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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不渝[正文完]

    *

    腊八时, 林落做了腊八粥,给林元烨也送去了一份。

    许是这般东西让林元烨想起了林落给他送五彩绳时的模样,他略微动容, 留林落小坐。

    “无论是角黍还是腊八粥, 阿弟手艺还是那么好。”舀了一勺粥吞咽,林元烨喟叹:“若是来年也能再用到阿弟的手艺就好了。”

    稀松平常的话, 从他口中说出却好像一种奢望。

    本以为林落不会搭话, 就在林元烨继而准备仔细品尝的时候,对案的林落开了口。

    “可以的, 三哥哥, 只要你现在就去建业请罪。”

    自从知道东郭是裴云之的人后。

    林落便思索着这件事是否是裴云之故意为之赶尽杀绝。

    诚然裴云之所做是对的,慎王残党不会善罢甘休, 林氏也要因存活负隅顽抗。

    但他其实并不想让林元烨死去。

    所以他今日借着送粥来到了林元烨的书房。

    “阿弟,不行。”

    有些诧异林落会同他谈起此事, 林元烨撂下玉勺,浅笑着摇了摇头。

    “阿父阿母已经去了,林氏如今唯剩下你我。”林元烨顿了顿, “还有青窈三人。”

    “而青窈洒脱,一早便想随着阿父阿母而去。你么, 名义上是个外嫁女, 还失踪了, 对林氏应也不怎的在意。你们一个个都……我若再不争这一回逆天改命, 林氏便真的再无出头之日了。”

    分明是和从前一样温润的笑言,却多了沧桑的决绝。

    不知是以前太过会伪装, 还是一朝变故让他改头换面。

    “可, 三哥哥,大景如今正在改制, 你若不行谋逆之事,三代过后,林氏子弟还能再度考取功名入仕,但你若执意谋逆,不成,林氏便没有三代了。”

    林氏拥慎王谋反一事,天子一早下了圣旨。

    乱党都处以三代抄斩,可林氏再这般顽抗下去,定是不止三代了。

    想了想,林落接着道:“三哥哥,待改制后你再让子孙后代光耀门楣也不迟。”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如此简单的道理。

    “改制?哈哈,阿弟,你真以为那改制真能颁布出来?”

    林元烨忽而笑得灿烂:“阿弟啊阿弟,是否是那裴太尉日日给你说这些话,险些叫你忘了,大景并非只有他裴氏一族。”

    “他裴云之甘心做温匡寿的鹰犬,可旁人不愿……你猜,有多少世族不愿?嗤,他的命也真大。”

    “且就算呢这改制真能成,阿弟,你以为温匡寿会放过裴云之,让他随你远走高飞吗?你觉得我将你抓来,是为了放过他吗?”

    最后一句说出时笑意早已不在林元烨脸上,那盛着淡淡讥讽的眼中,蕴着滔天的恨意。

    那是即便他死,也要裴云之不能活的阴狠。

    一夕之间家破人亡,而始作俑者身居高位睥睨着。

    林元烨无法忍受。是为林氏也好,是为报仇也罢,他早就分不清了。

    对于林元烨所说的话,林落是有所觉察的。

    但毕竟他还是不太懂官场上的事,裴云之也从未和他说过那一身伤的来处。

    因为从认识裴云之开始,他身上的伤就很多。

    不过那时多为旧伤。

    如今细想,很心疼。

    以及……

    “裴云之与我远走高飞……是什么意思?”

    “他没和你说过吗?”见林落问,林元烨略微诧异:“那许是我猜错了,去岁我抓到个来东郡买角黍的裴氏侍从,还以为裴云之对你是真的情深不渝呢。”

    “……”

    林落没说话。

    “好了,阿弟,今日谢谢你的腊八粥,也谢谢你……终于让我确定了,原来裴云之对你是动了真心的呢。”

    林元烨先前还不能确定,只知道裴云之一月前匆忙离开建业惹怒了圣上。

    现下看到了忽然出现的林落,以及听闻各地的裴氏私兵都已经撤离。

    今日一问,才算是真的确定了。

    自是更不能放林落走了。

    林元烨的样子太过陌生,他也成了注定要与裴云之不死不休的那一方。

    很难去抉择要帮谁,或者说,帮谁,他都无法下手。

    尤其是林元烨其实是错的,所以他说不出。

    只是因还顾着一点旧情,临走前,他道:“三哥哥,你要做什么我拦不住,只是你该知道东郭他……姓温,不用谋权篡位,或许皇位也会是他的。”

    “不可能。”林元烨弯着眼:“温匡寿如今正值盛年,还会有很多皇子,那时他一个做了十几年乞丐的人如何能继承皇位,他需要我,我也需要他。”

    是胸有成竹的笑,还带着些许温情。

    太过信任那个十三岁便带回来的人了。

    是他一手将人救下,是他手把手教人认字念书。

    林氏大厦将倾时,也是东郭一直在他身边。

    谁都可能背叛他,包括他的亲手足。

    但东郭一定不会。

    *

    大寒一过,便除夕将至了。

    自那日同样确定了林元烨将他抓来是因为裴云之,林落便急切地想要逃离。

    可逃了两次都无疾而终。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林元烨总会在不确定的时候倏尔召见他。

    也不多说什么,只让林落给他做些点心,而后二人分食。

    而在第三回逃离前,还未布局好,东郡先被围了。

    城外的交战并未传到林落耳中,直到破晓兵临城下,东郡城中所有的裴氏侍卫到了碧桐院中,叫醒了林落。

    “郎君,现下长公子就在城外,今日就要攻城,长公子让我们现下立即护送你至北城门处,城外会有人接应。”

    听起来是一个可以逃离的好时机,可林落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并没有立刻动身。

    他问:“城外有人接应,那城内呢?”

    东郡城中侍卫日夜小支巡逻,各个城门口都最少有二三十人把守。

    “郎君不必担心,我们会誓死保护你直至出城。”

    三个侍卫都带着不怕死的神情。

    但林落摇了摇头。

    “你们家中还有父母妻儿吧?不用带我走了,我们就在府中等着城破吧。”

    这一去三个侍卫几乎是踏上必死之路,林落情愿是自己死,也不要旁人为他付出性命。

    “可……”三个侍卫没想到前几日还想走的林落如今却又不走了,面面相觑。

    “好了,就……”

    “砰!”

    院门忽然被踹开,而后是一小支穿着铁甲的侍卫走了进来。

    三个侍从打扮的侍卫下意识就挡在了林落身前,还没说话,其中一个就被抹了喉。

    一边是十数人带着佩剑的侍卫,一边是手无寸铁的三个侍从。

    林落看着那骤然倒下去的身影和还要再举剑的侍卫,快步绕到侍卫们身前拦住,厉声喝道:“够了!作甚一言不发就杀人,是不会说话吗?”

    现下城门还没破,他并未听见厮杀声。

    那么能在林府中自由来去的,只有林氏的私兵。

    闻言,穿着铁甲的侍卫果真停了动作。

    他们向林落微微颔首:“四郎君,三郎君有请。”

    林元烨吩咐了让他们来时若是见到林落身边还有旁人都格杀勿论,但不能伤及林落。

    所以现在林落挡在他们中间,他们不能再动手。

    “好,我知道了,我跟你们走就是,别再杀人了。”镇定地点点头,林落向院外扬了扬下颌:“走吧,带路。”

    随后他转身给显然有些焦急的三个侍从一个安抚的眼神。

    没关系的。

    现在裴云之就在城外,林元烨叫他过去意欲何为,林落太清楚了。

    不过……

    东郭也在。

    今日之事应该很简单,他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

    总好过让三个人为他而死后他再被强行带走。

    *

    城楼上,林元烨看着城楼下那一支不算多但足以将东郡主城攻破的精锐,沉默不言。

    一切变故只在一夜之间。昨夜他才知林氏从各处借来行至周山准备走陆路趁年关攻去建业的全军覆没了。

    而今日便又被兵临城下困在东郡主城,他逃也逃不走。

    伏诛吗?林元烨不甘心。

    “成王败寇似乎已经很明显了,元烨,你输了。”

    东郭行至他身边,忽而开口说着:

    “打开城门吧,裴太尉会放林氏一条活路,流放路上我也会打点安排好照顾林氏子弟,而你……可以留在我身边。”

    方还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林元烨自诩不是最为聪明,但身边也有军师,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如今听到东郭这太过平静的话语,如一道惊雷炸响在他耳边。

    “是……你?”

    看着这个自捡到起乃至被温匡寿认出也并未选择离开他,而是自请留在东郡的人。

    明明将近三年光阴,一直都在他身边的人。

    却骤然变得陌生。

    林元烨看了看东郭,又看了看城楼下。

    城楼下的裴云之自两个时辰前将他派出的一支护城军剿灭后便一直没有动静,没急着攻城,似也是在等他打开城门。

    原先还有些迟疑,现下林元烨终于恍然:“是你!我竟不知你何时与裴氏有了勾结……是你将行军的踪迹告知他的是吗?”

    是问句,但不需要答案。

    林元烨目眦欲裂看着东郭的眼中是哀莫大于心死。

    明明就是这个人让他有了期望,却不知那不是期望,而是万丈深渊。

    不忍去看那一双好似泣血的眼,东郭声音低低:“此行回建业后,我会被封为太子,你不必担心我护不住你。”

    林元烨恍若未闻,只问:“你是何时与裴氏勾结上的?”

    “……元烨,这不重要。”

    “送我腕链那夜,你便知晓有今日吗?”

    “……”东郭不说话了。

    “滚!”

    林落上来时便见林元烨将握着他手腕的东郭甩开,而后在转眼看到他时,大步上前。

    一切都来得太快,林落几乎是被揪过去,而后林元烨随手抽出的一把佩剑就横亘在了他的脖颈上。

    东郭没来得及阻拦,城楼下的裴云之更是没想到林落会出现在这里。

    明明已经派人带走林落了。

    城楼下的人倏尔挽起弓,而东郭也上前。

    “元烨,你何时派人去请林公子了?”

    “三哥哥,你这是作甚?”

    两人的话声是同时响起的。

    上来后林落连人都没看清,没成想就被挟持了起来。

    林元烨并未搭理任何一个人,他让城楼上的侍卫将东郭制住,而后拉着林落,立在了城墙边。

    他看着那已经拿出弓箭的裴云之,又将林落往身前挡了挡。

    他朗声在只有风声的城楼上:“裴云之,你敢射吗?”

    “……”

    城楼下的人不发一言。

    挽弓的手却垂下了。

    仅这一个动作,林元烨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想笑,但笑不出来。

    身前的人不知道何时已经闭上了嘴不再唤三哥哥。

    “裴云之,我知道林氏如今是自取灭亡,但你千不该万不该,让他来骗我。”

    林元烨原本是没想这么做的,将林落囚在府中,也只是想要日后谋逆功成时,免得他在裴云之身边受了伤害。

    可他始终没想到,东郭在骗他。

    不过是从前林落送他那根五彩丝洗了又洗百般珍视一直未卸,教人拿住了把柄,知晓他最不愿辜负人的心意。

    惹来东郭为他换掉腕链,以为是真心。

    亲人不再,大势已去,一颗心也被糟践。

    林元烨是受不住的。

    他的声音空前的冷静理智:“裴云之,你想救林落的话,现在就把身上的弓扔开,盔甲也脱了,用你的命,去抵他的命。”

    “别、别!”林落听见这话,连忙开口想要劝阻。

    伴随着挣扎,林元烨却将他捁得更紧。

    “阿弟,我不想伤你,别乱动。”

    剑就在脖颈前,不会因为怕他受伤而退缩。

    只要林落乖乖的,就不会受伤。

    而城楼下的裴云之没有犹豫。

    垂着眼,林落看见清晨的天光下,裴云之将弓和银甲丢在一边,连护心甲也卸下,而后自腰间抽出短匕,仰首看来。

    裴云之的眼眸即便隔了很远,但在林落眼中是那么清晰,如琉璃般无比通透。

    那几乎与远处薄雾间的山隘融为一体的脸庞微微扬起,裴云之如高耸峭壁一般线条分明但又流畅的侧脸勾人,他不染一丝尘埃的眼静静地望向城墙上的林元烨。

    “照你说的做了,你就会放开他吗?”

    裴云之把匕首抵在心口,刀尖在没了护心甲的胸口处扎出凹陷。

    那一瞬,林落仿若是自己心口一痛,感受到了那匕首的冰冷,以及……隐藏在沉寂下的惊涛骇浪。

    是心跳快到将要窒息。

    “不要……”

    张口喃喃,他的尾音在抖。

    寂静的城墙上微风拂过每一个人,是唯一将二人连接的纽带。

    但丝毫没向裴云之带去林落的拒绝。

    “会。”林元烨掷地有声的话坠下了城楼。

    而后林落眼前就被一片猩红笼罩。

    分明是那么远的距离,那么一点的颜色,却在他眼中无限放大。

    一瞬间,林落满脸错愕。

    时间并没有在这一刻停滞,下一秒,裴云之口中溢出血,似乎都有些站不稳,但依旧看向城墙上。

    几乎没有思考,林落下意识向前跑了两步,想要去扶住裴云之。

    即便是脖颈上感觉到了刺痛。

    林元烨终是不忍伤害林落的,他撤开了剑,但没松手。

    他拽回了那瞧着想跳下城楼的人。

    “对不起,阿弟。”

    很轻的一句话,并没太多诚意。

    他接着问:“不过,裴云之死了,你想和他做一对亡命鸳鸯吗?”

    林元烨是在很真诚地询问。

    颠覆皇权是不可能了,此刻裴云之赴死,他能做到的都做到了。

    而后便开始茫然。

    接下来呢?

    他其实是准备与东郭一起赴死的,但在这之前,看着林落这般悲痛欲绝的样子,他觉得林落应该和他是一般的想法。

    他不会独死,林落不会独活。

    林落没说话,只在他手中失神地看着那以膝点地、却不要身后人靠近,固执望着城楼上的人。

    答案似乎很明显,林元烨又提起了剑。

    看着眼前俯趴在在城墙上的身影,他狠了狠心。

    “嗖——”

    比剑更快的是破空而来的箭。

    看着城下裴云之忽然滚身拿起丢开的弓搭箭射来时,林落更为惊慌。

    不是因为那向他射来的箭,不是因为身后被一箭穿颈的人。

    是因为在挽弓后,裴云之便倒下的身影。

    随着林元烨死去,本还安静的城楼上城下都嘈杂起来。

    尤其是在一架马车自城下军中疾驰出来停在裴云之身边,其中跳下的人举起一颗首级。

    是领军去建业的将领。

    徐清凌朗声对着城上道:“前去建业的叛军已然全部覆灭,城中之人若是现在投降,可饶一命。”

    身后的东郭被人松开,他没说话,只去扶住了林元烨的尸首。

    城门也开了。

    是齐羽玉一马当先上了城楼,口中还骂骂咧咧着什么。

    “……好歹也是百里穿杨百发百中,如今这才几步远就不敢了?”

    在找到林落后他便停了话声,拍了拍那还趴在城楼上一刻也不敢眨眼看着裴云之的人。

    “你还要在这看到什么时候?”齐羽玉说:“趁云之还没死,还不快下去!”

    还没死……

    这三个字听切实了,林落才仿若回拢了意识。

    刚刚城门没开,他看着那被人围起来包扎的人,还以为……

    身体比思绪反应得快,起身从城楼上下去时,林落都险些踩空。

    好在顺利来到了城门口。

    大敞的城门正在进入着骑着战马的行军,逆着战马而行,他头眼昏花几乎分辨不出方向,林落耳畔能够听见的声音也变得模糊。

    没想到裴云之先前未被剜出的真心现在剜出来了。

    可,他早就看到了。

    在城楼上瞧见了胡乱穿行的林落,唯恐哪个不长眼的把他撞了,齐羽玉忙喊:“都注意点,给少夫人让条路!”

    战马让开,林落便跑得格外顺利。

    待扑到裴云之身边,看见那即便包扎了却仍旧晕染一大片的鲜红血迹,林落泪流不止。

    他俯身想去抱裴云之,可又怕碰到伤口,便只握起一只手。

    裴云之手上也有伤,而那略带粗茧的掌在他手中,就如冬日里的冰雪。

    “裴太尉前些日子本来在周山就受了伤,身上还有沉疴旧疾,如今这一刀插进心口……恐怕无力回天了。”

    军医在一旁向着徐清凌及几个人轻叹。

    裴云之的血流了一地,便是连呼吸几乎也消失。

    俊美的眉眼紧闭,苍白的面色更衬得他染了血色的唇殷红。

    林落记得阿娘死时也吐过血,也是这般刺痛双眼。

    他跪在地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离别,离别是一件很常见的事。

    可明明无论是阿娘还是裴云之,他都不想与之离别。

    可他谁也留不住。

    “你别死……你别死……”

    林落没想到会以这么措不及防的方式失去裴云之,无助地跪坐在泥土地上,他只能祈求。

    “林落,别哭了,先带云之去城里找个医馆抓药吧。”

    听军医说完了话的徐清凌上前,安抚似地拍了拍林落的肩。

    而后指使着人将裴云之扶上马车。

    方才和徐清凌一道的几个人向着码头而去,林落对其并不在意,只是在上了马车后瞧着军医把从裴云之心口取下的匕首放在一旁桌案上后,他默默收了起来。

    *

    好在林府中有不少药材,军医虽说无力回天,但也吊住了裴云之的性命。

    东郡毕竟不是一个安稳的地方,在止过血又保住生气后,他们便乘船回了洛阳。

    几日几夜未眠,林落一直守在裴云之床前。

    其间裴父裴母前来,都被徐清凌挡在了府门外。

    直到这一夜,徐清凌带着侍从进来送药,瞧着林落无奈叹气:“你也好歹休息一下吧,别等云之醒了你又病了。”

    “他……能醒吗?”林落的声音很哑。

    虽然两日来他也用膳饮水,但都不多。

    不过短短两日,瞧着消瘦许多。

    “嗯,能醒的。”徐清凌很肯定。

    在侍从给裴云之喂药之时,徐清凌也递给林落一碗。

    “这是安神汤,我让医士用足了剂量,你喝了今夜好好睡一觉,许是明天就能见他醒过来了。”

    林落默了默,少顷,应了声:“好。”

    这厢林落小口吞咽着药汁,那厢徐清凌絮絮道:“云之这人呢,你瞧着他冷得很,其实心地是极好的。”

    不好也不会任他和齐羽玉留在身边,历练着积攒了许多。

    “嗯,我知道。”将口中的药吞咽下去,林落点头。

    “你知道就好。”徐清凌道:“对了,叶氏的人托周鸿远给你带个口信,周鸿远又托我,他说,云苍山那些奇门遁甲八卦阵什么的都变了一遭,若有想上山之日,让你找云之请教。”

    许是伤心了太久胡思乱想了太久反应有些迟钝,好半晌,林落才捧着白玉瓷碗愣愣地“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云之没和你说这件事。”徐清凌笑了笑:“那时你在清河是不是觉得‘裴云之这个人怎么这么坏?简直是天子的走狗’?”

    微微蹙眉,林落摇摇头:“没有。”

    他才不会这样去说裴云之!

    “好哦。”瞧着林落似乎因他这般说有些不悦,徐清凌悻悻:“总之向圣上献阵法图册一事是云之与叶氏之人通好了故意为之的,听说云之只为在云苍山上求一处小院,然后还有……咳,没了。”

    后面的徐清凌记倒是记得,只是那是裴云之让东隅书院将裴怀川除名,再不得上山。

    这也太坏了。

    他还是不说了。

    “他……”

    明明碗中的药汁已经喝完了,林落却还微微张着口。

    是了,他早该知道的。

    裴云之明知他去云苍山上是自愿,是喜欢。

    又怎么会毁了那一片净土呢。

    缓缓合上了唇,嘴角浅浅抿起一个笑,林落垂下了眼。

    有几分困了。

    几日来终于见人有点生气,徐清凌将空碗从林落手中拿过。

    “好了,旁边那个院子屋舍已经收拾好了,你快去睡吧,今夜祝邵会守着这儿。”

    *

    静夜有雨,细微如从未来过。

    林落从院中出来时,便见府中一片素缟。

    白绫挂在回廊屋门上,让林落茫然。

    眼看着有侍从向他匆匆行礼后就向前堂赶去,他也跟了过去。

    还未进去,便听见徐清凌和人说着什么——

    “……大人是和齐小侯爷一同眼看着尸首封棺下葬的,如今还有什么可质疑的呢?”

    “见谅见谅,只是一时唏嘘裴太尉英年早逝……”

    堂中有一块停过棺的空处,但此刻什么也没有。

    裴云之死了。

    还下葬了。

    没有任何人告诉他。

    明明昨夜徐清凌还告诉他裴云之已经打算好了以后和他一起去云苍山。

    现在人都没了,他还等谁呢?

    蓦然间,感觉到自己脸颊一片冰凉湿润。

    不知是春雨又下了起来,还是泪。

    遇到裴云之其实是他这一生中最觉幸运的事,他这一生都在被爱。

    可惜他实在愚蠢。

    蓦然转身,林落向着裴府主院走去。

    行至主院门口时,从里面出来的几个侍从与林落撞见。

    瞧着林落失魂落魄的样子,满珧皱眉关切。

    “郎君,你……”

    “别拦着我,我就想进去看一看。”

    看着满珧手中的官服和他身后几个侍从手中关于裴云之的一些物件,捧着像是要拿去处理,林落有些敏感地认为满珧会劝他离开,便将一直带着的匕首拿出,对向他们。

    防备的样子和哭红的眼眶,抽搭着也不知道能伤害到谁。

    但确实没人上前拦着他了。

    侍从们都很听话,也许是知道林落不想伤人。

    也许是因为这本来就是属于林落和裴云之的府邸,他们根本没打算拦。

    只是林落手中的匕首……

    满珧盯着,想说什么,但又想了想。

    应该没事的。

    浑浑噩噩地向院中走去,林落从未想过会与谁生同衾死同穴,但此刻他却觉得未尝不可。

    院门也有着石阶,明明不高,可林落却在下来时因恍惚而踏空。

    倒下去也不会太痛的,就像昨夜的药汁在他口中没有任何味道。

    失重时,林落想。

    可下一刻,他并未栽倒在地。

    一双手扶住了他,笑问:“落落,哭什么呢?”

    这手,扶过他无数回。

    先前会说要当心,现在不用了,以后也不会了。

    他会永永远远,一直扶着他。

    “铛——”

    手中匕首掉在石板地上发出脆响,颤抖的手几乎反握不住那臂弯。

    林落抬眼去看。

    清冷的眉眼如旧,眼中却生着柔柔绿丝,似茑萝将他缠绕住。

    几丝淅沥小雨无声,清澈了裴云之低低的嗓音。

    “落落,以后不会再让你等了。”

    林落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一只大手包裹住。

    温热的触感犹如过电一般让林落的大脑瞬间空白,他脑中的弦在这一刻崩断,他忍不住的扑进了裴云之的怀里。

    “你没死……你真的没死……”

    熟悉的暗香萦绕在了林落的鼻尖,那是让他无比安心无比眷念的味道。

    虽然还有丝丝血腥味伴随,但也无碍。

    他埋首在裴云之的怀中,不敢用力怕让人伤口裂开,只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还以为是出现幻觉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嗯,没死。”

    耳边是裴云之的一声轻叹,随后林落感觉到温热有力的手臂揽住了他的肩。

    “对不起,害你伤心了。”

    “不过现下世间再无裴氏长公子,唯有裴云之。”

    前半生太长,他一直为着幼时所愿踽踽独行,险些在权势之中迷失。

    直到遇到林落。

    自幼生在乡下的林氏庶子,即便天资聪颖才华横溢,也敌不过身份的桎梏。

    林落本不该是这样的,他也不该是这样。

    不喜尔虞我诈追寻自由大道再正常不过,但如今世间并非是一个真正能够让人自在的世间。

    唯有将其改变。

    这是一条难行的路,尤其是在林落离开后。不过也无妨,他会找到的。

    将裴氏私兵握在手中,做尽让天子忌惮之事,还为其去姜国学来开设学宫乡设学堂分科取士得罪各地世族。

    他难逃一死。

    他所求便是这一死。

    兵权随他身死归拢天子手中,裴氏便再无可忌惮之处。

    温匡寿的目光只会再放于其他世族上。

    而裴氏,并不会因为选官制度的改变而消逝,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但百年以后与他无关。

    将近三年光阴,重拾旧愿以此身为局,百般艰险只为此时此刻。

    假死,脱身。

    所以……

    “此后闲云野鹤,比翼双飞,我与你同去,可好?”

    有些苍白的面色随着薄唇微微上翘的弧度潋滟了春华,生动着身后翠绿的嫩竹叶。

    勾着裴云之的衣襟,林落也抿起一点点笑,眼中动容与情深不渝盖过了心疼。

    “好。”

    吻如轻风吹过,细微簌簌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