂几十年的时间线并不会对地球时间线造成大影响,‘蝴蝶翅膀’的理论并不适用这场命运规则,他们的翕动、挣扎,都被时间洪流拍打进河底,似乎注定永无见光之日。

    斯考尔德在未来的时间线里,既能看见未来,又有苏美尔众神的预言,就看上救世主的躯壳,于是有了1999年的岑今拿到手的命运纸,和他被挟裹着的,送入未来时间线的人生。

    但是选择背叛的斯考尔德看见祂自身的死亡,被长姐背弃、封棺和绞杀的未来,心知乌尔德的野心、丁燳青的执念,众神所求和宇宙意志的算计,所以时而疯癫、时而狂躁。

    从祂和丁燳青唯一一次对话可知,祂挣扎过,反抗过,却深知命运不容僭越的强硬,最后选择顺应命运,随波逐流,成为命运之下被无情碾死的蚂蚁。

    乌尔德作为斯考尔德的长姐,利用祂的温柔和能力约束狂暴的斯考尔德,维持命运的基本运转,在野心的驱使下,一边假装拗不过任性的妹妹而协助作恶,一边勾结撒母耳、西王母之流,铲除新旧神明,欺瞒宇宙意志的同时,侵占丁燳青的躯壳以获得自由。

    这就是真实的剧本。

    奉宇宙的意志回收叛逃者的能量、后产生自我意识的命运,求一丝文明延续机会的众神,和丁燳青三者,共同编织的剧本。

    岑今被裹挟其中,迫不得已成为主角。

    21年之后的主角剧本才是99年拿到手的那张命运纸、苏美尔众神预言,描述的真实部分,不是二选一,而是成为救世主然后被遗忘,和再一次成为救世主,受世人仰望,身披荣耀,星光璀璨。

    这也是丁燳青答应他和众神合作的主要原因。

    命运玩弄岑今,丁燳青就逼得命运也要低头为岑今戴上王冠,俯首称臣。

    “什么都安排好了,唯独没有考虑过自己吗?”

    岑今看向青铜棺,第无数次尝试打开青铜棺,棺盖仍纹丝不动,他根本碰触不到回忆。

    “我想你了,丁燳青。”

    仿佛陪着丁燳青,也在黄泉独坐数千年,想念的情绪就快要毒死心脏,没办法继续维持下去了。

    岑今悬空漂浮在竖立的青铜棺前面,伸手想触碰,像探进水里,除了层层涟漪再无其他。

    愣怔片刻,岑今按住心脏,难受得弯下腰,额头虚靠着青铜棺,仿佛靠在丁燳青的心脏,聊以安慰。

    “你究竟藏在哪儿?”

    目光飘忽,不知怎地,落到手边的红岩天书,耳边响起丁燳青一次次戏谑地忽悠:“想不想看红岩天书?”

    丁燳青似乎颇为看重红岩天书,里面记载神明的文明历史,也是他的心情日记,难保没有他藏身处的线索。

    思及此,岑今来回翻看红岩天书,翻到最后一页正要掀过去之际,发现封面内侧黏了一张薄薄的纸张,小心翼翼撕开,果然还有几行字!

    “参加完兔子的葬礼,鞋子和衣服被雾气弄脏,又闻到讨厌的腥臭味,心情很不好。但是找回一些过去珍贵的记忆,稍微快乐了点。”

    时间是去年的夏天。

    岑今眨了下眼睛,想起他们去欧洲执行任务之前,某天丁燳青穿戴整齐,拿着大黑伞出门,问及出门办何事,他说他去参加兔子的葬礼。

    当时没多想,也不感兴趣,如今看来,或许不是普通的葬礼。

    话说回来,‘兔子’这个单词有些熟悉,天书前面似乎有提过。

    岑今立刻翻回前面的日记,一个字一个字地查看,停在丁燳青吞完希腊冥界死神的核之后写下来的一篇年记,和上一篇个人随感隔了好几年。

    “祂们喜欢兔子,黑色的、褐色的、红色的……成群的兔子,放养于冥河的两岸,密集地蹲在河岸凝望穿过河流的亡魂。如果有亡魂不小心坠河,它们就会前仆后继跳下河,分食亡魂。”

    “分布于冥河的兔子,是死神放养的兔子。‘祂们’?吐槽希腊死神用得着‘祂们’吗?除非不止希腊死神喜欢兔子,其他神明体系里的死神也对兔子情有独钟,所以兔子的葬礼指的是死神的坟墓?”

    “被雾气弄脏?还有恶心的腥臭味,又说是过去珍贵的记忆……不是我臭美,还有什么比得上和我在一起的记忆珍贵?”

    “所以要符合‘雾气’、‘腥臭味’、‘过去和我在一起’三个特征的死神的坟墓,这个地方就只有——”

    岑今远眺某个方向:“死神海拉的宫殿!”

    重重合上红岩天书,岑今拿出指南针飞快朝死神海拉宫殿的方向狂奔而去,跨出四海窟之际,他忽然心有所感,蓦地回头看去,却见空荡荡的湖底骤然出现一栋熟悉的林中小屋。

    小屋旁边果然是误闯的‘岑今’。

    天地摇晃,霎时静止,沉重的青铜棺棺盖拉开,露出丁燳青华美漂亮到似神似鬼的面容,岑今乍然看见思念不已的丁燳青,不由眼眶一热,掉下泪来。

    那滴泪滚入混乱的时间洪流里,飘摇到青铜棺里,在丁燳青睁眼的刹那忽然破碎。

    画面霎时支离破碎,天摇地动,四面八方的浓雾如海浪汹涌袭来,岑今脚下不稳,身体被驳杂的能量撕来扯去,饶是臻至高等神明的躯壳和精神都险些扛不住这股风暴,便心知他是遇到狂暴中的时间洪流。

    岑今拔足狂奔,速度风驰电掣,缩地成寸般远离尼伯龙根,后方的时空则被卷入时间洪暴中迅速坍塌。

    狂奔至死之国死神海拉宫殿的方位,岑今刹车不及时,一脚踩空掉进深渊,周遭浓雾遍布,更有铁人像铸成的人梯至洞口延伸至深渊底。

    这里是……

    铁王座下方的深渊?

    岑今瞥见越往下的铁人像越像兔头人,心跳加速,加快坠落的速度,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下坠至浓雾最密集的区域,眼尖地瞧见重重浓雾包裹深处有一点闪烁的银光,便朝那点银光奔去。

    猛然伸手一抓,入手冰凉,岑今低头一看,安静地躺在掌心的是线条混乱的丑银饰,顺着这枚熟悉的银饰往上看。

    喜极,难以自抑。

    是脸色苍白如纸、衣服漆黑如墨的丁燳青。

    是沉睡着的、等他来救醒的丁燳青。

    第257章 送神(2)

    岑今的指尖碰触到丁燳青冰凉的脸颊,恍惚间以为丁燳青睁开眼睛,用那双诡谲淡漠的眼睛注视着他。

    但幻想终究是幻想,现在的丁燳青还昏睡着,没有声息和体温。

    岑今背起丁燳青,回头看来时路,已然被浓厚的雾气裹覆,浓雾剧烈地翻滚着,雾气浓稠如海水,辨不清离开的路。

    冥神奥西里斯给予他的指南针漂浮至半空,黄金底座骤然伸出八只蜷缩的金属爪,其中一只伸长爪子指向东南方向,岑今毫不犹豫的朝着该方向狂奔。

    雾气似活物般缠绕他的双脚、和双手,湿冷的感觉自脚底深入骨髓,但这完全在岑今能承受的范围,真正麻烦的是雾气强硬阻扰丁燳青的离开。

    对雾气而言,丁燳青是死人,他就该留在死之国,岑今带他走是在挑衅死之国的规则,没有秒杀岑今纯属它们实力太弱。

    指南针金属爪不停变换方向,指引着生路,而死之国的浓雾越发黏稠、狂暴,化作无数诡异袭击岑今,被打散时便发出尖啸,吸引无数真实存在的诡异,正朝这边赶来。

    岑今尝试将自身精神领域覆盖至千里以内的区域,俯瞰浓雾,高中低等级的诡异如蚁群般密集,闻到肉味似的,纷纷朝这边赶来,场面尤为壮观恢宏。

    浓雾似乎连接地球所有异空间的灰雾,他记得灰雾里存在许多力量强大的高等级诡异,虽说对如今的他而言不足为惧,但是蚁多咬死象,何况还有时间洪暴、虎视眈眈的乌尔德,还是得谨慎小心。

    不过侵蚀世界树的浓雾和异空间的灰雾可以相互连通的吗?

    异空间、灰雾,世界树、浓雾,有什么特异之处?

    西王母遗弃的鬼国、山海昆仑的边界,当恐怖天使处于异空间时,也会携带灰雾,还有异空间应许之地‘迦南’、拘尸那罗、世界树……所有异空间的边界都被灰雾包裹,灰雾里遍布无理智的凶残诡异,只是一个巧合吗?

    岑今的耳朵能听到千里之外的诡异的呼啸,也能听到胸腔里那颗心脏加速的跳动,大脑高速转动,分析着神明、命运、人类和宇宙的目的。

    每一个代表方的目的已知,命运、宇宙和众神达成目的的途经已知,那么人类呢?

    命运通过抢夺丁燳青的躯壳得到自由,宇宙通过命运剥夺众神的能量,众神通过祂们和丁燳青的合作,得到延续火种的机会,那么结果呢?

    结果未明。

    决定结果的代表方是人类、是丁燳青,真正决定达摩克里斯之剑是否斩落下来的人,是他岑今!

    但他要怎么做?他该怎么做?

    他能保证抢在命运之前,利用亡灵书救下丁燳青,破坏命运的计划,那之后呢?

    命运不死,神明不死,地球永远是任人宰割的盘中餐。

    前方浓稠的迷雾里骤然出现一缕天光,岑今心一喜,朝天光的方向奔去,却在即将触及天光时,眼尖发现指南针的金属爪全部蜷缩、伸张,活动频繁且不正常,瞳孔一缩,当机立断迅速向后滑行。

    甫一动,天光乍然扩大,触光的浓雾和诡异迅速化为齑粉,天光之中浮现一张雕塑般的面孔,恍如石膏,呆板的瞳孔左右转动,寻找目标人物丁燳青。

    岑今藏身浓雾,路线蜿蜒,飞速奔逃,天光紧追不舍,而时间洪暴越来越激烈,逼近的诡异一旦被卷入时间洪暴中,直接消失在时间里。

    瞧见那一幕的岑今不禁胆寒,更加注意不时出现的时间洪暴。

    这时指南针八只金属爪齐齐指向同一方向,岑今心跳加快,抬眼看去,却见前方浓雾最厚重,卷起无数个漩涡状的洪暴,成千上万只身形高大的凶恶诡异前仆后继而来,筑成一道城墙,而指南针金属爪所指的方向就在浓雾当中的某一道缝隙里,绝不容许丝毫偏差。

    一个不慎,他和丁燳青都会被卷入时间洪暴里撕得粉碎。

    岑今心跳如擂鼓,喉咙吞咽一下,专注地盯着指南针指引的方向,后方的天光逼近。

    几乎是在瞬间,岑今前脚踏入浓雾中,两侧的时间洪暴与他擦肩而过,诡异如千军万马扑将下来,后脚便是命运与他的衣角擦过。

    不过刹那,便错失机会,乌尔德发出愤怒的吼声。

    岑今背着丁燳青一脚踩空,差点摔进渔船甲板,一直留意世界树变化的冥神奥西里斯连忙过来,询问情况如何。

    但是刚开口,乌尔德和浓雾便追过来,将天地一分为二,一边是暗不见天光的黑夜,乌尔德巨大的脸庞悬浮在高空,身后则是密集的诡异,既有恐怖天使,也有人鱼,更有千奇百怪、未曾见过面的诡异。

    千军万马分层而立,黑暗跨出世界树污染现实世界,大海肉眼可见被染黑,并向陆地延伸。

    另一侧便是岑今所在的小渔船,海立云垂,烈阳当空,鱼群和飞鸟出于生物本能,于中途急急调头,成群结队地逃亡。

    禁区异状被当局监测到,很快传达到各国、各机构分部和总机构。

    刚解决撒母耳带来的灾变,还处在重建阶段的人类身心俱疲,不过短短一年,地球和人类便遭遇数次灭亡危机。

    前脚送走一个准备毁灭国家的神明,后脚又来一个试图毁灭全人类的神明,下次是不是要来一个炸毁地球的神明?

    什么时候才能将这群神明永远地驱逐出人类的国度?

    全人类的恐惧、疲惫和渴求,岑今目前不知道,但他感同身受并深以为然,实力差距犹如天堑鸿沟的两个物种,绝不可能存在和平相处。

    乌尔德俯瞰岑今:“给我——把丁燳青交给我,我能保证地球永远脱离宇宙的监视,人类不用提心吊胆于被毁灭。”

    岑今将丁燳青交给奥西里斯,低声说:“麻烦您救他。”似有强迫症般整理着丁燳青皱了的衣袖,他头也不抬地说:“除非把原来的丁燳青完好无损地还回来,否则任何条件都不能打动我。”

    “你去过世界树,应该明白地球之于宇宙而言不过沧海一粟,地外旧神叛逃,地球收留、包庇、借规则漏洞窃取能量衍生本土神明,早就为宇宙所不容。

    如果没有我的协助,地球被收回只是一瞬间的事。

    你是救世主,难道要为了一个情人舍弃地球万万亿的生灵?”

    “你的协助?”岑今轻声,挡在奥西里斯和丁燳青前面,偏着脑袋打量乌尔德:“宇宙需要遵循宇宙的规则,或许可以随手毁灭不重要的星辰,但是拥有自创神明能力的地球,它的特殊性绝不是可以随手毁掉的垃圾。”

    “那么这就能说明一件事,宇宙毁掉地球需要条件,你信誓旦旦,又是宇宙的信使,我当然相信你的威胁有效,所以侧面验证你知道宇宙毁灭地球的条件,并有渠道使宇宙知道这条条件。”

    “万事万物必须遵循规则,宇宙也不例外,所以这条毁灭地球的条件应该就是地球违反了某条规则。”

    “对吗?”

    “只有我知道这条规则,你是聪明人,知道怎么选才对。”

    “你都说我是聪明人了,怎么觉得我不能猜到违反了哪条规则?”岑今面无表情地望着乌尔德:“你自我感觉未免太良好了吧,当初那张命运纸不是说了我是救世主吗?

    既然是救世主,当然包括每一次的灾变,每一次。”

    乌尔德雕塑般的面孔根本做不出任何表情,却能让人感受到祂此刻异常激烈的情绪,充满厌憎痛恨:“我当初应该想尽办法杀了你,以绝后患!”

    岑今扯唇,嘲讽地笑,眼中冰冷一片:“你心目中的理想躯壳应该是我,只是抢不过斯考尔德,又想造一个最牢固的囚笼杀死祂,很可惜你身为命运,知道命运轨迹,也不可避免落入企图反抗命运的俗套里。”

    魔方自岑今身后漂浮起来,岑今眼角余光睨着后方的奥西里斯,猩红色的眼瞳倒映着沉眠的丁燳青:“可以开始了吗?”

    奥西里斯摊开掌心,有一团白色的光芒虚空漂浮着,令人移不开目光。

    假如世间真有天堂,应当就如这团光芒般圣洁。

    “亡灵书?”

    “是。”奥西里斯颔首:“世人都以为它是一本书,实际形态随心而动,它在我的胸腔里就是一团治愈的、圣洁的光芒。”

    他将光芒覆盖于丁燳青的心脏处,掌心压住光团,额头瞬间沁出密密的汗水,显然尤为费力。

    “帮我争取十分钟,不能中断,一次也不能,否则复活失效,亡灵书再也不会起作用。”

    “明白了。”

    随着话音落下,魔方化为一刀一剑,刻画着华丽的阵法符文,悬空于岑今的背后。

    岑今缓缓抽出刀剑,对乌尔德说:“亿万生灵的重量和丁燳青的重量没办法比,我已经变成一个很自私的人,在看过丁燳青的回忆,在知道他所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我,我怎么还能将他跟亿万生灵放在一起比?”

    “不能的啊。”岑今轻声叹息,“我就自私这一回,只为丁燳青自私。”

    然后即使是死无葬身之地,他也会竭尽全力去完成‘救世主’的任务。

    ‘铿锵——’兵戈嗡鸣,划破耳膜,黑暗浓雾硬生生被逼退一米,岑今漂浮半空,金属羽毛刃一片片飞出、镶嵌、组合,形成机械翅膀插在岑今肩胛骨处,一手握着刀,垂在身侧,一手举着剑,剑指万军:“来战!”

    第258章 送神(3)

    乌尔德石头质感般的眼瞳看向岑今身后的奥西里斯,声音冰冷,充满威严:“他为了一个人类,背弃和众神的约定,断绝你们拼死延续下来的火种,你甘心吗?”

    “冥神奥西里斯,你们应该最能理解我的追求。”乌尔德刻意压低声音,试图通过共情引诱和说服奥西里斯倒戈:“你们希望延续火种,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自由,为了摆脱悬挂在众神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我们拥有共同的追求,目标一致。”

    乌尔德盯着奥西里斯:“你还应该清楚一点,地球和众神的存亡就在我一念之间,决定生死的按钮在我的掌心,而他——”

    祂指向岑今:“区区一个人类就算奇遇、天赋惊人,以人类之躯比肩神明,也只能对付本土和地外神明,一旦宇宙意志插手,碾死他不过抬一抬手指的事,还真当他是什么伟大的救世主吗?

    绝对的力量权威之下,任何反抗都如螳螂挡车,别说救世、救你们,他连自救都做不到。”

    奥西里斯集中心神,没有回话,脸颊肌肉颤抖一下,显然听进乌尔德的话。

    岑今垂眼,没有阻止乌尔德诱惑奥西里斯的打算,反手一刀挥出狂暴的煞气,瞬间击杀迫不及待扑过来的一群诡异。

    姿势颇为闲适,脑袋后仰,下巴高抬,眼角余光睨着身后的奥西里斯,面无表情,唇角若有似无地挂着一抹讽笑,似乎对奥西里斯的忠诚颇具信心。

    乌尔德像条毒蛇,轻声诱惑:“不如跟我合作,我永远不会让宇宙有机会降临地球,这里将永远成为众神的伊甸园,你们将得到真正的自由,永享自由!

    别说众神的火种是否得以延续这种小事,连堕亡的神明都能复活!”

    岑今心一动,表面仍波澜不惊,淡定地说出百万重压,将偷偷摸摸靠近的诡异砸成肉饼。

    奥西里斯无动于衷,乌尔德不禁皱眉:“你是死神,最能明白万物生灵的生死规则,说到底还是‘能量’两个字。能量不足以支撑精神和躯体的正常运转,所以死亡,宇宙就是通过剥夺能量,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众神,而现在复活众神也简单,只有盗取被收回去的那部分能量……

    你有亡灵书,我有盗取能量的办法,我们完全可以联手决定什么派系的神明复活……奥西里斯,奥西里斯!奥西里斯!!

    听到远古众神的哀嚎了吗?祂们在呼唤你,在痛苦地、凄厉地哭泣,哭诉想要重生、想要复活!”

    乌尔德的声音逐渐急切,身后浓雾翻滚,如走马灯般出现一道道来自远古的呼唤,仿佛堕亡的神明就站在时间的另一端呼唤着奥西里斯。

    对人类和幸存的神明而言都相当漫长的时间,犹如一条直线,线的一端站着饱经风霜的流浪者,线的另一端是在巅峰时刻战死的旧友、族人,浓雾里一遍遍地呼唤,呼唤着沉睡已久的记忆。

    关于人神共存的时代,关于众神辉煌的国度与文明,肥沃的土地孕育了璀璨的农耕文明,悲天悯人的女神走遍尼罗河两岸,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下,聆听人类和众神的祈愿。

    猫女神贝斯特的月亮神庙内外卧趴着娇小勇猛的猫咪,远处的神庙传来赞颂太阳神拉的颂歌。

    沙漠掀起狂风,狂沙深处有一支被神明祝福的军队试图入侵,战争之神赛特张开手臂呼唤风与沙化作千军万马的骁勇身姿,仍记忆犹新。

    烈日曝晒着尼罗河口岸,蔚蓝的地中海海平面突然出现白色战舰,一字排开,众神秣兵历马,严阵以待,与海对面的古希腊众神掀起旷日持久的战争……

    被文字记录下来的史诗是亲身经历的过去,黑暗吞噬光明的国度,璀璨的文明逐步坍塌成残垣断壁,众神描金带银的庙宇如断脚的蜘蛛,逐渐被风沙淹没,神案之上的丝绸沾满灰尘,恢弘的史诗、虔诚的信仰和自由永生的众神,如风吹过的袅袅白烟,霎时扭曲、消散,再也不见。

    奥西里斯的双眼噙满逝者不可追的悲伤、怅惘,摇摇头,没说话,阖上双目,拒绝乌尔德的诱惑。

    “……为什么?”乌尔德不理解。

    始终身处于过去的乌尔德最明白万物生灵沉湎于回忆的劣性,西王母渴望回到过去执掌山海昆仑、鬼国昌盛的繁荣,帝释天数千年来如一日地描摹天人过去尊荣的地位,费尽心机试图恢复往日荣光,而撒母耳看似着眼未来,致力于创建属于祂的神国,实际还是沉湎苏美尔众神至高无上的文明史诗,所作所为都在复刻苏美尔众神。

    连高傲的神明都逃不过沉湎过去的规律,遑论没落文明遗存的奥西里斯,遑论渺小的人类。

    “你们当真都不怕死?”

    奥西里斯叹息:“往者不可留,不可追。”

    岑今没有回应,祭出强武。

    “山海昆仑。”

    言出法随,以奥西里斯为中心的挪威海四周竖立通天彻地的城墙,十万 的昆仑居民出现在岑今身后,自下往上,竟与浓雾中数不胜数的诡异分庭抗礼,气势和战意丝毫不输。

    天地以挪威海为分界线,一方光明,一方黑暗,似乎亘古以来便是如此阵营。

    ***

    地外卫星监控着挪威海,信号模糊,数据受影响,只能勉强拍摄到黑暗和光明的两方阵营,前方战场究竟如何,却是谁也不知。

    翘首观望挪威海战况的各国负责人和总机构幸好没全部撤离,继续召开紧急会议,派遣驻扎挪威海禁区的超凡者小队过去查看,但是无一例外连港口都走不出。

    轮船、飞机等交通工具一离开港口便重新回到原位,仿佛进入一个时空怪圈。

    还未完全接手李道一工作的巫雨洁联系张畏涂、李道一,私底下密谈,又跟总机构、各部门密谈过,最后采取的措施是近距离监控。

    李道一:“那里不是我们人类能踏足的地方。”

    巫雨洁:“人类再怎么成长、再强,也有实在没办法插手的战场,因为那是众神的古战场。”

    张畏涂低声:“人类没有资格踏足吗?”

    巫雨洁一笑,意有所指:“不,人类早就在众神的战争中扮演不可或缺的、关键的角色。”

    张畏涂挑眉,扫过巫雨洁几人。

    李道一:“古战场是棋盘,棋手只需要两个,其他人试图插脚就是犯规。”

    张畏涂被隐瞒不少具体的信息,但是听得懂大概的意思,也能简单猜到眼下的局面,虽然表面可也足够了。

    不需要知道具体的细节,只要大局了然于胸就行。

    “你们和好了?”

    近几年,李道一的路越走越远,和巫雨洁、江白平措等老朋友的分歧越来越大,见面即吵架,说话就有火药味蹿出,今儿相处不仅和平还挺默契。

    巫雨洁和李道一对视一眼,李道一敲了敲手指:“突然想起过去曾共同经历过的冒险,挺怀念。”

    “是吗?”

    巫雨洁:“嗯。”

    总部大楼外的广场行人椅子,龙老板大手笔地撒开大包饲料,一大群鸽子盘旋着飞起来聚集在他身上,椅子旁边则是看着天空的江白平措。

    江白平措:“老李约我们去撸串。”

    龙老板拒绝。

    江白平措:“还气老李?”

    龙老板讥讽:“懒得跟那傻逼生气。”过了一会儿,又说:“等人齐了再聚。”

    “也好,很久没有过人齐的聚会……多久来着?”

    “满打满算应该是22年左右……老年痴呆就是从不会数数开始,你当心。”

    和平鸽呼啦一声齐刷刷飞起,排成人字盘旋广场一圈,喷泉忽高忽低,再远一些的城市观光巴士第二层,图腾、王灵仙五人捧着手机刷全球论坛,心情紧张地关注挪威海那边的动态。

    只可惜把控严密,己方能得到的前线信息也少得可怜,根本不清楚战况如何。

    “会不会又是一次世界末日?”于文头也不抬地问。

    “安心。”黄姜漫不经心地安慰:“有黄毛在,一爆种就是高等级神明 身怀几个强武 冥神奥西里斯,怎么看都很有胜算,要是这神级配置被打散,那地球和人类没得救,躺平等死吧。”

    于文茫然:“这次怎么这么灰心?”

    图腾:“这不叫灰心,叫我们对局面的把控。”

    王灵仙紧盯屏幕:“认清实力差距,躺平等带飞。”

    乌蓝也盯着手机屏,抽空瞥了眼于文:“跟这儿着急也没用,我们连战场的门都进不去。”

    于文疑惑:“你们不担心的吗?”

    乌蓝沉默片刻,叹息着放下手机:“我能保证的事是不添乱,必要时赴死,路都确定好了,还有忧虑焦急的必要吗?”

    “……的确。”于文话锋一转:“从刚才我就想问,是不是只有我在刷论坛?”

    乌蓝四人目目相觑,齐刷刷冲于文点头:“嗯。”而后扬起手机还开着的游戏页面:“玩不?”

    于文:“玩!”

    挪威海之外的世界,所有人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和平,风雨欲来,谁也不确定风暴是否会摧残刚从废墟重生的人类世界,但活在当下,珍惜当下罢了。

    ***

    山海昆仑和世界树两个异空间泾渭分明,分割挪威海,重重昆仑居民包围中间的小舟,为奥西里斯和丁燳青争取时间。

    岑今劈裂浓雾,斩出一条道路,来到乌尔德面前,一刀一剑将其劈成碎片,不过刹那便又在浓雾中重生,没有实体的乌尔德连碰都碰不到,遑论如何造成伤害值。

    “你永远碰不到我。”乌尔德表情冰冷,居高临下地睥睨岑今和奥西里斯:“从古至今,你们总是喜欢做出错误的选择。”

    岑今肩膀扛着粒子武器,两炮发射没入浓雾,只对有实体的诡异造成伤害,奈何不了乌尔德,于是收起武器,化为魔方,悬空于掌心,若有所思地打量乌尔德。

    “我碰不到你,你也碰不到丁燳青。”

    乌尔德唇角骤然扬起诡谲的笑:“如果时间线是丁燳青出生到他未被寄生的99年阶段,我的确碰不到丁燳青。”

    岑今表情一变,便见乌尔德俯冲下来,挟裹滚滚浓雾,如恶鬼般扑向下方的丁燳青,昆仑的居民惊心不已,飞快扑过去,一重又一重挡在小舟之上,却都被乌尔德穿胸而过。

    那是一缕握不住的烟,除了丁燳青谁也不能抓住它,谁也不能阻止它干扰丁燳青的复活、夺走丁燳青的躯体。

    绝望的滋味自心口弥漫到舌尖,情绪剧烈,感染了山海昆仑,引发共鸣,刹那间便有成千上万的昆仑诡异尝到这股苦涩。

    岑今如一枚坠地的星辰,披荆斩棘紧随乌尔德之后,看祂幻化出人类的外型,穿过重重阻拦,将要触碰到丁燳青的躯壳,而他在坠落的过程中激活百分百的脑域,眼睛猩红,启用至高神的言灵 昆仑国度法则双重buff:“停下!乌尔德,停下!停下!!”

    言出如有万钧重量砸落,连空间都肉眼可见地静止,似被降维打击一遍又一遍,昆仑一众诡异在一开始的无差别言灵法则下出现时空静止。

    然而对乌尔德无效。

    “静止!失重!暂停!”

    没用!统统失效!

    无往不胜的言灵在绝对的宇宙意志面前,完全失去效用,可以进入群星深处、响应宇宙法则的言灵,竟然对宇宙捏造而成的命运,毫无束缚之用!

    这就是绝对的强权。

    这才是绝对的实力差距。

    表面是奈何不了乌尔德,实际对抗的是群星深处的宇宙意志,强大得不可逾越,更别提撼动。

    海水溅到脸颊,冰凉刺骨,眼瞳倒映着乌尔德伸出的手指,指尖离丁燳青的脸颊不过两三厘米的距离,旁边抽不开身阻止乌尔德的奥西里斯流露出慌乱的神色,时间流速暂缓,天地静止,世间再无一物能入眼,只有这肝胆欲裂的一幕。

    岑今目眦尽裂:“乌尔德——!!!”

    惊怒交加的咆哮令山海昆仑地震,围绕周围的诡异不分敌我全部被驱逐出山海昆仑,于城墙的边界处徘徊。

    就在事情无可转圜之际,自乌尔德挟裹的浓雾中探出一只白皙匀称的手轻轻握住乌尔德的手腕,力道不大,乌尔德却寸步难进,指尖离丁燳青甚至不到一厘米。

    任凭祂如何挣扎、如何用力,自由近在咫尺,就是无法碰触,乌尔德的表情从狂喜到惊骇,再到忍无可忍的愤怒:“为什么?!”

    祂面目狰狞,怒视手臂的主人:“是谁!”

    岑今无视乌尔德和浓雾里的手,单膝跪在丁燳青身边,深呼吸几次才看向奥西里斯,眼神狠戾:“继续。”

    奥西里斯从震慑中回神,连忙驱使亡灵书继续复活丁燳青,注意力忍不住分出一缕给予浓雾中骤然出现的异数。

    岑今紧盯着奥西里斯,后脑勺对着浓雾和乌尔德小声说:“世界上能碰触的过去的生灵,除了被寄生过的丁燳青,还有联系过去和未来的枢纽。”

    乌尔德一愣,心中浮起一个猜想。

    “是我啊,乌尔德姐姐。”浓雾散去,走出一人,金发碧眼,白皙高挑,俊美迷人,赫然是帕特。

    乌尔德面色复杂古怪:“你怎么……”

    “还活着是吗?”

    乌尔德沉默片刻说道:“我知道你活着,没想去打扰你。”继而抬眼死死盯着帕特:“你喜欢热闹,喜欢众神、喜欢人类,众神时代时,是你一力主张深入众神之间。神明时代结束,我们彼此分开,你混迹人类,我以为你没有野心。”

    帕特弯着唇角,云淡风轻:“乌尔德姐姐,我们自同源孕育而生,拥有相同的原罪、一样的欲望,我同样渴望自由。”

    乌尔德冷笑:“我确实没想到,原来隐藏最深的是你。”祂忽而恍然大悟:“怪不得岑今能从未来的时间线回到正常的时间线,果然是你……所以你想跟我抢丁燳青?”

    帕特:“也可以说是抢。”他话音一转:“别挣扎,乌尔德姐姐,如你了解斯考尔德一样,我也同样了解你们的弱点。我是唯一能抓住你和斯考尔德的枢纽,连接着过去和未来的,现在。”

    乌尔德绷着脸:“我可以和你共享自由,只要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再培养一个合适的躯体,比如、比如他——”祂指着岑今:“他的躯体一样可用,不输丁燳青,我们各自占据一具躯壳,获得永久的自由,再也不分开……”

    “但你杀了斯考尔德。”帕特已然温柔:“你杀了我们同源孕育而生的姐妹,为了满足你的欲望,这注定我永远不会再信任你,乌尔德姐姐。”

    帕特叹息着,握住乌尔德的两只手,将祂锁在怀里,不动声色地吞噬。

    乌尔德感觉到生命力的流逝,不禁恐慌:“你想干什么?别杀我,我请求你,别杀我,我不会跟你抢自由的机会,我帮你、我会帮你——”

    命运本体脆弱不堪,一旦被抓住,三岁小孩都能杀似祂。

    祂着急忙慌地投诚,却听到帕特说:“您以为我为什么帮助丁燳青和岑今呢?”

    乌尔德很聪明,也了解祂的姐妹,一听提示起初还不解,很快猜到原因,只是不敢置信,怎么会是这种与己无关的欲望?

    “怎么会与己无关?”帕特轻声说:“如果你们和我一样,和万千生灵一样活在‘现在’的时间线里,你们就会发现生机勃勃的世界有多美妙。

    可是那样美妙的世界被我们摧毁过许多次,一次又一次,当我爱上‘它’的时候,‘它’就在我面前成为丑陋的废墟。”

    “所以,我的欲望——”

    “闭嘴。”

    “就是与现世同在。”

    “够了!废物!”

    “您和斯考尔德对自由的欲望,打碎了我的欲望。”

    乌尔德骤然龇牙,面目狰狞凶恶,猛地化为浓雾,凝成巨大的恶鬼形象,张牙舞爪扑向帕特,将其包裹,源源不断的浓雾进入山海昆仑,存在于地球的每一个异空间拘尸那罗、迦南……全部发出嗡鸣,涌现用之不竭的浓雾。

    乌尔德疯狂的声音自浓雾中传出:“我处心积虑,从未想迫害你们,为什么不肯给我自由?”

    “我得不到,你们又凭什么还能拥有活下去的权利?”

    “是你们拒绝我的邀请,是你们选择死亡!”

    “……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命运就在这里终结。”

    奥西里斯猜出乌尔德的意图,流露紧张的情绪:“拉克西斯能够阻止祂吗?”

    拉克西斯是古希腊掌控‘现在’的命运神之一,对奥西里斯来说,显然是这个名字更熟悉。

    “不能。”岑今颇为冷静。

    奥西里斯皱眉,下意识看向岑今:“你能阻止祂?”

    “为什么要阻止?”岑今偏着脑袋,眼瞳是令人骇然的平静冷漠:“我就是要知道宇宙决定地球存亡的规则才顺着乌尔德演戏,贡献出我人生中最好的演技。”

    “为、为什么?”奥西里斯不由自主压低声音。

    岑今:“是丁燳青和众神的约定,我总得替他完成吧。再说了,要是复活丁燳青的下一秒就面临全员狗带的结局,我前期还费那么大劲干嘛?”

    他起身,盯着浓雾中心,自言自语般说:“众神、全人类,丁燳青、帕特,当然还有我,我们拉长战线、时间线,绕这么大的圈子,不就是为了获得真正的自由吗?”

    什么?

    “只有铲除掉真正的、最大的威胁,彻底打碎悬挂在全人类和众神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才算自由。”

    奥西里斯倒吸一口凉气。

    岑今呢喃:“献祭全人类的五千年,奉上众神的信仰,奔赴这场万劫不复的谋逆……才是最终的剧本。”

    奥西里斯心脏狂跳,瞪着岑今瘦削却比例绝佳的身影,在风卷云涌的浓雾和乌黑色的海水背景下,黄毛就像远古史诗里的救世主,决策千里,力挽狂澜,救难于危时。

    他似乎理解命运为何选中岑今作为救世主,而不是更加强大的众神。

    万千人中,只此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