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义气与义气
比起应容许那边, 楚留香这边的经历就要精彩多了。
事情要从他们和伪装成龟兹王妃的石观音斗智斗勇、楚留香心思缜密揭穿对方真面目开始说起。
后来楚留香还发现某夜和他春风一度的琵琶公主其实是石观音伪装的——很难描述他当时的心情,保守估计,比陆小凤和丹凤公主那个完事之后, 发现人家是张假脸还去勾引过他好兄弟的冲击力还要凶残一万倍。
这个时候,众人也根据线索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们从进沙漠开始遇到的暗杀毒杀等一系列阻碍并不是带走苏蓉蓉三女的黑珍珠的势力,而是搅弄龟兹风云的石观音。
石观音被戳破身份后一点都不慌, 笑道:“你们是来大漠找应郎的?可他在我的地方住的好好的, 不如你们也留下陪陪他吧?”
叫情郎一样的叫法几乎是立刻把旁边这位冰凉凉的前杀手点燃了,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点红拔剑就上。
从被卷入龟兹国的破事儿里不得脱身开始, 一点红的心里就有一团火愈烧愈烈, 他一面焦急自家大夫的处境,一面还要克制这种焦急应对眼前的困境。
心浮气躁乃是大忌,一点红怎会不懂。这种强制的平静, 在石观音揭掉易容, 言笑晏晏地讲述应容许答应了帮她做事的时候触底反弹地格外激烈。
在一点红的认知里, 应容许就算不是个嫉恶如仇的人, 也绝对不会和石观音这类恶人同流合污。
应容许能在青衣楼解散后接受绝大多数杀手都各奔东西, 六扇门也不能插手将他们全都抓起来的结果, 也能在渐渐融入江湖后接受曾经沾满血腥的一点红。但他不能接受为一己私欲作恶多端为祸苍生的人。
对方的心里始终有着一杆秤, 这杆秤在最初拉得特别高,高到整个江湖基本上没几个能过及格线的地步, 后来在不知不觉间, 那杆秤的标准被放低了, 低到足以适应这个世界,但底线依旧存在。
一点红忍不住想, 要让这样的人打破底线,要么是虚与委蛇,要么……他有点不敢想第二个可能性。
那代表对方会遭很大的罪,石观音的手段他们都听姬冰雁谈起过,那些酷刑并不是危言耸听,某种方面来说,说不定还概括地不够全面。
那样的手段若是放到那个温暖的人身上,一点红一冒出这个念头,压抑许久的火几乎要冲破冰冷的躯壳,把面前的女人烧成灰烬。
事实上,他也确实试图这么干了。
石观音的武功精妙,打起来像跳舞一般婀娜美丽,华丽的表象下却是令人胆寒的杀招。
面对楚留香、胡铁花、姬冰雁和一点红的攻势,这位大漠知名女魔头嫣然一笑,长袖飞舞,婀娜的身段和及其艳丽的容貌都成为了她的武器。
这是她独创的杀招,天下也只有她一人能把这宛若舞蹈的招数使用到极致,那翩翩的舞姿能让所有男人沦陷其中,然而只要失神一秒,都会被她夺去性命。
会有男人免疫她的容貌么?或许是有的,但至少楚留香三人不在其中。
他们的失神让石观音极为满足,她笑容更盛,飞袖飘扬。
就在这时,一柄剑穿破飞袖,半点不客气地袭向她的头颅。
舞歇袖停,石观音的脸色已然变了。
她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阴森森的,转瞬即逝,石观音看着毫无动容的一点红,倏而一笑。
“我不美么?”
原本最感兴趣的名满天下模样英俊的楚留香,眼下都没有眼前的男人能让她升起征服欲。
一点红掀起眼帘,他看着石观音,像是真的在看一件观音石像,一件毫无生命的物体。
他没有给出回答,这样的眼神就是最好的回答。
石观音笑得更好看了:“我从未见过能从这招下逃开的男人,你叫什么名字?”
一点红不答,又一剑劈过去,一击不成手腕下压,剑光斩落对方易于迷惑视线的长袖。
石观音后跃至高处,阳光在她的周身镀上一层金光,仿若下凡的神女。
石观音扫了一眼出了一身冷汗的三人,视线重新落回一点红身上,笑道:“我改主意了。你们想要见应公子,那就过来吧,就是不知几位是否敢应邀呢?”
话是这么问,石观音心里笃定他们会来。
至少她最感兴趣的两个男人,会来。
而只要他们到了自己的地盘,就绝对再也出不去。
届时不管他们是最终跪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还是死活不从被折腾得不成人形,那不都是自己说了算?
哦对,还有应容许。
石观音想,那个男人过于不解风情,等药成之后,实在不行就想办法让他们三个互相伤害好了,这种戏码看着也能解解闷。
石观音若是一心想走,在场的人还拦不住她,一点红本想追上去,被楚留香一把按住。
楚留香指了指一片狼藉的现场,和后面受了些伤的胡铁花二人,叹道:“我知你心急,但贸然追过去,若是遇到埋伏可不好办。”
石观音的人都是群不讲武德的,他们之前又不是没遇到过,武器上抹毒啦装、作遇难者博同情瞬间暴起啦,那些人还会把自己隐藏成黄沙中的一块沙包,不凑近看根本看不出来,追击过程中要是被伏击了,那才叫坏菜。
一点红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下颌紧绷着,握着剑的手垂落下去。
“现在怎么办?”姬冰雁拿着判官笔走过来,“从这次交手来看,我们很难打过她。”
倒不是他们四个加一块还那么菜,主要……石观音在某种方面来说,是对男特攻。
胡铁花挠了挠头,叹气道:“她方才那一招下次再用出来,我也是会中招的,不止我,你们也是吧?”
世界上没有几个男人会对绝色的美女完全免疫,不说男人,大部分女人看到石观音的脸说不定都会沉迷其中。
被美色俘获并不丢人,但在瞬息万变的对决中被美色俘获,那就是丢命的大事了。
胡铁花认得毫无压力,结果一抬头,一点红就站在旁边瞅他。
那双眼明明没什么感情,那张脸也没有情绪浮现,就是普通的冷脸,胡铁花却莫名看出了一丝……嫌弃。
好像在说:你们中招了我可没有,别把我带上。
胡铁花:“……”
他牙疼似的咧嘴:“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没中招的?”
一点红冷冰冰吐出一坨冰碴:“丑。”
胡铁花:“……”
姬冰雁:“……”
楚留香摸摸鼻子:“红兄,客观来讲……”
他对上一点红的视线,吞回后半句话:“……”
的确是丑。一点红冷漠地想,美艳的皮囊下,石观音的本质丑恶无比,他没觉得自己说错。
想到这里,应容许在无花那件事后对他叨叨的“长得那么好看有什么用,内心丑得鬼神看了都要洗眼睛,小红我给你说,这种人披着的皮再漂亮,也是丑八怪,中年秃头大叔都比他英俊一万倍!”随之被回想起来。
一点红定了定神,说:“我会去。”
楚留香跟着道:“既然已经被盯上了,不彻底解决,不然我们也会不得安宁。”
苏蓉蓉三女的状态不得而知,但他们若是不把石观音这边搞定,敌在暗我在明的,就算他们找到苏蓉蓉她们,也绝对无法完整走出沙漠。
权衡利弊之下,姬冰雁也同意了楚留香先去搞定石观音的提议——虽然他觉得他们胜算与其说是不大,不如说是微乎其微。
束手就擒不是他们的风格,他们三个年少时结伴在江湖上闯出一片天,即便姬冰雁后来离开去改行做生意,这片江湖以及他们兄弟之间的情谊也在他灵魂上留下深深的烙印。
胡铁花也是如此。
他们两人其实跟这件事没太大关系,苏蓉蓉三女也就罢了,可应容许完全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眼下就算退出,也没人会指责他们什么。
但义气二字有时就是如此奇妙,让不同性格身份的人为其插自己两刀也在所不惜,不仅如此,他们还会带着身上的刀继续跟着出生入死的拼命。
一点红看着这三人相视而笑,不禁思考:所以……同理可证,他和应容许也是同样的。
一时之间,从对方失踪开始越来越激烈的不知名情绪被他找到了定义:哦,原来这就是兄弟义气……
他们收拾好情绪,将队伍其他人留下,姬冰雁想要带上他的向导石驼。
石驼面容被毁,双目失明,楚留香一直很疑惑为何要找他做向导,让一个目盲的人带领一个队伍深入大沙漠,那不就是把所有人的命拿来玩么?
姬冰雁当时没有说出实话,石驼的能力毋庸置疑,这段时间他们有目共睹,楚留香也就不再疑惑这件事。
但这次是去硬抗石观音,再带上石驼,他们都不一定能保住对方的命。
面对楚留香的疑问,姬冰雁轻声道:“我们要找到石观音的老巢,还需靠他。”
“为何?”楚留香问。
“别看他目不能视,但有些事有些路,早就已经牢牢记忆在他头脑里。”姬冰雁道,“石驼这幅样子,便是拜石观音所赐——他当年是从石观音手下逃出来的。”
“不需要。”一点红倏地开口。
姬冰雁眉头一皱,转首看他,后者淡然地对上空招了招手,一直在高空跟随他们的青鸟降落下来,鸟喙矜持地梳理了两下羽毛。
一点红道:“有它就够了。”
第52章 吵架不仅要戳心窝
所以……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楚留香木着脸看着眼前的景象, 姬冰雁的表情也是精彩纷呈,一副子想吐槽但又不知道从何吐起的样子。
胡铁花咋咋呼呼道:“这是你说的那个朋友?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的朋友?!老臭虫,你又骗我!”
“……不, 他的武功真的不怎么样。”楚留香整理了一下心情,缓慢道, “但他的意外性,绝对是第一位的, 整个江湖无人能出其右。”
姬冰雁最初还有些不信任青鸟的带路能力, 毕竟没听说过谁家鸟能找到不在熟悉地方的主人的。
又不是狗。
不过看楚留香也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他将信将疑,还是带上了石驼作为保险。
事实证明, 青鸟比嗅觉灵敏狗还好使, 人家牢牢把控制空权,把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定理发挥到极致。
发现石驼随着路途行进,状态越来越不对时, 姬冰雁就知道这只鸟带的路是对的。他不再犹豫, 把一只骆驼和上面的物资分给石驼, 让对方原路返回。
每个人都做好了和石观音殊死一搏的准备, 胡铁花还小声蛐蛐着不能再被对方迷了眼, 然而, 一切的心理准备, 在他们到达石林前,亲耳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亲身感受到沙漠中的地动山摇的一瞬间, 都化为一片愕然。
黄沙被炸得飞扬在天空上, 硝烟伴随沙尘将石林后一整片地界笼罩成灰暗的世界, 毫不夸张的说,姬冰雁差点以为有局部沙尘暴席卷了前方。
他们从被石壁上被炸塌的地方翻上去, 入目便是满地坑坑洼洼,石观音蕴含内力的暴怒尖啸骤然响起。
“应——容——许!!”
……
石观音简直疯了。
任谁回到家,发现自家变得空空荡荡,一切防守力量以及奴仆悉数失踪,都会懵逼一下。
留给石观音懵逼的时间并不长,她发觉不对,不等退出自家范围,不远处的土地下就有什么东西“轰隆”炸开,顿时沙土飞扬,拍了石观音一身。
这一声响如同宣战发言,多米诺骨牌被推翻第一块,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起,轰隆隆连成了一片,石观音再怎么厉害也是血肉之躯,从中突破出来时受了些伤,也就是她反应快,走得又是另一处隐藏的通路,若是从花田那边走,石观音当场能被炸得片片飞。
石窟近来只有一个外人,爆炸过后又没有人来围攻她,抛去西方魔教突然发癫想要彻底铲除她的可能性,即便再荒谬,真相也直指某个人。
“应——容——许!!”
她的尖啸穿破远处仍未停止的爆破声,传到石林上方稳坐最佳观景点的应容许耳朵里。
“实话讲……”应容许忧伤道,“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拿这种大场面来吓唬人。”
曲无容看着下方的惨状,迟疑道:“……吓唬人?”
青鸟的速度不为人意所转,顶多在引路时不会隐匿自己的身形。它比一点红等人的脚程快一些,此时窝在应容许怀里磕鸟粮。
应容许手边放着一把在老巢里翻出来的白缨枪,撸了一把对方顺滑油亮的毛,说:“不然早在你告诉我这里还有一条通路时,我就把炸药在那边多埋一些了。”
可以说他矫情,不到万不得已,应容许真不乐意亲手宰人。
加班加点做出来的炸药也不够把石观音的地盘分配得面面俱到,应容许主要目标还是那一大片花田,这么一波下去,保准别说罂粟了,石观音进去也是挫骨扬灰的命。
剩下的火力则平均分配在石林周围,连锁反应下,石观音老巢依托的最大依仗的天然石林被毁了小半,多亏石观音喜爱挖地下密室的习惯,震荡下不少石壁周围的密室坍塌,连带对石林下方的地形也产生了影响,这样一来,保准什么阵法都发挥不出效用了。
曲无容道:“你的朋友们到了。”
应容许闻言向她指的方向看去,一眼便锁定了黑漆漆的一点红,他把磕粮磕得开心的青鸟一扔,就往下面飞去。
“曲姑娘,谢谢你帮的忙,未来你就自由了——我先过去了!”
那个背影,那个挑音,特别归心似箭,曲无容诡异地看出了点乳燕投林的既视感。
她暗道一句真是魔障了,满心复杂地看向漫天沙尘硝烟的地方。
这个距离,这些烟雾,除非长了一双火眼金睛,否则曲无容是看不到石观音的。
她抬首望着天上悬挂的烈阳,沙漠里的太阳总是那么大、那么亮。
亮得她突然有了流泪的冲动。
曲无容深吸一口气,空气混着沙尘,吸入气管中粗粝得很,但她还在吸气。
然后慢慢吐出。
曲无容将视线放到应容许飞身下去的相反方向,她提起剑。
石林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外面的可见度高得司空见惯,高温使空气扭曲,热浪中,遥遥能看到一个红衣人带头,领着一群人往这边赶。
那是长孙红和她带出去的人手。
曲无容似乎笑了一声:“……总要有人留下断后啊。”
身陷敌营小半个月,应容许飞下去的时候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给一点红一个大大的拥抱。
其实抱上去也没关系,大家都能理解。架不住心里有鬼的人看什么都有鬼,他落地后张开双臂跑过去,又临时改了道,生生给楚留香熊抱住了。
“小……阿香啊——!”
楚留香猝不及防被他改道的胳膊撞了一下鼻子,嘴里那句“你是不是想叫小红来着”被迫改成一声吃痛闷哼。
应容许改道改的不算生硬,但现场哪有几个眼力差的……
胡铁花:“哈哈哈,老臭虫你还怪受欢迎的!”
姬冰雁:“……”
姬冰雁看了一圈,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一点红的眼神有一瞬间变得很奇怪,直觉告诉他,他还是不要往前面凑为好。
至于胡铁花……姬冰雁冷酷的想:他才不要管那个少根筋的家伙呢。
应容许直到觉得自己情绪释放的差不多了,才撒开楚留香,对一点红露出灿烂到极点的笑容:“小红,我就知道你会找到人一起来救我的!”
退后观察的姬冰雁一眯眼——啊,那种奇怪的眼神消失的好快,但是为什么?
在商场上一向很能拿捏别人心态的姬老板,似乎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一点红低声道:“抱歉,我还是没护好你。”
“瞎说什么呢。”应容许和蔼道,“我就是命里带衰罢了,错的不是我们,是这个世界啊。”
“比起这个。”应容许生怕他钻牛角尖,迅速转移话题,“这位就是胡铁花胡大侠和姬冰雁姬大侠吧?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胡大侠咧嘴一笑,伸手和他握上。
“什么大侠不大侠的,叫我名字就好!”
姬冰雁没他那么自来熟:“我早已脱离江湖,如今从商。”
应容许从善如流:“姬老板。”
众人其乐融融互通姓名之际,楚留香总觉得他们好像忘了点什么。
是什么呢……
——咣当。
众人齐刷刷扭头看向发声地,一个披头散发满身沙尘、衣服数处破损带血的人一步一个脚印,从滚滚浓烟中走出来。
她一字一顿:“这是你干的?”
……哦。
他们忘了石观音。
“特意为你准备的烟花,”应容许做了个撒花的动作,笑吟吟道,“开心吗?喜欢吗?”
石观音浑身都在发抖,恨不能把他扒皮抽筋放到石板上,让烈阳晒足一百八十天晒出美味晒出鲜。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让我生气过了。”石观音身上虽然狼狈,一张脸倒除了灰尘外没有伤口,笑起来依旧很好看,“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被封了内力的大夫,还是由曲无容亲自看守,石观音想不出对方怎么会搞出这么大的动静,除非……
她笑得杀气四溢:“曲无容,她背叛了我。”
应容许很有合作精神,坚决不出卖合作伙伴:“看烟花看傻了?你不会真以为你那点破药能让我束手无策吧?”
石观音阴风阵阵:“若不是她出卖我,我留的人手又怎会全军覆没!”
应容许不吝解惑:“我给他们下了十包泻药在食水里面。”
石观音:“……”
众人:“……”
好手段!
“可惜你没进到里面看看。”应容许真情实感道,“不然还能看到他们留下的‘遗迹’。”
石观音:“……”
众人:“……”
不,这个不看也罢。
应容许道:“至于你给我下的药……不好意思,我醒来的当天就解掉了。”
石观音脸色依旧阴沉,不知信是没信。
她信不信对应容许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他们人员齐备,而石观音则受了一波不轻的伤。
应容许趁机告状:“小红,她馋我身子还馋我的脑子,我好害怕!”
胡铁花惊悚:“石观音还吃人?!”
“啊,不是那个脑子。”应容许这才想起他的话多有歧义,都把对方往僵尸的方向塑造了。
“她想让我用我的知识帮她做驻颜丹永驻青春。”应容许解释了一句,继续告状,“她还派人看着我,做完药了为保无毒还会让我先吃一口……从来都是我让别人给我试药的份儿!”
楚留香想到南宫灵的惨状,沉默。
这话倒是真的。
石观音气极反笑:“应公子,你不会觉得这些人能胜过我吧?呵,天真……”
说着,她收敛起表情,展出怒容:“今日,你们都要死在这里!”
众人心中一凛,齐刷刷展出架势,不约而同地把应容许拦到最后面。
但没用,即便背弃职业的宗门靠生活技能专职成一名大夫,应容许仍然继承了他们血御门的某些特质——比如,T。
他比同门肉坦更值得称道的一点就是,人家吸引boss仇恨用仇恨卷轴或者技能嘲讽,他往那一站嘴一张,就能稳稳拿下boss焦点,OT乱仇恨?绝无可能。
石观音的理智尚在,她并不打算真的把这些人一网打尽,虽说她的武功是在场最高的,但刚刚也是受了伤,她完全可以……
应容许深吸一口气,开启高速拉仇恨:“哇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全天下最美吧,不会吧不会吧?”
胡铁花一手穿花蝴蝶七十二式配合着楚留香同她交手,眨眼便是数十招过去,两方竟战个相当。
完全可以……
应容许:“支撑你膨胀的自信的是什么,看谁比自己美就毁谁容的嫉妒心么?嫉妒的人最丑陋哦。”
一点红的剑与姬冰雁的判官笔接踵而至,皆是照着周身大穴而来。
她可以……
应容许:“以普遍理性而论,看皮相你确实能过得去眼啦,但把心肠内里一翻出来,我的天啊——好恶心的一张脸!”
“嘣儿”。
她脑子里有根弦被对方悍不畏死的弹棉花弹断了。
石观音五指成爪,避也不避地被楚留香一掌拍中肩胛,扭曲着神色向应容许抓去:“你找死!”
应容许不怕找死,就怕反派有脑子想暂时撤退。
他一心二用,一边挑衅人家一边快速默念喊话,石观音抓过来的瞬间,被挡在众人身后的起手式已经结束了。
怎样才能不被打断读条?
有一群好队友,什么职业痛点都能迎刃而解。
石观音1v5,体验了一把她大儿子体验过的全套服务,被硬控住时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正要说些什么,脸上忽而感到令她心凉的刺痛。
刺痛过后,便是一阵热流淌过的感觉。
她的内力鼓胀起来,竟是硬生生冲破了应容许的硬控,激扬的内力将几人全数推开,石观音愣愣地摸了摸脸,触及一片湿润。
她的指尖上全是血,血液和沙土混合着,一片脏污。
“我的脸……”石观音颤抖着,像是看见了世间最为可怕的怪物,“我的脸!”
她猛地去抓一点红,嘶吼道:“我的脸,你对我的脸做了什么?!”
石观音的爆发太过突然,一点红举剑格挡,只听“当啷”脆响,他的剑竟是在交锋中折断了。
那把剑并非上品,两方内力相抗,它便支撑不住了。
一点红暗道一声不好,将断剑向上推去,楚留香和胡铁花上前欲要为他解围,石观音却是不动了。
她的眼直勾勾地落在前方,在那边,地上插着另一半断剑,阳光照射下反出刺眼的光。
那光芒远没有上面映照出的,她脸上的伤痕刺眼。
那道疤不算深,但足够长,斜着在左脸划过去,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石观音不躲不闪,被楚留香和胡铁花各自一掌击飞出去,犹如断了线的风筝,沉重地摔到在地。
她的口中不断溢出鲜血,眼睛依旧在看那断剑上映照出的伤痕。
“什么情况?”应容许惊疑不定,他早看过了,石观音头顶并没有吸食罂粟提炼毒的标识,不可能是瘾犯了站着不动挨打啊?
他集中精神往对方头顶看过去,那里多了一个红色的漩涡图标。
【走火入魔-反噬: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莫偏莫执,持守本心方为正道。执念一朝破碎,岂能有所善终?】
一向皮到没边的标注突然变得格外正经,应容许有点不适应。
他对其他人解释道:“石观音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胡铁花惊道,“就因为她的脸被划破了?”
楚留香警惕地看着那边,说道:“以她对她面容执着的程度,不无可能。”
“那怎么办?”胡铁花道,“咱们离远点?”
走火入魔的人大都会变得精神不正常,内力也会随着失去理智而变得更有攻击性。
他们可不想试一试走火入魔的石观音有多恐怖,众人面对着石观音,打算慢慢向后退去。
一步尚未迈出,石观音那边又有动静了。
在场之人都是耳聪目明,这点距离皆能看清那边的变化。
只见石观音痴痴地向断剑伸出手,手伸到一半便坠到地上,紧接着,她的身躯快速枯败下去。
短短几息,倾城红颜化枯骨。
第53章 不要看到一男一女
好好一个大活人, 在眼前像被抽了魂放了血一般变成一具枯尸,众人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在不可置信之后,楚留香隐隐猜到了什么。
那张长在自己身上的美丽脸旁便是她心中的爱人, 石观音对自己的面容实在太过在意,在意到她看到自己不再完美的脸, 就好像目睹爱人死去的痴情人、信仰破灭的狂信徒。
她追随她的容貌而去。
应容许听完了这个猜想,沉默好半天, 忍不住战术后仰:“……”
毁了那么多人容貌、让那么多人生不如死的石观音……因为看到自己脸上的一道口子而走火入魔功法反噬, 死状凄惨。
有点黑色幽默。
胡铁花喃喃道:“我还是不敢相信……就这样?她就这样死了?”
姬冰雁道:“你要是不信,喏,尸体就在那里, 你去砍两刀试试她会不会突然活过来?”
“这就算了。”胡铁花道, “死都死了……你干嘛?!”
一点红走上前,手中断剑已然举起,闻言回首道:“试试是不是假死。”
无花就用过假死的手段, 吃一堑长一智, 一点红认为补刀还是很有必要的。
楚留香赶忙拦了拦:“她这幅样子, 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假死了!”
石观音皮肤枯败皱缩, 血肉好似都被反噬的内功吞噬一般, 这种模样要是假死所致……想也不可能啊!
楚留香道:“不若让应容许查看一下?”
“不用看了, ”应容许缓过劲来, 道,“她确实死得不能再死了。”
虽然死的很戏剧性、很容易让人产生怀疑, 但石观音是真的魂归西天了。
应容许走过去, 如今的他哪怕面对这种死状难看的尸体也不会产生反胃恐惧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感到了几分惆怅。
唉, 江湖催人老。
当他发现自己不仅不会反胃恐惧,还有功夫想着就这么死掉真是太便宜这个人的时候,应容许不禁为自己逝去的纯真善良上了三柱清香。
唉,江湖这个大染缸!
一脑袋扎进染缸里被润物细无声的应容许唉唉叹气,从地上抓起一把黄沙,均匀洒在石观音的尸身上。
洒完他一拍手,嘴脸从悲天悯人无缝衔接到普天同庆:“被她迫害的人和她中了药的弟子们都被安置在外,我们一起去接那些无辜之人出沙漠可行?”
“且慢。”姬冰雁道,“现在还不能出沙漠。”
应容许道:“为何?”
楚留香摸摸鼻子,愁道:“因为被带到沙漠里的,不止你一个人。蓉蓉、红袖和甜儿她们,也在沙漠中。”
应容许睁大眼睛:“什么?!甜儿姑娘她们也被抓了?我没在石观音老巢里见过她们……”
他脸唰地就白了,骇然转身要冲进被炸药犁了一遍地的老巢里去。
他和曲无容确认了好几次,老巢最隐蔽的房间都被他们闯进去看过了,这都没有三女的踪迹,再结合她们的样貌和石观音恐怖的妒性手段……应容许心都凉了半截。
“不不,不是石观音干的!”楚留香连忙拦下他,“是沙漠之王札木合的继承人,黑珍珠!”
“你说话就不能一次性说全么?”应容许恼怒道,“我差点以为她们……她们……”
不止楚留香,陆小凤和他之前打过交道的大多江湖人有时说话也是这副德行,应容许都怀疑是不是武林中人必备的谜语基因在作祟,他对楚留香翻了个白眼,对空中打了个呼哨。
“这样,你们先跟着青鸟去找三位姑娘,那些受害者由我……”
一点红倏地扭头,看向某个方向。
“你也走吧。”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穿插进来。
曲无容长剑沾血,停在他们两百米开外,是一个不会引起警惕,又恰好能听清楚谈话的距离。
她扫了一眼最先发现自己过来的一点红,对应容许道:“弟子们不必理会,缺乏主心骨便是一盘散沙,我可以带着那些想走的人离开。”
“曲姑娘?”应容许诧异,“你身上的血……”
“长孙红带领外出弟子回援。”曲无容言简意赅的解释了一句,顿了顿,又道,“不必担心,她们大多离去。这就当是我还了你的人情。”
他们放了她自由,只是帮忙隐瞒炸药之事在曲无容看来并不麻烦,如今她帮忙断了后,便是彻底两清。
她静静看了眼覆了一层沙的尸体,敛下神思:“你走吧。”
此话一出,除了应容许外的人都感到几分微妙。
应容许道:“之前一直没问你,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楚留香三人不知不觉站到一块,连胡铁花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曲无容:“既然已经两清,今后如何便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又何必过问?”
应容许:“别这样啊,你看咱们一起搞了一波大的,按照陆小凤交朋友的逻辑,咱们已经是朋友了,我问问朋友的未来计划也不行?”
胡铁花悄悄伸出手做了一个手势,眉飞色舞:这是……那个吗?
楚留香认真观察两秒,回以眼神:有点像,但不确定。
姬冰雁并未加入群聊,而是若有所思地看向一点红——后者握着那把断剑,脊背挺得笔直,正看着曲无容。
有所明悟的姬冰雁暗道:这两人难道……?
和应容许猜想的不同,本朝对于断袖磨镜这些非主流性取向,其实算得上包容,毕竟前后两任天子都是个长得好看的人一视同仁都能欣赏的主,上行下效,即便两个皇帝都只好口嗨不好男风,贵族与民间对此事的态度也逐渐变得格外宽松。
姬冰雁从商数年见多识广,也就是应容许此人从不往勾栏瓦肆那类声色场所走,不然他就会发现,南风馆和青楼的数量几乎是对半分。
姬冰雁看着身旁两个兄弟的眼神交流,突然有了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超脱感。
这两个人还是太直,明明还有应容许男女通吃的可能在吧。——见多识广的姬老板如是想道。
想归想,姬冰雁也不会去求证或是关心,他和应容许不熟,心中猜测也是被旁边两人的八卦氛围感染了一下罢了。
那边的曲无容因为一句“朋友”少见地勾了勾唇,道:“好吧,朋友。我打算和我的剑一起出去游历,从大漠到中原,到处看一看。”
“对了,这个给你。”曲无容手腕一抖,一张注入内力的纸张飞过来,“去或不去皆随你。”
应容许目光一顿,头也不回地招招手:“阿香,你来看。”
“什么?”楚留香走过来。
【本欲助香帅及应神医一臂之力,未想路途遥远姗姗来迟,三位姑娘今于拥翠山庄落脚,皆身无大碍,厚颜望几位前来。——画眉鸟,敬上】
“画眉鸟?”楚留香蹙眉思索,并不认识这号人物。
“她曾名柳无忆,是我的同门。”曲无容道,“为了脱离这里,被师父下了毒,这就是她想请你去的原因。”
可她既然都来了,为何不直接出面求医?反而让他们大老远跑去拥翠山庄?
楚留香和应容许都陷入沉思,不是他们遇到事情就把人往坏处想,实在是现实的磋磨让他们不得不这样,全都是被现实抽打出来的条件反射。
曲无容笑笑,道:“不用担心,不管她原本打的什么主意,都不会用出来了。”
应容许问道:“这么笃定?”
曲无容冷笑:“谁叫你是个滥好人呢。”
的确对非大奸大恶之辈的病患来者不拒的应大夫:“……”人身攻击,过分了啊。
有了下一个目的地,应容许等人没有多留,曲无容目送他们离开,默默收敛了石观音的骸骨,又去找到那些该带走的人。
她打开门,露出身后天光:“我来送你们走。”
她带着一群幽魂,踏往回归人间的路。
……
“可以啊。”听完曲无容的身份后,胡铁花啧啧称奇,“居然令石观音座下弟子倒戈,应兄好大的魅力。”
应容许脑子里蹦出的第一句是——这个称呼真是好久没听了,上次还是楚留香在叫,这两人不愧是好兄弟。
第二句就是——等会儿,他潜台词是不是不太对?
他默默消化了一下,死鱼眼道:“别开玩笑了,不说我们根本不是那种关系、我也对人家不会有想法……就这么说吧。”
应容许想了想曲无容这段时间对他话痨本质的嫌弃,真诚道:“如果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男人……不,只剩下我一个人,曲姑娘也会毅然决然地选择和她的剑过一辈子。”
当朋友曲无容能忍得了这话痨属性,但用当可择偶对象的眼光来看?
曲无容不生生缝上话痨的嘴,应容许都会觉得这姑娘是不是偷偷磕静心丸听《清静经》了。
他谴责道:“不要看到一男一女关系好就认为人家有一腿!这世界上男女是有纯友谊的,懂吗?心灵纯洁一点行不行!”
胡铁花:“……”怪他咯?
应容许大炮一架,一发炮弹差点把所有人噎死:“要是看到一对俊男美女就是一对,那可妥了,我和石观音站在一起……”
他自己被未竟的假设膈应了一下,但还是要坚持自损八千去伤敌十万:“那、那你们岂不是连孩子叫什么都想好了?”
胡铁花脸色铁青:“好了好了,是我看错了!你不要说了,太吓人!”
楚留香表情也不太好看,他诡异地想到无花和南宫灵叫对方“父亲”的画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点红眼角一抽,难得用严肃的语气对应容许:“不要糟践自己。”
石观音的灵魂要是还没被无常拘下地狱,听到这话估计能当场化为红衣厉鬼。
应容许自然地换了个话题:“你的剑断了,改日我为你铸一把新的吧?”
楚留香奇道:“你连铸剑都会?”
“可不。”应容许笑道,“只要材料给到位,我能铸出一把绝世神兵。”
为他带来九百万金子的栖梧桐图纸可还在图鉴里躺着呢。
第54章 戒毒宣传片
拥翠山庄落座姑苏, 地处景色一如它的名字,怀山望湖,景色优美。
名动江湖的庄主李观鱼瘫痪在床, 如今掌权的是他们的少庄主李玉涵,听闻他们上门的消息, 李玉涵携妻柳无眉,也就是改名之后的柳无忆殷勤地前来迎接。
“多余的就不说了。”作为被主要邀请的人, 应容许率先站出来, 笑道,“我们这一趟是为了谁而来,两位也清楚。”
“是, 是。”李玉涵道, “三位姑娘皆在庄内,我已派人去……啊,她们来了。”
“楚大哥!”
多日不见的三女跟着侍从走进来, 三位姑娘身上并无伤痕, 气色瞧着也是红润, 看着没受什么苦, 楚留香心中一松, 悬在心头已久的大石终于落地。
应容许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她们, 宋甜儿眯眸一笑:“我们好久不见哩。”
“是啊, 许久未听到你们消息。”应容许感叹,“一听就是一件大事, 你们怎么被拐到沙漠去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宋甜儿撇撇嘴, “不能说是拐嘛, 黑珍珠她是邀请我们去的!”
应容许哭笑不得:“什么意思,一个大男人, 千里迢迢从沙漠跑出来邀请你们三个姑娘去沙漠,你们说去就去了?”
三位姑娘各有所长,却没一个“长”在武力值上的,听宋甜儿的说法,她们还是自愿跟着去的?
也真不怕被噶腰子啊?!
“谁说黑珍珠是大男人了?”李红袖幽幽一笑,意味不明地看向楚留香,“黑珍珠,可是货真价实的女儿身啊。”
苏蓉蓉以相似的口吻道:“还是位有了心上郎君的姑娘。”
楚留香:“……”
其余众人:“……”
他们一路上对黑珍珠掳走三女的动机多有猜测,无非就是想绑架姑娘们来逼迫楚留香帮对方干点什么事,然而事实比他们想的要更加简单粗暴,且修罗场。
当初调查天一神水一事时,楚留香遇到了从小被当作继承人养大的女扮男装的黑珍珠,后者对其起了爱慕之心,请苏蓉蓉她们过去,纯粹就是……想让楚留香送上门找她去罢了。
三人去到人家的地盘里不仅没受什么苦,还和黑珍珠玩得不错,楚留香被石观音之事耽误的迟迟不来,到了想走的时候黑珍珠也没强留她们,还为三个姑娘准备好了细软。
三女从大漠出来时,楚留香一众正在做战前准备,她们碰到了李玉涵夫妻,并被邀请来拥翠山庄作客,理由和黑珍珠给出的竟相差无几——三位姑娘和楚留香关系好、楚留香又和某位名满江湖的大夫关系好,兜兜转转,他们就是想请很长一段时间行踪都很飘忽的应容许来帮忙医治。
听说柳无眉中了很严重的毒,医术高超的苏蓉蓉却也没诊出什么问题来,若不是同行第二晚就直面了柳无眉毒素发作的模样,她们都不太信对方中了剧毒的说辞。
近距离看了几天这对夫妻不离不弃的爱情,三女算是被打动了,才同意来到拥翠山庄,再做一把钓鱼来的饵料。
“但也仅限于此了。”苏蓉蓉对应容许道,“我只负责将这段时间观察来的见闻告知与你,至于救是不救,权看你了。”
宋甜儿指尖绕了绕麻花辫,过来期期艾艾道:“能、能救么?”
苏蓉蓉警告道:“甜儿。”
身边有那么一个风流浪子,三位姑娘对李玉涵和柳无眉忠诚的爱情毫无免疫能力,尤其在心思玲珑的苏蓉蓉和李红袖的鉴定下,这两人绝对不是装的,天性善良乐观的宋甜儿属实不忍心看他们再受折磨。
但决定权到底不在她们手里,帮忙做饵也就算了,做说客就没那个必要了。
不然和道德绑架有什么区别?
宋甜儿心思单纯,想不到那一层,但她还是很听苏蓉蓉的话的,当即把脑袋缩回去,不吭声了。
这边交换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时,心系妻子身子的李玉涵几次三番想开口,都被柳无眉拦住了。应容许将那边的动作尽收眼底,又看了眼柳无眉头顶的图标。
他不自觉皱了皱眉头,夫妻俩的心几乎是立刻提了起来。
如果应容许也没有办法……那就说明石观音是对的,这毒当真无药可解,柳无眉岂不是只能在惶惶中凄惨等死了?
殊不知,应容许纯是膈应的皱眉。
【毒瘾:吸食毒品所染,随着吸食程度加深,发作间隔逐步缩短。扫黑除恶刻不容缓,禁毒当以雷霆手段——这一击,去贯穿星辰吧!】
【debuff-惶恐不安:会死吗?会死的!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日益加重,不日或会暴毙当场……要知道,人吓人是真的会吓死人的】
该被贯穿星辰的那一位已经成为骷髅架子了,对眼前这位被投了毒的夫人,应容许揉揉额角,道:“能治。”
柳无眉顿时怔住,和丈夫几乎喜极而泣:“能治?真的能治?”
“真的。”应容许道,“但我有个问题想问,这么多年你是怎么拖着这毒的?”
一听有办法,柳无眉当即知无不言:“公子应当知晓我的毒是怎么中的,石观音曾告诉我,这毒无药可解,只能每隔一段时间服毒来压制毒性,玉函倾尽所能为我买来这毒药……但这无非饮鸩止渴啊!越吃这毒,毒效发作的间隔便越短……”
她泪盈于睫,凄凉道:“继续这样下去,我已离死不远了!”
应容许耐心问:“你们知道这毒售卖之地?”
“是。”李玉涵激动的手都在抖,用力和妻子十指交握,“不仅如此,我还查出这毒也有不少达官显贵在服用,黑市中将此毒的价格抬得十分高……”
不意外。
越有钱有权的人越容易被不干不净的东西盯上,这样的人里还不乏一些有点钱不知道干什么好了的寻新鲜寻刺激,有成瘾性那么强的东西在手,石观音的野心又那么大,不拿去控制人兼顾敛财都说不过去。
李玉涵看出他对毒药的货源感兴趣,主动坦白了数个交易点,应容许一一记下,拿不准把他们举报给六扇门能不能有用。
对毒品产生依赖性的贵人们,会成为拔除祸根的最大阻碍,这种情况下,六扇门的途径反而不太好走。
吃官家饭的就是这点不好,掣肘太多,四大名捕也不能免俗。
看到了希望的李玉涵和柳无眉都有些急切,应容许并没有直说这东西只能靠意志力生生熬过去——柳无眉要是有那个毅力,她早就“解毒”了,再说了,对于没有经历过毒品之痛的人们来说,他们也不一定会信。
“解毒之法只有一条,而且会很痛苦,因为夫人服毒时日过长,治疗期相对来说拉得也比较长……夫人能够忍受么?”
柳无眉犹豫片刻,一咬牙:“我能!”
应容许点点头,又道:“二位手里应当还有此药吧?能给我分析一下么?”
他们手里确实还有几颗,丹药微红,呈现出罂粟的颜色,应容许面不改色地收下:“夫人下次毒法之时还有多久?”
柳无眉身子颤了颤,似是想到那无边的痛苦,低声道:“还有……三日。”
应容许道:“那劳烦二位准备厢房吧,我们暂且住下,也为夫人调配未来要用的解药。”
李玉涵连连点头:“好,好,多谢!”
拥翠山庄的家产虽然大多都被李玉涵拿去给妻子买药了,几间厢房也还是能收拾出来的,应容许扭头把众人聚集到一块,指着那丹药让他们牢牢记住。
“这玩意,见到一个毁一个,听到了么?”应容许严肃道,“尤其是姬老板,你生意做得大,很容易被人盯上邀请吃这东西……千万不要吃!”
楚留香听出点东西了:“这毒,你解不了?”
“这东西的确只有一个途径解毒。”应容许道,“那就是熬,硬熬过发作期,中途顶多能用些手段减轻痛苦。”
他为了让众人起到警惕心,详细把吸毒者的结局说了一遍,出现幻觉行迹癫狂都是轻的,不少吸毒者在犯瘾时甚至会活生生抠下自己的眼球,家破人亡更是普遍,如此这般一说,众人无不心生寒凉。
“罂粟之毒……”楚留香凝重道,“竟如此恐怖?”
一点红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无药可解,为何还要在此留到她发作之日?”
“因为百闻不如一见。”应容许拿患者做教学案例做得理直气壮,“未来你们若是遇到这类人群,也能判断出他们是不是受害者……到时候能帮一个是一个吧。”
柳无眉的发作比预想中来的更快,两日后的下午,李玉涵便急匆匆敲响应容许的房门,把他们领到柳无眉的房间。
尚未走进,耳朵就被灌入一串野兽般的哭嚎动静,李玉涵眼眶通红,道:“应大夫,您快去为她诊治吧!”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听我说,”应容许道,“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李玉涵面皮一抽,道:“……都在屋里面。”
被吩咐准备那些东西的时候,李玉涵差点以为对方在耍他们。
谁家治疗手段是用拘束带的啊?!
但他没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当下只能对方说什么就听什么,在发现柳无眉毒发时狠心将人牢牢绑在了床上。
饶是如此,柳无眉也没有片刻安宁,她用力甩着头撞击床板,整张脸都因痛苦和渴望扭曲着,嚎哭的声音听得人寒毛直竖。
“药!药!给我药啊啊啊啊!”
不说别人,就连一点红见了这副情形,都忍不住皱起眉。
他担忧地看着应容许走过去,避开柳无眉神志不清咬过来的一口,眼疾手快塞了一粒药丸进去。
过了两秒,发现没什么起色,应容许又喂了一粒药。
片刻后,柳无眉挣扎的动作减轻了些,大声哭叫转为了小声啜泣,她双眼无神,嘴里乱七八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活像吃了毒蘑菇。
“先这样吧。”应容许松了口气,“接下来等待她清醒就可以了。”
他所用的是止痛镇静的药物,在戒毒期间逐步减少药物,佐以增强体质的汤药提高身体素质,戒毒这事……外在能给予的辅助也只有这些了。
试出对方一次能用的镇静药剂量,应容许简单算了算,道:“回头我会开两张方子,你们去抓药,每日早晚各一剂。”
李玉涵抱着喃喃絮语的柳无眉,擦了把眼泪:“好、好……”
能做的就这么点事,应容许等人不再打扰他们,悉数退了出去,胡铁花搓了搓胳膊:“真是吓人……”
原本不太当回事的姬冰雁摇了摇头:“中了此毒,当真是生不如死。”
宋甜儿也忍不住道:“看得我都要跳起来,这也太痛苦了!”
她叹了口气,还想说什么,旁边的房门突然被打开,走出一个端着托盘的下人,差点和宋甜儿撞作一团。
李红袖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下人连忙道歉。
房门并未关合,应容许往里扫了一眼,一怔:“咦?这位是……”
下人把头埋地更深了点:“回贵客,这位是庄主。”
里头躺着的,正是拥翠山庄真正的主人,李观鱼。
第55章 各有的算盘
楚留香同样望见里面的人, 他感叹:“昔年天下第一剑……”
李观鱼当年邀众剑客论剑的事迹广传天下,谁也没想到,没过几年, 对方就因练功时内力行岔而瘫痪了。
人生当真无常。
应容许往里看了两眼,倏地一蹙眉:“家中老父瘫痪在床, 李玉涵从未提过让我来医治他?”
其余人一怔,也反应过来了。
对啊, 李玉涵找他来是为了他那无药可医的妻子, 却从头到尾都没提过家里还有位瘫痪的病人。
就算是为妻子病情心焦忽略了这点,也有点说不过去吧?
那下人闻言,蜷缩在托盘下的手紧了紧, 轻声道:“您就是……少庄主请回来的神医么?您能为老爷看看么?”
这话由下人说, 就有些逾矩了,姬冰雁眸色稍闪,在应容许开口前道:“不应由你们家少庄主来问么?”
下人默了默, 慢吞吞抬起头, 和姬冰雁对视两秒。
他又慢慢低下头去:“请诸位放心, 医治一事, 我们会瞒下来的。”
应容许嘴角抽了抽:“你别告诉我, 你们老庄主这幅样子, 就是他儿子……”
不会又是南宫灵那款的吧?他真的不想再经历一遍这类伦理剧情了。
下人还是慢吞吞的调子:“神医放心, 并非如此……只是少庄主为那女人把庄中累年财富挥霍一空,不敢请人令庄主康复罢了。”
众人顿时懂了。
购毒的开销一次大过一次, 李观鱼一手打拼下来的拥翠山庄如今基本上只剩下了空壳, 拥翠山庄的财政状况已经捉襟见肘, 他们这几日连洒扫的下人见得都不多,多半是已经供不起了吧。
这样一来, 也就能明白为何李玉涵和柳无眉急切的来找应容许,搞这一出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们已经负担不起继续购毒带来的财政压力了。
“听闻应神医不日便要离开,”下人道,“此刻若您愿施以援手,拥翠山庄感激不尽,有些人即便想追责,也追不到您头上去。”
应容许看了看他,明白过来这人是故意的。
拥翠山庄是李观鱼的拥翠山庄,李玉涵……这个少庄主从未做出什么贡献,还把前人打拼下来的江山挥霍一空,下人不信不服也无可厚非。
世家中的下人多数也是上一代的孩子,他们从小长自拥翠山庄,这样的人对庄主更加忠诚。
但他们忠于的是李观鱼,所以这个人特意等到应容许他们快走的时候,引他们发现被忽略了的老庄主。
干一行干多了,多少就会染上些职业习性。
例如,某人一见到可以治的病患,他手就痒痒。
应容许拍拍手,笑眯眯道:“追不追责关我何事,我就是个滥好心的大夫罢了……来,你们庄主让我康康!”
下人的眼立马亮了,侧身让出路来。
李观鱼得的不是绝症,情况也并不复杂,脑袋上的图标介绍,应容许甚至还在现场某人头上翘到过差不多的。
【debuff-内力紊乱:内力交通出现连续大型车祸,内力流紊乱交杂疏通困难,侠士难以自行调息平复,请寻求交(医)警(者)协助】
应交警当仁不让地撸起袖子。
李观鱼的毛病单用蓝药有些专业不对口,比起灌药,施针来得更快些。
冲破他体内内力郁结的部分并不麻烦,施针喂药双管齐下,第二日清早,床上的老者就能慢慢活动四肢了。
李观鱼虽上了年纪,又在床上躺了许久,但他看上去一点也没有老人行将就木的气息。
他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是三十年前邀天下最著名的三十一位剑客煮茶试剑还叫所有人心悦诚服的剑客,当堵塞的内力被疏通后,方才躺在病床上口角歪斜无法说话的老者动了动,张口第一句话就是——
“那个逆子!”
李观鱼是瘫痪,又不是成了植物人。
李玉涵干了什么他都知道,躺在床上这段时间,那怒火是一波一波的烧,都快把他上了岁数依旧强而有力的心脏烧成金丹了。
他恨不能拔出自己的鱼肠剑,把那个逆子和那个倒霉女人一起当韭菜削!
李观鱼的愤怒只展现了片刻,他很快按捺下去,对应容许道了谢,谈及报酬时,楚留香嘴快先行截了应容许不需要的话。
“早听闻李家历代不但剑法超群,还出过精通冶炼的前辈,不知拥翠山庄的铸剑炉可还在?”
应容许差点出溜出去的“日行一善举手之劳”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尚在。”李观鱼迟疑道,“几位是打算……”
应容许当即把自己不图报酬的那半纯真的灵魂团吧团吧丢到外太空,能让楚留香提醒他的铸剑炉绝对是好东西啊!
“我现在手头没有好的寒铁,”应容许道,“等我材料齐全,可否借拥翠山庄的地界铸剑?”
李观鱼:?
他看着对方年轻的脸,和并不宽阔的身板,忍不住问:“是你亲自铸?”
你挥得动锤子吗?!
李观鱼好心提醒道:“铸剑炉处于剑池内部,寻常匠师可差遣不动它,公子确定吗?”
好马要配好鞍,越好的铸剑炉就需要越高超的手法来匹配,否则是锻造不出什么东西的。
就像让一个大大咧咧手艺不到位的人去高达加工厂手搓高达,场地和任务都很高大上,但这人可能搓的出来吗?
谁知应容许没有知难而退,反而眼睛直冒星星:“这么厉害?那就它了!”
铸剑炉挑匠师,神兵也挑铸剑炉啊!
应容许的七级锻造台是放在家园里的,早就跟着仓库里的寒铁精矿一齐和他saybye了,就算他能再造一遍,场地和时间都不够宽裕。
高级的锻造台占地足有家园的一个版块,算上购买一片民区推倒再建造的时间……应容许果断选择等他淘够材料再来李观鱼这锻造。
至于他能不能挥动铁锤,那可太能了。应容许几乎所有的生活技能都刷到了满级,自制武器在交易行的油水可不少,要不是他刚开始玩的时候不了解只能专精一项还不能更改,应容许就会在制药和锻造间选一个了。
厨艺里做的菜大多是上交家园委托的,《侠梦》就是这点不好,不像其他网游,做出来的菜色有各种加成效果,这游戏里面的菜……就单纯是菜。
但也不是完全没用,比如某副本的boss尤爱酸菜鱼,把专精厨艺做出来的酸菜鱼给他吃,能够提升副本奖励,类似的机制不少,好歹给了厨艺专精的玩家一条明路。
李观鱼:“……”行吧。
既然对方坚持,李观鱼只得随他。
更何况,他也拿不出除了人情和物品之外的报酬了。
想到这里,他又是一阵火气上涌,把几人送出后,李观鱼行了几遍内力,冷着脸往回走。
昨夜柳无眉足足折腾到后半夜才精疲力竭地睡去,连带爱妻心切的李玉涵都被折腾的不轻,直接忘了还有应容许他们的存在。
他和柳无眉相继醒来后不住温存说着小话,一直悬立在头顶的铡刀有了被推翻的迹象,两人心中都十分激动,还是柳无眉反应过来,轻声道:“我们合该去谢谢应公子的。”
李玉涵连声道:“是,对,是该谢谢他们……”
要不是应容许有办法,他们走投无路之下,柳无眉甚至想过去求和石观音不对付的水母阴姬。
她那么强,还炼制出了天一神水,一定会有办法。
但横空出世了一位能破解天一神水的应容许。
能解天一神水,应容许天生就和神水宫站在了对立面上,两边只能选一边求助,柳无眉思虑再三,考虑到应容许游历时到处救人的名声,最终选了应容许。
神水宫家大业大,求助过去还不知道要被提什么条件,怕是会很费功夫,说不定不等她实现条件,就被毒死了。
柳无眉此刻很庆幸,庆幸她押对了宝,只要和应容许坦白拥翠山庄的现状,对方也不会就医药费方面为难他们。
她轻轻笑起来,吻了吻李玉涵,两人起身准备收拾好去感谢应容许。
门倏地被打开了。
他们齐齐看过去,血液瞬间凝固。
李观鱼站在门口,眼底很沉,一字一顿道:“你们,跟我出来。”
李玉涵手一抖,为柳无眉描眉的手一抖。
柳无眉人如其名,一双柳眉是描绘上去的,现在描摹的眉形一歪,变得不伦不类起来。
她颤抖着,呼吸差点都停了。
李观鱼病愈了。
他们完蛋了。
……
拥翠山庄的家事后续应容许他们不得而知,三女回归,众人相聚的时刻也该结束了。
姬冰雁忙着回去掌管他的产业,胡铁花倒是不想回去,准备跟着楚留香走,他们两个这段时间还没喝上一顿好酒,多年不见,合该好好聊一聊,喝个尽兴。
应容许准备去收些材料,给一点红铸剑。
“剑客的兵器就是要趁手才行啊。”应容许笑道,“等铸完剑……看看六扇门那边的回复吧,若是他们能清理流入市场的毒品,我就继续去游历,若是无法出手……那我就只能按照江湖规矩来了。”
江湖事江湖了,侠以武犯禁嘛。
楚留香忍俊不禁:“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从你嘴里听到‘按江湖规矩来’这种话。”
“谁说不是呢……”应容许叹气,“我算是彻底被你们带坏了。”
“当个江湖人有什么不好?”胡铁花哈哈大笑,“洒脱自在!”
应容许无奈一笑:“是啊,洒脱自在……也没什么不好。”
左右他心中的底线从未僭越,做老百姓和做江湖人,好像也没太大区别了。
他拱了拱手,姿态自然道:“那……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再会了。”
不等其他人回应,应容许笑容又扩大了些:“果然当了江湖人再说这句话才有感觉!我刚才的模样像不像大侠?”
众人:“……”
“嗯。”楚留香煞有其事道,“像英雄。”
他们走后,应容许看向一处在人堆里就自动隐身了的一点红,眨了眨眼:“好了,接下来……我们去找个拍卖行吧!”
一点红轻声道:“谢谢。”
“……嗯?”应容许茫然,“你说什么?”
一点红认真道:“为我铸剑,谢谢。”
“你对我这样好……我又该如何报偿?”
应容许歪头看他,这似乎是个挟恩图报的好机会。
他看了半晌,笑道:“那就等你有选择权利的时候,试着选择我吧。”
一点红心中一紧,想到什么。
他哑声道:“好。”
应容许看他这幅样子就知道对方没领悟到他全部的意思,也不在意。
他打马而走,心中愉快。
薛笑人那次的事情在小红心里还是没过去,这真是……
太好了。
第56章 求神叩拜
精铁的收购并不难, 只打一把剑而已,能需要多少铁?
但既然开炉铸剑,当然要做最好的了。
要是拥翠山庄没被李玉涵夫妻二人败那么多家财, 库存里未必没有应容许想要的东西,可惜美好的愿景总是难以存续, 如今拥翠山庄的库藏十不存一,有得李观鱼火冒三丈。
应容许去拍卖场蹲了两天都没蹲到心仪的铁来做剑身主体, 倒是买了些适合做剑鞘的材料, 到了第三天,应容许接到一封回执信,落款十分官方的写着六扇门。
大致意思是——我们收到了举报, 并一直在着手调查, 然而不出意料的受到各方阻挠,后面还添了几行追命的笔迹,该名捕大咧咧的表示:你要是有空, 也帮忙端一端这群人的据点吧!
特别不客气。
应容许还真有空。
珠光宝气阁的买卖做得足够大, 应容许找了一家名下产业, 进去就拍了好几张大额银票, 让掌柜的帮忙留意好材料, 还不忘嘱咐一句:“不许和你们阎老板说, 知道吗?”
一点红不解:“为什么不让说?”
有阎老板帮忙, 应容许不是能省下许多时间么?
倒不是因为这材料和自己息息相关,一点红才这么问的。而是……明明有捷径可以走, 为什么不走呢?
“虽然告诉阎老板, 我要的东西很快就能拿到手……”应容许随便给一点红挑了一把趁手的兵器, 先将就着,“但是他也不会收我钱啊。”
在拍卖场看了两天的热闹, 应容许对稀罕物件,尤其是和江湖搭边的稀罕物件的价值了然于胸,小打小闹也就算了,真要阎铁珊自掏腰包给他买那么贵的东西……不至于,真不至于。
他狡黠一笑:“我们要讲究可持续发展,贵重物品的价值永远比不上贵重的人情,懂么?”
一点红沉思片刻,懂了:“不做一锤子买卖,就可以一直坑阎老板。”
“……小红。”应容许幽幽道,“这类说法是谁教你的?”
一点红眼中流露笑意:“你。”
“……”他好像是说过类似的话没错。
应容许默了默,用力拍了两下对方的肩,大言不惭:“近朱者赤,孺子可教也!”
一点红并不在意兵器好坏,就算是一截铁片,在他手里也能成为夺人性命的利器。
原本想借着对方不愿麻烦阎老板直接帮忙买东西的想法开启话题,委婉表示差一个档次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一点红接过对方抛来的剑,犹豫片刻,还是算了。
可能他心底的某个角落,也因为这样的重视而开心不已。
……
西阳村是个比较边缘化的村子,因为地理位置不佳,周边也没有出名的产业,村子里很少出现外来人口,这日却一来就来了两个人。
那是两个男人,一个不爱说话,另一个话多到路过的狗都得被扯着汪几句才能走,而且特别的自来熟,听话痨说,他们是靠抓阄选游历的方向,偶然路过这里的。
他们进村的时候太阳西斜,不是个赶路的好时候,村落里可不衬客栈,小地方更是排外。还是村东的田妈跟话痨聊了半个时辰,一时心软,就把两个大小伙子收留了下来住上一晚。
田妈的家在村子里不算小,收拾收拾还能倒腾出来一间不漏风的房给两人住,话少的那个自觉去铺床放置行李,田妈看了对方两眼,去和话痨说话。
“你刚刚说,你这个朋友,他还得了怪病啊?”
“是啊……”话痨愁眉苦脸,“大妈你别看他垮着一张脸一句话不说,那是他不想说话不想做表情吗?必然不是啊!唉,他啊……小时候生了一场病,这脸就瘫了,说话也不利索。”
田妈共情能力特强:“苍天无眼。”
“其实还有一种说法。”话痨犹豫片刻,像是怕惊扰什么一样压低声音,“听说啊,他以前的师父得罪过一位大仙,他生的那场病就是因为大仙给他师父下咒、他师父又用他来挡咒才这样的,啧啧,作孽哦……”
田妈也唏嘘:“作孽作孽。”
趁着太阳没完全下山还有点光亮,话痨又叨叨叨地帮田妈做了点活,这才回房间。
一开门,一点红瘫着一张脸凝视着他:“脸瘫了,说话也不利索?”
隔着一扇门可不耽误声音钻进他耳朵里。
应容许笑嘻嘻的,半点说人坏话的自觉都没有:“是啊,是不是特别贴合你平常的状态?”
“……”一点红无奈叹气,见状,应容许笑的更开心了。
他总是喜欢逗一点红变脸,甭管是笑还是无奈,只要有表情变换,应容许都能开怀半天。
一点红道:“我先出去打探一下,你自己要小心。”
“放心吧。”应容许对他竖起拇指,“我现在今非昔比,被埋伏的多了,早就学会反埋伏了!”
一点红点点头,又迟疑地问:“这个手势是何意?”
“这个啊……是我家那边的常用手势,意为放心安心。”应容许笑得自然平常,完全看不出不怀好意,“小红,你出门在外也要保护好自己。”
一点红:“我知道。”
应容许倔强地举着蹄子,竖着拇指盯他。
一点红:“……”
他犹犹豫豫地举起手做了个相同的手势,不自在道:“我知道。”
一点红很快放下手,翻窗出去了。
留下的应容许笑容弧度逐渐扭曲,一个没忍住把脑袋埋进臂弯里,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人机比赞图的笑点太多,应容许憋着动静笑到肩膀抽搐,半天才缓过来,听到外头喂鸡的动静,施施然起身去继续和田妈套近乎。
看似闭塞的村落,却是李玉涵提到的销售点之一。
李玉涵最后一批药就是在这边买的,卖家和买家之间互不见面,买家在村东头的小庙里埋下财物,隔上半个月后再去同样的地方挖出货。
这个村子的人很信奉庙宇里供奉的神灵,每半个月都会集体去祭拜洒扫,人多眼杂村民又排外,是天然的警戒线。
被发现有外人进来后,银钱自然不会被取走,货也就没了,李玉涵吃过一次亏让柳无眉某次犯病多受了苦,就再也没派人盯着看是谁在销售毒品。
再过两天就是村人祭拜神灵的日子,也是交易达成的日子,一般来说,村落是肯定不会放外人留宿的,架不住应容许嘴皮子是真利索,他那张嘴气人的时候有多让别人想缝上,夸人的时候就有多让人想再加个钟。
尤其他还很心机的换了一套时装,浅粉色的衣衫并不女气,配上高高束起的马尾和一条银白抹额,活脱脱一个鲜衣怒马不谙世事的少年郎,保守估计,这套时装起码让他逆生长了四五岁。
再加上那张抹了蜜的嘴,就算身边带了一个半永久冰块,那也是家里不放心才给小少爷配备的护卫。
应容许有意把自己往无害的方向塑造,撑着围栏往鸡圈里探看:“姨,你养了好多鸡啊!能吃完吗?”
“这些可不都是用来吃的。”上了岁数的阿姨都喜欢看漂亮嘴甜的娃,田妈笑道,“它们是拿来下蛋的。”
应容许又问了几个对村人来说是常识性的弱智问题,觉得差不多了,把话题拐到庙上:“我们进村的时候,那里是不是有一座庙?姨,庙里供的是谁呀?灵验么?我想带着我朋友去拜一拜。”
“灵呀!怎么不灵?”田妈道,“里面供奉的是观音娘娘,很灵验的。”
田妈道:“我们这边每家每户都要拜观音娘娘,她能保佑风调雨顺,鸡鸭鹅狗健健康康长大。”
她一点点的讲,说好些年前这里闹过灾,几乎整个村子的牲畜都染了病,后来村长不知从哪里请回来了这尊观音娘娘,他们虔诚相拜,不过多久,大多牲畜都好了起来。
他们就这么拜了许多年,还会往庙里的功德箱里投香火。
应容许:“……”
田妈:“我可不是瞎说的,观音娘娘真的很灵!”
应容许忍住吐槽的欲望,点头:“是,听着就灵。”
灵个鬼。
大姨你们这明显是被人下套了啊!
但又不能说是愚昧。
村里的百姓过日子就很难了,牲畜就是他们的命根子,死一只都是大事,拜了神之后牲畜就好了,他们不会觉得里面有蹊跷,只会哭天抢地的感谢神灵救他们于水火。
这个年代的村落大多如此,疲于奔命的百姓永远是最好掌控的。
应容许若有所思,回屋等一点红回来。
后者去村子里踩点寻找可疑人士,村子不大,找一圈也不费太多时间,一点红还去庙里逛了一圈。
他翻窗回来,道:“庙内埋了一箱珠宝。”
应容许颔首:“这趟算是来对了,我的药粉你铺上去了?”
“铺好了。”
应容许把整个村子被下套的事跟他讲了一遍,吐槽道:“你不知道我在人面前憋的有多辛苦……怎么听都是村里的牲畜被下了药吧?那些香火钱八成都被偷拿走了!拿神灵骗人,也真不怕遭雷劈。”
古代人不应该都很信这个吗?应容许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提起这个,一点红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那个庙里供的不是神灵。”
应容许纳闷:“你还能辨认出来是不是神啊?”
一点红看上去也不像是会关注这类东西的人啊。
“你也能辨认出来。”一点红表情更古怪了:“被供奉的,是石观音的石像。”
应容许:“……?”
把自己的形象做成石像,冒充神灵让别人对她又跪又拜献上信仰……
应容许CPU运转片刻,似乎散发出了炭烤脑花的香气。
半晌,他说:“……不愧是她。”
这是真自恋,纯的。
第57章 那年你说你是果子狸
石观音的自恋已然登峰造极境, 无人可超越。
他们第二天装模作样去庙里看了看,一点红眼往后一瞥,用气音说道:“有人。”
“咱们这么光明正大, 没人才是不正常的。”应容许的气声拉得像是快断气了,断断续续道, “老鼠总爱在阴暗的角落偷窥。”
做任务时,也在阴暗的角落偷窥过的一点红:“……”
他报以凝视。
应容许反应了一下, 强行挽回:“……猫也有这种习性。”
一点红不禁笑了一下, 道:“你说的也没错。”
应容许对着面前高大并栩栩如生的石像做咏叹调:“啊,这石像可真石像啊……她是从哪找来的能工巧匠,手艺真好, 都把她美化一百倍了。”
庙宇干净整洁, 梁上挂着彩幡。座上石像眼目轻阖,嘴角噙笑,好一副悲天悯人之感, 就这么一看, 真有渡苦解厄的神佛模样。
但这幅表情按在石观音的脸上, 就哪哪都觉得毛骨悚然。
一点红连神佛都不拜, 更何况去拜石观音了, 应容许全然没有他的抵触, 他节操喂狗不是一天两天了。
应容许双手合十, 权当自己在给死人上香,站得板正溜直摇了摇手:“老石啊, 地狱苦厄, 你泉下恐怕过得不太好, 今日我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速速帮我们把你造的孽铲除干净, 说不定令阎罗殿那位龙心大悦,免了你一年极刑呢。”
他咧嘴笑道:“这样你就只用再受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年的苦啦!”
这就跟劳斯莱斯的五元代金券一样毫无用处,不知对方是不是真的听到了应容许的胡言乱语,庙外一阵妖风灌了进来,他刚插进香炉里的两根香坚持了没两秒,就承受不住妖风的力道啪嗒撅断了。
应容许眼含惊喜:“小红你看,底下有回应,她答应了!”
一点红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来这和“答应”有半枚铜板的关系,他默了默,睁眼说瞎话:“嗯,会顺利的。”
妖风似乎更大了,彩幡在石像前飞舞,使它变得若隐若现,莫名有了石观音那招“男人见不得”的既视感,一点红手搭在剑上,有些担心这东西会活过来。
面前的石像太逼真,民间通常有鬼灵能附身与自己相似的人与物的传闻,一点红从来都不信这类传闻,但现在……
身边就有个精怪,还是谨慎为妙。
他的担心属实多虑,秋日突起大风也算寻常,应容许重新换了两根香点燃,往外头瞄了两眼,道:“好像快下雨了,咱们先回去吧。”
这场雨声势浩大,来得也急,他们刚走出不远就被拍在半路上,只得急匆匆找了个屋檐避雨。
天上活像被戳漏了个窟窿,哗哗往下倒雨水,雨幕砸在地上劈啪作响,不多时就起了薄雾,风卷着雨摇曳,他们在屋檐下简直是避了个寂寞。
应容许当即脱下宽大的外袍撑开,一端递给一点红,两人站在墙根下,粉衫在身前撑起一块风雨不侵的空间,他们像是与世隔绝,在摇曳的风雨中构筑起一片安然天地。
一点红攥着衣衫一角的手悄悄缩紧了。
应容许余光在脚下瞄到一抹亮色,他伸手扯了扯一点红,把后者往自己的方向拽了一下。
力道不大,一点红却踉跄了一下,他喉咙莫名动了动,轻声问:“怎么了?”
可能是空间营造的氛围感,应容许的耳尖一抖,眼睛飘了一下:“你过来一点。”
他攥着衣衫另一角的手往旁边又一扯,重新把衣衫撑好,连同庇佑了墙角顽强探出脑袋的紫色花苞。
这么小的花,可禁不住外界的雨水。
应容许心里冠冕堂皇地找了个合适的借口,把花苞指给一点红看:“被墙角压得这么死,还能长出来呢,放任不管的话,它就要被雨打坏了。”
一点红看了两眼那小小的花苞,闷声道:“……嗯。”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安静,天气有些发凉,两具身躯倒都是火热的,身怀内力的人总是这样,尤其是男性内力属阳,往哪里一站都是一架默默散发温度的火炉。
空气粘稠湿润,一点红眼睛牢牢盯着面前衣衫的绣纹,陷入自省。
他的心跳有些快,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往回细数,似乎是跟随应容许后,他就时不时会有这种症状。
是病了吗?
身旁的青年手段超神,若是病症,对方必然会有解决的方法。
可这真的是病吗?
心跳加速的症状只对应容许发作过,一点红忍不住想,若这是因为对方精怪的身份呢?
神异之物身上有什么特殊的都不为过,万一是因为他的体质就是会受到对方的影响,才会产生这种症状的呢?
要应容许治,岂不是最好的办法就是两人分开,不在同处?
一点红发现,他在本能抗拒这个走向。
他是一个活下来都很难的人,一直与天与人挣命,生了一个莫名的病,一点红本该远远离开疑似源头的存在。
这是搏斗出来的本能,一点红如今却在另一种不知名的本能的驱策下与生存的本能作对。
奇怪又奇妙,一点红悄然暗看应容许,对方在看那朵花苞,很是认真的样子,像是单纯在等雨势减小的期间打发时间。
长久以来的观察让一点红足够了解对方,他发现对方在发呆。
刚得出这一结论,对方突然扭过头来:“这雨……”
一点红匆忙收回视线。
应容许像是停顿了一瞬:“……这雨来得还挺是时候的。”
一点红闷声应了一句,不再往那边看。
视线触不及,两人相隔也有半掌的距离,那源源不断的热度存在感倏然变得格外强,一点红不敢再多想,闷头站着。
以他们的轻功,是可以在雨落下前赶回去的,是应容许拽着他来到这边躲雨,一点红不知他在等什么,也不会询问,就乖乖跟着等。
他们等了没多久,细密的雨声中,鞋底踩踏水洼的啪嗒声格外清晰。
“这么大的雨……”一道虚弱的男声道,“怎么会在这里站着?”
应容许回过神,在衣衫遮挡下对一点红弯起眼睛。
那里面盛满狡黠,他一字一顿做口型:“等到了。”
下一秒,他调整好表情,把自己那半边的衣服往下拉了拉,探出一双眼睛:“听说这里的庙很灵,我们刚去拜过,不想半路上被雨隔在这了。”
雨幕中,一个中年男人撑着伞,他颧下凹起,面色蜡黄,脚步很是虚浮。
“你们……哦,昨日来村里的人。”男人道,“别在这里站着了,到我家避避雨吧。”
应容许道:“远吗?你看,我们手里没有伞,你那一把伞又太小,要是远的话,我们都要被淋透啦。”
男人笑起来,他指着他们身后道:“你们躲得就是我家檐下,你说远不远?”
应容许眼前一亮:“原来是你家!哎呀,刚才叫了两次门都没开,我们也不敢进去躲雨,只好在这避一避……”
男人走到门前,拿出钥匙开了门锁,应容许让一点红帮忙再撑一下衣服,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在脚底捡了两根细木枝绑上手帕插在土里,给花苞做了个简易的避雨棚。
他满意地起身:“好了好了,我们进去吧!这鬼天气说下雨就下雨,还怪冷的。”
男人的视线落到那粉嫩嫩的避雨棚上,又笑了笑,像是在笑小公子孩子气。
他们跟着进了屋门,一点红挂起湿透了的外衫,目光从对方脸上一晃即收。
应容许抽了抽鼻尖,道:“咦,怎么一股苦味?这味道……”
“因为我是个病痨鬼啊。”男人毫不在意地笑,“这味道是我吃的药味,闻不惯也只能忍忍了,等雨过去,你们就能走了。”
应容许讪讪一笑:“你误会了,我没有嫌弃的意思,只是觉得这味道有点熟悉。”
男人道:“怎么个熟悉法?”
应容许道:“我有个朋友吃的药好像也有这种味道——我不太确定,他那个说是保养用的,可宝贝了,都不会分享给我,亏我每次遇到好玩的东西都带上他。”
应容许一撇嘴,不满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多厉害能让他吃过就位列仙班呢,呿,本少爷才不稀罕!”
男人眼珠转了转,道:“少爷?你这样的少爷,怎么会来我们这穷乡僻壤的?”
应容许把老一套说辞搬出来,叹道:“本来今天拜完庙就想走来着,结果……你也看到了,这下是走不掉了。”
他拉了拉一点红的袖子,小声嘟囔:“这边连个钱庄都没有,好不容易跑出来一次……都怪你的破手气,怎么就非要抓南边的签?”
骤然背锅的一点红眨了眨眼,接戏接地很流畅,压低声音道:“少爷要是肯跟我回去,也不至于……”
应容许瞪他:“停停停,我都说了我不回去!”
一个逃家的任性少爷,意外来到的这里……男人看着两人的互动,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屋子更小,足以让他听清他们的对话。
男人转了转眼珠,道:“我还没问过两位名姓呢。”
要是什么商贾大家……
一点红神色一闪,主动开演:“果子狸。”
男人:“?”
应容许:“……”
应容许心底被吐槽刷屏覆盖,强颜欢笑道:“听着是挺敷衍的哈……呵呵,那个,这是我取的名字。”
哦。
任性的少爷嘛……那怪不得了。男人眼中似乎带了两分同情——这么冷酷的男人被按上“果子狸”的奇怪名字,啧,大户人家的护卫不好做啊。
应容许道:“我叫阎天青。”
“阎……这个姓还挺好听的。”男人目光闪了闪,“我就听过一次,前两年跟着村长去镇里,听人说关中有个姓这个的。”
“传这么远啊?”应容许赧然一笑,“嘿嘿,对,他们家可厉害了!……咳,但我这个就是恰好同姓啦,哈哈哈……”
男人点点头,心中一喜。
这可是条大鱼啊!
与此同时,应容许心里也一乐。
本来只是试试看……还真叫他钓到大鱼了啊!
第58章 三个男人一台戏
两个互相认为自己钓到了大鱼的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开展了一番鱼钩上的绝景。
一个扮演清纯小少爷, 一个努力迁就对方的话痨套近乎嘴巴都快笑僵了,那个演技飙的,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 一点红愣是活成了个局外人。
好在应容许早就知道他什么德行,早早安排好了属于他的戏份——那就是没有戏份, 本色出演他的人机。
如此这般,不等雨势减小, 这两个年龄相差不小、表面身份也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在有意的双向奔赴下,已经开始称叔道侄了。
中年男人姓莫,给自己捏的人设是仇家寻门家道中落, 昔年也曾辉煌过的子弟,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还能有钱给自己买药喝药。
寻常百姓家都供不起一个病痨鬼太多年,更遑论这么一个小村子了。
莫叔唉声叹气:“这药混了另一种药方,确是保养所用, 离家时管家为了让我好过些, 还送了我几包, 还好后来机缘巧合找到了卖同种药的地方, 才留下那两包药聊以睹物思人……”
应容许难掩同情:“莫叔你也别太伤心了, 你还活着就总是有希望的。”
“唉……”莫叔欲语还休地叹了一声, 觉得关系拉进的差不多了——主要是再继续下去他的耐心也快耗没了, 这小子太能叭叭了——便道:“阎贤侄不是一直好奇你朋友那保养药么?我们这大概是同一种,我手头倒是没有了, 却知道哪里能买, 等雨停带你去, 也好让你带回去给你那朋友瞧瞧。”
应容许眼睛一亮,很是心动:“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莫叔笑道, 不正常消瘦的脸上是强行扭曲出来的慈爱,也真亏应容许能对着这么一张脸演下去,“就是那药的价钱……可不便宜。”
应容许财大气粗地一挥手:“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就是不知道能买到多少……”
他盘算着:“保养药平日吃来也无碍,看我朋友那样,这肯定是好用的,若是能多买些,还可以给叔叔送去些。”
莫叔的眼睛顿时比应容许的还亮。
关中姓阎的有钱人就那么一家,听说膝下无子,原来这小子是对方的侄子?还肯定是个很受宠的侄子!
这样想着,叫了半天贤侄的莫叔还有些得意。
先不提他变相占了足以和阎铁珊称兄道弟的便宜,就说即将成的事——这一笔要是成了,关中岂不是也在上面人的掌控下了?他作为主动把产业铺出去的属下,好处大大滴多啊!
奖励的金银财宝莫叔都看不上了,到了他的手也不过是再还回去换药以满足他的瘾,这也是为什么莫叔跟着上面的干事,每次都能拿到抽成却还住在这么一个破屋子里的原因。
他的钱都拿去向上级换药了,住的地方?不漏风就行;吃的东西?能果腹就成。
底层的贩毒者大多这样,又贩又吸,这也是上级拿捏他们和让财富回流、聚拢人心的重要手段。
毕竟对于吸毒者,没有毒本身更对他们有吸引力的了,钱财在他们看来是衡量可以兑换多少毒的数字,上面给分成给多少都不心疼,只要沾上了,这些钱就都会回到自己手里。
莫叔早就吸得神志不够清醒,话里诸多错漏,他和应容许聊得越久,说话就越颠三倒四,和前言冲突漏洞越多,同样的,即便对面漏洞也不少,他却一直没有发觉。
也亏了对面两个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来跟他上台搭戏的,不然到嘴的鸭子飞了不说,还得给他两嘴巴子清醒清醒。
莫叔手头上的药要么是刚拿回来明天要交易的,要么是他自己用的,他在这上面像一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不肯将自己的药交易给应容许,何况他已经不甚清明的头脑在这方面就转了起来,有了小心思。
把这两人带到上面那去,不就相当于直接表功?上头的心里一喜,当场就给他四五颗也不是不可能的嘛!
越畅想他就越坐不住,秋雨来得急去得慢,足足下到傍晚天上的窟窿才被补上,莫叔坐立难安,强撑着笑容道:“现在天色还早,你们明天就要走吧?我明日还有事,不如这样,现在你们就跟我去镇子里!”
那急切的样子,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不对劲。
应容许愣是把睁眼瞎装到底:“好,这地方我也确实待不下去了,去买些保养药就直接回去,权当礼物,也省得我叔叔他们怪罪我逃家之事。”
心怀鬼胎的两人一拍即合,竟是直接踏着泥泞往镇子里赶。
一点红抱紧手里的剑,只觉得憋得慌。
太离谱了。
他不够了解吸毒对人大脑的损伤有多严重,但不妨碍他觉得这出戏演的实在太离谱了。
就连他这个了解内情的观众,杵了小半天看这俩人其乐融融你来我往,都深深感受到智商正被惨烈的羞辱着。
应容许若是知道他的心情,一定会大笑着给他的心理活动配音——不是,哥们,这也行啊?!
这还真行。
再怎么拙劣的陷阱,对面人乐意上钩跳坑,那就是世间最精妙绝伦的陷阱。
莫叔把他们领到小镇边缘的一处普通民居前,他短促地敲了四下门,片刻后,里面打开了门。
一个布衣青年诧异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莫叔搓了搓手,嘿嘿笑道:“带人来你这买药。”
他跻身进门:“姚老大呢?这位阎少爷想要买些药回去孝敬长辈,明日就要回了!”
“在里面。”布衣青年看了两眼后头满眼好奇的应容许和平静无波的一点红,让开位置,“进来吧。”
姚老大同样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人,看着像个文弱的书生,说话也慢声细气的,很有欺骗性。
他跟应容许聊了几句,就把莫叔聊了半日才整合出来的信息了解了个透,递给莫叔一个赞赏的眼神后,姚老大就在桌面下打了两个手势,让对方退出去。
莫叔迫不及待地去找下面人——也就是布衣青年领赏了。
姚老大比莫叔见过的世面更多,自然不是听他一言之词就相信了他是阎家人,他是看到了应容许挂在腰上的钱袋,上面绣着的是珠光宝气阁的徽记。
如此,就算不是真的阎家人,那也和珠光宝气阁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应容许很豪爽,上来就要包圆他们这的药,还放话道:“我信莫叔,他既然说好用,那就一定好用,放心,钱都不是问题!”
一点红蹙眉:“少爷,还是少买些……”
在卖家面前被这么提醒,即便声音不大,小少爷也有点挂不住脸,他坐在那里拍了一下对方的衣摆,“哎,你都叫我少爷了,我爹不在,你当然是要听我的!”
应少爷一撇嘴,“啪”地把荷包拍在桌上:“一千两,够包圆了吧!”
姚老大顿时和莫叔的思维同调了:果然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少爷。
他就喜欢这么任性的少爷,越任性,逆反心理越重,对他来说就越是好。
姚老大坐直了身,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阎公子,我们这药都是从外族古方里研究出来的,药源药引皆是稀贵之物,这些恐怕……”
应容许愣了愣:“那、那要多少?”
姚老大道:“我这里有库存三十余颗,大概要……万两。”
你二大爷的真敢狮子大开口啊。
应容许差点没绷住人设气笑了。
一点红没那个顾虑,二话不说直接拔剑,姚老大眉尾抽了一下,向后一仰:“若二位不信,我随意点几个让您问一问,这还是看您买的多,给打折了呢。”
我怎么不把你们都打骨折!
应容许心里气得直哼哼,嘴上让一点红收回剑,迟疑片刻咬咬牙道:“行,不就是万两白银么,又不是黄金!”
“……”姚老大瞳孔一缩,万两黄金,真亏这少爷说得出口。
他若真能拿出来那些银钱,就是货真价实的富可敌国。姚老大暗道这少爷倒是个好面子爱吹嘘的,不错,稍加激将,这单真能成。
“我身上没带那么多,等明早钱庄开了,我再去取,一道给你送过来。”应容许把荷包揣起来,终于进了戏肉,“对了,你们这药,关中有得卖没?三十颗太少了,还不够我分的!”
姚老大道:“应该是有的,只是离得不近,我也需要找找看,阎少爷可以先在镇中住下,明日我再告知于您。”
这不就是怕他反悔跑了,先吊一块胡萝卜么?
应容许笑道:“也行,那拜托你了。”
他们就近找了一处客栈,一点红确认没有监视者后,两人对视一眼,应容许缩进房间换了一身特适合偷鸡摸狗的夜行衣。
一点红连衣服都不用换,他常年穿衣就那么一个颜色,天一黑下来,就完美融入夜色中去。
两人去而复返,狗狗祟祟藏在人家屋顶,应容许小心翼翼掀起一块屋角的瓦片往里瞅。
布衣青年:“老才已经处理掉了。”
应容许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说的是莫叔。
好么,合着两边三张嘴加一块,吐不出来一句真话。
“嗯,干得利索就行。”姚老大温声道,“明日你去把财宝挖出来,把最后这三十颗脱手之后,咱们也要走了——上面的风向不太对,药源似乎被端了,我们也要快点跑。”
布衣青年道:“那还给那两人情报吗?”
“给啊,怎么不给。”姚老大轻笑,“我们不给,他们也能查到,反正都要走了,不如做一次‘好事’呢。”
布衣青年沉默。
应容许翻了个白眼,这个位置只能看到布衣青年和姚老大的半条腿,他见这两人半天没动静,下意识想要往前凑凑看清全景。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姚老大不知做了什么动作,布衣青年叹了口气,往前走了两步——坐到人腿上去了。
“阿信,我们有了这么多银钱,上面自顾不暇,没空追究。”姚老大笑道,“远走高飞吧,往后好好过我们的日子,嗯?”
“……好。”布衣青年沙哑道,“远走高飞。”
姚老大道:“来,让哥哥疼疼你。”
话音刚落,暧昧的,细腻的水声隐约响起。
应容许惊了惊,头次偷窥,居然就遇到这种场面,他忙不迭把瓦片盖回去,好歹还记得不要发出声响。
童子鸡应少爷耳根子火燎燎的,第一反应是:我靠,看上去体质菜鸡的那个居然是上面的,人不可貌相啊!
第二反应是:我靠,你们还远走高飞,太阳公公烧死你们信不信!
头脑风暴呼呼刮了半天,他才想起前来偷窥的不止自己一个,倏然扭头去看。
一点红两眼发直,一脸三观都在经历震碎重建中的茫然。
一点红:“……”
一点红:“…………”
那根在眼前飘来荡去快累死的线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被强行塞进了他的手里。
第59章 蜗牛洒盐会融化
断袖之好, 分桃之情,一点红不是不知道。
杀手嘛,大多是要隐于暗处一击制敌, 人在办事儿的时候警惕心是最低的,也没见谁在床上颠鸾倒凤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一把剑的。
一点红在秦楼楚馆宰的人没五十也有三十, 小倌馆的房梁自然也是蹲过的,就是不多而已。
异性恋毕竟还是主流嘛, 就算有些人探寻猎奇心理不好这口还非得犯贱往里扎开开眼界, 那也不会留宿。
声色行业都是碗青春饭,一点红寥寥几次蹲房梁踩点子,在小倌馆里见到的都是十五六的少年, 别家豢养的就算年岁大些, 也是纤细的款,眼一低眉一簇,自带一股子女子般的柔弱风情。
总而言之, 是能让人一眼就分辨出来——哦, 这是断袖。
不得不说, 这也是种刻板印象。
底下那两位, 就算姚老大看上去文弱些, 交谈时的模样也没有女性化的感觉, 那布衣青年似是雌伏的一方, 也不见半分弱势。
他们都是最正常的男人模样,做着拥抱亲吻的事情。
这不仅触及一点红的盲区, 还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门。
他有点恍惚, 喃喃道:“原来……断袖也不都是或弱风扶柳或稚嫩的样子么?”
咦?
应容许眨眨眼, 他看不出一点红有排斥的意思。
他耐心为其解惑:“当然不止了,就像有的男人喜欢帅气潇洒的豪爽女子, 有的喜欢小家碧玉的腼腆女子一样,断袖也是人啊,是人就会有自己的喜好区间,不能以偏概全。”
应容许扣了扣手指,瓦片盖上也阻挡不住微弱的动静传出,寂静的夜若有似无地将声音放大,应容许越是想要忽视声音,它就越是往耳朵里钻。
那边快要进入正题,他实在受不了了。
让一个和右手交朋友的蹲房顶偷听现场版这种事太凶残了,应容许不高的道德水准也不允许他如此挥霍节操。
他小声蛐蛐:“不、不然我们先去办正事?”
不知想什么的一点红回过神:“好。”
于是狗狗祟祟的两个人一前一后跳下去,蹑手蹑脚找到了书房。
应容许虽然有两个大盗神偷朋友,却一点都没遗传……不是,没跟着学两手,他翻东西毫无章法,翻了两下就不再给一点红添乱,改去放风警戒。
嗯……虽然这院子里唯二的原住民可能根本没空出来抓小偷。
应容许蹲在阴影里,捏着一颗小石子来回搓,眼珠子乱晃,抓耳挠腮的。
这事儿怪出乎他意料的,但也可以加以利用嘛,问问一点红的想法什么的……
最后一次。应容许把石子攥在手里,四十五度抬头对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虔诚祈愿。
这次要是还试探不出来,他就再也不试探了,从此把小心思踹进壳里当王八!
天上星子闪烁,一颗星子拖着尾巴坠落划出一道线条,隐约中,一个看不清模样的须发皆白的老人似乎对他竖起拇指露出笑容,星子就是他锃白牙齿的反光。
应容许被自己的脑补弄得信心大增。
一点红不仅找到了账本,还在暗格里找到了另一个册子,记载着和对方来往过的一些上下线,却都是含糊记载,并未有先前的账本那么详细,大部分还被划了线。
看上去,这人认识的不少,知道的应该也比想象中的多。
六扇门也不是真的把事情甩出来自己什么都不干,他们派了可信任的捕快在暗中追查,但有官僚庇护,实在是束手束脚,能开花结果的基本都是四大名捕和少数捕头那里,这么点人分身乏术,效率自然低下。
现在有了这册子,就相当于把暗处的敌人强行撬到明面上,明暗调转,他们顺藤摸瓜的找,端掉这百足之虫的可行性就高多了。
应容许咧嘴一笑,转头就把册子用青鸟快递走了。
至于姚老大两人……
应容许想了想,把书房的两把椅子拖过来,示意一点红坐。
一点红:“你要抓他们?”
“以他的能力,脑子里知道的说不定更多。”应容许道,“咱们等一等,他要是识相最好,不识相的话,就让他识相。”
一点红道:“为何要等,现在抓他,不是更方便吗?”
重复一遍,人在办事的时候,警惕心是真的低。
应容许默了默,道:“……别了吧,坏人好事倒不算什么,你想进去就看两个男人在那个那个?”
“你在外等着,”一点红看的又不少,“我去。”
你去也不行啊!
应容许心里抓狂,一转念,抓狂心理一个漂移驶入弯道:“你不想让我一起进去?为什么?”
一点红顿了顿,镇定道:“因为你不想看。”
应容许试探道:“其实也没有那么不想,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两条胳膊三只腿,有什么不能看的……对,有什么不能看的。”
他似乎是把自己说服了,点头:“我突然发现面对敌人应该如秋风扫落叶,你说得对,现在就是逮人的好时候……”
说着,他屁股就离开凳子,被一只手牢牢按回去。
一点红在黑暗中盯着他,平静道:“坏人好事,不好。”
应容许心里直接开了个香槟塔,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我嘞个白云黑土他是我老公她是我老母,他是有盼头了吗?!
应容许满怀期盼:“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都能看,我为什么不能看?”
一点红道:“你想去看吗?我以为你不想去。”
应容许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好像并不简单。
他道:“就因为……我不想去?”
一点红顿了两秒,点头:“嗯。”
白云散了,黑土翻了。
二舅姥姥的。
这块石头不是普通的石头,他是女娲补天用的五彩石啊!
应容许满腔羞赧喂了狗,调子都平稳了:“那行,咱俩都别去,等一会儿吧。”
他决定封心锁爱,垂首任由难得束起的头发垂到前面,遮挡双眼。
左眼,是为了记住你,右眼,是为了忘记你……
在那回顾中二语录的应容许,没看到一点红在他视线之外的眼神。
平静不再,一点红恍然又纠结地看他。
有些情绪和事情,在受到冲击后,转过头一代入,很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一点红不通情爱,又不是没见过情爱,再不经人事,这么大小伙子了能啥都不知道吗?
冷酷杀手也是人啊。
发现底下两个男人在做什么的时候,一点红的第一反应不是直男型的膈应,也不是杀手型的无视,而是下意识去看应容许。
他那时候甚至有点紧张,像是什么一直看不清摸不透的东西,一朝从石胆里刨出来,被直观的摆在对方面前接受审视一般。
五彩石想,他大抵是对应大夫动心了。
偏偏是应容许。
精不精怪的,一点红不在乎。他更在乎另一件事。
应容许行为举止都能看出来他是个开放到离奔放只有一线之隔的人,很多教义啦规矩啦都不在乎,这种人,别说他对断袖之情的看法,只要是他喜欢的,一点红毫不怀疑对方能断得干脆断得利落,那袖子缝都缝不上去,桃核都得掰了啃。
但同样,如果是不喜欢的人,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能打动他。
一点红亲眼见过,应容许相貌生得好,披着大夫皮的时候人也温和到温柔,不是没有胆大的女子示好的。
应容许对这些姑娘从来留着面子,只温和地把药方递过去,说一句:“你是我的患者。”
就这么委婉的拒绝,然后……那些姑娘就见不到他了。
一点红站在房顶时吹着风想了一会儿,发现他也不是必须要跟应容许在一起的。
若是不同意,这个善良又绝情的人,是有本事让他再也找不见的。
他们现在不也挺好么?形影不离。
某些方面,一点红是个很好满足的人。
出任务的时候,草堆里住得,野菜野草吃得,发现自己的心思不纯,权衡之后,他也可以寸步不近,还能表现得滴水不漏。
杀手讲究一击必杀,没有十足的准备就可能送命,一点红从业多年,骨子里还是留下了不少东西,溶于血肉,根除不去。
这种人,除非应容许把心思彻底表现出来,叫他发觉,叫他确认,不然是很难让他有勇气踏出一步的。
偏偏应容许也是同样的人。
过往的经历注定他们渴望缺少的爱,又不肯轻易地将自己的感情赤裸裸摊开叫人弃如敝履,像是两只敏感的蜗牛,外表坚固的壳是为了保护柔软的内里,里面太弱小,一撮盐巴就能轻易融化杀死它。
两人一站一坐,刻意地谁也没有看向对方。
整理心情,封存情绪,然后拿出最好的状态,和“朋友”去抓捕坏蛋。
总有更要紧的事在等着应容许,沾什么情情爱爱!
小四合院里书房正对着那间亮着灯烛的房间,两道剪影交缠不休,灯影摇晃着自窗纸上透出暖光,在距离书房前数米止步于此,被暗色吞没。
大概半个时辰后,对面打开门,穿戴整齐的姚老大走出来,似乎想要去烧水。
暖色铺天盖地的通过门扉洒出来,应容许同时打开门,在对方骤变的表情下踩过光线下不明显的水坑。
他笑道:“晚上好,我们是来谈交易的。”
这架势就不是来谈交易的,姚老大条件反射甩上门,脸色难看一瞬,又咬牙笑起来。
“这大晚上的,我以为二位已经歇息了。”
河边走太多,他还是在跑之前被浪头盯着打在身了。
第60章 回不去了
“更多的信息?当然有啊。”
申请到了一个打水给人沐浴时间的姚老大一脸笑意却暗藏杀机, 玩味道:“但我凭什么信你?”
应容许纵使恨不得姚老大立马下地狱,却碍于他背后大部分产业链不得不作表面功夫:“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我三拳你头七。”
他再菜也是对标武林高手, 对这类体质就是普通人的,那就是云泥之别了。
姚老大微微握紧拳头, 定定看他:“你这幅样子,还想让我信你是六扇门的人?”
这人不会是来诓他的吧?
“我说我是给六扇门办事的人。”应容许垂下眼眸, 遮住眼底冷意:“要不是发现你还挺有手段的, 我们早把你抓去严刑拷打,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一点红不着痕迹地紧了紧手臂。
这俩人对着笑你来我往的样子跟照镜子似的, 都是不急不缓的调子,撞到一块儿莫名迸溅出兵刃相撞般的火花。
他看看让自家大夫不太开心的姚老大,准备拔剑给对方留些‘无伤大雅’的伤口来帮应容许“逼供”地顺利点。
他刚动, 姚老大倏然看过来, 一脸警惕:“小少爷, 你家护卫不简单啊。”
见过血的和没见过血的, 眼神大不相同, 应容许身边这个, 以他的经验来看, 定然是见过血的,甚至——
不简单。
应容许鸟都不鸟他。
一时间, 房内寂静下来, 门外的声音便十分清晰了。
应容许顺着窗户撇去一眼, 又转头上下打量一番姚老大,摇了摇头:“我耳朵还没聋, 我说你不行啊,还能让你家那位偷摸跑出来动弹呢?”
姚老大眉头一皱,喝道:“阿信,回屋子去!”
两人相视,强忍着拔刀砍了对方的心,向对方一笑。
窗外风声阵阵,顺着缝隙透进来寒凉,两人对峙片刻,姚老大向后一靠,轻蔑一笑:“少吓唬我,小少爷,贩售阿芙蓉,在本朝可构不成什么重罪。”
应容许不作回应。
在本朝不算重罪,可对他而言,却是犯下无法饶恕的罪孽。
“你好像又忘了。”应容许偏头,一点红会意拔剑,剑气扬起,瞬间擦破对方的脸。
一道鲜血蜿蜒而下。
姚老大焊死在脸上的笑容消失无踪。
应容许道:“我不是六扇门的人,朝廷律例的条条框框管不到我身上,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是自己说,还是我用手段逼你说?”
电光火石之间,姚老大莫名想起多年前的一件事。
他突发奇想的用阿芙蓉做了一个实验。
阿芙蓉到底会不会被戒掉?
为了得到答案,姚老大把阿芙蓉伪装成提神强身的好东西卖给一个在码头搬货的工人。
刚开始,工人只是有点上瘾,他时常用一半工钱买阿芙蓉,后来买不起,一咬牙卖了几处田。
工人的妻儿伏地恳求他别继续散尽家财购买阿芙蓉,却被他一脚踢开:“死开!拿东西的好,你们根本不清楚!”
原来无法戒掉么……
姚老大收敛思绪,故意提出条件:“把我知道的供出来不是不行,但我有个要求。”
“?”应容许纳闷,“谁给你的勇气,让你现在还敢跟我提要求 ?”
神经病,你要不要看看眼前形式啊?阿芙蓉吸多了吧你?!
“我怎么不敢提?”姚老大挑衅似的,笑得愈发欠揍:“我不仅要提,还不会和你提,你不是六扇门请来的么?反向联系,你也能找到六扇门里说得上话的人吧?我要见他。”
应容许冷笑:“大晚上没沾床就开始发梦,你怎么不说你要见皇帝呢。”
“你要是有办法把我送进宫,也不是不行啊。”姚老大不紧不慢道,“我要谈的事可是天大的事,是他们被瞒在鼓里的事,你想对我动私刑?可以啊,只要……你们能承担住代价。”
应容许冷下脸。
“年轻人。”姚老大古怪地拿捏起腔调,似嘲似讽,“你敢拿朝堂大事,天下大事不当回事?你担得起吗?”
担不起。
应容许很有自知之明,以他的性格在江湖里混混还能靠着身边野爹们风生水起,顶多就是麻烦多了些,可江湖里再多的大麻烦,也抵不过朝堂里的一件小麻烦来得头疼和要命。
一边是刀刀致命,一边是步步险要,应容许不得不打消一刀弄死他的心。
可这人必死无疑,只不过是早死晚死的事。
关于朝堂的秘密,多听一个字都是给自己增加风险。
姚老大胸有成竹,定是有办法以这秘密换取生存,应容许眯了眯眸子,倏而一笑。
“行啊,不过在这期间,我们要和你们住一起,盯着你们。”
六扇门里能主事的人,应容许脑子里只有四个人的名号。
这四位都是公义之人,届时不管来了哪个,只要应容许在他们谈完话后,把【林捕快提供的药匣】中剩下的掺有诱供剂的药粉给这人用上……应容许不信他们会保他。
两人就在这小四合院里住了下来,应容许和一点红一度把其他两个人当空气,姚老大却不知道发了什么癫,开始频频往应容许面前凑。
用应容许的话说就是——找骂来的。
本来不能立刻把这家伙就地正法他就很不爽,这人还见天儿的在他眼前晃悠,应容许烦的要死,又想知道姚老大打的是什么注意,就用出对绿茶弟弟的态度来敷衍讽刺他。
有时得闲了,还能利用恨不得立刻药死他的心来琢磨各种药。
这日子一天天过去,你方唱罢我登台,一来一回的多了,表面上应容许和姚老大看似气氛缓和许多,实际仍旧暗潮汹涌。
应容许回房后气压都凉的和一点红有得一拼。
客房只有一间,应容许和一点红久违地住进了同一间房,彼此之间却都没来得及生出暧昧之心。
应容许是烦的,一点红……是看着应容许烦,他心情也跟着不太好。
好几次,他都想直接结果那两个碍应容许眼的,偏偏又不能贸然动手。
在应容许合计着趁那两位睡时空投蟑螂入口前,六扇门的人总算是到了。
……
接信赶来的是四大名捕之首,无情。
他是一个人来的,常年跟在身边的四童子没一个在,都去帮忙得脚打后脑勺的同僚们办事去了。
青年双腿经脉寸断不良于行,坐在轮椅上也盖不住卓越风姿。
应容许多日烦躁都被盖了下去,眼睛当场就亮了,跟800w大灯泡子似的,可与日月争辉。
细弱的理智疯狂在脑子里敲警钟,才没让应容许色狼一样失态地扑上去,他眼睛直勾勾的,盯得无情嘴边微笑都慢慢拉平。
“应公子这是……”
“无情捕头……不对,您看,我跟追命关系这么好,有事没事都书信往来的,就算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了。”应容许眼底直冒绿光,“兄弟的师兄就是我的师兄,师兄好。”
无情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嗯,好。”
铁手回来后说这位应神医酷爱出其不意,原来是这种出其不意法么?——无情静静想。
“师兄。”应容许图穷匕见,“我能摸摸你的轮椅么?”
【无情的轮椅(橙):看似普通的代步工具,其内暗藏玄机,处处为机关,在主人的操作下上天入地无所不能。颤抖吧凡人!出现在你面前的,是集世间巧力于一身的神级轮椅!】
闪闪发光的橙字啊!
这是应容许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见到橙字的东西,还是一件“装备”!
橙字装备是什么概念?在游戏文本里,那就相当于一位神匠呕心沥血的旷世之作;在玩家眼里,那就相当于真金白银和时间一起砸进去,几十号人守着CD(冷却时间)轮副本和野图BOSS,每天沐浴焚香祈求掉个低概率材料来集齐橙武进度的百分之一……
应容许穿越前能在版本初就造出橙武纯属狗屎运,不然也不会瞬间点炸公屏。
穿越这么久,应容许再也不是看到橙字都只会换算能卖多少生活费的奸商了。
回不去了,全都回不去了。
他现在看到橙装,就像饿了半个月的狼看到了肉,像陆小凤看到了好酒,像颜狗皇帝看到了绝世大美人。
摸一下都是赚到啊!
他的目光灼热到能把轮椅烧出一个洞来,无情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
“就摸一下,就一下。”应容许双手合十拜了拜,那个虔诚劲儿,石观音的石像能气裂开,“无情大捕头,大师兄,看在我风里来雨里去帮你们六扇门无偿干活的份儿上——!”
听见动静出来查探情况的姚老大推开阿信,随手端了一杯水走向一身肃杀之气的一点红,带着点打探的问:“发生什么事儿了?”
一点红连个眼神都不给。
那话左耳进右耳出,都没在脑瓜子里留下一点痕迹,他不动声色地向旁边挪了两步,就是怕应容许见两人站的太近,好不容易回暖的心情更加不适。
姚墨也不介意,又回屋拿了一盘果盘出来:“来点?”
一点红只觉得他吵闹。
那边头,应容许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无情只好为难地应道:“我这轮椅多机关,公子还需小心些……”
“诶诶,好。”应容许小心翼翼,以整理文物的态度一爪子摸上去,“手感真好……”
无情:“……”
三师弟到底交了个什么朋友……啊,以他的性格来说,确实会很聊得来吧。——无情再次静静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