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从见到父母开始, 简梨的小嘴就嘚吧嘚吧的没停下来过，晚上睡觉的时候，王梦梅抱着女儿还在感叹女儿大了。
结果第二天一家人出门, 她就觉得自己昨晚上的感慨都是浮云。
这哪儿像是个长大的姑娘！
一口一个妈妈妈妈的，好像还是个小宝宝。
一米七三的小“宝宝”简梨, 陪着父母出去逛街吃饭, 这么冷的天, 当然是去吃涮羊肉。
吃完涮羊肉去看降旗，在天安门拍一张纪念意义的照片。
寒风凌冽，旗子降下去, 又是一年。
简梨看着残阳红日在天边消失不见, 黑蓝的天空被晚星点缀的熠熠生光。再没有这样一个时刻, 能让她如此具体的感受到幸福。
新的一年，她来啦！
****
程瑜下午没课，结束上午课程之后，就去京大等哥哥下课。
陶行检走出校园，看到妹妹穿的鼓鼓囊囊，踢着脚下的石子。
“哥！你怎么下课这么晚！”
说好的今晚上去看烟火会，晚点去就抢不到好位置了！
陶行检抬手看了眼手表：“不用那么早, 三点再开车过去就来得及。”
顿了一下, 陶行检问道：“简梨今天有什么事？我看她没来上课。”
程瑜：“她爸爸妈妈来陪她过年啊……哥，你干嘛关注小梨？你该不会是……”
陶行检皱起眉来, 他觉得妹妹实在是想太多。别说简梨比他小, 他一直把对方当做妹妹看。就凭借着简梨是程瑜的好朋友, 他也不会对对方有什么超出范围的想法。
“你想太多了。”
程瑜气呼呼的：“什么我想太多！你敢说你不是想要扣简梨的平时分数！”
陶行检：……
程瑜一看哥哥不说话，更加生气了，追着哥哥一个劲的要挟：“小梨成绩很好, 再说了你根本都不查考勤的，凭什么对我朋友这么严格？你要是真的扣小梨的平时分数，我就……跟爸爸妈妈告你状！”
陶行检无奈扶额：“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没扣。”
他觉得自己真是多余多嘴，只不过是出于对妹妹朋友的关心，才问这么一句。这完全是长辈的心态，怎么就变成这样。
程瑜狐疑的看着他：“真的？”
程瑜还是不放心，她觉得自己一直被简梨照顾，好不容易来的一个好朋友，如果因为不懂事的哥哥扣了简梨的分数，那自己以后怎么去见简梨啊！
程瑜心想，臭哥哥，赶紧结束课程，离我的小梨远一点！
****
简锋有钱之后，就格外想要打扮老婆和女儿。
王梦梅脖子上的翡翠，就是简锋买的。
简锋还想要给闺女也买点贵价的首饰。
“我看小女孩们都爱钻石，爸爸给你买个钻石？”
说着简锋瞥见女儿脖子上挂的项链，是一颗黄澄澄的太阳造型的宝石项链。
这是女儿的那个同学送的，但是小女孩哪儿能只有一颗宝石，总得多几样才好有的换。
简梨一脸嫌弃：“我才不要钻石。”
钻石哪儿有黄金保值啊。
“那你想要什么？”
简梨想了想：“房子吧。”
她的编辑姜柔已经催她很久，让她开新篇。简梨一直在准备工作中。
不光是简锋在以租养贷，简梨自己身上也背着房子的贷款。
还款的压力也有，但是简梨还想要再买房。
简锋一副早就料到的神情，对王梦梅说道：“你看吧，我说什么来着？”
王梦梅也是纳了闷：“怎么就那么爱买房子……行了，你爸这次来，说的就是这件事。”
简锋乐呵呵的跟闺女说道：“趁着这次来，我跟你妈打算买一套房子放这里。这样你平时也能去住一住。省的你住在学校里，四个人一间宿舍，你妈上次回去后就心疼，说你的东西都没地方放。”
其实早几年，王梦梅还没那样深刻的感受，但是现在偶尔想起过去，总觉得女儿打小是吃了不少苦的。
尤其是想到初一时候，给简梨看个病都能被庸医误诊。那时候自己怎么就那么没见识，应该带孩子来首都看看的呀！
现在家里有了钱，两人一商量，贷款什么的可以缓缓，毕竟简锋的生意来钱快，家里眼见着就好起来了。当务之急，是给女儿改善改善条件，这几个月打电话，每次结尾都是女儿的一句“我去打热水了”为结束。
简锋一问，这才知道女儿是每天去水房打水用，那么重的暖水瓶，每天提着上四楼，简锋挂了电话还认认真真的问王梦梅，能不能给学校捐个热水器。
最后还是被现实打垮了，钱到用时方恨少。
简锋只恨自己现在还不是随手就能拍出来几百万几千万的身家，不然马上就去给京大捐一批热水器！
热水器没影，两人就要买房子。
简梨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脑门上，愣怔了一会儿。
王梦梅：“买套房子，这样我们两个谁有空了也能来看看你。你之前不是说想王发财了吗？你要是能照顾她，我就把发财也带来。反正我跟你爸现在也是到处跑，说来就能来，方便的很。”
王梦梅尽量说的轻松，其实现在在首都置业并不是一个最好的选项，毕竟两人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去尽量的扩大生产。财气一来，自己也要跟上步调。
但是……
两个人都太想女儿了。原先在家的时候不显，简梨总是叽叽喳喳的，一个人能造出来三个人的动静。时不时的闯点小祸，让两人头疼。
但女儿真的走了，两个人这才发现，不是女儿离不开他们。
而是他们离不开女儿。
原本两人还互相安慰，孩子大了，总有这么一天，寒假就回来了。做父母的不能自私，女儿走出去了，就不能把人再圈回老家那个小地方。
可思来想去，还是放不下。
现在有了钱，两人就马不停蹄的过来看房子。
原以为简梨听到这个消息会很开心，但是简梨却是一脸感动之余的无奈。
“怎么？你不想买房子啊？”
简梨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最后胡乱道：“我带你们去看看吧。”
简梨先是跑出去打了个电话，然后又匆匆回来。
王梦梅纳闷：“这丫头，干嘛这样神神秘秘。”
简锋倒是若有所思。
索性地方不远，简梨拉着父母去了自己买下的房子，这里靠近重点小学和一个中学，虽然还不至于像是后来那样一房难求，但是小区的布告栏上贴着许多找房子的白纸。
简梨带着父母走到四栋楼一单元，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眉目温柔的中年女人，对方乐呵呵的请简梨进去，看到她身后的人还有点惊讶。
简梨：“这是我的父母，今天恰巧在附近，所以一块来了。”
中年女人笑着说道：“我只是惊讶，你的爸爸妈妈很年轻。”
说着话，中年女人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这里是一年的房租，你点一点。”
简梨接过来，随便看了一眼，然后就给对方开了个收据。
“我带我爸爸妈妈看下房子，你不介意吧？”
中年女人：“随意就好，我们的东西要到下午才搬过来。”
简梨带着父母在屋子里看了看，这是个两室一厅的格局，户型周正。基础的家具都有，简梨自从买下之后，就没有动里面的装修。
短暂的看过房子，简锋和王梦梅都没说什么话。
简梨跟租户打了一声招呼，这才带着父母走出房门。
“这就是我买的房子——其中一个。”
简锋看着女儿扬起脑袋，骄傲的小表情，他心中油然而生一股骄傲。
这就是他简锋的女儿。
王梦梅倒是反常的一直没说话，最后吐出一团白气：“这么大的事……”
算了，说多了也没用。
主意如果不大，也就不是简梨了。
简梨笑的像个偷吃香油的小老鼠：“都是我画漫画挣的呀，我想要给你们个惊喜。”
确实够惊喜的，好久都没让简锋和王梦梅缓过神来。
只不过惊喜过后，两个人发起愁：“那房子还买不买？”
女儿买的是投资用的，但是解决不了当下的住房问题。可要是买一套一家人都能住的合心意的房子，简梨也给他们科普了首都的房价，属实是超出了他们的预计。
“房子怎么这么贵！”
简梨心想，这才哪儿到哪儿？
二十一世纪刚拉开个帷幕，真正贵的，在后面呢。
尤其是过几年就举办奥运会，首都还要出台限购政策，不满五年的社保不给买，以及各项赛事，国力增强……
简梨拉着爸妈的手：“买！怎么不买？”
再过半年，奥运会的消息就要出来了，到时候就更贵！
第182章
意见统一后, 一家人就去看房子了。
简梨熟门熟路找了中介，那中介还记得简梨这个大客户，哪怕是元旦假期, 也兴致勃勃的出来带着看房子。
看来看去，一家人还是觉得就在女儿的学校周围就很好。初步意向了几套, 准备磨磨价格。
简锋的大哥大总是在响, 王梦梅也不遑多让。
两个人也不能待太久, 简梨拍着胸脯保证：“我谈下来再给你们说！”
简锋和王梦梅的生意，年前都是最忙的时候，简梨十分体谅父母, 打算自己跑下来。
她手里还有四五十万, 简锋和王梦梅更是又给了她一张卡, 上面存着十万块。简锋的货款和其他，年后还有个三四十万能到账。
这笔钱足够买下一个小三室了。
房子依旧还是写简梨的名字，这在全家都是没有异议的事。
跟父母在一起的时间总是短暂，很快就到了简锋和王梦梅要走的时候了。
临走之前，简锋和王梦梅在饭点定了一桌，然后把王云云和孔飞都接了过来，于情于理, 两家一家亲戚一家朋友, 来了首都总要关照一下孩子们。
王云云听说姑姑和姑父来了，十分的高兴, 她大早上就起床去稻香村排队, 买了三大盒的糕点, 给王梦梅和简锋一盒，剩下两盒托姑姑带回去。
四个月不见王云云，等到再见, 王梦梅都差点没认出来。
来了首都的王云云褪去了高中时期的懵懂青涩，整个人都十分的自信昂扬。她本来长得也算是清秀，只是高中时期睡得太少，总是看上去迷迷糊糊的。现在的王云云脸上化了一点点淡妆，整个人都看着很不一样。
“姑姑，姑父！”
王梦梅哎了一声，然后拉着王云云啧啧称叹。
“是不一样了。”
简锋也笑眯眯的夸了几句，从包里拿出来一份礼物递给王云云。
“上次送你来太仓促，姑父给你补上。”
王云云大方收下，叫王梦梅看着喜欢。
子侄辈里，她跟钱苹最亲，云云也好，但是小姑娘总是太害羞。
现在好了，很有大人的样子。
王云云刚落座，就跟简梨小声嘀嘀咕咕起来。
这时候孔飞来了。
几乎是两年的时间没见过孔飞，简梨再见到孔飞的时候只是感叹了一句对方好像白了点，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其他的想法。
但是孔飞却紧张的不知道怎么办，简锋和王梦梅的热情招呼，他连话都有点不利索。
王梦梅笑眯眯的给孔飞夹菜，问他：“大学生活是不是很紧张啊？你妈妈总是担心你，说你不太打电话给她。”
林慧时常感叹，儿子跟女儿的不一样。
臭小子就是没有女儿贴心，简梨去了首都，一个星期一个电话不说，还总是会买点什么东西寄回家。但是孔飞去了首都，一个月能有一次电话就不错了。
林慧在首都买的房，最开始是为了防备孔国荣的，但是后来两人的离婚还算顺利，这房子也就没了用武之地。再后来等到孔飞考上大学，林慧也不想着卖了，反正孩子将来还不知道要去哪儿，首都的房子再怎么说也是保值的。
只是林慧也心焦，在王梦梅面前旁敲侧击了几次，得到的消息都是简梨说自己没有对象。
这消息好也不好。
好是小姑娘现在不是心有所属。但坏也坏在这里。
林慧也是弄不明白了，她给儿子传呼号码，这小子难道就只是看？
怎么这么怂啊！
林慧恨铁不成钢。
她晓得儿子对简梨有心思，更晓得这小子随了他爹那个窝囊样子，对着简梨有点自卑。
可是这傻孩子，干等能等到什么时候！
简梨只会越来越优秀，去了京大，那都是天之骄子，一大把一大把的人前赴后继，本来两家还有个认识的早的情分，这要是干等，难道要等到别人近水楼台吗？
林慧着急，只想着等儿子寒假回家好好劝劝他。
而孔飞自己，落座之后就听见王云云好奇的问姑姑姑父这次来首都有什么事。
简锋瞟了一眼孔飞，淡淡说道：“来看看房子。”
孔飞有点慌张的接了一句：“买房子？叔叔你们打算买在哪里？”
简锋：“就买在小梨学校附近吧，多买几套给小梨，将来不叫人看不起。”
简梨有点奇怪的看了一眼她爹，这话说的，哪儿跟哪儿啊这是，她爸平时不这样说话的啊。
王梦梅也觉得不合适，于是接腔道：“其实小梨自己已经买了一套了，我跟她爸爸决定在给她买一套。你妈妈跟我说过，首都的房子保值的，多买几套，将来做投资也好。”
孔飞有点懵：“简梨，你、你买房了？”
他们可都是刚开学没多久的大学生啊，怎么买房？
简梨看孔飞就像是看同学，但是林慧阿姨对她好，于是也难得给对方个好脸色。
“我高中就画漫画啊，攒的钱哦。”
孔飞愣怔在原地。
王云云还打趣道：“你自己说了啊，那我也不瞒着姑姑了，那时候小梨画的漫画，我都追着看呢。就是这丫头太坏，总是不跟我剧透。”
“……我只比你知道剧情早几天，我怎么剧透啊。”每次不到DDL不肯动手的小只梨如是说。
“之前我们学校编辑部有好几个你的粉丝，一个个讨论的可激烈呢。我说你是我妹妹，她们都使劲求我找你签名。”
简梨豪爽的小手一挥：“没问题，等我明年就开个签售会！”
《魅画》的流量日渐下滑，简梨要开新篇，当然也要做做市场。
两个人你一眼我一语。
孔飞在一旁一言不发。
简锋悄悄摇了摇头。
他并非是那种蛮不讲理的家长，凭着自家和林慧的关系，如果两个孩子互相真的有那个意思，而孔飞也能够满足他的条件，那不是不可以。
可看到孔飞只是因为女儿的优秀就这样自卑，简锋就知道这事不可能成。
一个男人，光会自卑有什么劲？
难道要他光芒万丈的女儿去降低自己的光环，只为满足对方的一点点自卑感？
怎么看也是不公平。
整场饭局，孔飞都情绪低落，他勉强撑住了在简锋和王梦梅面前不露出太多沮丧。
可等到结束后，回到宿舍，他就扑在床上，整个人都被无力感笼罩。
室友看他这样，好奇的问他怎么了。
“你不是跟你心上人的父母吃饭去了吗？”
还以为这小子已经突破了关系，到了见家长的地步呢。
孔飞闷闷的说道：“见了。”
“那你干嘛跟丢了钱一样。”
孔飞不说话。
室友也不理解了：“之前老张说让你去送鲜花摆蜡烛，你不肯，说怕人家生气。后来老吕说让你先去找机会见面，然后再徐徐图之，你不敢。这次人家父母主动邀请你，这多好的机会啊！又是同乡又是长辈在场的，你就没趁着饭局跟人家好好沟通沟通？先留个好印象也行啊！”
孔飞翻身坐起来：“你不懂。”
你压根不懂，她有多优秀。
站在她身边，我只会自惭形秽于自己的不够强大。
室友爱莫能助：“兄弟，你这样纠结，人家一点都不知道。要么你直接莽，主动表达心意，成与不成的，照你说人家姑娘是个明白人，又不会吊着你。咱们死也当个明白鬼。”
“要么你想要有故事，就主动点啊。难道还指望人家从京大追你到咱们学校啊？”
男生也有夜聊会，甭管别人怎么说哪个哪个女生，孔飞都只会说自己的“女神”。
天长日久的，所有人都一副牙疼样子。
孔飞都把人形容成“天仙”了。
室友们一开始只以为这小子是一时兴起，大学好看的女生多了去了，迟早移情别恋。
可时间一久，几个人也真的为孔飞出谋划策起来。
孔飞心里一片苦涩，他要怎么说，简梨见过他最弱小的一面。
那时候站在校门口彷徨无错的自己，是孔飞午夜梦回最想去除的画面。
他多希望自己当时能更勇敢一些，更有用一些。
这样的自卑烙印在心底，刚开学时候还能靠着一点点勇气去找简梨。可渐渐地，一鼓作气之后就是二而衰，三而竭。
他害怕起来，只能做了逃兵。
室友耸耸肩：“你好好想想吧，要么就放弃，要么就主动。”
孔飞抱着脑袋：“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如果说今天有什么好消息，那就是简梨似乎没有男朋友。
孔飞给自己打气，一定要鼓足勇气，迈出第一步！
*****
元旦假期过后，就迎来了期末考试。
大学的第一次考试，狠狠给新生们见识了一波期末周的可怕。
到处都是人，背书做题的氛围让人一夜之间回到高三生活。平时还算空闲的图书馆，突然之间变得一位难求。冯宝宝这种卷王更是每天都在图书馆泡着，两只眼睛都熬成了大熊猫。
简梨也全身心的投入到考试中去，她平时也没有懈怠过，复习难度并不太大。
可有些人就惨了，像是班上的一些经常逃课的同学，如今就开始临时抱佛脚。
顾红背书背的两眼朦胧，呆滞道：“我平时到底干什么去了啊！”
她也算是学习认真的，但是再认真的人，也不可能在大学保持着高三的节奏去学习。
而且大学的课程也不是高三的考核标准。
尤其是历史专业，老师上课过于随性，很多知识点隐藏在课堂的随口一句话里。
等到复习的时候，这句话成了重点，如果没有理解到位，就只能面临着更大任务量的学习。
考试周过去，连简梨也被折腾的掉了半管气的感觉。
她先狠狠睡了一觉，这才拿着自己好不容易抢到的春运火车票。
回家过年啦！
第183章
王云云的考试周比简梨晚, 而程瑜则是留在北京过年。
简梨一个人下了车，呼吸了一口故乡凌冽的寒风，恍如隔世。
上辈子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回桃城, 这里有她虚弱自卑的青春期，有她避之不及的黏黏糊糊的人际关系, 更有她那丝丝白发深爱她却固执沉浸在旧日生活中的父母。
车站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流, 有小贩喊着茶叶蛋五毛一个。氤氲着白气的小摊子, 唤回了简梨的神志。
她匆匆走出此时还看不出破败的桃城火车站，像是任何一个回家的旅人一般，踮起脚尖张望寻找起自己的父母。
简锋穿着厚厚的外套, 脚上是黑色的皮鞋, 伸长着脖子到处看, 手里还拎着两袋子不知道什么的东西。简锋个子高，简梨远远就看见了父亲。
她鼻子一酸：“爸爸！”
简锋瞬间就笑开来，眼角的褶子都深了下去：“可算是到了。”
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简锋和王梦梅都没睡好。
一大早两人就早早起床，王梦梅去张罗着买东西做菜，简锋还怕女儿路上饿，手上是从家里带的豆浆和包子, 都用保温桶装着。
把女儿抱了个满怀, 简锋无比自然的接过女儿的行李：“昨晚上补到卧铺票没？”
简梨：“没有，春运呢, 哪儿那么容易补票。”
就连一张硬座票, 都是她花了三十块在火车站外头找了个排队的黄牛帮着买的。
简锋心疼不已：“那你一晚上怎么睡的？”
简梨叼着鱼香肉丝馅包子, 眼睛眯成一条：“就靠着窗户啊，我运气还蛮好的，买到了靠窗的票！”
她这样一说, 简锋更心疼了。
简梨倒是还好，她现在十八九岁，正是身体强壮的时候。上辈子上大学，朋友去找她玩，两天她能带着人把各个景点逛一圈。
后来的“特种兵旅行”火的时候，简梨看着短视频上青春洋溢的少年少女，感慨岁月不饶人。
年轻时候就是有使不完的劲！
现在的她再来一次，就感受到了这种体力上的优势。一晚上趴在窗户边上睡觉，除了脖子有点不舒服，她竟然还有精神回到家后跟着王梦梅去买菜。
因为女儿回家，王梦梅放下了手里的工作，大早上菜市场都跑了三趟。
没办法，家里太空了。简梨一走，他们两口子就经常在外面对付着吃。王梦梅一收拾，屋子里除了别人送的礼物，就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索性从头到尾买一遍。
简梨吃完了包子，像个小尾巴一样要陪着王梦梅出去转。
“我要点菜！”
学校的饭菜吃久了，她可太想王梦梅的手艺了。
没办法，王梦梅只能带着她出去。
菜市场还是那个菜市场，方圆几公里最大的菜市场，棉纺厂的老菜市。
王梦梅带着女儿一出现，就有认识的人打招呼，看到简梨更是热情的叫简梨都有点害羞。
“来点大葱是吧？行！当家的，给拿捆后面的来！”
“小梨回来了？啧啧，长成大姑娘了，给给给，拿个米花球吃。”
“不要钱，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拿去吃吧。”
……
简梨走了一路，被塞了各色小零食若干。王梦梅手里也拎着几兜蔬菜，其中还有这家送的芫荽，那家搭的辣椒。
简梨懵懵的：“我刚才都没喊人。”
时间太久，她忘掉了好多人的名字，只知道看见人脸是熟悉的。
王梦梅如数家珍：“给米花球的是你张叔叔，你忘了？之前你卖咸鸭蛋，人家买了三四个，后来见到我就说你机灵，将来差不了。”
“送芫荽那家，你之前减肥，在外人家门口那儿跳绳，那家的小姑娘那段时间跟你玩的挺好。”
“卖葱那家，是麻婶的儿媳妇……”
简梨：“我记得！”
麻婶她当然记得。
“……她家后来不是房子没卖出去？”
棉纺厂回购住房那会儿，麻婶又是吵又是闹的，非要让厂子给她四室两厅，不然不搬。结果可想而知，后来什么也没落着。
王梦梅笑了：“现在麻婶可享福了，她家的两个儿子一看家里穷的没出路，非要分家。前几年就分了，两边各自去过。麻婶大儿子去收泔水，大儿媳在这儿卖菜。你别看泔水脏臭，其实里面挣头不少。小儿子现在跟着他哥也干这行，两人一个守着城西，一个占着城东。收完泔水往乡下送。”
棉纺厂倒了，日子总要继续。
短短几年时间，麻婶两个儿子都靠着自己买了房。
家一分开，麻婶和男人都失去了掌管儿子小家财政的权利。她为此失落了很久，直到两个儿子纷纷生了孩子。
孩子一出生，麻婶的精神就为之一振。
“现在你要是见了她，估计你都不敢认。”
人还能倒着长。
麻婶当初为了房子几乎是一夜白头，整个人老了不止十岁。
现在有了新的盼头，每天急火火的接孩子送孩子给孩子做饭，头发竟然还又黑了一些。
不止是麻婶，简梨在菜市场见到了太多的熟人。
王梦梅对这边总是熟悉的。
生意一做起来，很多曾经的关系都找上门。
就像是麻婶的大儿子，提了不少东西上门来道歉。
迟来了好几年的道歉，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王梦梅店里的泔水。
“梅姐，那时候我妈也是急的慌了心。你跟锋哥是好心，是我们太蠢太贪，现在想想，那时候锋哥说的话都是好话……”
这些话王梦梅听听就过去了。
当年麻婶难道不知道简锋的话是对的？
早就知道了，但是人又不能承认自己的错误，于是只能责怪简锋。
那现在为什么又肯认错？
因为现在的认错更有价值。
简锋和王梦梅不是昨日的棉纺厂邻居，而是做了生意的老板。
人对于身边的人的“忠言逆耳”往往不会感恩，而是埋怨指责，可对待走的更高的人的“忠言逆耳”，他们就会反思错误。
王梦梅私底下跟简锋商量了商量，最后把泔水以市场价格给了麻婶的大儿子。
原本泔水是外包给长青街的一户坐地户的，但是那家人有一点王梦梅不喜欢，就是每次收泔水总喜欢自作主张的把还没收的桌子上的东西一并倒走。
王梦梅说了好几次，附近医院的顾客比较多，有时候人家没吃完，只是有点急事，说不准就跟服务员交待过不让倒的。
你收泔水就收，干嘛动桌子？
倪浩说了几次，对方是不倒了，每次也是弄的后面脏乱脏乱。
简锋：“麻婶的大儿子虽然滑头，但是这小子做事还是麻利的。”
王梦梅让麻婶大儿子按照市场价格算，对方二话不说就给了价，比那家坐地户还高几块。
王梦梅后来想了想，想明白了。
麻婶的大儿子不光是盯着她长青街的一家店，她的分店今年开了六家。
让利是为了后面进一步的合作。
简梨有点感慨。
曾经棉纺厂倒闭时候，麻婶一般岁数的人近乎绝望。
可峰回路转，经济的发展，也让更多人找到了体制之外的幸福。
王梦梅中午做了一大桌子的饭菜，看着简梨吃的像只小猪一样，满足的心情溢于言表。
“在学校上学也辛苦，回来可要好好休息休息。”
休息？
简梨把嘴一抹：“不休了，我打算去博物馆当讲解员。”
简梨学了一个学期，学了总要用。
今年桃城建好了新的省级博物馆，简梨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去应聘一下临时讲解员。
这话一出，王梦梅和简锋都很赞成。
博物馆好啊，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
“需要爸爸妈妈给你找找人吗？”
也不知道人家要不要。
简梨：“不用，我自己应该就可以。”
京大的牌子还是好用的。
如果对方招人，她专业对口还有名校经历，应该很容易就能进。
如果对方不招人……
简梨准备了一个plan B。
大不了就去当个临时的导游嘛。
结果最后，是Plan A 和Plan B 的集合。
博物馆要的临时讲解员只有一周一次，而简梨也顺利跟本地一家旅行社谈下了合作。
简梨每天早九晚五，过的像个真正的上班族一样。
王梦梅和简锋又回到了女儿读高中时候的舒心日子，每天回家都能看见闺女穿着睡衣咔嚓咔嚓吃零食看电视撸狗。
这天简梨正在看电视，简锋回到家带了三个盒子。
“小梨，过来看看！”
简梨懒洋洋的应了一声，踩着拖鞋吧嗒吧嗒过去。
简锋神神秘秘的打开盒子。
“看看爸爸买了什么？”
简梨：……
简锋还以为女儿是不认识，拿起盒子里巴掌大小的东西给她解释。
“这个叫小灵通。”
第184章
一台小灵通四千块。
简锋花了这么大的一笔钱, 当然是因为他见到过这东西的方便之处。
大哥大太笨重，有时候一旦忘了拿，有什么事就联系不上。
这个就很好, 塞进衣服兜里，上哪儿都方便。
简梨一言难尽拿过一支小灵通。
去年三大运营商分家, 小灵通在前几年横空出世, 未来一两年疯狂扩张。甚至在未来的七八年时间里, 这东西都会一直风靡。
上辈子简梨是在大学快结束时候才接触到小灵通。
但她没想过这辈子会这样快。
简锋喜滋滋道：“这样你上学就不用老是去打公共电话了。”
京大有黄色的电话亭，可以插卡或者投币，简梨每周打一次电话, 几个月就买了七八张电话卡, 一张卡二十块, 一个学期花了二百多话费。
有了小灵通，往后随时都能联系。
简锋跟王梦梅说了怎么用，王梦梅稀奇的把东西拿在手上左看右看。
“这么小的东西，能打电话？”
简锋：“怎么不能！”
他拿起一支：“我出门，咱们隔着门打打看。”
说完就潇洒的把门关上自己出去。
简梨、王梦梅：……
“我爸出去干嘛啊！”
想要试音，一人一个屋子不行吗？
王梦梅：“随他去。”
岁数越大，脑子越掉线。
小灵通叮铃铃的响起来。
简梨接起电话, 那边是简锋喜气洋洋的声音。
“怎么样？清楚吧？”
简梨：……能不清楚吗？挂了电话她都能听见她爸在外头的大嗓门。
简锋：“我走远一点。”
“能听到吧？”
简梨：“……能听到。”
“我再远一点。”
简梨：“……”
简锋得意洋洋：“能听到……”
呲啦的一声, 电话听不到声音了。
王梦梅还以为坏了。
简梨却见怪不怪。
“这玩意儿信号就是这样。”
要么上辈子有个顺口溜呢。
手拿小灵通，站在风雨中。左手换右手, 就是打不通。
那时候这玩意儿还有个外号。叫歪歪靠。
每次接起电话, 先歪两句, 然后就要吐国粹。
实在是信号差的令人发指。
……
不过有了小灵通的好处很快就让简梨体验到了，最起码每天在博物馆工作，下班时候都能接到王梦梅和简锋的电话。
有时候是喊简梨去哪儿等着, 一家人有应酬。有时候则是说一下今天要回去的晚，让她先睡。甚至于让简梨回家带根葱，简锋都要打电话。
简梨拿着小灵通，在旁人羡慕的眼神中对着电话那头嘀咕。
“妈，我爸该不会下次在厕所没纸都要打电话吧。”
这上瘾的程度，往后有了智能手机，还得给他安个防沉迷呢。
腊月的年味重起来，今年的过年又跟以往不太相同。
去年迎来送往虽然多，但是礼物还都是朴素的范畴，方便面牛奶饮料更多。
今年的送礼，简锋送出去的多，收到的也多。
各种白酒，香烟，补品……
家里专门腾出一间屋子放这些东西。
简梨也会留下几个自己喜欢的自己喝。
这天拆了一箱娃哈哈，简梨看到里面空了一排。
王梦梅都想不起来是谁送的。
不过是谁送的都无所谓。
过年就是一批货能转好几手。
也不知道是在哪儿一手的时候，被家里的小孩偷偷喝了又封上。
今年的年夜饭简锋本来说去外面定一桌，后来还是被王梦梅否了。
“外面做的没有我做的好吃，再说了，咱们三个，肯定剩一堆。”
还不如在家吃呢。
王梦梅做了一桌子菜，看着电视吃饭，春晚热热闹闹的看到十点多。
简锋说去放烟花。
去年黄桂花去世，别人家都在放，简锋没放。
今年简锋买了一堆烟花放在院子里的走廊下。
小小的陶罐一样的桶子，往外能喷好几分钟，简锋买了四五十个。
大的那种大几十发的，买了十来个。
还有单发的，小火箭，神鞭，仙女棒……
简梨提着个塑料袋，里面是简锋给她准备的各种小玩意儿和摔炮。
简锋要去长青街放。
长青街的商户早有人在放了，尤其是过了十一点，到处都是硝烟弥漫。
简锋排兵布阵的，把带来的大烟花和小烟花分好地方。陆陆续续放起来。
很快就到了十二点，简锋提前一分钟把烟花都点燃。
七八个烟花一块发射，在天空炸开各种颜色。
简梨和王梦梅离着远远的看，天空像是块画布，到了时间，不仅是烟花，还有各家各户点燃的鞭炮。在黑色的天幕上，像是花团锦簇的一片。
密集的炸开的烟花，昭示着新一年的到来。
“新年好！”
……
今年再去王家庄，不管是简锋和王梦梅，身上都少了那种憋着一口气要证明自己过得好或者是可以掩饰叫别人不觉得他们过得好的心情。
开着那台桑塔纳，车子到了王家庄。
王梦梅给赵春兰买了点金子。
“旁的东西她缺什么了？也就是金子叫她高兴。”
人老了，也不缺吃喝，最主要就是在老姐妹们面前炫耀。
王梦梅也摸准了赵春兰的心思，不买那些她不爱吃的补品，买了一身衣服，再加一个金戒指和一个金项链。
项链不够粗，但是赵春兰看见就美。
一口一个乖的叫简梨。
王家庄里，谁都知道赵春兰命好。
两个外孙女，一个上省医，一个去京大！
还有亲孙女，也是去了首都。
一家三个大学生！
别说是王家庄，就是满打满算整个县城，这样的人家都少。
就连最差的王成才，也有个大专毕业的名头。
“就看这家的小孙子了。”
这要是王帅也考上大学，往后赵春兰才飘呢。
所有孙辈都出息，这得是多小的概率。
也有人等着看笑话。
“这家的小子可不像是个成样的。”
早些年王帅的行动可是被人看在眼里，要说皮，满庄里也没有比他更皮的了。
简梨今年再见到王帅，忍不住皱眉。
只不过是半年不见，王帅已经变得跟以前很不一样。
如果说以前王帅是个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小孩，现在的王帅却像是个扎满了刺的刺猬。
因为简梨的到来，很多亲戚都上门来。
之前虽说升学宴时候见过简梨，但是谁都想听听顶尖大学到底跟普通大学有什么不一样。
简梨不骄不躁，说话慢条斯理。
王云云也是被问的对象之一。
毕竟简梨的大学，属于努力了也肯定考不上。但是王云云去的地方，努努力往死里学，将来还是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希望。
等到王云云和简梨说完，其他人夸赞之余也忍不住鸡一下王帅。
“帅子可得好好考，今年就看你了。”
这句话让王帅无比暴躁。
高三的压力大，饶是学习好如王云云都精疲力尽，更不要说是成绩一直不怎样的王帅了。
简梨把王帅的压力看在眼里。
拉过王云云：“王帅这样多久了？”
王云云：“从我回来就这样。”
王云云还是一如既往的管着弟弟，但是王帅本就压力大，看见一向优秀的姐姐，终于也按捺不住脾气，对着王云云发了火。
“你就知道让我好好学习，我根本不知道好好学习有什么用！我都不喜欢学习！”
王帅不知道自己上学是为什么！
王云云是喜欢看书，可他压根不喜欢看书！
尤其是有了王云云珠玉在前，身边的人都在无形中提醒他。
你要好好学习，你不能丢了父母的脸。
可谁问他王帅想要什么了？
简梨瞟了一眼唇角冒出胡茬的王帅：“那你怎么办？”
王帅现在的问题不是别的，就是一个词，迷茫。
本来学习就不好，家里因为前几个孩子的优秀，对他寄予厚望。
如果他跟王云云一样，早早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还能发自内心的努力。
但是王帅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东西。
这种情况下，还能好好学习才是瞎话。
王云云沉思片刻：“我想……年后带他跟我去一趟北京。”
简梨：“啊？”
王云云叹气：“我当然知道现在打他没用，他又不是犯错，只是有点找不到方向。可我也不能替他找方向啊。”
谁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之前王云云是为了家人所以才接管了王帅的教育问题。
但归根到底，王帅未来的路还是要他自己去走。
高考又不能让人替。
所以王云云只能换种想法，她觉得王帅如果一直待在老家这个氛围里，迟早有一天会跟父母起冲突。
王跃东和孙翠芳都是那种自己没读完书，所以对孩子寄予厚望的人。
都到了高三了，他们比王帅都紧张。
王帅如果说不上，王云云都能想到父母能说出来什么话。
“供你吃供你喝的，你现在说不上了？对得起谁？”
“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读书！为了过好日子！难道你要跟我们一样土里找饭吃吗？”
“看看你姐，学学你姐！别让我们这么不省心。”
王云云心想，怎么都不能让事情恶化到那一步。
有些话说出口，往后就算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这些话也会时不时的隐隐作痛。
何必呢？
简梨也觉得王云云带王帅去一趟首都的想法是对的。
就算是王帅真的不读了，也让他见识见识更大的地方是什么样。
简梨跟王云云说着话。
游魂一样的王帅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本来还暴躁的王帅看见简梨手里的小灵通，立刻忘记了那些不愉快，伸手要过去看。
简梨递给他，他看了又看，两眼冒光。
“姐，这玩意儿成本多少啊？”
第185章
小灵通的成本有多少？
简梨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高启盛……靠着这个玩意儿发家致富了。
“我也不知道，你问这个干嘛？”
王帅：“我问问咋啦？”
王云云轻蹙眉头：“嗯？”
一个问句，余威犹在。
王帅悻悻的把小灵通还给简梨。
王云云头疼：“说好了年后带你去北京, 你不去给你的东西收拾收拾？”
一说起这个，王帅又有点高兴又有点腼腆。
“姐, 去那边的车票是不是很贵啊？”
姐姐回来之后就说自己在大学也找了兼职, 一个月能挣几百块, 让家里不用给她生活费了。
王跃东和孙翠芳自然是高兴又骄傲。
村里考上大学的不多，但是谁家供孩子都是叫苦叫累。上大学更是了，村里仅有的几个供孩子的人家, 都是外面拉了一屁股的饥荒。
哪儿像是王云云这样, 高中就投稿赚钱, 临走时候给父母两万块，上了大学还不要父母给生活费的？
村里的人都说孙翠芳和王跃东的命好。
这要不是命好，怎么能摊上这么好的女儿。在家时候帮着管弟弟，考上大学还让父母有面子，出门在外还能挣钱给父母花。
以前王云云把王帅打的鬼哭狼嚎，村里有些人家还总是说让王跃东管管闺女，但现在可没人说了。
王云云就是村里的正确, 就是村里的“别人家孩子”, 是全村人的榜样！
现在的王家庄，谁家的女子厉害点, 只要搬出王云云, 就没人说什么。
厉害的闺女, 将来没准能带着爹娘享福呢。
王帅听多了这种话，却没觉得多开心。姐姐优秀让他压力大是一回事，王云云挣钱多了, 也让王帅替姐姐觉得辛苦。
他以前过年时候带着黑蛋们挣点钱，从腊月到正月，走村串镇能磨坏三双鞋，一个春节人家都胖，就他瘦了十来斤。
挣钱让人开心，却也让人辛劳。
王帅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要不……姐，你用我存在你那儿的钱吧？”
说这话的时候，王帅像是硬生生被人剜掉了一块心头肉。
他的钱啊！
这么多年只进不出，在王云云那儿存了大几千多块钱。
王云云答应过，这笔钱会给他算利息，等到他年满十八给他。
王帅每年都要把存折要过来看看金额，然后满足的等着自己到岁数。
现在为了去首都，王帅忍痛割爱，让他姐花钱，说话时候脸都扭曲了。
王云云对这个守财奴弟弟好不容易大方一次的举动刮目相看。
不过……
“算了吧，你老老实实的，别叫我操心就行了。”
本来王云云是打算带一家人去的，毕竟父母也没去过，能去一次北京，回来之后足够让他们在村里叫人羡慕很久。
但是王跃东和孙翠芳都说不去。
不去的原因很清楚。
做女儿的懂事，当父母的哪儿能不体谅人？
女儿在首都艰难的给人当家教写稿子挣的钱，一家人去一趟少说也要花上大几百，这可都是女儿辛辛苦苦挣的。
王跃东摸出来五千块塞给王帅，让他去了北京临走时候塞给王云云。王云云说不要，他也不能不给。两个孩子，没有让老实孩子一个劲吃亏的道理。
“你跟你姐，好歹均一均呢。”
一个来报恩的，一个来讨债的。
王帅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过完年才正月初八，王云云就带着他去北京了。
简梨则是在家里磨磨蹭蹭的等到了正月十五过完，这才卡着最后一天报道的时间点去学校。
今年过年，简锋的生意更好了，礼盒打开局面不说，米面粮油更是把一个仓库都快给出空了。最让简锋觉得意外的是调料部分，各种酱料调料，竟然在过年期间也卖的很好。合作的超市几次打电话让他安排人去补货。
送女儿上火车的时候，简锋叮嘱女儿：“那边的房子你看好了之后跟我说，我给你打钱。”
房子在年前意向了几家，简梨磨完价格就差不多可以成交了。
简锋有了钱，手笔也大，让女儿务求舒适。
简梨拎着两个比她人都大的箱子，挥挥手：“知道啦！”
父母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简梨在车上晃荡了十几个小时，这才艰难的下了车。
打了个车直奔学校，刚进校门就接到了王云云的电话。
“王帅想去你们学校看看。”
简梨洗了一把脸：“来！”
算着时间，王帅这小子也该回家去了。
高三生，能来首都玩一个星期，已经是极限。
简梨换了一身衣服就要出门，冯宝宝刚好拎着热水瓶回宿舍，看到她就问她看没看成绩单。
简梨：“……哪儿呢？”
冯宝宝算是服气了简梨的大心脏：“在你桌子上啊！”
她特意把一个宿舍的都带回来了。
只不过成绩单都封着，她也看不到别人的。于是抓心挠肝。
简梨：“那等我回来再拆。”
冯宝宝：！！
怎么会有人放着成绩单不拆！难道她对自己的成绩不好奇吗？
简梨还真不好奇。
她是真的喜欢自己的专业，因为喜欢，所以更看重平时学到的东西。至于考试，检验成绩的标准之一罢了。
她也不一定非要拿第一。
简梨匆匆赶到校园南门，等着王帅和王云云过来。
没多久就来了一辆计程车，王云云穿着一身姜黄色的羽绒服，身后是臊眉耷眼的王帅。
“姐。”
人虽然蔫蔫的，但是王帅还是乖巧打招呼。
简梨：“走啊，你不是要来看我们学校吗？”
三个人逛起了校园。
这也是王云云第一次来京大，看来看去，忍不住酸酸的：“你们学校比我们大多了。”
要么是TOP呢，这校园，抵她学校三个。
简梨拽了她一下，使了个眼色：“这是咋啦？”
王帅虽然看什么都稀奇，但是难掩情绪的低落。
简梨看在眼里，怎么也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云云小声说：“我带他去人才市场了。”
简梨：……啊？
王云云压低声音：“来了这一星期，前三天是带着玩儿的，到处跑，长城故宫颐和园。后面几天就带他去逛各处的人才市场，还有劳务工地，以及各大高校。前天去吃了烤鸭，昨晚上带着去了西餐厅……”
简梨无声的比了个牛逼的大拇指。
王云云太牛了。
这个思路，王帅这几天的心情得跟过山车一样吧？
王云云风轻云淡的说道：“我就是让他看看，他以前的见识是有多低。”
王帅不想读书，来了首都，王云云跟他促膝长谈，问王帅到底想干什么。
王帅想了想，告诉他姐，他想接着干倒买倒卖的小买卖。
王云云都给气笑了。
这小子有点脑子，但不多。
想的全是什么从城里批发一点对子或者糖果瓜子在村里卖的事。再多一点，就是学简梨，搞点土特产去县城卖。
整个商业版图，就没超出过桃县。
王云云也没说不行，接下来几天就带着弟弟到处跑。
这一跑，王帅自己都觉得自己前几天说的都是什么丢人话。
对比起首都各种各样的工作，只把目光聚焦于小小县城的自己，根本称不上聪明有才智。
王云云带着他见识了很多找工作的人，在人才市场，人家上来都要问学历问会不会英语，王帅本来觉得没什么，但一看工资，被打脸了。
会英语的一个月两千多工资，不会英语一千多。
一两千的工资，王帅忍不住汗颜，他的目标其实就是一年当成万元户，现在人家找工作，一年就万元户了。
几天下来，王帅的话越来越少。
直到逛完京大的校园，王帅哭了。
彼时简梨带了他们去吃食堂，刷了三个人的饭菜，王帅吃着吃着就开始掉眼泪。
简梨赶紧尝了一口王帅的菜，没吃出问题来，于是很惊恐的看向王云云。
就算是难吃，也不至于哭啊。
王云云撂下筷子，叹了口气：“怎么了？”
王帅抹着眼泪打着嗝：“我肯定考不上这样的大学。”
越看他越绝望，别说是京大了，他连他姐学校的收分线的一半都考不到！
太绝望了。
他现在无比后悔自己过去没好好学习，以至于想要好好学习也没机会了。
“姐，我咋办啊？我考不上，我考不上我咋办？”
王帅颠三倒四，边哭边说。寄希望于他姐能温言软语安慰他几句。
王云云一筷子敲在他脑门上。
“想什么呢！就这学校，你还考上？你下辈子投胎也考不上！”
比她还敢想！
简梨噗嗤一声笑出来。
王帅立刻悲愤的看着她。
王云云翻个白眼：“吃，吃完了我带你去看个你垫脚尖摸得着的学校。”
王云云带着王帅去看了一间坐落在四环外的偏僻到不能更偏僻的大专院校。
甚至这所学校还没有完工！
简梨也是佩服王云云，居然能找到这样的学校。
王帅看来看去，有点失望。
这和他见过的其他大学根本不一样。
王云云：“别在这儿嫌弃了，想想你的目标。你不是要读大学，做大学生的生意吗？”
“你的分数，其实距离这所学校还有几十分的距离。别嫌弃学校破，你还不一定能上呢。”
王帅老实道：“我知道了姐，我回去一定好好学习。”
虽然上学真的很苦逼，但是王帅一想到自己读了大学，就能把脑子中蠢蠢欲动的想法成真，就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甭管他姐再怎么嫌弃他，到底给他捋清了想法，指明了道路。
王帅上火车前趴着窗户喊：“姐，我明年一定考上这里的学校！”
第186章
王帅走了。简梨和王云云的生活又回到了上学期的状态。
简梨的期末考试成绩是全班第二, 压了第三名的冯宝宝一头。
冯宝宝百思不得其解，她觉得自己都是按照书上面的答的，怎么就在专业课上错了几分呢？
简梨在纸上写写画画：“上次考试最后的几道大题, 我自由发挥了几段内容。”
简梨说完，冯宝宝没话说了。
“我扣的这几分应该的。”
简梨写在试卷上的内容除了老师上课临时发挥的部分, 还有她自己的理解。
冯宝宝心服口服, 同时也十分苦恼。
她也每次课程都按时去了, 也每次都认真听讲了。但就是因为太看重成绩，她不敢写自己的理解，所以……
高三的日子已经远去, 而她的身上还残留着旧日的学习方式。
冯宝宝陷入了沉思。
陈兰与和顾红两人的成绩都基本在班级中游, 但是好在一个宿舍都没有人挂科。
开学没几天, 关于挂科的消息就在全班传开。
历史系四十多个人，挂了一科的有十几个人，挂了两科和两科以上的也有三四个。
最离谱是班级上一个男生，挂掉了五门课程！
冯宝宝不能理解：“他费心巴力的考上京大，就是为了来当垫底的？”
学校有要求，挂的科目太多，可是会劝退的。
顾红在图书馆兼职, 消息更灵透一些。
“咱们学院还算好的了, 你知道数学学院挂了多少吗？”
一个班能挂半数以上的人。
顾红：“现在有很多男生总去网吧一条街上网，学校这个学期估计要出规章了。”
有些人一去就是一天, 课也不去上。
不挂科才是有鬼呢。
冯宝宝把目光游移到简梨身上。
简梨：“喂喂喂, 我可没有逃课去。”
她都是周末去, 偶尔下午没课了也会去一两次而已。
“再说了，现在的电脑也没什么能玩的。”
就是论坛灌水，聊天室聊天, 网购倒是也有，但是要用邮箱，一点都不方便。
简梨对现在的电脑很是嫌弃。
不过略显老笨的电脑，也给她带来了一点意料之外的惊喜。
姜柔打电话告诉她：“我说服了主编，在网上给你开了一个粉丝论坛。”
姜柔是一个很愿意接受新鲜事物的人，她这几年因为带简梨，在本行业也算是资深，工资高，家里也买了电脑。
去年简梨说要开新篇，但是因为中间断了一年多，姜柔就打算给简梨造点声势。
开签售也好，开论坛也好，都是聚拢粉丝的手段。
简梨趁着没课去上网，点开网址就看到了光秃秃的论坛。她嘀嘀咕咕了一会儿，然后决心把论坛好好装扮装扮。
很快，简梨画了几张草图，做了设计。
论坛的页面被她变成了可爱风格。
简梨想了想，用管理员身份发了一条置顶。
【大家好，我是只梨，很高兴跟大家有网上交流的专属空间，大家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发论坛】
发完了置顶，简梨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打电话给姜柔：“我打算每周发几个四格小漫画，就是衍生漫画，下一期的杂志给我打个广告吧？”
姜柔在电话里跟简梨确认了细节，挂了电话看到主编探究的眼神。
她叹了口气，把简梨的想法说给主编。
主编立刻警惕起来：“只梨这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打算往后不在我们杂志上发表内容了？”
姜柔心说，早知道主编就会是这样的反应。
“不是的，只梨说的很清楚，她会把第三本的稿子依旧刊登在我们杂志上，但是她也需要一定程度的曝光。而且论坛她要自己经营，只会在初期借用杂志平台。”
主编又唠叨起来：“所以我说，就不该弄什么论坛，往后难道大家都不看纸质书了吗？论坛和网络的发展，只会让漫画行业早早萎缩。”
姜柔：……
跟主编的一次次焦虑不同，姜柔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网络会对之前的主流媒体方式产生冲击。
人们足不出户就可以在网上看到各种内容，那为什么还要每个月花钱买杂志呢？
纸媒将死。
姜柔在参加一次行业会议的时候，听到同行痛心的说出这样一句话。
看着主编头上渐渐生出的华发，姜柔忍不住难过。
可再难过，时代的发展终将不会为了任何人停留。
就如同前几年的大下岗，再比如今日的媒体人。
“主编，只梨的签售会暂时定在五月吧？”
主编：“五月会不会太晚？”
姜柔：“不晚，提前一个月刊登她的第三部作品，先在杂志上造势。”
互联网上的论坛，和线下的签售会，仅凭只梨这个名头，第三部作品都不会缺少读者。
*****
有了自己的论坛，简梨去网吧更勤了。
一开始，有小猫三两只的摸到论坛，一个个诧异的发帖问是不是真的只梨。
在看到简梨每周发出两张四格漫画后，这个疑问就被打消了。
这个画风！
是只梨！
只梨回来了！
简梨的论坛在短短半个月，就获得了上千名粉丝的关注。
原本死气沉沉的论坛也多了生机，读者们纷纷开贴互相讨论。
同人作品慢慢也多了起来，把简梨这个“亲妈”看的一脸姨母笑。
她的读者都好可爱！
当然也有人催她开新篇。
简梨回复道：【快了快了。】
第三部作品不同于以往，简梨这次选择了更为严肃的题材，所以一直在做准备工作。
平时不是去网吧就是去图书馆找书和去博物馆找素材。
只是隔着玻璃，毕竟看不清楚。
简梨心想，要是能有个真古玩让她摸摸就好了。
不过想也是白搭，只能每天苦兮兮的去趴在玻璃上看细节。
开学没几天，夏柳说要到首都找她玩。
简梨瞬间梦回上辈子带着亲朋好友逛北京的时光。
几年时间不见，夏柳差点没认出来简梨。
简梨却认出了夏柳。
两个人在火车站外抱成一团，啊啊啊啊了好一会儿。
虽然很久不见，但是彼此都有说不完的话。
夏柳叽叽喳喳说起这些年回了家乡之后的事，她爸是技术骨干，到哪儿都捧着。她妈则是干起了保险。
夏柳：“她老早就让我找你，让我问问你家办不办保险。”
夏柳直接卖了她妈，李丽娟这些年业绩不错，已经是保险公司的经理了。只是刚开始干的时候，免不了要拉保险，因此也得了好些亲戚朋友的难听话。
简梨：“多大点事呢，我确实想办来着，回头等有时间，我去天津找你，见见阿姨。”
简梨不是说谎，给父母和自己办保险的想法她一直都有，现在手里有余钱了，简梨准备分出一部分来投保。
夏柳退后一步，打量打量简梨，啧啧道：“我妈说王阿姨这些年日子不错，看来真是这样。”
简梨笑笑：“也就是做了点小生意。”
夏柳搂住她的脖子：“行啦，跟我还谦虚啥呢！”
简梨眼睛弯成月牙：“好啦——反正我妈开了七个店了。”
夏柳哇哇叫：“王阿姨真厉害。”
……
两个人边聊边逛北京城，夏柳提出要看升旗。
夏柳表示不看升旗，她的容貌她的身材，她的社交的礼仪，她的美好的品德，都会消失不见。
简梨：……
“好好好，看看看。”
等了一夜，第二天赶个大早去看升旗。
阳光和红旗一块升起，国歌铿锵有力。
简梨表示，体验很好，但一次就够了。
太累了。
陪夏柳玩一个周末，简梨只觉得回到学校上课都是一种幸福。
……
很快，房子那边也有了信。
学校附近的一间大三室，一百一十平的房子，房主最终把价格降到了单平四千五百左右，总价在五十万。
简梨把电话打给简锋，简锋二话没说打了钱。
房子过户很快，没到一周就办妥了一切。
原房主打算出国，过户最后交钥匙，对方趾高气扬道：“这个国家是没有前途的，真正的civilization不在这里，freedom也不在这里。”
简梨看着对方的嘴脸，送了他一句：“Okay，go ahead.”
走好吧您嘞！
买了房子，简锋和王梦梅说没空来，让简梨自己看着买东西。
简梨把三个屋子里原房主那些乱七八糟贴的报纸全都撕掉，找人刷了墙，然后又把屋子里的家具重新摆放了位置。
她自己住的那间屋子改过样子，买了新的床品。
简梨也没跟室友说太多，只说有了固定住房，偶尔会在外面住。
王梦梅和简锋不来，简梨还是大部分的时间住在宿舍，偶尔想要洗衣服或者洗澡，自家的房子还是比宿舍舒服点。
就这么匆匆过了一个月，简梨正在准备新篇的连载刊登。
这一天在京大的校园论坛上却出现了一则热度很高的帖子。
【如果寒窗十八年，只是为了屈服于金钱，那么读书的意义到底在何处。】
这则帖子的发帖人显然是校内人士，开篇先是激昂的说了一堆有关于校园攀比和家境差异带来的校园怪相。
这样的帖子在大学校园论坛中屡见不鲜，现在的大学生，尤其是顶尖大学的学生，都有讨论社会议题的习惯。
原本帖子还算是讨论和谐，直到有人贴出了几张照片。
照片拍的很是巧妙，第一张是一个明显上了些年纪的男人为一个妙龄少女打开车门的照片。背景是一台奥迪汽车。
第二张是女生眉开眼笑提着几个购物袋子走进校园。
第三张则是车子缓缓开走，车牌和京大的牌子出现在同一张画面。
回帖人在下面写道【读书的意义？当然是开豪车，傍富豪啊！】
第187章
这几张照片发出来之后, 迅速引起了热议。
毕竟京大的牌子和豪车的车牌对比实在是太具有冲击力。
论坛上也迅速充满了各种言论。
在这个时代，桃色新闻总是最抓人眼球的，更何况是这样的“有图有真相”。
简梨近来忙于准备漫画取材, 每天不是在上课就是去图书馆泡着，等到她知道的时候, 这则帖子已经在校园引起了一点小小的轰动。
消息是陈兰与带来的, 陈兰与去年跟冯宝宝起了点冲突后, 就一直回家走读，她家里早早就买了电脑，因此陈兰与是宿舍里最早知道这件事的人。
陈兰与的表哥先刷到了这个帖子, 特意把陈兰与叫过去看。
“你们学校就这样啊？京大也不过如此嘛。”
陈兰与的表哥有些幸灾乐祸, 陈兰与懒得理他, 只是在轻描淡写的瞟了一眼后，骤然发现上面那个有些模糊的女生，竟然是简梨！
陈兰与顾不得表哥的叽叽歪歪，从头到尾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帖子，眉头挽成了一个死结。
怎么会是简梨？
陈兰与仔细回想了有关于简梨的一切，觉得帖子上面的话简直是放屁。
简梨家境显然是宿舍几个人里仅次于自己的那个，吃穿用度上简梨没有大手大脚, 但是父母的疼爱和家境优渥, 从她日常的消费习惯中就能发现端倪。
简梨买真正需要的东西时候，一点都不可惜钱。
开学没多久就买了相机, 后来更是经常花大笔的钱在各种漫画上。有些原版的漫画, 甚至要从国外寄过来。
说简梨傍大款？
这是什么天方夜谭的笑话。
陈兰与看着上面的几条最新评论, 整个人暗暗运气。
实在是太过分了！
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真相，就因为这几张照片就把简梨说的一文不值。
他们知道个屁！
陈兰与生气之余，连一晚上都等不了, 当天晚上就去赶往宿舍，打算把这个消息告诉给简梨。
但是不巧的是，今天是周五，简梨回自家去住了。
陈兰与有些诧异：“她回家去了？”
她仿佛记得，简梨是桃城人。
她回桃城了？
宿舍只有冯宝宝在，陈兰与主动来搭话，冯宝宝还觉得有些不自在，但是陈兰与开口就问简梨，神色间也像是有什么大事，顿时她也不在乎那些过去的龃龉了。
“简梨的爸妈今年年初在这里买了一套房子，所以她这学期经常回家去住。”
“怎么了吗？”
冯宝宝一问，陈兰与就竹筒倒豆子一样的说出来。
“这件事太大了，我觉得得尽快上去解释一下，不然众口铄金，往后就洗不清了。”
哪怕是顶尖大学，也少不了各种起哄架秧子的，恶意的猜测总是比真相更能满足人们那颗猎奇的心。
冯宝宝后脑勺都麻了，破口大骂：“有病吧那人！”
跟没见过简梨父母的陈兰与不同，冯宝宝只从陈兰与形容的照片中，很快就猜到，那几张照片根本拍的就是简梨和她的父亲！
“简梨有小灵通，我去打电话。”
冯宝宝等不及了。
正说话间，顾红也回来了。
顾红一听说这个消息，也立刻举手：“要不要跟老师说？”
陈兰与想了想：“先跟简梨说。”
学校那边肯定也要说，只是具体怎么说，也要考虑到简梨的意思。
只可惜的是，这一晚上几个人都没联系到简梨。
一直到第二天，小灵通才打通。
三个人迫不及待的把大致经过告诉给简梨。
“我们现在在陈兰与家里，你也过来吧。”
这时候就不要去网吧了，谁知道会不会遇到看过了贴子的人。
简梨昨晚上忙着画稿子，根本没在意小灵通没电，充了一晚上的电，早上刚把小灵通打开，就被这样一个消息砸在脑门上。
简梨在短时间内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绪，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种种恶意揣测，简梨恍惚了神色。
陈兰与不忍心看简梨的神情：“你要不要上去辟谣？我们都可以为你作证。”
谣言很容易戳破，只需要简梨放上一张家人的合照。
冯宝宝急性子忍不住：“咱们先去找老师！”
论坛是京大的论坛，学校也不会坐视不理。
简梨抬眼：“等等再说。”
这时候找到老师，对方照样没有受到任何处罚。
不痛不痒。
“那怎么办？”
陈兰与斟酌着词语：“你要考虑好这个事情，现在已经传播开了，图片还是比较有冲击力的，如果处理的不好，以后总是恶心。”
一旦传开，谁还管你那么多，那么多张嘴，难道还要一个个辟谣过去吗？
简梨：“我知道。”
“谢谢你们。”
陈兰与一脸担忧，冯宝宝则是心急如焚，顾红更是忧心忡忡。
真遇到了事情，简梨的表现并不像是室友们以为的那样的脆弱。
她飞快的在脑海中思索，这三张照片拍下的时间是在去年。
元旦那时候，爸爸临走之前给她送到了学校，妈妈在酒店收拾东西。
她手里拎着的，是爸爸妈妈给她买的衣服围巾。
照片是谁拍的？
简梨仔细回想，终于在记忆的角落里找到了一点细节。
那天确实有个人端着相机在学校门口拍照，但是拍照的人多了去了，很多游客也这样拍，因此简梨并没有放在心上。
随便瞟过一眼，对方也是学生打扮，不是什么校外人士。
不是校外人士，就好办了。
简梨想了想，伸出细白纤长的手指，打了几行字。
“兰与，我用用你的账号？”
陈兰与自然乐意。
简梨打完之后发上去。
出人意料的是，简梨的回复不是关于自己的辟谣，而是一行看似无关的事情。
【那天我恰好也在哦，看到层主在拍照了。拍完照片之后，层主跟一个男生亲嘴。我也拍了一张照片，啧啧，京大真是开放。】
陈兰与，冯宝宝，顾红：……
简梨：“行了，大家帮忙给贴子搞搞热度。”
不就是造黄谣吗？
那就来魔法对轰！
傍大款哪儿有性取向来的刺激！在世纪初，黄谣屡见不鲜，猎奇只有更猎奇才能压下去！
冯宝宝嘴巴张大变成o字形，顾红也结结巴巴道：“怎么搞热度啊？”
简梨见怪不怪：“就是上去回帖啊，激怒他，然后兰与你就负责故弄玄虚，说自己拍了的照片一放上去就被官方删除了，肯定是对方有背景。宝宝你们就说跟他亲嘴那个男生是学院的风云人物，一说出来名字大家都知道的那种。还有啊，要装作认识他的人，出来惊讶的说，这个人明明有女朋友啊，女朋友就是XX学院的……”
故弄玄虚，借力打力，虚空画靶。
看谁憋不住先自证！
陈兰与赞叹道：“我怎么没想到，这确实是个方法。这样一来，你的事肯定就不是重点了，要不了多久大家就不记得了。”
这样事情也能顺利结束。
简梨目光暗下来：“结束？不！”
远远没有结束。
简梨心想，线上的较量算什么，线下才能见真章。
陈兰与挠挠后脑勺：“还要怎么办啊？”
简梨又恢复了温和的脸孔：“等等再说。”
冯宝宝心累道：“别说了，搞起来吧。咱们各自去网吧，在一个机子上回复容易被扒出来ip一样。”
她觉得简梨的脑回路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自己与其担忧简梨被谣言伤害，不如先帮着简梨把难关过去。听简梨的意思，肯定会把这件事搞的大到让他后悔。
如果在以前，冯宝宝觉得自己或许会站在理中客的角度上说简梨太过激。
但是现在……
冯宝宝只会在心里暗暗叫好。
活该！
欺负她舍友，就应该让他钉在耻辱柱上！
陈兰与点点头，跟冯宝宝和顾红分开去回帖。
走之前顾红有点担心简梨：“要不你先回家去休息，不要看帖子了，等到我们这边有了个结果，再找你？”
仅仅是代入了一点点自己，顾红都觉得难受。
简梨摇头：“不用。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她不得不承认，在看到帖子那一瞬间，她浑身冰凉。
作为一个出身平凡的漂亮女孩，这样的黄谣上辈子她也被造过。
从大学到毕业工作，前前后后至少三次。
大学的那次，是追求她的男生追求无果，到处造谣她嫌贫爱富，收了东西不跟他好。
那时候的简梨还只是个没走出校门的学生，碰到这样的事情，只会在原地哭。
哭了几天之后，还是室友帮她告诉了老师。
那时候老师把她叫过去，和那个男生当面对峙。
男生低着头不说话，简梨哭着解释自己跟对方只是上同一个大课。她根本没收东西，更遑论什么嫌贫爱富。
老师最后各打五十大板。
“不要老是搞七搞八，男生管住嘴，女生也要自爱。”
那时候的简梨泪眼朦胧，心中全是难过和疑惑。
她多想问问老师，自己到底怎么不自爱了。
她从未给过对方信号，也不曾有过任何不合理的举动。
为什么作为一个受害人，她要受到这样的指责？
后来的简梨工作，出差，当房奴。
在尘世里打滚了十几年，终于明白了当初老师那句话背后的含义。
——你没有失去什么，所以不要给我添麻烦。至于名声？抱歉，除了你没人在意。上下嘴唇一碰，咀嚼一个女孩的痛苦，看她疯狂自证，痛苦内耗，就是一些人的乐趣。
简梨咬了咬下嘴唇，上辈子的后来，她已经是可以面不改色对着造黄谣的同事反击“嘴巴长长，牛子小小”的人了。
这辈子的她，绝对不会活在这些人的阴影下。
第188章
不得不说, 简梨的激怒政策还是很有效。
回帖的男生混迹论坛许久，在各个帖子里灌水的他，也有不少现实的同学知道他的账号。
简梨和室友们仿佛亲眼所见, 搞的很多人都被带偏。纷纷在帖子下面求原图。
陈兰与按照简梨教的，每次说传图, 每次都说自己刚传上去就被下了。
搞的很多人心痒痒的蹲在贴子里。
【层主有图自己另开一楼啊！】
【真是的, 所有人都等着看呢！】
【真是长见识了, 京大不愧是开放，这种神奇事件都有啊。】
【风云人物是谁啊，我真的很好奇。】
不少外校的人都慕名而来。
一时之间, 京大校门口同性亲嘴的各种字眼霸占了论坛首页。有猜测风云人物是谁的, 有讨论应不应该用性取向攻击人的, 更有人浑水摸鱼，也加入到“谜语人”的行列里来。
【我认识层主……说真的，我得缓缓，这小子之前还跟我一块洗澡呢。】
【层主的女朋友就在我们宿舍，我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
即便很多人也十分理性的表示性取向只不过是个人私事，不应该在公共网站上对对方指责。但更多的人都表示“道理我懂，我就是想看看照片”。
简梨面无表情, 在一个慷慨激昂指责不应该把性取向放在论坛上讨论的贴子里回复。
【如果可以仅凭几张照片就讨论女生是否傍大款, 那为什么不能评价性取向？】
开帖的人这样的正义，仿佛刚才对着简梨的照片一个劲狂喷的不是他。
【那怎么能一样！】
电脑的光亮映在简梨脸上, 她淡定打字【是不一样, 因为傻子都能看出来那个女生跟所谓的大款长得很像, 根本就是父女。你这么激动，是不是因为你是深柜啊？人家都说了，谎言不会伤人, 真相才是快刀。我看你一直开贴为层主鸣不平，你肯定也是同性恋。】
打完这些，简梨看着对方十几分钟没回复，然后突然出现，打了长长的足有一千字的辩解，一个劲的分辨自己不是同，只是觉得不应该拿性取向来当攻击人的手段。
简梨只用了简单几个字就让他破防了。
【太长，不看。】
轻轻松松击溃了对方。
简梨等着正主出现。
对方显然是出现的更快一些。当天晚上，周六的学生们有些消息灵透的，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京大论坛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多的访问量。
发照片的层主出现，单开一个帖子，用了长长的一串辩解来证明自己不是。
【我不知道造谣的人跟我有什么仇，我有女朋友，今晚上女朋友都要跟我分手了。拜托那位老哥，高抬贵手吧，我不知道怎么得罪你了，但是我真的不是同！】
简梨轻笑，手指上下翻飞。
【你怎么证明你不是？】
【你女朋友分手就对了，你这样的不就是骗人家感情吗？我听说同身上都带病，说不定你女朋友会被你染上。】
【那么多人都看见了，难道大家故意诬陷你啊？】
男生回帖的速度越来越快，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暴躁。
【我踏马的说了我不是！】
【你是谁？故意这么搞我是吧？有本事线下来单挑？】
简梨打了个电话，要来陈兰与的密码，登上陈兰与的号。
她在对方的帖子下回复【线下就线下，就约你们学院的宿舍楼下。】
男生果然受不住激，直接回复【来，地理学院教学楼的一楼！】
简梨飞快的记下对方的id，一个电话打给程瑜。
“程瑜，帮我个忙。”
……
陶行检大四在校外实习，很少回到学校。
这天他回到宿舍，就发现一贯热闹的宿舍，今天竟然都围在一位舍友的桌子周围。
看到陶行检推门，几个人打了个招呼。
“老陶，快来看看，今天咱们论坛可热闹了。”
舍友嘎嘎怪笑：“你赶紧来看，再不看，火都要烧到你身上了。”
陶行检走过去，目光锐利的扫了一遍。
舍友哈哈大笑：“看吧，现在大家都在讨论那个学院风云人物是谁了。之前评选校园十大风云人物的时候，大家都拼了命的拉票，现在好了，都谦让的不得了。”
谁都不想沾染上这样的负面消息。
尤其京大有一部分人出身名门，更是不允许身上出现任何污点。
一时之间，整个论坛都被搅乱了。
造谣的，辟谣的，所有人都掺和在一起。
陶行检伸出手，用鼠标点回到最初的帖子，越看越皱眉。
室友跃跃欲试：“我给你也发个辟谣？”
陶行检在本校很有名，这把火烧他身上也是因为他从来没有任何桃色新闻。
室友摸着下巴啧啧看着陶行检，别说，如果不是一个宿舍，他们又对陶行检很了解，那些谣言确实让人觉得很可信。
陶行检看完帖子，丢下一句“我有事”，直接又出门去了。
室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到底给不给他辟谣啊？”
这事弄的。
陶行检抓紧时间回了家，路上给妹妹打电话。
可程瑜的小灵通怎么也打不通。
陶行检想了想，打给了一个号码。
因为对面是公共电话，所以陶行检等了很久。
直到对面气喘吁吁接起来。
“学长，你找我有事吗？”
陶行检：“有个事情想要问下你，有关于学校论坛的。”
对面的学弟是学校论坛的版主之一，闻言立刻就知道了陶行检打电话的目的。
“学长你放心，我一会儿就把关于你的谣言都删了。”
陶行检是学校论坛的创始人之一，也就是后来他大四，才退出了论坛管理。
陶行检沉吟片刻：“我是想要问问，最初那个贴子里的照片……”
他想说让对方删掉，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妥。
虽然跟简梨接触不多，但是他显然记得，简梨是个很有主意的女孩。
贸贸然替对方去做决定，并不合适。
陶行检想了想，说道：“你现在是管理员对吧？给我开个管理号，我有用。”
男生利索答应。
“学长，你要自己删啊？其实不用的，我刚才接到学校电话了，说是影响太坏，让我们几个版主把相关的帖子全删掉。”
陶行检：……全删掉？
好像事情解决了。
但陶行检眉头仍然紧锁。
拿了一个管理员号，陶行检回到自己家，想要上去看看帖子是否删完。
可一直不接电话的妹妹正霸占着电脑，满脸的怒气像是要把房顶都给烧了。
“哥，你别烦我，我现在很生气。”
程瑜看到那些造谣简梨的帖子，恨不得冲到京大把那个造谣的男生嘴巴撕烂掉。
什么玩意儿，凭什么这么说她的简梨！
简梨打电话来目的很明确，她希望程瑜帮她把人揪出来。
不光是要哪个学院，还有有对方的名字和专业。
陶行检头一次看到妹妹这样生气，跟以往懦弱的妹妹不同，现在的程瑜浑身发红，可见怨气都要突破天灵盖。
陶行检：“你们打算怎么办？”
程瑜：“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线下找他啊！”
陶行检叹气：“那然后呢？”
程瑜满脸暴躁：“你别打扰我思路！然后然后，然后把他打成一个饼！”
陶行检：……
陶行检默默站在妹妹身边，看着程瑜一边跟认识的同学在聊天室里疯狂交流，一边操作着一些数据。
终于等到第二天上午，程瑜眼睛熬的通红。
“搞明白了！”
她马不停蹄打电话给简梨：“对方叫钟强，地理学院地科大三……”
简梨快速记下信息。
程瑜：“小梨，你打算怎么办？我看帖子都删了。”
后来整个论坛群魔乱舞，辟谣的人多了，简梨也上去发了一则辟谣。她跟简锋和王梦梅的合照一出，谣言不攻自破。
但是也没有多少人在意了。
大家的目光已经全部被炒热的帖子霸占。
各个学院风云人物的辟谣，显然比她简梨的辟谣更有看点。
简梨：“我已经拿到了地理学院的课表了。”
明天下午，地理学院的大课，三个班的学生都在场。
简梨：“欢迎你来。”
程瑜不假思索：“我一定去。”
来吧，她也想要看看，造谣自己朋友的人，在屏幕后面到底长着怎样的一副嘴脸。
简梨好吃好喝，仿佛这件事没有给她造成任何困扰。
第二天上午，她还去上了自己专业的课程。
课间听到班上的同学有人窃窃私语，犹豫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简梨无意识的攥紧了拳头。
直到班上的女生推了一个人上来。
“简梨同学，我们看到学校论坛上的消息了，我想告诉你，大家都不会相信的。”
女生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不过还是要道歉，之前看到照片时候还是有点不好的猜想。”
后来想想，专业课上老师讲兼听则明，讲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作为专业学生，难道看到消息就只有接受这一个渠道吗？
明明简梨就在班上，大家应该问她真相，而不是私底下揣测。
简梨硬起来的脊背渐渐放松。
关键时刻，冯宝宝发出邀请。
“我们打算去找那个人算账，你们去不去？”
女生们互相看看，最后下定决心。
“去！这么造谣我们历史专业的同学，肯定要去问问他。”
第189章
京大各个专业的集体荣誉感由来已久, 早几年，因为一点私人感情事，专业跟专业互相约架也是常见的。
不过像是简梨这样找到了对方的线下, 并且带着一班的女生去找对方的，几乎没有过。
全班女生有一个算一个, 都觉得太过分, 跟着简梨去要说法。
一群人走在校园里, 也颇有种气势汹汹的壮志豪情。
简梨没办法去欺骗自己。
这两天她并不像是表面上那样的轻松。
甚至于上辈子的负面影响，至今仍在干扰她的情绪。
重生至今，她在别的事情上都游刃有余, 骂人的几次, 多是关于男生嘴贱。
实在是上辈子的那股恶心感卡在她的喉咙里, 她受够了因为自己的肥胖被人嘲笑。
更受够了因为自己的漂亮被人造谣。
不是嘲笑就是造谣，难道身为一个女生，她的外貌注定是她的一劫？
凭什么？
她才不要畏畏缩缩的，如同后来毕业之后的几年时间，穿着不显身材的暗色衣服，刻意跟所有人保持距离，既怕男同事造谣自己, 又怕因为外貌被人针对。
她灰扑扑的青春期后, 是灰扑扑的职场初期。
后来她才知道，有些人的造谣, 根本不是因为你退让就不造谣了。
相反, 你的退让, 只会让对方觉得你好欺负。
然后，造谣变本加厉。
简梨告诉自己，不能因为癞h蟆叫, 就不种自己的花田。
癞h蟆叫，是因为他想叫。
你要是因为对方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态度，才是给他们脸了。
对待癞h蟆，就应该把对方从低矮的井口里拽出来，好好在阳光底下晒晒他们的浑身疙瘩。
一行人去往地理学院的大教室，程瑜也匆匆赶来，跟在简梨身边。
而在隔开的十几米远，是不放心跟来的陶行检。
陶行检看着简梨，在阳光下，对方浅笑的样子，仿佛是奔赴什么轻松愉快的地方。
陶行检愣怔了片刻。
到了大教室，简梨推开教室门。
此时课程已经开始，一位戴着眼镜的老教授站在台上，看到一群女生，很是诧异。
“同学，已经上课了，你们有什么事？”
简梨对着台上的老教授鞠躬道歉。
“老师，我是历史学院大一新生简梨，很抱歉打扰您的授课，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占用十分钟，因为我今天要来找一位学长。这位学长对我的声誉造成了巨大影响，我想要主张我的权利。”
教授推了推眼镜，退下讲台。
京大的开放风气，教授也不是墨守成规的人。
简梨站在台上，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头。
她深呼一口气。
“请问台下的钟强学长，网名【沸腾的蘑菇】，您在论坛上发我和我父亲的照片，造谣我傍大款，这个情况是否属实呢？”
简梨懒得铺垫，开头就直接问。
钟强坐在后排，原本他看到简梨的脸，就用书本遮住了自己，等到简梨站在台上发问，他浑身都发麻了。
简梨神色冷静，台下的人因为她的一句话，纷纷看向钟强。
简梨自然也知道了那个造谣自己的人是谁。
对方缩成一团，长得不够起眼，头发乱糟糟的，相貌不够端正，脸上有几颗青春痘……
如果走在街上，这样的长相显然不会引人注目。
因为他既不够帅气，也不够丑陋。
只是平庸。
简梨看向对方的眼睛：“学长，我可是千辛万苦找到你的，你在帖子言之凿凿，说是看到我跟人开房，说我傍大款，说我糟蹋了京大的牌子……”
钟强整个人从头红到脚。
班上同学的目光，以及教授锐利的眼神，都让他无地自容。
此刻，钟强心中涌起浓浓的后悔和不甘。
他只不过是喜欢摄影，参加了校摄影会，那天偶然拍到简梨，只是因为他在拍摄一组校园初春风景照。
简梨长得漂亮，走在哪儿都是别人眼中的焦点。
钟强也不例外。
他的相机对准简梨之后，却发现了简梨身边还有个男人。
钟强不否认，自己的第一反应就是对面那个漂亮的女生傍大款。
但很快，简梨嘴里喊着爸爸，这也让他知道了自己的第一印象只不过是臆测。
不过……
钟强忍不住心生一种不甘。
这样漂亮又家世好的女孩，未来一定会嫁给一个同样优越的男孩子。
为什么这样的女孩，就永远高高在上呢？
钟强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恶意。
这种恶意，在看到那个帖子之后，在他心中越烧越旺。
真相如何，不过在他一张嘴下。
对方和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能简单的粉饰几句，让对方获得一些骂名呢？
毕竟，这只是件小事。
即便对方知道了，还能顺着网线过来打自己不成？
钟强看着帖子渐渐火热，心中病态的优越感得到了满足。
仿佛每一个在帖子里指责那个漂亮女生的人，都围在他的身边，奉他若神明。
于是钟强后面又回复了很多句。
【我亲耳听到的，她喊对方亲爱的，还跟对方亲嘴了。】
【京大就是被这样的人给败坏了名声！】
【她长这样，能是自己考进来的？】
钟强现在，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发这些回复时候的样子，但是他仍然记得那时候他的心情。
手心微微出汗，恶意疯狂滋长，敲着键盘的手如同夺舍，一个怪物从屏幕中钻出……
钟强仍在六神无主。
简梨却点着他的名字请他站起来。
“学长，线上的帖子已经删掉了，所以我只能线下来找你。”
“我想要问问你，你在贴子里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吗？你真的亲耳听到了你说的那些内容吗？”
钟强看着简梨，这个女孩再不复照片里的娇俏可人，她站在那里，眉眼虽然还是那个眉眼，但神色间却多了一些钟强最讨厌的强势和坚硬。
钟强后悔之下更添怨愤。
如果简梨那天不是那样的软萌可欺，而是现在这样的神态。他压根不会拍照，或者说即便拍了，也不会发在网上。
简梨咄咄逼人之下，钟强后脊梁窜上一阵寒意。
寒意之后，钟强告诉自己。不能承认。
反正已经是上学期的事情了，现在再追究，也不过是嘴上功夫。
他只要不承认，帖子也删了。
一切都过去了。
钟强勉强站起来，在众人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学妹，我只是偶然拍了照片，关于那个帖子的一切，都不是我说的。”
所有人都知道钟强在撒谎，钟强实在不是个优秀的说谎人。
他腿脚有点哆嗦，站起来的样子也十分滑稽，仿佛十分想要坐下，半蹲在座位上。
“学妹，对你的遭遇我很同情，但是既然话说开了就好。毕竟你也没有损失什么。”
钟强的嘴脸，让跟来的历史专业女生们气愤不已。
“我呸，什么没有损失，你难道不知道名声多重要吗？”
“怎么能不知道，你看他现在不就在撒谎吗？”
“真是不要脸，京大有你才是糟蹋了学校招牌。”
在众人的骂声中，原本应该反击的地科专业学生，个个一言不发。
大家都没脸。
钟强强撑着架子，他现在只能死咬住自己不是发帖人，或者说，干脆模糊过去说自己没发帖。
除此之外，没有第二条路。
简梨对他的狡辩并不意外。
她从随身包里翻出来几页纸。
“学长说的好，既然你不承认那个回帖是你。那这些呢……”
简梨展开纸张，清清嗓子念起来。
【沸腾的蘑菇：校园恋情哪里会有好结果呢？不瞒大家说，我也谈了一个女朋友，不过我想的很清楚。在大学只是找个免费的，往后结婚，肯定还是要选择更有背景的女孩子。我女朋友虽然人不错，但是长得不好看，腿有点短，最主要是，她不是首都人……】
【沸腾的蘑菇：草啊，谁能给我支个招，室友找了个比我女朋友漂亮百倍的女朋友。他凭什么啊，我不服气，老子比他差在哪里了？】
【沸腾的蘑菇：今天室友的女朋友来找他，我看他不在，跟他女朋友说了几句，嘿嘿，今天他好像很暴躁，应该是跟女朋友吵架了。】
【沸腾的蘑菇：诚招代写论文大四学姐，本人可以为了你跟女朋友分手哦。】
【沸腾的蘑菇：楼底下的流浪猫吵死了，明天想个办法买点耗子药。真是烦人，京大哪儿来那么多的流浪猫。】
……
简梨一条一条念，把钟强在论坛上发过的回答和帖子全都念出来。
听到第一条时候，钟强人傻了。
等到他反应过来，骂了一句脏话要冲上讲台去抢简梨手上的纸张时候。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站起身来，不由分说把沙包大的拳头挥舞上去。
“妈的，姓钟的，老子说谁跟我女朋友一直说闲话，合着是你这个狗娘养的！”
简梨云淡风轻收起稿子，看着台下的闹剧。
红唇轻启。
“活该。”
第190章
钟强在听到简梨念出那些他曾经在网上的发言时候, 就知道自己完了。
仗着网络和现实的距离，他在网上的身份并不像是现实中那样阳光积极。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钟强此时，才从骨子里感受到凉意和痛苦。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 直到被室友的一劝砸在头上，世界才有了实感。
不过是后悔的实感。
钟强后悔啊, 后悔万分。
如果时光倒流, 他一定不会拍下照片, 也不会把照片发上网，更不会打出那些他藏在心底的话和秘密。
可惜，一切都晚了。
室友怒气冲冲的上来揍他, 同学们也冷眼旁观, 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钟强在人群中, 看到自己的女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教室，身边跟着她的几个朋友。
钟强嫌弃的不够漂亮的女朋友，上来就气势汹汹给了他一巴掌。
“分手！”
女朋友只觉得荒谬：“你还觉得我配不上你？你怎么不睁开眼睛看看你自己是什么德行！”
两人是老乡，双方知根知底，钟强的女朋友怎么也想不到，比自家家境还要差一点的钟强，居然在背地里嫌弃她不够漂亮不是首都人。
“你好意思吗？上网花钱花的没数, 每个月都管我借钱, 你那个相机还是我买的！”
钟强的女友打了几巴掌还不解气，但她也不想在这里待了, 她甩了甩头发转身离开：“玛德, 记得把相机还我！”
钱花狗身上都比花在他身上强！
钟强此刻已经没有了任何趾高气昂, 他捂着挨打的地方，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女友。
在京大，他已经烂大街了, 但是女朋友跟他同乡，如果这些事情传回家乡……
钟强的眼神，他女朋友自然清楚。
只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带上自己的室友就走了。
不说？就算她不说，钟强的事情也注定人尽皆知，早晚老家那边的同学们也都会知道。
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简梨看完了这场闹剧，对着被打扰的老教授鞠躬：“非常抱歉，打扰您上课了。”
老教授一脸淡定的戴上眼镜：“没关系。”
不卑不亢，合理反击。京大有这样的学生，他也与有荣焉。
再看看后排上被打的钟强，老教授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只有学识没有道德，这样的人才是砸了学校的牌子。
简梨走下讲台，跟着她来的同学们一个个鼓起掌来。
程瑜红着脸鼓的最厉害。
简梨被人簇拥着走出教室，所有人七嘴八舌的夸她。
“太牛了姐。”
“好解气！”
“就该把他说过的话全都拿出来晾晾。”
……
简梨郁气一去，脸上的笑容更加真挚。
她挥挥手：“走，我请大家吃饭！”
十九岁的简梨，终于做了自己上辈子最想做的事。那就是把造谣的人扒开放在太阳下，好好晒晒对方的那点恶臭心思。
简梨和众人开开心心的出去聚餐，冯宝宝作为副班长，直接提议算作班级聚餐。
“班费还没用完呢。”
这也算是为自己班级的人出气，经此一事，班级更加团结。
简梨想了想：“因为是为我的事情出力，这样吧，我出大头。”
学校的聚餐大多都简陋，简梨想要表达谢意，决定带大家去吃小火锅。
一群人浩浩荡荡出发，简梨和程瑜落在后面，看到不远处的陶行检。
程瑜这才想起来，她哥好像是怕出事，跟着来了的。
“哥！”
陶行检走过来。
简梨一时还拿不准什么态度对待陶行检，想到刚才陶行检或许也在教室外面看着她念那些评论，神色略有尴尬。
陶行检却突然笑了一下，他本来人长的冷肃，这还是简梨第一次看对方笑的这样温和。
温和下来的陶行检，眼角眉间多了一层说不清的斯文和暗涌。
“简梨，你刚才做的很好。”
这样直白的夸奖后，陶行检开门见山。
“这件事后续，你打算怎么做？”
程瑜有点诧异的看向简梨，怎么事情还没结束吗？
简梨没去问陶行检怎么猜到的，老老实实回答：“我打算找个律师。”
归根到底，舆论的归舆论，法律的归法律。
让对方社死，只不过是一部分代价。
在网上造谣，难道就不用承担法律代价？
简梨嘴上说的是要对方承担法律责任，但心里却藏着一个隐秘的希望。
其实不管是现在，还是十几年后，网络暴力和黄谣都一直存在。大到只是女生出门取个快递，小到跟亲人在医院拍张合照。平平无奇的生活照，就会有人恶意造谣。
甚至于只是在短视频平台发几个自拍，都会有人在下面恶臭评价“这不是八十八号吗？”。
诸如此类的谣言，困扰了太多女生。
简梨眼神坚定，心想，既然进了这样的大学，她也做不到让天下没有任何谣言存在。但她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把这件事搞大，大到京大以后有她的传说。
如果她的案例，可以让后来人学到一点应对的办法，那就也不算白白被对方恶心了一次。
简梨说完，陶行检勾起嘴角：“那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成为你的代理律师呢？”
简梨：……
程瑜也是一惊，但很快，她就觉得这是个好事。
“小梨，太好了，你不用掏律师费了！”
就让哥哥代理！
简梨有些意外，可看到陶行检并不像是寻开心。再联想到对方名声在外，据说现在在某律师大所实习……
或许，真的可以？
简梨心一横，打蛇随棍上，用到对方，自然不能像原先那样生分。
“哥，那这事麻烦您了哈。等解决了，我请您吃饭。”
陶行检本来还挂着笑的脸色，听到这句哥，嘴角的弧度都收了几分。
不过片刻，陶行检就整理好心情。
“那就这样说吧，因为中间取证比较麻烦，所以后面我再联系你沟通细节。”
简梨顿时更加感动，对方太用心了。
“哥，不用那么麻烦，反正我耗得起时间，您空闲了找我聊案子就行！”
简梨觉得自己之前对陶行检有误解，什么上课太严，这是高标准严要求。没看人家对待案子都这么认真吗？
只是有一点麻烦。
简梨歉意道：“BBS帖子删了。”
现在又不像是后来，帖子一删，只要连着平台一块告，平台就有义务恢复数据。现在帖子一删，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恢复。
陶行检拿出自己的小灵通：“这个不着急，我来处理。”
“你的号码说一下。”
简梨乖乖报上号码和传呼机号码。
陶行检记下号码后，也识趣告辞：“不打扰你们聚餐了，下次有机会再聊。”
陶行检走远，简梨对着程瑜开心道：“咱哥真是个大好人。”
这么给力呢，说代理就代理。
程瑜却嘀咕起来，臭哥哥今天怎么话这么多。
还有代理的事情，他怎么不先跟自己说？
……
这次的聚餐约在了某个单锅小火锅店，一人一口小锅，简梨豪气的拿了大几百，招待了为自己说话的同学们。
一顿饭吃完，所有人都撑着了，大家骑着自行车慢悠悠回校，路上哼起歌来。
“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
欢声笑语，回到校园之后，简梨就被急火火的辅导员罗颖提走了。
罗颖把简梨叫去外面，如今正是春天，学校的广玉兰逐渐开出碗口大的白花。
罗颖的心情却不像是花朵那样美丽。
问清了具体经过，罗颖皱着眉：“这种事情，为什么不先告诉我呢？”
罗颖像是简梨每一任老师那样，充满了无奈。
“你明明可以先把这件事告诉我，我一定会处理。不管是找对方的辅导员，还是直接跟葛强沟通。这件事都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简梨眼底清明一片：“老师，就算是辟谣了，他受到惩罚了吗？”
罗颖一时语塞。
简梨：“他轻飘飘就造成了我的困扰，而他什么代价都没有。凭什么呢？针不扎谁身上谁不知道痛。”
罗颖：“话不是这么说，你现在这样搞，不过是伤敌一千。”
简梨：“那就够了！”
管我是否自损八百不八百，我要的，就是这样针尖对麦芒的公平！
罗颖从未想到，班上的学生里，最让她头疼的不是那几个挂科的，而是简梨这个好学生。
更麻烦的是，这个姑娘并不像是其他人那样松动，她的底线和坚持都十分稳固，不为任何人的话动摇。
罗颖想了想，最后问道：“简梨，你是不是，对我不够信任。”
简梨语气一滞。
罗颖叹气道：“行了，虽然我现在再保证能为你做主，你也大概不会相信。不过我还是要说，这次的事情我建议你走法律程序。”
简梨意外的看向罗颖。
罗颖：“因为学校无法因为网络语言给对方任何处理，这次的事情性质也很恶劣，如果你以名誉权进行举告，对方应该会在档案里留下一个大过，也会有民事赔偿。当然了，再严重的处罚也不太可能……”
罗颖眉头轻蹙：“黄谣是最恶劣的谣言，因为举证困难而且造成的影响也很宽泛。如果你选择举告，我可以为你引荐咱们学校的几位政法学院的老师。他们比较忙，但带的学生多。你的案子并不复杂，应该可以在半年一年内出个结果。”
“我也会在下次会议上提出把网络语言纳入学生手册。学校尊重学生的自由，但自由并不是伤害别人的旗帜。任何事情，都应该也必须付出代价。”
简梨感动之余，正要说什么。
罗颖却拍拍简梨的肩膀，话锋一转，丢下最后一击。
“你跟钟强的事情，两个学院都关注到了，目前已经通知了钟强的家长。你这边，自然也要跟你的父母做个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