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房菜馆装潢低调,空调偏冷。乔谅收伞进入室内。
窗外的爬山虎攀爬上红砖房,淅淅沥沥的雨砸落在地面,一片僻静。
“你好。”
乔谅转过头时,看到江帜雍刚按着桌面站起来。
乔谅收着眼尾斜睨过去,眉深目利,肤色雪白,尤其不可攀折。
他轻声说:“我本以为,江先生这次找我,会是出个价钱让我和邵乐分手。”
江帜雍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男生走近,乌黑清冽的眼眸缓慢地在江帜雍身上移动。
“但好像不是。”
江帜雍穿得有些正式。
蓝宝石腕表、袖扣、领针,成色都极好。
再靠近,乔谅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木质雪松香水的味道。
乔谅垂眸,抖了下伞,放在一旁早备好的伞袋里。发尖的水珠晃动着坠到他的脸颊,往下滑。
江帜雍视线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往下。
落在乔谅清晰的下颌线,还有很显冷淡的削薄嘴唇上。
“看来,你有别的意图。”
乔谅不带情绪地说出这句话,目光才落到江帜雍的手上。混血青年手掌宽大苍白,筋骨明显。
乔谅蹙了下眉,嘴角轻抿,攥住他的指尖,敷衍了事地轻握了下。
他的手很冷,像瓷器,毫无生机的冷劲儿钻透皮肉扎进骨头里。
江帜雍蓝眸暗沉,喉咙有些发干,忽然想起表哥的公司。
触摸技术的新研方向,智能机器载有人肤拟感。
江帜雍出于好奇去他的公司体验过,那种感觉,到现在他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的确很像人,却毫无温度。因为被做了防共感技术,故意降温制造“尸体一般的触感”。是怕人真的对器械投注过多的感情,而做的特别设计。
就像……现在。
他在乔谅抽手之前下意识回握。
乔谅眉梢一挑,抬眸看他,隐隐的厌烦快要藏不住。
乔谅也不是什么垃圾都捡。像江帜雍这样一见面就傲气讥诮的人,一开始就在乔谅的狩猎范围之外。
他是假清高,喜欢钱。
那又怎么了。
不是没搞到他身上吗,他对别人的钱占有欲也这么强?
江帜雍无暇顾及。
只觉得乔谅手修长有力,筋骨分明,带一点粗糙的茧子。很柔软……只是很冷。
食指有枚戒指。
这戒指也很冷。
硌到他的手心,让他脑海一震,想起这是他朋友的男友。
但是这戒指戴在食指,又矛盾地让人觉得…他是可以被追求的。
乔谅似乎总这样,哪里都很矛盾。
他不是冰块一样的凛冽,而是薄荷。
短暂的降温,然后迎来猛冲喉咙直杀头脑的辛辣。
江帜雍喉结滚了下,眉眼沉静,道,“乔——”
“叮铃——”
门口的风铃响动,大门被再次推开。
他的视线一转,就看到邵乐大狗一样甩着碎短毛躁的金发走进来。
穿着简单的短袖卫衣和牛仔裤,年轻人蓬勃的青春感简直轻而易举地显露出来。
他抬头看到江帜雍,凌厉眉峰扬起,耸肩对他打了个招呼,似乎对自己男友被朋友私下约见这件事情毫无芥蒂。
“你到这么早?”
琥珀色的眼珠在江帜雍身上转了一圈,视线在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上定了下,调侃,“穿得还挺人模狗样的。”
江帜雍一愣,额角青筋一跳,也扯开嘴角,“是吧?毕竟是你的男朋友,我又是来赔罪。重视一点也是应该的。”
他维持着冷静的表情看向乔谅。
乔谅已经把手从他的手心抽出来,落座。青年浓黑眉眼微微湿润,睫毛很长,泪痣透出些淋漓疏冷感。
他是单独约见乔谅的。
但乔谅竟然还把邵乐带了过来,做出一副根本不打算和他单独相处的样子。
江帜雍观察着自己朋友的脸孔。
室内灯光偏暖,落在邵乐眉眼和金发上,有一种熠熠生辉的明朗。
领口歪歪扭扭,不知道来之前被谁恶劣扯过。被江帜雍看了一眼,才低头整理。
好装。
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江帜雍喉结动了下,忽感一阵牙酸,拳头也痒。
不止如此,还有剧烈的反胃感,喉口都有些火辣酸痛。
恶心,恶心,恶心。
乔谅虚伪也就算了,邵乐也这样虚伪,怎么他之前没有发现?
只是普通的见面都缠着跟上来。连这点私人空间都不给乔谅留,想来迟早会被乔谅讨厌,然后分手。
他注视着邵乐走过去和乔谅坐在一起,想抓乔谅的手,被乔谅抬手拿菜单的动作无声躲开。
江帜雍脚步微顿,双眉一展,也跟着落座,笑了声,“你们感情真好。”
来之前,江帜雍狠狠恶补了一下乔谅的恋爱史。
网传的乔谅绯闻很多,但被确切拍到,并有证实的恋爱对象,只有某唱片公司高管。
那个高管江帜雍其实认识。
为人儒雅随和,彬彬有礼。不像会栽进一段感情的人,所以江帜雍对此仍持保留态度。
这一段关系众说纷纭,有早期乐迷说他们情比金坚,是家庭原因分手,分手之后乔谅才变得冷漠寡言不问世俗。
也有人说他们偶遇过乔谅和高管,两人相处的方式不像恋爱更不像包养,江帜雍甚至搞到了一段已经有些模糊的聊天记录。
乔谅像觉得自他以下皆凡人,不值得他多看一眼。自他以上皆蠢货,位高权重的特权阶级,钱多得没地方花,被他耍耍怎么了。
于是分手手法真的很低劣。
恶劣至极地,反复地用同一件事情折磨别人,让人感受到自尊上的贬低,乐于让别人恨他怨他、愤怒起来,直到无法忍受,然后——再像江帜雍遭遇的那样。
卖惨,分手。
让人的愤怒扬至顶点又无疾而终。
江帜雍看完觉得乔谅多少有些仇富。
总而言之,无论是江帜雍的经历,还是高管的经历,都足够证明乔谅对男友的态度。
像在遴选富人,折磨富人。
那些信口拈来的谎言,对比之下,都像是某种用以□□的服从训练手段。
邵乐也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一个人是不可能无端变成这样的。
一定有其原因。
窗外汽笛鸣响,灰蓝天空下路灯里,雨如银针。
再联想昨天沉阳在离开之前,带着调侃和恶劣对邵乐说的那句话,什么相像,什么白月光。
暂时搁置他故意说谎激怒邵乐的可能性的话……
江帜雍手指摩挲桌面边缘,腕表蓝色碎钻的反光落在他清隽的脸颊上,他的目光瞥向乔谅。
青年黑发清爽,狭长凤眼淡漠。轮廓线干练,喉结微凸。
他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分心。
很快又回过神,若有所思。
乔谅也许是被一个富有的恶劣的人欺骗伤害过,从此偏执地对这一个群体都抱有恶意。
仔细想想,也怪不了乔谅。
桌下空间窄小。江帜雍挪动了下腿,不小心碰到了谁的鞋尖。
邵乐还在低头看菜单,只有乔谅支颐着下颌微抬起头,极淡地乜去一个眼神。
空调开得很冷,江帜雍却被他这一眼看得有些发汗,头脑都僵麻。
渐渐想起。
现在他在乔谅那里的印象……大概是,第一次见面就无比刻毒恶劣,还偷窥他和邵乐接吻,偷听他说话的……莫名其妙的人。
现在又附加了新的印象。
握着他的手不放的人。
当着邵乐的面,在桌脚踢他鞋尖的人。
乔谅现在,应该很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