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名分有了,现在想要爱情。”◎
旁人祝她一切顺利,只有他用自己的生日愿望祝她开心。
身上的那些湿意凉意仿佛顿时一扫而空,仿佛有团火在她身体里燃烧,有所期待,有所向往,又忍不住靠近,又被理智压下。
沉吟几秒,她轻声说:“那如果想做的事情,和让我开心的事情是相反方向呢。”
她想做的再明显不过,那是她从小的梦想,可是人不能只凭借梦想生活,如果那让她不开心了,似乎梦想也成了负担。
她一直苦恼纠结的也是如此。
“那你不想做的事情会让你开心吗?”程砚深不疾不徐地擦过额角淌下的雨痕,雨水打湿衣衫,几分狼狈,却依然端方优雅。
他的声线慢条斯理:“这是个悖论。”
好像怎么都不开心。
做什么执行总裁,她也不开心,陌生的领域,压在她身上的压力,还有股东的轻视,还怕父亲失望。
确实不开心。
无论想做的,不想做的,都让她不开心。
沈洛怡重重叹了口气,无意识地揪着身上的保暖衣:“有的时候,我也怀疑,这大概是命中注定吧。我可能不应该、也不适合去走画画的路。”
她厌食症焦虑症最严重的时候,体重还不够八十斤,比之起她一米七的身高,那时候只有一副骨架在撑着。
回国后,在洛茜和沈江岸的强制干涉下,情况有所好转,但吃饭这件事对她依然是个难题。
耸了耸肩,她的笑容渐渐落了下去:“你看老天已经给了指示,分明是我不听的。”
熟悉她的,或是不熟悉她的人在形容她时,总会提起洒脱。
只有沈洛怡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洒脱。
在碰到自己在意事情的时候,她根本没有旁人认为的那么洒脱,她也会纠结反复,甚至拧巴。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一句正经的话从程砚深口中溢出,却染上一点暗昧的意味,“哪有什么是一定会发生的?”
眉尾松懒地挑起:“至少,你以前也没想过再见就变成我老婆了吧。”
明明是正经的话题,被他刻意搅散,忽地少了许多伤感严肃。
没有什么命中注定,只有选择的不同。
沈洛怡刚刚蓄起的一点愁色被他瞬间打破,她顿了顿,娇艳的红唇弯起一抹笑:“你确定要在冰岛给我讲哲学吗?”
昏暗中那张俊脸静悄靠近几寸距离,呼吸洒在面颊,一点低喃漾开:“那跟你讲讲厚?*?黑成功学?”
努了努嘴,真浪费气氛。
他靠近的那一瞬间,沈洛怡心跳都快了几分,下意识以为他想要同她讲什么情话。
结果,成功学,算了吧,还不如讲讲哲学开解开解她。
沉下一口气,沈洛怡往椅背上靠了靠,向窗外望去:“居然都快一点了。”
天没黑的时候,似乎连时间概念也都模糊。
窗外的雨停了,但天空还是一片灰白,大概今晚是等不到天黑了
程砚深先打理好她身上的雨渍,才换下自己的湿衣服,低眸,望着她压在羽绒服下的莹白肤色,略略勾唇:“不想听成功学,那不如讲讲感情学?”
瞳孔缩紧,沈洛怡懵怔地转头望向他,慢吞吞的,像是放慢了几倍的慢镜头,连她瞳底一点隐约的期待和惊讶都看得格外清晰。
沈洛怡手指蜷紧,指甲刺入掌心,一点微微的刺痛提醒着她眼前的真实性。
“要不先做个我女朋友?”冷欲感的长指拿下还盖在她头顶的毛巾,“至少我能让你开心。”
收起了散漫的语气,含着脉脉温情。
瓷白的肌肤像着了火,带着蓬勃的热度在她脸上蔓延,将她心下的慌乱羞赧暴露明晰。
是她期待的,但又有些出乎意料。
指腹轻轻绕着无名指上那枚银戒,蓝铃花对戒,他们两个人一人一枚的戒指。
眼睫如振翅的蝶翼,掀起渺渺徐风,在心底逐渐汇聚成风波,怦然的心跳:“那……先离个婚?”
连说话的声息中都带着潮热,掌心压在胸口,仿佛安抚着那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连声音也带着几分抖,无从由来的抖。
“婚都结了,居然有人不想要太太,想要女朋友的。”她有些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一点浓郁的暗色在他眉目清冷的面上流淌,像车窗背景中的高山白雪,程砚深薄唇染上温润暗昧,肆意散开的靡丽。
“名分有了,现在想要爱情。”
薄凉中似有似无的撩拨:“先结婚,再恋爱。”
沈洛怡呼吸一滞,手掌捂上面颊,交叠传递的温度几乎灼伤她的手心。
眼睫眨了又眨,像是亟待确认什么:“你这是在跟我表白吗?”
“如果你觉得算的话,那就是的。”他的手指伸过来,默默转了下她手上的银戒,摆正一点角度。
沈洛怡没动,近乎于执拗地又问:“那我觉得不算呢?”
他指上的那枚银戒和她的那枚,冷光微闪,交相辉映。
程砚深薄唇微启:“那我们那张结婚证已经证明所有。”
仿佛游刃有余,已经确定了她的回答。
沈洛怡吸了吸鼻子,眼底荡漾着几分热潮:“那你都没问我的意见。”
似乎根本没觉得她会拒绝。
她望向车窗外,不远处的黛提瀑布渐露形状,恢弘壮观,雾色迷离,与之相对的是灰暗的天边。
沈洛怡咽了口气,忽然说:“你知道天降鸿运是什么意思吗?”
她咬着字句慢悠悠出声,仿佛一不小心就泄露了她乱序的心跳:“如果一会儿,如果你有那个运气,我就同意当你女朋友。”
没有的话,那就还是程太太吧。
有名有分的程太太。
“你猜一会儿会有霞光红云吗?”
没有暗过的天,也不知道什么时间算是早上。
程砚深大概是没想到沈洛怡会给出这种回答,轻轻低笑,同样望向窗外:“天降鸿运这个词是可以这样用的吗?”
灰沉沉的天,随时要继续下雨的样子,霞光怕是有些难为了。
当然不适用,沈洛怡才不管那么多,扑进他怀里,还发烫的脸颊在他胸前蹭了蹭。
半是撒娇:“这是在冰岛哎,你就别跟我咬文嚼字了。”
安静中只有彼此衣衫的摩擦声,静静摇头。
“看来是没这个福分有个女朋友了。”
可能刚刚那句佛语还是说错了,有些事情可能确实是命中注定的。
话音刚落,“轰”的一声,不远处的兰德曼纳劳卡山脉的活火山忽地喷发。
火光在天角悬挂,将灰色的云雾染上红色,巨大的烟雾尘埃依然掩不住那一抹红云,仿佛朝霞满天。
天降红云。
“女朋友,晚上好。”
烟雾久久不散,程砚深提议:“今天不搭帐篷了,在车里睡吧。”
沈洛怡没什么意见,车子很快到达最近的露营站。
交费之后,可以使用浴室和卫生间。
简单清洗了一番,再回到车里的时候,程砚深已经将后座放下,铺好了软垫。
旁边摆了两个睡袋,沈洛怡已经有些累了,懒得再折腾了:“就直接睡吧,我不习惯用睡袋。”
睡袋总让她有一种束缚感。
程砚深自然没什么意见,两个人躺在后座临时搭成的床上,头顶天窗打开,天上的红云还没散去,像是弥散在空中的烟霞。
“说实话我第一次看见火山喷发。”
靠在他肩上,沈洛怡声音温软:“其实我刚刚在想,若是刚刚的火山爆发更剧烈一点,我们逃不掉了,那就真的要和你埋在一起了。”
上次电梯出意外的时候她也这样说。
似乎总对这个有什么执念一般。
程砚深眼神微凉,那眼底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沈洛怡舔了舔嘴唇,悻悻闭嘴:“好吧,有点不吉利,那我不问了。”
可等了一会儿又翻过身,脸蛋上写满好奇,她还是对那个问题念念不忘:“那如果真的逃不掉,你跑了,我没了呢?”
“刚成为女朋友第一天就问这么严肃的话题?”掌心里扣着她的细腰,程砚深轻描淡写地回音,“这是要考验我?”
听惯了程太太,总觉得这个女朋友格外刺耳,莫名有种背德感一样。明明那张证早就扯了,现在还玩起什么谈恋爱这套。
沈洛怡皱了皱秀气的鼻子:“难道你老婆现在问你几个问题都不行了?”
她在这个问题上似乎很是较真,颇有几分他不回答就不放过他的架势。
略一思忖,声线散漫:“那就花重金去研究时光倒转机,或者钻研一下有没有平行世界,让一切重来,重新和你谈恋爱。”
“不正经。”好科幻感的回答,不过沈洛怡很满意。
她笑盈盈地继续问:“那要是研究不出来呢?”
程砚深抬手按灭了车厢内的顶灯,冷而淡的声线吐出三个字:“零概率。”
“嗯?”
好吧,沈洛怡也理解,这种机器或者平行世界对于目前的现实技术来说,确实是零概率。
清冽双眸凝着她:“我是说,你问的那个问题是零概率。”
“至少现在零概率。”
“那是你几十年后该想的事情,至于现在——”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光洁的皮肤,“先享受一下你的快乐吧。”
沈洛怡眼睫垂落,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溢着几分流光:“哪种快乐?”
“其他的快乐你还可以再犹豫,程太太不如先享受恋爱的快乐吧。”
隔光帘被拉上,车内光线昏暗,周遭一片寂静,但沈洛怡依然没睡多久就醒了,大概是在外露宿总觉得不适。
几乎她一动,程砚深便醒了。
“冷吗?”声音中犹带着一点哑意。
她摇摇头,身上羽绒服裹得厚重,靠在程砚深怀里,又盖了被子,根本不觉得冷,只是身上觉得乏。
沈洛怡探身过去拉开一角车窗帘,天空还是那副样子,睡之前是什么颜色,睡醒了还是什么颜色。
只有周围景物有些许变化,雾气散了,草地也现出几分原本颜色,绿色的苔原不见昨日的阴沉暗淡。
可惜这种景象只能看这一早上的时间:“半天的冒险,感觉也太短了。”
沈洛怡趴在他胸膛,只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在出发前,她有设想过大概的行程,但也没想到只开车在路上就花了那么长时间。
来冰岛的行程安排得仓促,程砚深没来得及申请私人飞机航线,他们早上还要开车前往机场,乘坐飞机飞回伦敦再回京。
程砚深揉了揉眉心,抬头捏了捏她的耳垂,淡声说:“那就继续旅程。”
下巴抵在他的胸口,沈洛怡支着手去瞧他的表情,想要看清他眼底的认真。
她自然想继续,但很多事似乎也由不得她任性,程砚深还有公事在身,她的假期也拖了太久,也是该回去了。
“算了吧,你不是回去还是事情嘛,以后有机会再来吧。”
程砚深没说话,只是摆弄着手机,看着她懒洋洋地趴在他怀里,一点浅淡的光线从车窗帘缝隙中透出,连她闪烁的眼眸仿佛都绽着一点柔光:“下次带你来看极光。”
揉了揉眼睛,沈洛怡乖顺点头,伸了个懒腰:“你是不是给我画的饼也太多了,前几天还说以后要带我去长命寺看樱花吃樱饼,现在又要带我看极光。”
纤细的指尖地戳着他的胸口,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刮过他的衬衣。
“光画饼不实现的男人,在我们家可以要被家法处置的。”
“你们家还有家法?”
“那你说说不实现要罚我什么?”胳膊闲适地压在脑后,程砚深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忽地又想到什么,声音冷了几分,“除了离婚。”
沈洛怡唇边溢出了笑,抬起的俏脸扬着几分笃定:“你问这个问题就很不对劲,说明你已经想好了放我鸽子。”
不过家法,她努力思考着:“你要是真的只是画饼,那就罚你睡沙发一个月。”
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严厉的惩罚,想了想,她又说:“或者我回我爸妈家,把你的别墅留给你一个人住。”
“你这是要分居?”程砚深语调淡淡,轻哼一声,“我实行一票否决权。”
“想都别想。”
说到别墅,沈洛怡免不了地想到那天程易渡说的那些话,眼波微转,她收敛了表情,坐起身,散漫地往身上套着衣服。
心下闷气浮起,忍不住踢了还悠闲躺着的人一脚:“程砚深,你的婚房,准备怎么处理?”
“推翻重装。”程砚深漫不经心地回道,手指绕在她的腰间,轻轻揉捏着,“女主人不满意,它除了重装还有其他路走吗?”
沈洛怡刚回说话,程砚深的手机忽地响了一下,他看了眼屏幕,眉宇倏然松弛几分:“再冒险一天怎么样?”
“啊?”沈洛怡方才还在回想婚房重装的事情,忽然换了话题,她还有些懵然。
程砚深很快安排好事宜,手机丢到一边,把她重新抱进怀里:“不回伦敦了,我们晚上直接从冰岛出发。”
坐普通航班回京,只不过没抢到头等舱,倒是要委屈沈洛怡和他坐普通舱位置了。
沈洛怡倒是觉得无所谓,不过,目光瞥向他修长的双腿,鼓了鼓嘴:“你的大长腿要放不下了。”
她一想到程砚深要陪她坐普通舱,缩着长腿的样子,就忍不住地皱眉。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他大概是要遭罪了。
程砚深下颚轻轻抵在她的额心:“那能怎么办呢?”
“谁让我昨天许下的生日愿望,是想要太太去做所有让她开心的事情呢。”
沉淡的声线,极慢地传入耳中,缱绻低回。
“我是无所谓,不过沈小姐的先生自然得信守承诺。”
【??作者有话说】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出自《金刚经》
下章回国啦
第52章 52
◎“小野猫,想勾引谁呢?”◎
营地里有间不大的木屋,进去的时候壁炉里燃着木材,比外面要暖和得多。
洗漱过后,沈洛怡清醒了许多,坐在靠近壁炉的位置,听着木柴一点细微的燃烧声。
只有一个服务生在工作,她微笑上前询问:“要喝咖啡吗?”
程砚深淡漠点头,抬头用地道的冰岛语礼貌询问:“我可以用自己的咖啡豆吗?”
“我太太比较挑剔,喝不惯外面的咖啡。”
服务生愣了下,下意识看向坐在男人旁边娇艳精致的女人:“当然可以。”
那倒是省了她的力气。
她还想上去演示一下店里的那台破旧的咖啡机,没想到男人已经利落地煮好了三杯咖啡。
温润浅笑,他将其中一杯递给了服务生:“这杯是请你的,谢谢借用咖啡机。”
风度翩翩的绅士形象。
服务生有些无所适从,连忙感谢:“您太客气了,先生。”
沈洛怡虽然听不太懂冰岛话,但不妨碍她琢磨出大概意思,低头喝了两口咖啡。
她眼皮撩起,几分骄矜:“你这样搞得好像我很挑嘴一样。”
“你不挑,是我挑剔你的餐食。”
程砚深目光悠然从她矜持的表情上划过:“本来就吃得少,再吃到不好吃的,就更吃得少了。”
完全拿捏了她的心理。
时钟转到了八点,才勉强看到一点天空变了点颜色,明显比刚开始亮了些。
服务生给他们端上早餐的时候,沈洛怡忍不住问了她一句:“每天早上和晚上一样的天色,你们会有什么不习惯吗?”
至少她很不习惯,有种昼夜颠倒的错觉,睡也睡不好,醒来又觉得乏。
“还能怎么办?”服务生看了看手表,用蹩脚的英语回,“就这样过吧。”
她耸了耸肩:“习惯就好,后来发现不用分清那么多,可能会更开心一点。”
沈洛怡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吃过早餐,带着两杯咖啡继续上路。
今天天气没有那么恶劣,开到埃亚菲亚德拉冰川只花了两个小时。
昨天雨大,程砚深今天才从后备箱拿出无人机,操控着控制器,穿过冰川俯瞰山脉,比之远远目视更震撼的景象。
像是黑色晶体堆叠出来的山脉,黑与白凝聚的山体,晴天之下依然阴沉的色调,在山底绿色苔原的衬托下,更添几分肃静寂寥。
无人机传递回来的图像比那些网络上看到的照片更震撼,她甚至可以看清冰川下的火山口。
沈洛怡其实很想说程砚深这次冒险准备得好齐备,不过——“如果这会儿有纸笔就好了。”
虽然画画并不让她快乐,但十几年的肌肉记忆让她很难割舍。
或者只是简单描绘个轮廓也好。
“想画吗?”程砚深收回无人机,微微侧身认真询问。
柔顺的长发在风中凌乱地向后飘浮,又跟着流动的风向回转,粘在她面上。
沈洛怡由着乱动的长发,也没去梳理,还浸在程砚深问的那个问题中。
想,却也不想。
程砚深给足她犹豫的时间:“你的包在车后座,我替你带了。”
她还没想明白那个答案,脚步已经向车里望去,翻了一下包,她的笔和草稿纸张还在,只是那盒颜料——
“你动我颜料了吗?”她探出脑袋询问。
原本全色的颜料,现在只剩下黑白两种。
风声中,远远传来他的淡声:“行李太重了,帮你精简了一下。”
她其实知道他的用意,但也没去戳穿,精简到只剩黑白两色,再适合不过画眼前的埃亚菲亚德拉冰川。
“抱歉,只剩黑白颜料,可以画吗?”
沈洛怡若有所思,其实她原本也只是想做个草稿而已,但——
修长指骨拨过她额间的乱发,温声徐徐:“留个纪念好吗,怡怡。”
“我们的第一次冒险。”
“好……”
她好像没办法说不好。
其实那些形状轮廓早就印在心里,只差落在纸上,那盒黑白的颜料犹豫了许久,还是打开了。
没多久,那幅有些随意潦草的画已经印在纸张上。
只有黑白的色调,然后夹在其中各种深浅的灰色调,很不Roey风格的一幅画。
没有往常那些大胆的配色,只有简约的黑与白,沉闷肃然。
只限于一张A4纸的纸张,很难想象,这真的是她这两年完成的
第1部 作品。
第1部 完整的作品。
这种简单的色调,好像并没有让她有太多不适,没有那么鲜艳的色彩,只有最基础的配色,反倒让她没有那么多顾虑。
放下画笔,沈洛怡先望向身边的男人,红唇翘起笑弧:“你知道画这个,中午会让我少吃两口饭的吗?”
程砚深看着她手里的那幅画,一贯的从容优雅,不疾不徐:“那你吃饭开心,还是画画开心?”
自然是后者。
“既然现在开心了,中午少吃的那两口饭,可不可以趁你开心的时候在下午补回来吗?”
“你真的……”沈洛怡懵怔了瞬,心下暖流拂过,收起纸张和颜料画笔,蓦地转身仰着头望向他,“你对别人也这样吗?”
程砚深有时候也不太理解沈洛怡的脑回路,指腹点在她精巧的鼻尖上:“你觉得我周围哪位女士会让我这样?”
“虽然这里是冰岛,但我是坚定的一夫一妻制拥护者。”
沈洛怡又欣赏了遍自己的画,虽然没那么满意,但依然足够让她开心,她也懒得和程砚深计较那些。
“冰岛好像也是一夫一妻制吧。”
轻笑一声,他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意味深长:“那更适合我们俩了,正好我也不用担心你在外面的花花草草了。”
她哪里有什么花花草草,不过是些坚持不懈的追求者罢了。
不过这会儿她并不想和他扯这些,这个话题大概一扯就没完没了了。
沈洛怡拿起手里的那张画,从路虎上跳下来:“我们合张照吧,程砚深。”
他们结婚之后,除了一同参加宴会发布会拍摄的官方照片,还没有一张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照片。
雪山冰川在后,黑白背景下,相靠的人影,还有举在胸前的那幅画。
优雅端方的男人,还有笑容嫣然的女人。
“程砚深,我很开心。”那句轻叹荡漾在风中,久久回响。
沈洛怡的开心一直持续到中午,她觉得自己的午饭大概都多吃了两口饭。
餐厅里人多喧闹,沈洛怡坐在窗前等程砚深电话处理公事。
窗户开着,有凉风吹过,冲淡了许多周围的嘈杂,有种几分贪凉的舒适,她不禁把窗户开得更大了些。
可惜没过多久,就开始头疼,大概是昨夜淋了雨,这会儿又吹了风。
程砚深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沈洛怡趴在桌面上,只露出一双微红的耳朵。
拍了拍她的肩膀,是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晦暗不明的眸光焦灼在她面颊上一抹病态的红晕:“不舒服吗?”
沈洛怡揉了揉眼睛,点点头,抿了口桌上温热的水:“嗓子疼,头也疼。”
原本下午还安排了其他行程,程砚深见她状态不好,取消了其他安排,订了个酒店暂时休息。
“多少度?”
端着冲泡好的药剂回来的时候,沈洛怡刚拿出量好的温度计,看了眼上面的数字——39℃。
她连忙按下了温度计的重置键,摇摇头,掩耳盗铃:“才37.3摄氏度。”
说了个最正常的体温。
程砚深坐在床边,清雅端正地望她一眼,见她穿着羽绒服,还盖着厚被子,裹得像个小汤圆一样,脸颊像烙上一道红云,久久不散。
都病成这样了,还在这里逞强。
“那看来没事,就没必要吃药了。”声音里带着凉凉冷隽,他把那杯药推得很远,目光沉淡。
“……”沈洛怡恋恋望了眼那杯药,没什么力气地往被子钻,把自己埋得更深,有气无力,“你就看我病了,趁机欺负我。”
“还是在异国他乡,我手机还在你手里,叫天天不应。”脸色本就难看,再添上委屈的水眸,仿佛还真的像他在欺负她一样。
“不是没生病吗?”淡而清晰的声音静静落下,目光冷情,“到底多少度?”
沈洛怡闷声回:“39℃。”
程砚深面色一沉,像是凛冽冰川渗过的寒意,冷矜气息绵绵密密压下,他拿起杯子向她嘴边送去,声音还是波澜不惊的:“喝药。”
沈洛怡掂量着他的神色,不敢说话,乖顺地喝了药,感冒冲剂苦得她龇牙咧嘴。
她这人也是奇怪,那种黑咖啡的苦她倒是忍得,感冒冲剂却忍不得。
刚把杯子递还给他,没想到却被程砚深抓住了手。眸光冷淡,拍了下她的掌心。
没用多少力道。
“你打我啊。”嫣红的唇瓣鼓起,几分可怜,波光微闪,“我都生病了你还打我。”
程砚深垂目望她,淡淡沉声道:“你都生病了,还骗我?”
沈洛怡不说话了,她本就嗓子疼,懒懒阖上眼帘。
他解了她身上的羽绒服,把被子给她重新盖好:“把衣服脱了,好好睡一会儿。”
“可我冷。”穿着羽绒服盖着被子依然觉得冷。
程砚深解了外衣,伸手将人抱进怀里:“睡吧,晚上我们就回去了。”
生病的时候似乎格外想回家,沈洛怡昏昏沉沉,不想换睡衣了,只穿着衬衫便躺进了他怀里。
闭上眼睛迷蒙之中,感觉有人解开了她的衬衫扣子,略带薄茧的在她胸骨上掠过,像是电流爬过。
“你干嘛呢。”她随手挥开他的胳膊,没好气地说,“对病号动手动脚,罪加一等。”
程砚深手肘撑着腮,目光悠悠,在静谧之中撩上几分好听的磁性:“想看看你胸前的纹身,发烧的时候会不会变色。”
沈洛怡茫然地睁开眼,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听错,什么变色?
拿她做实验呢。
“那你继续。”可她实在没什么力气,慢慢又阖上眼皮,还不忘把他的手重新送回原位。
掌心下一片柔软灼热,滋长的热度在迅速扩展。
程砚深哑然失笑,将人抱得更紧,轻声低喃:“小野猫,想勾引谁呢?”
回应他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上机的时候,沈洛怡的烧刚刚退下,但感冒的症状后知后觉涌了上来。
恰时,秦舒窈打来了电话,但空乘提醒他们暂时关闭手机,她只能按断了电话。
回了她句:【窈窈,我要登机了,下飞机聊。】
他们的普通舱机票还是升舱了,不知道程砚深是怎么搞定的,总归座位舒适了些。
“睡会儿吧。”面色还是苍白的,程砚深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温和。
“脚麻了。”沈洛怡拧着眉,忽然说。
空间狭小不方便,程砚深眉心折起,低身揉了揉她的小腿:“现在好点了吗?”
酥酥麻麻的肌肉在他掌心下缓慢恢复知觉,她摇摇头,去抓他的手:“虽然脚麻了,但我还是挺开心的。”
这趟出行前,他们闹得有些难堪,但至少再回去的时候,已经早换了心情。
虽然,是病恹恹地回去了。
沈洛怡明明下午睡了会儿,但上了飞机还是困得眼睛睁不开,盖着毯子就睡,歪歪扭扭地靠进他怀里。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落地了,程砚深拿着行李牵着她往外走,她还有些懵然,大概是睡了太久,额头已经不烧了,只是腿还有些软。
心下惴惴,总有种莫名的错觉,好像要发生些什么。
程砚深握着她的手干燥温热,给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又能发生什么呢,她懒得再去胡思乱想,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像个精致的洋娃娃,只不过这会儿表情有些呆,木然得仿佛失了灵魂。
手机铃声响了很久,还是程砚深示意她,沈洛怡才听到的。
是秦舒窈的电话。
沈洛怡慢吞吞地接通电话,走在机场长廊上,她歪过头,望着窗外落下又起飞的架架飞机,耳边忽地出现一阵白噪音,模糊了刚刚听筒那段传来的急促声音。
直到一架飞机在她视线里慢慢消失成一个白点,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能再说一遍吗?”
哑音中带着颤意,她感觉自己听清了,但似乎那些字句连在一起她又听不明白了。
秦舒窈?秦舒窈怎么了?
下一秒,那人又重复了一遍,沈洛怡心跳猝然空了半拍,腿弯一软,几乎跪在地面上。
还好有程砚深扯着她的手臂。
拖着手臂将人拉起,程砚深面上几分凝重:“怡怡?”
她似乎听不见其他声音,慌乱无序的心跳声已经淹没其他声音,双目失焦,更看不清程砚深的表情。
那通电话是沈之航用秦舒窈的手机拨来的,不断回响在她耳侧。
他说:“心心,你做好心理准备。”
“舒窈在片场发生意外,现在还在手术室里抢救。”
“可能……”
第53章 53
◎“哪里来的小野猫,大晚上坐在路边哭?”◎
京城两点,去往医院的路上,沈洛怡靠在程砚深肩上,呼吸压得很低。
她倦倦垂下眼帘,来回翻看着和秦舒窈的聊天框。
翻不到头的聊天记录,她们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
沈洛怡和她分享旅程记录,秦舒窈和她讲述片场见闻。
秦舒窈会和她讲片场的大大小小事情,今天画得好看的妆容,新上市的奶茶,还有粉丝送的礼物,但唯独没有再和她谈起过的那个小女孩。
打电话也要刻意提起的人,却在后来的聊天中没再提起过一次。
沈洛怡是有过猜测的,只不过她觉得秦舒窈是有自己的边界感在的。
她总会处理好自己的感情。
“先吃药,宝宝。”程砚深手背覆在她的额头上,应该是不发烧了,还有些感冒的症状。
沈洛怡咳了声,面上没什么特别的波动,怠倦地就着他的手吃下药,喝了口水顺下胶囊,便又重新靠在他肩上,什么话也不想说。
病恹恹地从飞机上来时,她就是这副样子,那会儿她说是不想结束那个假期。
再接到电话时,她还是这个表情,只是仿佛失去了灵魂。
“舒明已经安排了医生会诊,别太——”程砚深声线低沉,在暗夜之中撩起一点波澜。
话说半截,却隐没了那个词。
即便是安慰,也要基于医学奇迹上,如果从事实去评判,他只能说很是渺茫。
沈洛怡忽然懂了些什么,懵怔的眼神慢吞吞地抬起,鼻子一酸,眼眶瞬间通红:“是不是、是不是情况很不好?”
程砚深眸光幽邃,望了望已经在视野中现出轮廓的医院高楼,淡如青山的俊美面容也不由挂上几分凝重。
他没说话,只是揉了揉她的手指,带着一点缭绕的温度。
不说话,便是默认。
沈洛怡的心瞬间落进谷底。
明明只是一个拐弯就到的医院,红灯仿佛亮了许久,惴惴的心跳像是绷紧的弦,仿佛下一秒便截断了一切,她的牙不自觉咬得很紧。
想要莫名做些什么去打散眼下的慌乱,却好像又不知道做些什么,手臂在空气中划了一圈,又静静搭在他的大腿上。
指骨曲起,揪着他顺滑的西裤,跟着越来越重的心跳,指节渐渐用力发白。
在绿灯亮起的那一瞬间,沈洛怡打开手机屏幕,连上网络。
微博热搜上,秦舒窈受伤入院的各种词条连着上了一列,从昨天早上九点一直到现在凌晨两点。
各种离谱的言论都出现了,依然没有任何官方人员给予回应,甚至连秦氏也没有对外披露任何公关消息。
手指划过屏幕,她看得很快,但那些长长短短的评论依然被纳入眼底。
造谣也有,澄清也有,祈福也有,直到程砚深接过她掉落的手机的时候,沈洛怡才发觉自己的指尖冰凉,甚至无力抓紧手机。
程砚深垂着眼睫,温热的大手握住她僵硬的手指,缓缓渗入的热度缓解那之中的僵持,一点点撬开她深深扣在掌心里的手指。
“怡怡,至少别让她担心。”
别让还在抢救中的秦舒窈担心。
很多语言在此时格外单薄,尤其是在秦舒窈生死不明的时候。
沈洛怡到医院之后才知道,秦舒窈的情况是真的很糟糕。
从入院到现在,已经下了两次病危通知单,昨晚刚结束六个小时的手术,刚进ICU观察,很快又因为淤血积压导致血压迅速升高,又被重新推进手术室,进行第二次手术。
刚刚放下的心,再次被提起,秦舒明接过了护士递来的第三张病危通知书,闭了闭眼,苦笑一声。
秦舒明和沈之航等在手术室门口,秦舒窈父母昨日刚收到消息,正在乘坐最快的航班赶回来。
沈洛怡面无表情地盯着紧闭的那扇手术室门,还有门上亮着的“手术中”的红灯,那道灯光格外刺眼,这样的颜色在暗寂静悄的医院走廊里照出几分骇人。
勾起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原本沈之航并不想让她看秦舒窈受伤时,摄影机录下的那个视频,但她强烈要求,沈之航别无他法,只好把手机递给了她。
是剧组传来的视频,需要等待秦氏的通知,才可以发布声明。
那一方镜头中,记录了秦舒窈受伤前在片场最后的画面。
笑盈盈的姣好面容,亲和又可爱,秦舒窈伸展了下胳膊,紧了紧身上的威亚腰带,还在和威亚师傅聊天。
一瞬间的变故根本来不及反应,搭起的影棚,有钢管松懈的细微声音,混在嘈杂的人声中无人注意。下一秒,铁架上挂着的大灯忽地跟着钢管一同落下。
惊叫声不断叠加,现场所有演务人员都在慌乱逃跑,只有那个站在角落里还没睡醒的小演员没动作。
所有人都向外跑,唯有原本离得最远的秦舒窈却跑了回去。
镜头记录的是一个快速奔跑过去的残影,她纤细的肩背几乎是跳着扑过去,在钢管落下前,笼罩住那个睡得懵怔的女孩。
吊灯碎成一片,零落破碎的玻璃洒了一地,凌乱不堪,然后是在玻璃渣下不断蔓延开的红色血迹。
她怀里被保护的小演员,哭声在一片嚷乱中格外清晰。
是徐唯一。
她不知道看了那个视频多久,不断地重放,不断地看着血迹聚成红河,不断地在心上压上重石。
“舒明哥。”沈洛怡放下手机,望向笔直站在手术室门前的秦舒明,一向温和端方的秦舒明周身环绕着严峻,是她从没看过的肃然,像是一尊石雕。
他转过头,勉强扯了点笑,手里捏着的那一堆检查报告还有病危通知书被他攥得越来越紧,语气还是镇定的,眼尾已经漫上了殷红:“没事,别担心,窈窈不会有事的?*?……”
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爸爸,我困了。”一道清脆的童声忽地打破了一室沉默。
耳尖微动,沈洛怡漠然转身,望向隔了几步远坐在走廊另一侧的男女,还有他们怀里的女孩。
或者说是一家三口。
沈洛怡这才看到徐宇珩的存在。
躺在徐宇珩怀里睡得七歪八扭的徐唯一探过脑袋,突然看到沈洛怡,眼睛一亮,热情地冲她挥手:“漂亮姐姐。”
坐着徐宇珩旁边的是他的妻子,连忙抓住了小女孩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徐唯一不满地嘟了嘟嘴,只好趴在爸爸肩上,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漂亮姐姐。
然后,她望见她的漂亮姐姐疾步向她走来,高跟鞋在瓷砖地板上踏出一串清脆的连声。
徐唯一弯起笑脸,正要说话,却听见沈洛怡冷声说:“唯一,闭眼。”
她不明就里,但还是用手捂住了眼睛,然后耳边响起一道拍打的声响,她吓了一跳,瑟瑟缩起身子。
“啪。”那道巴掌声落得很重,徐宇珩的脸很快浮起一道红肿。
徐宇珩没抬眼,也没说话。
沉默中,似乎刚刚的巴掌声还有回响,沈洛怡手掌颤颤,筋络绷起,然后接着又是一巴掌,打在另半张脸。
“沈小姐。”周敏敏登时站起身,挡在徐宇珩身前,眸光微闪,想要去抓她的手臂,“我知道因为秦小姐的伤势,你现在情绪不稳定,但——”
沈洛怡不想听她说话:“别碰我。”
她不想将这些牵扯到另一个女人身上,只是定定地望着徐宇珩,红唇勾起冷嘲弧度。
“我问你,你女儿去窈窈的剧组是不是你安排的?”
“从来不涉及娱乐业的徐家,破天荒投资了一部影视剧,就为了让女儿去客串一个小角色?”
“怎么就那么巧,正好是你前女友的剧组?”
“什么投资还要偷偷摸摸,再三嘱托不要投资方中列表中露出名字?”
“什么小角色需要你女儿客串一个月?”
徐宇珩脸上被她打出的那两个巴掌印慢慢肿起,但面色却越来越白,他慢慢抬起眼帘,所处是她凉淡的目光,尽是凛然寒意。
“徐总就这么心疼女儿,还要每天不假于手车接车送?”
“每次在剧组都要停留半小时?”
“不得不说,徐总对幸运家庭付出的努力真是伟大呢。”
“……”
还捂着眼睛的徐唯一歪着脑袋,悄悄说了句:“漂亮姐姐,你对我爸爸好凶啊。”
周敏敏眼睛瞬间睁大,连忙回神捂住女儿的嘴。
好像所有解释在意外面前都无从开口,虽然那真的是意外。
正在手术室内抢救的女人,让辩解格外苍白,徐宇珩只能说:“我……抱歉。”
她想听的当然不是一句抱歉。
秦舒明听了个大概,脸色阴沉,还端着矜然的姿态,但声音中怒气已经隐隐泄出:“徐先生,请你离开。”
徐宇珩:“我只是想……”
秦舒明直接止住他的话头:“我不觉得你应该想什么,徐先生,要我提醒你,你和舒窈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吗?”
刚刚压下的一点火气又在听到他的声音时燃起,沈洛怡也是生气时,声音越低:“徐宇珩,既要又要之前,不如先要点脸吧。”
早就选择了家族联姻的路,还做什么恋恋不舍的模样,只让人作呕。
“对不起。”徐宇珩站起身,神色难过恍惚,他抱起还乖乖捂着眼睛的徐唯一,“我想先替唯一对舒窈道声谢。”
秦舒明背过身,不想再看见他的脸:“没必要。”
“你们一家不出现在她面前,就是最好的道谢。”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徐唯一,手掌刚刚从眼前放下就要离开,临走前还和她挥手告别:“漂亮姐姐,我们下次见。”
笑容灿烂,不谙世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之航叹了口气,跟过去送人,处理后续。
直到看着那一家三口消失在她的视野里,沈洛怡膝盖忽地一软,猛然跌进程砚深的怀里。
黑眸凝着她,无声地揉着她刚刚打红的掌心,他嗓音温润,问道:“疼不疼?”
恰到好处的空间,他没去苛责刚刚她的厉色,只是柔声关心她的手掌打得疼不疼。
沈洛怡不想说话,眼神几分飘忽,只埋进他的怀里,仿佛隔绝一切。
如果都是虚假的,那该有多好。
她其实很理解秦舒窈,小孩子本就是无辜的。
无论是徐唯一,或者换成任何一个孩子,她都会去救。
但是不公平的是,救人的却自己生命垂危,躺在了手术室。
指针过了三点半的时候,手术中的红灯终于灭了,病床上的女人从手术室中被推出,面色惨白,身体上插了不知多少根管子。
医生神情并不轻松,斟酌着措辞:“再观察看看吧,嗯……再看看吧。”
秦舒明的表情有些端不住了,隐隐几分破裂。
另一位医生也摇摇头:“我只能说情况很不好,看病人这两天能不能苏醒吧。”
仿佛已经给出了定论答案。
ICU病房不允许家属探望,秦舒明面色凝滞,坐在病房外的塑料椅子上,眼底尽是无措。
程砚深代为处理过后续住院事宜后,下楼去寻沈洛怡。
几乎没用他找,刚出住院部楼,他就在一旁的草坪前看见了那道纤影。
隔几步就是医院设置的公共长椅,她却坐在草坪沿上,抱着膝盖,静静望着地面上晃动的月影。
程砚深低喟了声,脚步放轻,直到长影遮挡住她的视线,沈洛怡才茫然地抬头,费力地仰着脖子望他。
清冽散漫的男声在静谧之中徐徐落下:“哪里来的小野猫,大晚上坐在路边哭?”
其实没哭,只是眼眶红透,泪珠都含在眼里,要掉不掉,鼻尖也皱巴在一起,无声蔓延的伤心。
沈洛怡抹了抹眼角,瓮声瓮气,含着一点泣音:“我想自己呆一会儿好吗?”
“不太好。”
如玉润泽的声线浸透丝丝缕缕的温意:“你生着病,这么晚,我把你撂这儿,那马上就要‘被离婚’了。”
她抿了抿嘴,平直的唇角无力地翘了翘。
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直直望着他,那里徘徊的感伤和难过清晰地暴露在他面前,是难得一见的脆弱。
“怡怡,跟我回家。”
沉稳的声线里是无声卷下的安全感。
沈洛怡吸了吸鼻子,张开手,声音微哑:“要背。”
她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安静地趴在他的背上,埋在他的颈窝里。
“回家好好休息吧。”程砚深低回磁性的嗓音在黑夜中响起。
折腾了这么久,也是该好好休息了。
路上只有他们的影子被路灯留下印记,安静了几许,蓦地,一点湿色滴落在他的颈子上,然后是逐渐流连扩散的泪水,打湿他的衬衫。
程砚深脚步一顿,敏锐地察觉到埋在他肩上的人儿细微的摇头:“我不休息。”
“我不要休息,我要回家帮窈窈玩她的星露谷,她每天都要上线收物资的,要是断了一天,她会不高兴的。”
可是只隔了一秒,她的声音又倏然低了下去。
“我怎么忘记她昨天就进医院了,昨天的任务也没做,窈窈……”
她再也说不下去,眼眶里的泪水簌簌落下,留下潮湿的哀色。
泪水朦胧中,她不知道程砚深背她走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们进了哪个小区。
直到走进电梯里的时候,沈洛怡才在他衬衫上蹭过脸上的泪水,声线含糊不清:“这是去哪儿啊?”
“是不是把你拐跑,你都不会察觉?”低凉的声线轻飘飘地溢出唇齿,“拐你回家给我做童养媳。”
抹了抹哭花的笑脸,程砚深语调极淡,似是随意,似是纵容。
“拐网瘾少女回家玩星露谷。”
第54章 54
◎“吊着你。”◎
“这是哪儿啊?”独立电梯停在最顶层的公寓,寸土寸金的地段,俯瞰京城繁华夜景。
沈洛怡站在门前,揉着眼睛,有些茫然地扫过室内装潢,是偏向暖色调的风格,光线朦胧偏黄,透过几分温馨感。
“家。”
薄唇微启,只溢出一个单音节。
婚房在重新装修,程砚深便让人将他之前住的公寓重新收拾了番,将原来沈洛怡添置的那些小物件都搬了过来,和原来的冷淡风大相径庭。
放在她面前的是一双可爱的小猫咪拖鞋,沈洛怡没动,慢吞吞地转向程砚深,眸色格外平静,又好像带了些其他色彩。
男士单身公寓,一双女士拖鞋?
“随便买的。”屋里暖和,程砚深抬头将她肩上披着的外套解下,微一垂眼,就是她淡然注视的眸光。
唇角微动,沈洛怡声音很轻,仿佛已经没什么力气般:“我不穿别人穿过的拖鞋。”
带着点执拗。
程砚深冷白指骨随意曲起,已然明白她的意思,眼眸幽邃烁着浅笑:“那没别的拖鞋了。”
“那我走了。”沈洛怡转身就要往外走,还没迈开步子,就被他拦腰横,抱进客厅。
“刚买的。”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气,颇有几分无奈,“刚刚随手买的。”
程砚深低身给她套上舒适的拖鞋,薄唇扬起淡弧:“给我温柔体贴美丽大方的程太太买的。”
沈洛怡抿了抿唇,她本来是不太想笑的,但还是略勾了一点弧度。
看他嘴硬,再看他妥协,她是格外享受这样的过程。
如果不是他起身时还记仇地戳了戳她的额头,沈洛怡会更享受。
“吃点东西吧。”沈洛怡的上一次进餐还是在冰岛的那顿午餐,发烧之后就没了胃口,喂她三口也只能咽下一口,夜色已晚,程砚深简单下了面条,端到她面前,“吃完再玩。”
负面情绪上头的时候,总会让人忘记饥饿感,沈洛怡其实不太想吃,但也不想程砚深担心,他喂过来一筷子,她就顺从地吃一口,勉强也吃了小半碗。
只是进食过程中,手上按着的鼠标键盘却一直没有松开过。屏幕上游戏中的那个小人在矿井和鹈鹕镇里穿梭,她专注的神态认真的表情,倒真的有些像个网瘾少女。
“好玩吗?”程砚深微凉的指尖碰了碰她的额头。
沈洛怡的声线中不带任何音调:“不知道。”
她只是在机械地替秦舒窈收物资,面色疲倦又麻木。
她对游戏什么的一向不感兴趣,但秦舒窈却对星露谷物语有些上瘾,八百多个小时的游戏时间,几乎将她的庄园当成另一个家。
至少那里会让她感到宁静,仿佛是在认真经营着自己的生活。脱离游戏再看四周,仿佛她并没有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很好。
秦舒窈其实没有想要当大明星的梦想,却也一直不算开心地坚持着这份事业。秦舒窈从小只想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店,种种花草,和爱人一起,就像是经营星露谷一样。
如今名利双收,处处限制,反而离最开始的想法越来越远。
眼前是一片模糊,沈洛怡吸了吸鼻子,不知是因为疲累眼花,还有潮热的泪水再次泛上。
恍然间,一块热毛巾轻轻地蹭过她的脸颊,她终于放开了鼠标键盘,呆呆地转向他,眼睛一眨,泪水幡然落下。
她的声音很轻,仿若呢喃:“其实我没有很难过。”
像是自我安慰一般。
“我真的不难过的。”
又怎么可能不难过,可又无法控制的难过。
哭得微肿的眼皮覆上温热的毛巾,遮挡了她所有视线,短暂缓解她的所有怠倦。
“程砚深。”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轻,像是一阵清风就可以带走不知道去向的羽毛。
掌心轻轻托起她的下颚,浅淡的木调香带着安抚的柔和气息。
“我没走。”
“程砚深。”她又念了一遍他的名字,三个字仿佛在砂砾上碾磨而过,喑哑中几分缱绻。
指腹在她唇瓣上摩挲,略带薄茧,渗过簌簌电流,鼓震着悸动。
“别担心。”
“程砚深。”像是想要确定什么一样,她无助地唤他的名字。
耳畔传来男人淡而低的声线:“我在。”
无声笼罩而下的气息,属于他的气息,他的安全感,是他的回答。
她其实很乱,思绪繁杂徘徊在她脑海中,肆意叫嚣着什么,而她仿佛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那些情绪来回拉扯着,撕裂的痛楚。
沈洛怡趴在他的肩上,瘦削的身体蜷缩着:“其实我很怕。”
怕的很多,怕秦舒窈的伤势,也怕……
“你说,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真的还会再为你打开一扇窗吗?”
好像兜兜转转,还在原地停留,环顾四周,也没看到可以寄托的那扇窗,仿佛被困在了过去。
程砚深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润的声线在静夜之中,仿佛给空气都染上几分暖色。
“上帝把一扇门关上,那你就去把它打开,门上装了合页不就是为了方便开合吗?”
语气平静,似有深意:“至少我从来不会等着另一扇窗被打开。”
说得像是秦舒窈,却也不是,更像是犹豫不决的她。
沈洛怡做了个梦,她梦见世界变成被色块装填的油画,而自己被色块压在最下面,各种的颜色聚在一起,最后凝成无边的黑色。
然后身下唯一的支撑的画框猝然落空,很快她坠入不知深浅的暗渊。
失重感让她惶然,耳边仿佛有落下的风声,像是利刃擦过她的脸颊,有什么水声滴答滴答恍惚响在耳畔。
若有若无的女声,像是秦舒窈的声音,沈洛怡努力地去听她说了些什么,越是凝神却越是听不清任何,一片幽寂之中,仿佛探出一点光亮,从漫无边界的黑迅速转为荒芜的白。
像是她笔下的那幅埃亚菲亚德拉冰川画,黑白分明又交融。
幽邃的黑,刺眼的白。
极具冲击力的画面,耳边似乎嗡嗡作响,扰得她头疼。
下一秒,沈洛怡蓦地睁开眼,感官慢慢地调动,是冲入鼻腔的消毒水味道,还有顺着吊针流入身体中的点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躺在医院病房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看见程砚深,只有沈江岸和洛茜压低音量的争吵。
洛茜情绪有些失控:“沈江岸,心心是你的女儿,你为什么非要逼她?让她自由一点、开心一点,有那么难吗?”
“心心已经二十四岁了,不说旁人,砚深这个时候已经手腕强硬地接管集团了,我对她没那么高的要求,也不需要她做出什么重大突破……”
沈江岸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洛茜尖锐的声线截断:“为什么非要和别人比,我只想我女儿快乐一些不可以吗?”
混沌的目光透过一丝严肃,沈江岸眉心紧皱:“你放纵的后果,难道不是她落寞地从伦敦回来吗?从那个时候憔悴的样子恢复到现在,我心里难过不会比你少一点。”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逼她,会让她的状态好一些,你以为我会舍得看她这样吗?”
或许是有效的,最快最直接的方法让她从焦虑中抽离。
进入一个完全不相关的领域,至少沈洛怡从没想过空降执行总裁这件事会发生在她身上,做出这个决定的沈江岸是拥有十足的魄力。
洛茜吐了口气,声线平静又无奈:“可你觉得她现在的状态,真的好吗?”
“……”
沈洛怡揉了揉额头,忍不住沉下一口气。
怎么她都二十四岁了,爸妈还要因为她的事情吵架。
沈江岸身体又不好,和洛茜吵架从来又讨不过什么便宜,再气坏身子就得不偿失了。
她撑着身体勉强坐起:“爸,妈……”
视线扫过两张担忧的面孔,勉强笑道:“没事的,我明天就去上班了,你们别吵了。”
声音哑得难听。
洛茜不说话,胳膊肘怼了怼身后的沈江岸,后者咳了一声别开了视线,也默契地不说话。
沈洛怡低低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爸妈在这里给她秀恩爱。
“我怎么来医院了?”喝了几口水,嗓音勉强润了几分。
洛茜满眼尽是担心:“你半夜烧到40℃,要不是砚深及时发现了,你这会儿已经烧成笨蛋了。”
“那砚深呢?”环顾一圈病房,她好像没有寻到任何和程砚深有关的细节。
一直没说话的沈江岸没好气地开口:“你妈让他回去休息了,他刚出差回来,还照顾了你一晚上,脸色看着就难看。”
斜她一眼:“刚醒过来,就只想着找他是吧。”
都没想跟他说一句话。
“哦……”沈洛怡鼓了鼓嘴,无辜的眼神转向洛茜。
洛茜连忙挡在她身前:“你爸说的你别当回事,先好好休息,天大的事情都往后放放。”
现在最重要的事,沈洛怡眉目低敛,又有几分恍惚:“那窈窈呢?”
洛茜眉尖紧蹙,迟疑了一瞬,从她的表情中,沈洛怡已经明白了。
昨天医生说得委婉,她后来又去问过一次,其实秦舒窈能抢救过来已经实属幸运,毕竟重物砸在脑后,还有破碎的玻璃片深深扎入脏器。
至于剩下的,就听天由命。
生命体征监护仪的曲线还在跳动,那便已经是好消息。
眼睛昨夜哭得难受,沈洛怡捂了捂眼睛,偏过余光去望沈江岸:“我想和妈妈说会儿悄悄话可以吗?”
沈江岸快被气笑了,母女之间的对话他并没有被邀请:“你们母女俩又想说我坏话了是吧。”
洛茜瞥过去一眼,随意挥了挥手:“赶紧走,被人赶出去就不好看了。”
某种程度上,沈江岸才是这个家的最底层。
“别担心,窈窈现在还……”病房里安静了,怕女儿担心,洛茜斟酌着措辞,“她生命体征还算稳定。”
至少现在能够稳定,已经算是一种奇迹。
天降意外这种事情,本就无法控制。
沈洛怡舔了舔干涩的唇角,目光无神:“妈妈,要是有一天我也发生了什么意外……”
“别说这种话。”洛茜立刻打断,她根本无法想象那个画面。
今天早上他们来医院的时候,望见一向仪态端庄优雅的秦舒窈母亲在ICU病房外哭得撕心裂肺,悲伤蔓延。
如果换成她,只是这样单单想到这句话,她便已经开始恐慌了。
沈洛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微微笑道:“妈,我只是在想,要是我也出了什么意外,就这样躺在病床上,再回忆我生命的最后画面——”
深呼一口气:“还是在做那些我不喜欢的东西,我大概会觉得很遗憾的。”
或许也可以再试试把那扇门重新打开。
“别胡思乱想了,我的女儿一直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洛茜抱紧穿着病号服格外纤瘦的女儿,“其实只要你开心就好。”
她比谁都清楚,她的女儿虽然身体状况比刚回国时有所好转。
但并不开心。
“我来和你爸爸谈,你不要和他吵。”沈江岸也只有在她面前拥有包容的好脾气。
沈洛怡忍不住地鼻酸:“妈,你女儿是不是好没用啊,这个时候还要依赖妈妈来解决这些。”
洛茜温温笑道:“只要你做下了决定,其他的重要吗?”
都不重要。
“我的宝贝女儿最重要。”
沈洛怡身体还有些虚弱,但又想去看望秦舒窈,洛茜扶着她上楼。
隔着ICU的玻璃窗,她只能看到被仪器遮挡的病床,还有曲线均匀的生命体征监护仪。
跳动的曲线,给她一点安慰,至少秦舒窈还在,就是最好的消息。
回病房的时候,刚刚醒来的时候没看到的那个人已经出现在她眼前。
洛茜笑了笑:“你老公又来了。”
“刚赶走半个小时,这就又来了。”
她不想打扰女儿的小家庭,拎上包准备离开:“我先走了,照顾好自己,你就等着我来摆平你爸吧。”
她的母亲总给她最大的支撑。
沈洛怡看着洛茜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才悠然转向西装笔挺的程砚深,长身玉立,气质卓然。
嘟了嘟嘴,一点若有若无的控诉夹在哑声中:“有点想打你。”
刚见面第一句就语气不虞。
程砚深目光意味深长,从她几分苍白的面容上滑过,轻笑漾开:“讲讲,你老公又做错什么事情了?”
清瘦的手背上的针孔若隐若现,沈洛怡声音有些哑,带着点楚楚可怜:“我醒来的时候都没看见我老公。”
程砚深简单解释了句:“你老公去开会了,想着你差不多要醒了,又赶回来了。”
其实沈洛怡也不太在意他的解释,他的话音还刚落地,温软的声音已经紧跟着响起。
“想你了。”
水眸微眨,突然的撒娇,这种时候格外想要依赖。
“想要抱抱。”
沈洛怡靠近半步,环着他的腰,整个人蜷进他怀里。
“想要亲亲。”
她仰着头,视线落在他的下颚上,踮起脚尖,靠近半分的距离,唇瓣堪堪悬在那之上,却没落下。
程砚深散漫地睨她一眼,薄唇勾起散漫的弧度,清冷的音色淡声道:“那你先想着吧。”
掌心环着她的手腕,将人扶着站直,稍稍隔开的一点距离。
沈洛怡眼眸睁大,有些不解,又有些委屈:“做什么啊?”
“吊着你。”眼睫撩起,语调慵懒随意。
沈洛怡一脸问号,有些怀疑自己听错。
“大小姐太容易得到就不珍惜了。”
清隽如画的男人微微躬下身,视线与她齐平,轻描淡写仿若闲谈般开口:“吊你胃口呢。”
沈洛怡定定盯了他半天,这人,好拽。
好吧,钓到她了。
【??作者有话说】
叮咚,拽哥又上线
第55章 55
◎“再矜持,老婆要气跑了。”◎
“不亲就算了。”
沈洛怡收回了手臂,病号服下是空空荡荡的骨架,微风拂过,衣衫都在晃。
努了努嘴。
这男人真是该死的会撩人。
沈洛怡转身往病房里走去,坐在病床上,等着医生替她检查给身体。
高烧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还有些炎症,不用继续住院,不过明天还要再来医院打点滴。
程砚深和医生交流着注意事项,望着换过衣服走来的沈洛怡,慢条斯理地替她披上外套。
盛夏已过,京城的秋天来得有些快。
他压了压外套,圈过她的肩膀,与医生轻轻颔首,神色端方自若。
等到医生护士离开,刚刚坐姿优雅的沈洛怡眼神乱瞥,侧过脸,靠过去一点距离,很快速:“你不让亲,那我就偷亲了哦。”
沈洛怡觉得自己已经很快了,唇瓣刚浅浅碰上他的面颊,但程砚深显然比她更快,微微偏过一点头,下一瞬就错开了她的那个吻。
然后施施然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西装,牵着她的手,云淡风轻:“回家了,程太太。”
还真的准备继续吊着她。
沈洛怡生病休养在家,还有些杂事需要处理。
一周没有接触过工作,她也有些生疏,打开工作邮箱,看着涌进来的近千封邮件,不由有些头疼。
隔了一周,再去重新看那些书本和文件的时候,还有些陌生,沈洛怡长长地喟叹一声。
执行总裁这个职位,真的有些太难了。
昨晚进这间书房玩星露谷的时候,她心下一片杂乱,根本无暇顾及这间书房的装饰,只是机械地收取着物资。
这会儿光线明亮,她才看到黑色的长桌上,在电脑旁,放了一只玻璃小夜灯。
打开开关,一点昏黄的光线幽然泻出点点光亮。
是她在东京亲手做的那只玻璃灯。
透明的玻璃折射出细碎的光线,映上一点花影的形状,打在墙壁上,还有跟着一同摇晃的流苏。
沈洛怡拨弄了下镶在玻璃灯罩上的吊坠,清泠碰撞的声音。
让她忍不住弯起唇,忽地想起什么,沈洛怡站起身,去拿收纳架上的那只背包,从里面拿出了她平时的写生册子。
有的时候她也很矛盾,背包里带着重重的写生本的时候,她很是抵触再接触绘画这件事,后来反而在废弃的合同草本背后写写画画,没有什么负担。
也算是她的小乐趣了。
只要没有涂色,好像都还好。
她翻到最后一页,是那张埃亚菲亚德拉冰川的图稿。
如果严肃来看,那其实并不算一幅完整的画。
过于随意的笔触,将许多细节略过,很单调的颜色却似乎带着让人震撼的魔力,心理负担有时也会让她的品鉴能力失控。
她也分不清,那种震撼是仅限于对她自己的,还是对其他人也是一样。
背包夹层里还放了一个本子,她往年画出的每幅油画,都会再临摹一张缩略小图,装裱成册。
但她已经很久没有勇气打开这本册子了,沈洛怡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不是每个人都有展示自己的机会。
十几年的学画过程,她也想要画出名堂,单纯依靠自己。
借了Charlie的光,沈洛怡在某次画展上见到了伦敦最有名的画作鉴赏师。
像这样自荐的小画家,那位鉴赏师见过太多,一如既往地不留任何情面地指点,居高临下的批判,若是画家脸上露出一点不服气或者伤心的表情,她会将话说得更难听,直到看到他们放弃落寞地离开。
偶尔也会场面失控,争持吵闹。
只有一个叫Roey的女画家同她反驳了,根据她点出的每一条逐一解释,或者说是探讨。
画作品鉴其实是一件主观的事情,没有什么标准答案,画之有物落笔有神,自圆其说已经足够,但Roey很坚持地想要将自己的理念传递给她。
从画展一直追到车库,又追到她的工作室,最后又跟到了她的公寓外,仿佛自动过滤了那些刺耳的贬低。
直到让她信服。
那是她签下的第一位新人小画者,但Roey确实火了。
那位画作鉴赏师是Lilian,后来她们成了朋友。
再后来Lilian和她说,其实她也不是被那些理念所说服,她只是觉得这大概是她见过最坚持最自信最果敢的小画家。
而且是年纪那么小的小画家。
那个时候还是肆意张扬的年纪,她无畏无惧,只想抓住一切眼前的机会。
至少不像现在这样,犹豫不决。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沈洛怡阖上面前的册子,抬头看向推门而进的男人。
“我以为你已经回去继续开会了?”声线微凉,眼睫撩起,闲闲开口。
程砚深脱下西装,只着一件衬衫,缓缓走来,不动声色道:“他们都知道我回来陪太太了,现在再回去旁人该误会了。”
“误会什么?”沈洛怡托着腮,浅笑盈盈,“感情不和?还是婚姻破裂?”
她是很记仇的性子,纤白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翻动着手里的册子,声音浅淡飘散在空气中:“好像也差不多了,刚刚都不让我亲。”
程砚深轻笑了声,半靠在书桌前,修直的长腿随意地敞开,略一用力便将人带椅勾了过来:“是吗,你没亲到吗?”
亲到了,但也就碰了一下,就被闪过去了。
唇角扯起,沈洛怡静默几秒才开口:“强制爱和情投意合能一样吗?”
那个一触即离的吻,好像她强迫他一般。
极淡的声线含了抹笑音,程砚深勾起薄唇,他轻轻念着她刚刚的那个词:“强制爱?”
“我们家柔弱不能自理的大小姐,玩得还挺野呢。”
沈洛怡还点了点头,颇有几分理直气壮:“对待拽哥总得有点特殊应对措施的。”
不然被他轻易地吊着胃口走,岂不是这个家要翻天了。
“那来吧。”程砚深眉若远山,散漫不羁,张开手,一副任取任予的模样。
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先将人扯进了怀里:“强吧。”
“悉听尊便。”
哪里是等着她强制爱,明明是逼着她强制爱。
沈洛怡眨了眨眼,在意识到主动权已经被他抓住的时候,勇气已经散了大半。
犹犹豫豫:“那我可以喝点酒吗?”
就这样干强制,好像也太干了。
“你知道你生病了吗?”程砚深收敛了一点笑意,掌心环着细腰,将人更扯近几分。
沈洛怡悻悻耸了耸肩:“哦。”
被束缚着腰肢,这会儿不想强制似乎也无法逃离,沈洛怡呼吸微滞,清晰地感觉到两人之间越来越沉的气息,眼睫乱眨:“所以不能喝是吗?”
自然不能喝。
程砚深的眼神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的手掌向上压在她单薄的蝴蝶骨上,指腹若有若无摩挲着翕合的肩背:“怎么?我们家小野猫这会儿没胆子了?”
“要借酒劲才敢做点出格的?”
沈洛怡挣了下没挣脱出他的怀抱,索性随了他,靠在他肩上:“我不借也可以做点出格的。”
“都合法的,半推半就也不算枉顾意愿。”
甚至连强制的后果都想到了。
程砚深哑然失笑,漫不经心地扯开领口的扣子,露出清健骨节的锁骨。
低头,靠近半分,暧昧的距离,嘴上说的却是:“吃药。”
张了张嘴,又长舒一口气,程砚深这是真准备和她吊到底了。
沈洛怡倦倦耷拉着眉眼,有气无力地说:“我怎么记得我刚吃过的药,现在又要吃药。”
程砚深墨玉眼对上她敛下的眼帘,淡声中透着几丝无奈:“怎么还是照顾不好自己?”
不太想搭理他,沈洛怡抽出自己的袖子,离他远了些:“你这样管东管西,一点都不拽了。”
倒有些像伦敦那次,他在酒吧前也是再三拒绝,也是吊着她的胃口。
不过——
眼波流转,沈洛怡鼓了鼓唇,视线向下落在他的薄唇上:“能亲吗?”
“不太能。”薄唇扯起轻弧。
沈洛怡当即就转身要走,又被程砚深揽着要抱回,极淡的笑音:“今天这么乖,不让你亲就不亲?”
他很是和颜悦色地低头靠近她的耳畔,悠然开口:“怎么在床上的时候怎么就没这么乖?”
沈洛怡也不看他,冷哼一声,有些阴阳怪气:“自?*?然得乖一点。”
“拽哥怎么能轻易亵渎,我可真是太过分了。”清透的眼眸溢出一点浅淡情绪,松松懒懒的调子,勾着人,“您继续吊着,我暂时也没胃口。”
程砚深微微扬眉,望着她眼尾处不自觉泛上的绯色,低声说:“现在不想吊了。”
“再矜持,老婆要气跑了。”
——
翌日,程砚深送她去医院打吊针,他在楼下停车,沈洛怡便先上楼去看秦舒窈。
和昨日一样,秦舒窈安静地躺在ICU,依然昏迷不醒。
她在门外站了许久,看着平稳的生命体征监护仪曲线,心下几分怅然,又慢慢归于平静。
沈洛怡一遍遍安慰自己,没关系,人还在就好。
她还在给自己做思想建设,一道温和的声线忽地在背后响起:“你好,沈小姐。”
沈洛怡抬眸望去,长发盘得优雅的女人,肩上披了件风衣,仪态大方端庄。
“你是?”
女人微笑,简单介绍:“祝林颜。”
她有点印象,是那位有些疯狂的追求者汪时笙的母亲。
除了这个,她们之间还有一点交集,祝林颜的那家公司也入选了他们初步选定的外包商名单中。
沈洛怡有纠结过这件事情,如果后续并购推进效率高,在年底之前完成所有并购合同及手续的话,这个外包商还有必要选择吗?
但她没办法去赌那一点概率。
即便对方是程砚深也不行。
最后的合作外包公司选定了两家公司,董事会内部几乎没什么异议。
一家是借了程砚深的人情帮忙引荐的嘉驰,其实原本兴越这种新型技术公司是没有机会和嘉驰有合作的;另外一家是经过综合评定,无论是资质,还是市场竞争力都遥遥领先。
名单她有看过,但并没有干涉,平心而论,这两家公司的选择并没有任何问题。
如今在医院遇见祝林颜,倒是有些巧了。
沈洛怡微微点头,弯了下唇:“祝总,你好。”
祝林颜说话很柔和,绵绵入耳:“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我和程先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你说的是?”感情牌先亮了出来。
沈洛怡不动声色,约摸着今天这次应该不是偶遇了。
祝林颜说话间微笑的弧度不动分毫,端庄优雅的婉约气质:“易渡也在我面前提起过你,大家闺秀,名媛典范,你和砚深算得上是天作之合。”
沈洛怡眸光闪烁了分,心下一派了然。
这是那位很是反感她的程易渡能夸出来的吗?
只是她还不太确定,这位祝女士是真的和程易渡关系斐然,还是借着他的名头。
“时笙前段时间闹了点小风波,他年纪小不懂事,只是玩闹,沈小姐别太放在心上。”汪时笙确实给她带来了不小的麻烦,程砚深没少借这个由头给她增加夫妻义务。
不说这些私事,单论名声,也受了不小的影响,如今就这样被她轻飘飘地带过,沈洛怡只是笑,没回应。
祝林颜分毫没有因为被她冷落而不悦,依然笑盈盈:“若是因为这些影响了彼此和气就不值当了,毕竟我们也算老朋友了。”
“沈小姐也是温柔端方的人,我向来敬佩那种有度量的人,不像我没什么大局观。”靠近一步,是亲近的姿态,“我知道沈小姐一定不会放在心上的。”
好听的话都让祝林颜说了,剩下的好像她不同意便是没有分寸了。
但她依然没说话。
见沈洛怡没有表示,祝林颜眸光微沉,又继续:“这次合作机会本就难得,我们也准备了许久,这真的是再好不过的亲上加亲的机会。”
“沈小姐,你看?”
和程易渡亲上加亲?
那应该没什么必要了。
沈洛怡漫不经心理了理裙摆,礼貌地浅笑:“祝总,言过了。”
“我确实不放在心上,不过但供应商的事情不是我决定的,祝总找错了人。”长睫撩开,剔透如溪的瞳孔了无波澜,“不过,还是谢谢祝总对我的认可。”
“至于亲上加亲。”沈洛怡嘴角的微笑弧度纹丝未变,“应该还会有下次机会的。”
再客套不过的拒绝。
程砚深从电梯踏出,冷白指骨系上西装外套扣子,逆着光影,修长的身影斜落在身后,冷隽疏离,凌然不近人情。
他款款走来,只当没有看见站在一旁的祝林颜,仿佛视线里只有他的太太。
牵过沈洛怡的手,声线淡若轻雪:“走吧。”
沈洛怡点头,回头向身后站着的祝林颜致意。
片刻的沉静后,一道声线缓缓落在他们身后:“沈小姐,替我向谢芝芸问好。”
眉目微敛,沈洛怡眼帘掀开,下意识去望程砚深的侧脸,清冷凛然的气息寥寥落下。
顿了半秒,他迎上她的视线,静静摇头。
“走吧,先去打点滴。”
再重要的事情都要放在程太太之后。
【??作者有话说】
汪是之前出现的摇滚歌手,电梯失控那里也出现了,剧情比较早
第56章 56
◎“程太太,下次偷吃记得要擦嘴。”◎
沈洛怡的发烧有些反反复复,昨日回去感觉已经没什么事情了,早上起来又重新烧了起来。
她其实很少生病,但一点小病总会拖拖拉拉很久才会康复。
护士替她扎上吊针,关上门,把空间留给两个人。
入了秋,凉风萧瑟。
沈洛怡肩上披了件毯子,懒懒靠在程砚深肩上,看着他处理公事,眼睫一眨一眨,欲言又止。
那眼神再明显不过,程砚深手指一顿,悠然转向她。
沈洛怡长睫撩起,端正了几分坐姿,托着粉腮,话语悠长:“能问吗?”
“可以问。”言简意赅的回答。
黑白分明的眼眸微闪,沈洛怡是有些好奇的:“但是你上次说的无关你的那部分,你不方便说的。”
其实她是理解的,这种豪门秘辛总归难言于口。
无关他的那部分,她也大概猜得到是关于谁的。
“白玫瑰,程易渡的。”程砚深没给她继续胡思乱想的机会,直截了当地给出答案。
永远盛开在记忆里的,白玫瑰。
只是一个“白玫瑰”,已经足够她脑补整个事件。
好像没有太出乎她的意料,在祝林颜直接搬出程易渡名号的时候,她是有想过这种可能性的。
毕竟这种事情在这个圈子里似乎太常见了。
她甚至见过更嚣张的,祝林颜也只是借势,不太高明地捧场抬高,也算不得什么。
只不过,沈洛怡拧起眉尖,这让她不免有几分猜测:“那你和汪时笙?”
“你们俩不会是……”
沈洛怡并不了解祝林颜和程家的事情,只不过这出白玫瑰,实在让她有些怀疑程砚深和汪时笙之间的关系。
这种两男追女的故事,如果再套上什么豪门纠葛,大概就是八点档肥皂剧最喜欢的情节。
其实一切有所端倪可循的,程砚深疏远清冷,在外总是端着客套礼貌的绅士做派,礼仪这套做到了极致,然而第一次见汪时笙的态度似乎就有些不同。
只是那会儿,她也困在局里,哪里来得及去顾及这些。
念头刚起,沈洛怡蓦地一愣。
这种狗血的猜测,这似乎像是秦舒窈才会提到的问题,狗血大剧秦舒窈演过太多,说起什么夸张设定一套又一套。
可惜现在……
沈洛怡扯了扯唇角,她们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默契总是体现在些奇奇怪怪的方面,即便秦舒窈不在,她也莫名按照窈窈的思路去联想。
但两个人忽然少了一半,那种虚无的空旷根本无法弥补的,只是单单想到她就觉得难受想哭的那种感觉。
程砚深见她的表情就大概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收回视线,简单落下一句:“别想太歪。”
“我和那位不顾伦理追求真爱的汪先生,没有任何关系。”
他面色冷隽,清冽的声线溢出薄唇,渗出几分凛然:“虽然我名义上的那位父亲人格品德不算太高尚,谈吐讲话也不文雅,但他在男女事情上还算克制。”
“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把他所有的精力都奉献给科研事业了。”瞳仁中透过几分凉意。
至于其他的,他没再说,大概就是程砚深所说的无关他的那部分。
沈洛怡也很有分寸地不多问,只不过提起程易渡,不免有些不好的回忆涌上。
沈洛怡漫不经心地抬眸,视线定在他的侧脸上,观察着他面上每一寸微动,沉吟几秒,忽然开口:“程砚深,你还记着你说过要解决掉我们感情之中的拦路虎的吧?”
他们之间的拦路虎其实也就那一位。
她其实不太在意程易渡,但这个人似乎最近出现的频率有些高了。
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清软的嗓音故意拖长,像是拉长的糖丝儿,甜意之中还有些其他意味:“当然,我也不是逼你,我只是单纯觉得有些话说出口,是要实现的。”
“嗯……我也理解他是你父亲,再牢固的爱情摆在血缘关系面前,有所偏颇也是正常的。”
程砚深神色微敛,蓦地低笑:“我觉得岳父大人其实教导儿女确实有一套。”
“至少你这张小嘴,正面反面真的说得挺在理的。”嗓音里浸染着一丝缭绕的幽淡,浮沉在暧昧之中。
“安心,他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一句话压下她所有担虑。
早上打过点滴,程砚深还有工作要忙,沈洛怡一个人在家休息。
不过也没休息。
她搬了台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沈洛怡半靠在床上,带上框架眼镜,慢条斯理地处理着工作。
沈江岸这几日在公司,大事都经由他的手,她只需要处理一些琐事便可以。
即便是那些琐事,也不让人省心。
这个月收到的第三封辞职申请,来自李辉团队去年刚入职的工程师。
不算什么重要岗位,但在这个时候离职,总让她不免多想。
当初投资兴越是因为它的长期回报率,但现在回报率暂且没有看到,只有处理不完的烦心事。
回复过所有代办事宜后,她打开那封最新修改版的新产品发布会策划书,面上几分愁容。
工作总是让人头疼。
临近傍晚,干净的落地窗透过夕阳余晖,红霞铺满天角,沈洛怡却无心欣赏。
似乎问题点还是很多,至少那份策划书在她这里是不合格的。
长长叹了口气,她揉了揉额角,摘下眼镜,沈洛怡难受地闭上了眼睛。
医生说下午五点左右时候的体温达到最高值,若是这个时候退烧了,才算是真的退烧了。
显然,她还在病中。
缩进被子里,眼睛也发烫,触在屏幕上的指尖也发烫。
不想再看那份让人头疼的策划案,若是发到沈江岸那里,大概又是一顿批评。
沈洛怡点开程砚深的聊天框,这个时间他也该下班了吧,半阖着眼睛,发出去几条消息。
【鼻子堵堵。】
【嗓子疼疼。】
【脑袋晕晕。】
然后是一连串表情包攻击,哭的笑的,蹦的跳的,跑的闹的,什么都有。
沈洛怡不知道自己发了几页表情包,直到感觉自己心里积攒的郁气散了才停下来。
隔了几分钟,程砚深才回了消息。
【吃药了吗?】
【宝宝,多喝点热水。】
看着就让人眉头一紧的两句话,沈洛怡不悦地鼓着唇,指尖重重地敲在屏幕上。
【渣男语录,敷衍,你就只会让我喝开水,还假惺惺说担心。】
【你一点都不在乎我。】
程砚深:【我说的是热水,乖宝宝。】
隔着屏幕似乎都能感受到程砚深语气里的无奈。
虽然那个乖宝宝有让她唇线翘起一点,但很快就被抹平。
【现在哄我,晚了!】
【撞南墙了你知道回头了,都掉鲨鱼嘴里了你知道挣扎了,土埋一半了你想起来活了。】
然后是长时间的静默,几乎沈洛怡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把手机撂下又去忙了。许久许久,沈洛怡揉了揉眼睛,正准备继续头疼的工作,手机忽然振了一下。
程砚深:【我看看,你还有什么词?】
沈洛怡眼睫低垂,咬着唇,面无表情地打字:【你就只想听我讲笑话,我在你眼里就是个笑话。】
电脑被她推到一边,沈洛怡完全忽视了屋外的脚步声,眼睛只定在屏幕上。
这次很快收到他的消息。
【嗯。】
【开门,回来听你讲笑话了。】
她工作的时候习惯将门锁上,方才实在头疼,一时没有听到刚刚把手转动的声音。
沈洛怡愣了一下,又看了一遍屏幕上的两行字,心跳怦然,很快踢开被子。
她赤着脚跑过去,房门刚打开,沈洛怡就已经扑进那人怀里,眉眼弯弯:“你怎么回来了?”
程砚深稳稳地接过她纤瘦的身子,轻笑:“舍不得和你在一起的分分秒秒。”
“也舍不得宝宝给我讲的笑话。”
沈洛怡面上有些发烫,刚想反驳,下一瞬已经被他单手抱起,放在床上,扯过被子给她盖上,程砚深长眸瞥过她放在床上躺得歪歪扭扭的电脑。
略略挑眉:“生病工作?”
她裹着被子,露出一双圆润水眸:“我通常生病的时候状态都还挺好的,不想浪费这么好的精力,就工作了会儿。”
程砚深眉眼如墨,漫不经心笑了声,清润的嗓音徐徐溢出薄唇:“那你是不是还要我夸你一句勤奋?”
尾音带上点意味深长的味道。
他上午送她回家的时候,还特意嘱咐了让她好好休息。
结果这会儿,也没休息,还又烧了起来,甚至还开始工作。
“哎呀,你别——”沈洛怡有些心虚,刚想绕开这个话题,忽然看到他背在身后的手里拿着的花束,眼睛倏然一亮。
一束张扬明艳的萨曼莎玫瑰,鲜艳的颜色在他冷白肤色中更加夺目耀眼。
“我明天要出差。”俊美矜贵的男人神色自若地望着她,即便病中面色苍白,依然人比花娇。
沈洛怡轻嗅花香,接过那束花的时候,心情顿时怡然,随意回他:“所以你要走人了,才想起给我买束花?”
眉眼清隽的侧脸隐在光影之中,从容雅致,薄唇勾起淡弧:“只是恰巧路过花店,便想给你带一束花。”
声线中缠着绵绵温情。
只是想给她分享看到的所有美好。
程砚深让李阿姨给她煮了小米粥,沈洛怡这几日病中格外不想吃饭,即便是饮食清淡,依然没什么胃口。
视线瞥过他手里的粥碗,还有已经收纳好放在她腿边的电脑,沈洛怡眉头皱得很紧:“我有点恶心,不想吃饭,只想睡觉,我是不是怀孕了啊?”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扬起下颚,慢慢逼近他清冷沉静的面容,目光带着点审视。
“你是不是对我动什么手脚了?”
“你是不是用针戳孔了?”
“还是你吃什么药了?”
他们的安全措施一向做得很好,但她现在看到粥就觉得恶心。
虽然也可能是因为——
程砚深静静看了她片刻,从善如流:“那你是不是因为不想工作才故意找茬呢,宝宝?”
“是的。”不等她的回答,他直接给出答案。
哪里是不想吃饭,不想喝粥,只是不想工作罢了。
看着就头疼。
沈洛怡很是不满地瞪他一眼,这人自己知道便好,干嘛非要说出来戳穿她。
她靠近半分,仰着头恨恨咬上他的唇:“不许说,你再说我就把病传染给你。”
唇瓣被她咬得几分微红,程砚深也不在意,修长指骨捏着她的手指,慢条斯理擦去他嘴角的湿痕。
语气平静,却说着些暧昧的话:“程太太,下次偷吃记得要擦嘴。”
目光含着笑,视线却是望向还躺在床上的电脑。
程太太的心思不用猜,都摆在明面上呢。
沈洛怡偏过视线,隐隐约约有些不高兴。
分不清是因为他,还是因为病中的烦闷,又或者是那扰人的工作。
她的不高兴一直持续到晚上,吃过药,昏昏欲睡的时候,身侧的床忽然一沉。
沈洛怡立刻睁开眼,语气僵硬,带着点情绪:“我不想跟你睡了。”
“我认床,不然我们分居吧。”原本带着点恼火的语气,可一边说一边咳嗽,强撑出来的气势也被打散许多。
程砚深关了灯,握住她的手,一点点探入指缝,将她蜷起的手指松开,语气平缓,在静夜之中慢慢流淌:“这床都睡了两晚上了,怎么突然就睡不习惯了?”
指腹在她掌心轻轻掠过,似是带着电流:“是不习惯床还是不习惯我?”
当然是床。
不过看他这会儿也不太顺眼。
程砚深依然端雅矜持,语气更柔和了些:“那你对哪张床习惯?”
“沈宅那张?还是婚房那张?我现在找人给你搬来。”似乎很是认真地给出建议,见她不言语,微微一笑,“不然还是我现在抱着你回沈宅去睡?”
沈洛怡一想到沈江岸严肃的脸,肩背一僵,也不作了,抿抿唇:“要不算了吧。”
“老公,我觉得我还能忍忍。”
“别忍了。”程砚深面不改色,姿态优雅地起身,将身侧的女人连同被子一起抱起。
他没错过她眼底的惊讶,淡然笑起:“不过是换张床的事情,你老公还是办得到的。”
沿着楼梯向上,二层的阁楼别有洞天。
透明玻璃将天台笼罩,沈洛怡躺在阁楼床上的时候还有些茫然,眼帘掀起,正望向一片银河星海,仿佛宝石闪烁,点缀着那幅深邃的画卷。
沈洛怡懵怔地眨了眨眼,一片浩瀚星海在她的视野里,然后慢慢转向清隽昳丽的那张俊面。
程砚深淡而温润的音色幽然响起
——“晚安,大小姐。”
【??作者有话说】
完了,晚安大小姐感觉自动在我脑海里响起bgm了
第57章 57
◎“太太高兴就好。”◎
程砚深遛狗回来的时候,沈洛怡已经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一碗小米粥,她慢条斯理喝了足足半个小时才看到底,是真的没什么胃口。
李阿姨给大本擦过脚,刚松开绳子,它就摇头晃脑地凑到她面前,如愿得到沈洛怡喂的两块冻干,才趴回自己的垫子上。
沈洛怡望了一眼放在门前的公务箱,皱紧眉头,双手捂了捂眼睛,长吁短叹:“我总感觉今天要出什么事情。”
程砚深很快冲好澡,换了衬衫西装下楼,看了看她脸上挂的情绪,淡然自矜启唇:“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未卜先知?”
未卜先知这项本领她确实没有,沈洛怡又揉了揉眼睛,眼睫颤颤地垂下:“我早上起床眼皮就一直跳。”
“感觉可能有灾。”
眼皮跳得很快,仿佛连着心跳,坠着心房几分不安。
“眼皮跳学名是眼睑震颤,通常是因为支配眼部肌肉的神经纤维紧张性增高造成的。”平静无波的声线不带任何情绪。
程砚深的目光在她面上停了几秒,认真端详:“有可能你最近生病,当然也可能还真的是认床。”
顿了两秒,声线低而冷静:“不然,我去和岳父大人商量商量,把你卧室的床搬过来?”
沈洛怡横眉,重重拍了下他的胳膊,让他适可而止。
昨晚只是心烦而已,这人居然还想事后算账。
不过道理她也清楚,但是还是会担心,眼皮跳得让她几分慌乱。
沈洛怡的目光慢悠悠转到他放在门口处的那个行李箱上,秀气的眉尖拧着:“不过,你今天要去哪里出差啊?”
“去几天?偏远吗?会有危险吗?”
话锋一转,她水眸轻眨,敛起几分深色:“我肚子里的孩子会没父亲吗?”
程砚深手指一顿,虽然知道是句戏言,依然视线不免落下,停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声音莫名沉了几分:“明晚回来,去南城,那边有个项目要动工了。”
冷白指骨束起领带,淡漠的眉眼中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沉冷,又缓缓散开。
“至于其他的,程太太大可放心,我肯定不会给你肚子里的孩子叫别人爸爸的机会。”
客厅里的大本汪汪叫了两声,程砚深视线望了过去,薄唇淡抿:“狗也是一样。”
沈洛怡压了压翘起的唇角,还是忍住了那个笑。
凉薄的视线慢悠悠移到了她的身上,程砚深起身,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宝宝,别天天想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你没怀孕,发烧住院的时候,刚给你做过全身检查。”勾起一点淡弧,“我们还是相信科学。”
沈洛怡面色一僵,她倒也没觉得自己真的怀孕了,只不过是有那么点想逃避工作的。
程砚深音调偏沉:“不想工作,就暂时先放放,把我的程太太都快愁出臆想症了。”
“你才臆想症。”沈洛怡瞪过去一眼。
她原本只是不喜欢做这个执行总裁,原本觉得习惯就好,可是休息一个周,在她重新燃起一点绘画兴趣时,再回来重新处理这些事宜,已经隐隐几分厌恶。
但她依然要做,所有工作也仅限于出自责任和义务。
程砚深比谁都了解她的症结。
俊美淡漠的男人低声落下一句,温和安抚:“先好好养病。”
“其他的一切有我。”
——
沈洛怡先去医院打点滴,她的发烧有些反复无常。
结束后,她再次去楼上ICU病房看望秦舒窈。
身体还有些虚弱,她步子走得慢,视线却没错过转角处一闪而过的黑影。
目不斜视,她只当没看见。
其实沈洛怡不止一次在医院看到徐宇珩,关于秦舒窈受伤的声明一出,徐唯一和剧组立刻处于风口浪尖。
剧组工作停摆,安全规范及演员保险等话题轮番上热搜,最后秦舒窈的意外反倒被渐渐淡忘。
大概有剧组和徐家的推波助澜。
无所谓,只要秦舒窈没事,她不介意秋后算账。
若是真的有事……
沈洛怡根本不敢想这个假设。
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身上插着许多管子,像是一只脆弱易碎的娃娃,勉强被粘黏在一起,可又随时有再次裂开的风险。
隔着几层玻璃,她看不清秦舒窈的面容,这种庄严肃穆的场合,让人呼吸也不自觉放得很轻。
“那个男人又来讨嫌了,其实我还真的挺想揍他一顿的,可是又怕坏了那些我为了你去雍和宫祈的福。”
“程砚深都不知道,我发着烧还一个人跑去雍和宫,每一个佛像我都去拜了,如果心诚则灵的话,我一定是最诚心的那一个。”
“至于灵不灵,秦舒窈你赶紧醒过来替雍和宫证明吧
明明语气轻松,说到最后,沈洛怡还是有些哽咽:“你个笨蛋,永远只想着别人。”
“如果真的可以,把我的福气给你一半也好。”
“赶快醒过来吧,窈窈。”
“你醒了,把我的桃花运也全都给你,别再困在旧事里了,睁开眼就遇见那个对的人,好不好……”
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沈洛怡深呼一口气,打开振动了许久的手机,是李助理的电话:“小沈总,齐川离职了。”
“今天已经办好所有离职手续了。”
她吸了吸鼻子,沉声:“我知道了。”
乍一听到公司的事情,她还有些恍惚。
思忖几秒,其实即便齐川没有提离职,这种三心二意的员工她也不能留了。
既然已经有分销公司,齐川的以退为进这招对她已经没什么用了。
“就安排和分销商尽快对接吧。”
纤细指节轻轻触在隔绝玻璃上,印下一点水雾,透过那点模糊的雾气,沈洛怡突然看到生命体征监护仪曲线剧烈起伏。
手机“嘭”一声落在地面上,她顿时惊慌,连声音都失了调子。
“医生,医生!”
ICU内装配了自动检测仪,并不需要她找,医生护士已经很快涌入病房。
她站在厚厚的玻璃外,看着秦舒窈的病床边围了一圈人。
听不懂那些专业术语,但她看得清所有医护人员的表情俱是凝重。
“马上安排手术。”
沈洛怡手指倏然攥紧,她只能看秦舒窈的病床很快被推出,然后那间手术室的门紧紧打开又阖上,“手术中”的红光刺得她眼眶灼热。
后背贴着玻璃,她颓然地滑下,半蹲在手术室门口。
沈洛怡这几天一直试图将秦舒窈出意外的事情轻拿轻放,仿佛一切还是如常。
秦舒窈一定会康复,一定会好转,沈洛怡每次来医院看到她躺在病房里平静的样子,她几乎就把自己骗了过去。
就像两年前她放弃油画,回国被强推到执行总裁的职位上一样。
先骗过自己。
可是看到秦舒窈的病床从她眼前飞快地推入手术室,生命垂危的那一瞬间。
她骗不下去自己了。
眼泪夺眶。
沈洛怡不知道在手术室外等了多久,才看见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他长舒一口气:“这次还好,幸好发现得及时。”
“不过,您需要做好准备,秦小姐的状况很不好。我只能说,她还有很多关要过。”
“关关难过,也要看秦小姐能挨到哪一关了。”医生重重叹气,“但有个好消息,至少病人的求生意志很强烈。”
沈洛怡的烧在第四天终于退了,她也不能继续这样消极下去了。
晚上,沈江岸让她回家吃饭,沈洛怡顺便把消息转达给了程砚深。
他大概今晚就出差回来了。
难得去健身房做了个瑜伽,沈洛怡冲过澡打开手机的时候才发现何铮给她发了条消息。
是一张照片。
郊区马场上,程砚深穿着笔挺的骑士服和马裤,黑色束紧的马甲压下几分嶙峋肌理,袖箍锁住衬衫,扑面而来的禁欲的清冷感。
他踩着长靴骑在马上,肩背挺直,短发迎风向后吹,几分倜傥潇洒。
该死的帅。
是她的老公。
沈洛怡换好衣服下楼,刚打开车门,就听到一阵敲窗声,扬眸望过去的时候,才看见刚刚照片上那位风度翩翩的男士已经站在不远处。
换下了刚刚那身马术服,衬衫挽到臂弯处,程砚深半靠在车前,西裤垂顺,散漫不羁。
眼波微动,沈洛怡不免想起刚刚照片里那双黑色长靴,近乎完美的身材比例。
沈洛怡关上车门,慢悠悠向他走去,嘴角是浅淡的微笑:“程先生,出差回来有空去马场玩,没空回家陪太太?”
他倒是没解释,在她还差两步远的距离时,直接伸出手将人揽进了怀里,啜着淡然的笑弧:“这不是回来接你了?”
偏冷的音色中绕着一丝慵懒。
沈洛怡向他身后望了眼,一辆路虎越野车,眉尖微挑:“你今天开的这个车?”
不是他一贯的风格
黑眸缓缓掀起,他简单落了句:“从马场直接回来的,开了陈时序的车,着急回来。”
着急回来接程太太。
很合理,就是这辆越野车和她一袭优雅长裙,料峭的高跟鞋衬在一起,显得格外违和。
沈洛怡默默转头望着他,高跟鞋鞋跟落下清脆的声响,水眸中溢出的情绪再明显不过。
程砚深很快接收到程太太的指令,轻笑了声,掌着她的细腰,略一用力就将人抱起放在副驾驶上。
拢了拢裙角,她笑容婉然,眉眼都弯起:“你这算什么?”
“尽职尽责的马夫先生?”
颇为纵容地摇摇头,程砚深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揉着她柔软的耳垂:“大小姐开心就好。”
大小姐确实很开心,正准备收起腿好好坐到座位上时,忽然被他拦了下。
“别动。”
“嗯?”沈洛怡几分茫然地看着他俯身靠近,然后什么东西扣进了她的耳洞。
微凉,微重。
她抬手去摸了摸,一点惊讶漾开,打开镜子,仔细观摩她耳朵上挂着的那对耳环。
一副艳彩蓝钻耳环,被切割成优雅的梨形,单颗钻重十克拉,更遑论是超美对称的成套梨形耳环,无瑕剔透,晶莹纯净的蓝色,柔和冷艳的火彩。
眸光轻闪,瞳底闪过一丝惊讶,沈洛怡轻轻晃着耳环,笑容更加明艳:“你这是出差还是去拍卖啊?”
这种极品的蓝钻耳环,绝美精致,独一无二,至少要上亿美元的价格。
作为出差礼物,似乎太贵重了些。
见她喜欢,程砚深慵懒地撩了撩眼皮,漫不经心:“今天赛马赢来的。”
“觉得很适合你。”
几乎是一眼看中了那对耳环,可主人并不愿意割爱,最后赛马定胜负,程砚深便带着胜利品回来接太太了。
沈洛怡确实很喜欢,不过她更喜欢骑马。
只不过后来因为学画有些荒废了。
修劲有力的身体靠在车前,雅致的慵散,令人着迷的气质。
撩起嘴角,程砚深淡声说:“下次带你去。”
语气几分随意。
沈洛怡沉吟几秒,还是摇摇头:“算了吧,我都好久没骑马了。”
“而且我在国内也没有属于自己的马。”
一点笑音溢出,程砚深语气更怠懒了些:“没关系,今天侥幸,还给你赢了个马场。”
沈洛怡眼眸倏然睁大,又听到他下一句——
“记在你名下。”
他姿态闲闲地拨弄过她的耳环,流光溢彩,昳丽多姿,是他的程太太。
“程太太,随时可以去。”
“你们这个赌注有些大了。”沈洛怡倒吸一口凉气。
却又忍不住想,赌注总归要价值相等才有得赌,旁人压上了这么贵重的耳环和马场。
那程砚深压下的赌注,大概只会更贵重。
她若有所思。
无论是什么价值都足够奢侈。
程砚深却根本不在意这些,温热的指腹将冰凉的蓝钻染上似有似无的温度,而后是他温淡的声线。
“太太高兴就好。”
【??作者有话说】
眼皮跳的专业解释来自百度。
第58章 58
◎“去哄哄妈妈开心。”◎
沈洛怡望向镜子里那对摇曳闪耀的蓝钻耳环,还有她莞尔的笑脸。
“你去马场就为了这个啊?”眸光在镜中交汇,视线转向镜子里倒映的那张俊脸,她笑容更明艳几分。
程砚深从善如流:“确实,陪合作方放去马场赛马是假,给太?*?太赢财产才是真。”
“那你这趟还挺划算的。”沈洛怡颇为肯定他今日的行程安排,和方才找茬的时候全然不同。
连马场同珠宝一起拿下,划算极了。
沈洛怡以为今天只是一次普通的家宴,进了房门看到沈江岸坐在沙发上神情冷漠,她的脚步一顿,很快意识到今天的主题。
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沈江岸站起身,却是往楼上书房走的:“心心,你跟我上来。”
沈洛怡下意识望向站在餐厅里的洛茜,后者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洛茜立刻扬声,拦住他的脚步:“有什么事情不能在这里说?”
“先吃饭吧,一会儿饭菜要凉了。”
沈江岸的脚步停在楼梯口,转身目光冷禁。
在一旁帮忙的沈之航笑着缓解气氛:“妈今天做了心心爱吃的酸菜鱼,不如我们先吃饭吧。”
沈江岸没应声,目光扫过站在他面前的沈洛怡,面无表情。
客厅里气氛很快紧张起来。
秋风瑟瑟,带来几分肃冷。
手指揪着长裙,沈洛怡莫名有些冷,指尖微微发抖,她有些紧张,小声唤了一句:“爸……”
既然都不想让他私下解决,沈江岸便直截了当地问:“那是你的想法,还是你妈的?”
说的是她不想再继续担任沈氏执行总裁的事情。
秦舒窈出事后,她总是会一个人胡思乱想,若是继续担任沈氏执行总裁,她的人生似乎望得到头,只需要等待那个突然终止一切的点便结束了这一生。
可是她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爸。”
立在旁边一直未出声的程砚深忽地开口。
刚提了称呼,就被沈江岸打断:“砚深,你别说话,这和你无关。”
他望向沈洛怡的目光里尽是失望,面色冷情得难堪:“我从小教你的那些东西,你现在倒是全忘在脑后了。”
其实,也没忘。
沈江岸从小和她说,很多事情,结果不重要,更重要的就是坚持。
沈洛怡确实坚持过了,可能她确实在商业上面少了点天赋,而她缺失的那一点天赋她也再清楚不过是点在哪里。
“我……已经想过了。”她抿了抿唇,“我还是想画画。”
她已经用努力去弥补那一点天赋的缺失,但如果那些不是她想要的,好像那些努力也没了意义。
“我不喜欢这个位置,其实哥哥之前做得很好,我没必要非要去挤那个位置。”她抬眼瞧了眼沈江岸的表情,肩背登时挺得更加笔直,“我知道之前是因为画画带给我太多负面,你想给我一个压力逼着我好好生活,但现在……”
那些原本牢固的负面情绪一旦有了松动的痕迹,她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新生活。
她可以继续油画,哪怕目前只是黑白。
沈江岸不想听她那些解释,强硬地提醒她:“但你已经做了快两年。”
她的焦虑症厌食症都在好转,沈江岸以为她是真的走出了过去油画带给她的阴霾。
“可是,两年我都不开心。”身心俱疲的那种累,压力逼得她忘记那些画画带来的负面,却同时似乎又带来了更多的坏情绪,“可能比我画画更不开心。”
沈洛怡眼睫乱颤,瞥过程砚深清隽面容,轻轻舒了口气,认真地说:“我是想好好生活,可我也想开心地生活。”
是他告诉她的。
室内忽然陷入一片安静。
沈之航温声缓解气氛:“爸,其实心心早就可以独当一面的。”
“她可以自己做出决定的,您别太担心她。”
沈洛怡迎声望过去,目光透过几分感激。
她其实没想过沈之航会替她说话的。
太多这样类似的时候,在沈江岸指责她的时候,沈之航只是挡在她前面,替她道歉,替她揽下责任,替她承受沈江岸的怒火。
但这确实是他第一次站在她的立场,为她说话。
“所以你们都知道了,只瞒着我一个人是吗?”沈江岸呵笑了声,音量拔高几分,“那还和我说什么,现在就是直接通知我?”
自然是想征求他的同意,只是没想到沈江岸比她想象中更生气些。
沈洛怡根本不敢讲话。
沈江岸这会儿怒火中烧,更是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开口和他解释。
久久无声的程砚深扣上袖扣,蓦地开口:“爸。”
“你别替她说话,你能替她负责吗?”沈江岸语气不曾松动半分,即便是对程砚深。
程砚深微微侧身,挡在沈洛怡身上,郑重出声:“我可以。”
“你不可以。”沈江岸向前迈了几步,脖子上青筋也冒起,他望向被他挡在身后的沈洛怡,“你知道她身上发生过什么吗?空口说,当然什么都可以——”
“我可以。”程砚深再次开口,语气微沉,偏冷的音色淡而清晰,似是许诺,“我知道她发生了什么,我也知道她想要什么。”
她总想逃避,却又忍不住地想要靠近,是天赋,也是热爱。
好不容易,沈洛怡有勇气再去重新开始,他自然不想看她败兴而归。
视线沉敛,程砚深眸底淡漠,隐隐泛起一丝波澜:“其实她已经可以对自己负责,但如果您不信任她有这个能力的话,我可以为她负责。”
目光微淡,静静凝在沈洛怡身上,不疾不徐声线缓缓落下:“虽然我觉得,她并不需要我来替她负责。”
一点淡淡的笑意缓缓散开,冲散许多僵持的严肃。
沈江岸拧眉:“砚深——”
“说完了没?”洛茜筷子敲了敲桌子,表情冷静,终结所有争吵,“可以吃饭了吗?”
她望向沈江岸的目光格外冷漠:“非要大声说话才能显示你的家庭地位,就不能好好听别人说话?”
自顾自先坐下,洛茜给女儿挑了块还热着的鱼片,轻哼一声,收回视线。
“那我看你这么多年的礼仪礼貌,也白学了。”
餐桌上气氛依然严肃,只有洛茜和沈洛怡在说话。
“心心,你准备什么时候卸任?”
沈洛怡咽了咽嗓子,下意识转向沈江岸:“我……想等兴越的并购结束后。”
“我觉得可以。”洛茜点点头,“老公,那你就尽快安排接任人吧。”
“……”沈江岸忍了又忍,在洛茜警告的目光中,还是忍下了火气。
她轻轻呼了口气,方才紧张的时候,沈洛怡几乎不敢呼吸。
桌下,纤细的手指沿着裤边向上,她悄悄握住程砚深的手。
冰凉的掌心,一点冷汗,手指微黏。
她转过头,微微扯了下唇角,笑容有些勉强。
下一瞬,她的手掌被握得更紧了些。
坐在回去的车里,气氛有些沉默。
程砚深打开车载音响,柔和轻缓的音乐在逼仄的车厢内静悄流转。
沈洛怡揉了揉僵硬的脸颊,掌心依然是一片冰凉,胸口浊气闷闷吐出。
“你不问什么吗?”
其实她想继续画画的事情只和洛茜说过,沈洛怡有想过沈江岸会生气,但没想过他会在家庭聚餐上直接发火。
也没想到程砚深没有任何犹豫地站在她身边。
“重要吗?”程砚深说。
沈洛怡想了想:“应该挺重要的吧。”
毕竟是和他即将合作的并购案的主要负责人,也是和他同床共枕的太太。
红灯,程砚深的车子缓缓停下,右手探出握住她的手掌,温温的热度缓缓渗入,抚平所有斑驳沟壑。
声音润泽,萦绕在她耳畔,带着安抚的意味:“你开心最重要。”
“老公。”
沈洛怡几分哽咽,轻轻趴在他肩上,很多想说的话涌上,忽然又觉得没那么重要了。
他在她的父亲面前说,他会对她的一切负责。
沈洛怡其实不太想哭,但是又觉得所有情绪都堵在心口,酸胀涌上。
他们都是为她好,但也恰恰是因为他们都是为她好,沈洛怡才更难过。
“我们去哪儿啊?”吸了吸鼻子,绿灯亮了,车子启动,她才看到这似乎不是回家的路。
夜色沉淡,光晕凌乱照在他的侧脸,衬出嶙峋俊美的面容。
清健小臂右转方向盘,程砚深微微转头,轮廓冷隽,目光跟着车辆转向望向她微红的眼眶,短暂地停留几秒,又重新直视路面。
“刚刚你都没怎么吃饭,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沈江岸刚刚被她气得都没怎么吃饭,沈洛怡在餐桌上又哪里敢吃饭。
程砚深带她去了家私房菜馆,店里没什么人,檀香从香炉渺渺升起。
沈洛怡没什么胃口,只点了碗阳春面,热汤蒸汽扑在脸上,面上木然慢慢察觉到一点温度。
“你先吃,我去趟卫生间。”程砚深给她递了张方巾,慢悠悠起身。
沈洛怡将他的方巾握在手里,指尖缓缓蜷紧,点点头,没说话。
她只是慢吞吞地吃面条。
筷子夹起许多,送进嘴里的也只是一根、两根。
眼睫一眨,面汤里溅起阵阵泪花。
“汪!汪汪!”
忽然一阵狗叫,沈洛怡指尖很快蹭去泪痕,停下筷子,红着一双眼,茫然地望向周围。
是一只西部高地白梗,看起来还小的样子,晃着小尾巴,歪歪扭扭地在地面上溜达,好像路还走不明白的样子。
它踉踉跄跄地向她走过来,好像脚滑了下,西高地一不小心直接扑在了地板上,板鸭趴的搞笑姿势。
程砚深从它身后经过,将小狗抱进怀里,款款走来。
“老板的小狗?”沈洛怡忍不住逗了一下他怀里的小狗,东躲西躲晃着脑袋,很是可爱的样子。
“你的小狗。”淡声回应。
沈洛怡定定看了他怀里的小狗许久,心间愁绪忽然散了,她静静弯起红唇,纤细的指尖点在它的小鼻子上。
小狗扬着头想要咬她,眨巴眨巴眼最终还是把她的手指含在嘴里。
“看到它的时候,就知道你会喜欢。”程砚深松懒站在一旁,没错过她逐渐亮起的眼眸。
沈洛怡确实喜欢,她真的很喜欢猫猫狗狗。
拿起刚刚程砚深给她的方巾,她仔细地擦过它眼角的泪痕,眉眼都柔和起来:“你从哪儿弄来的小狗?”
“舒明朋友有个犬舍,这只不太符合赛级要求,要免费处理,被我看见就要回来了。”程砚深嗓音轻缓,“你最近生病,状态不好,本来想养大点再送你的。”
“现在——”
他略略一顿,程砚深拍了拍西高地的脑袋,小狗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清润的声线仿佛暖溪淌过,带走许多情绪。
“去哄哄妈妈开心。”
第59章 59
◎“那就,算我活该。”◎
探头探脑的小狗被送进她怀里时,还仰着头,眼睛不住还盯着她的脸,老实安分地躺在她的臂弯里。
时不时伸出舌头舔舔她的手指,柔软热乎的触感。
沈洛怡倏然就笑了。
她歪头想了想:“我其实都好多年没抱起来过大本了,它现在七十多斤,我也是真的抱不动。”
大本小时候还是大白团子的时候,她才抱过大本,那个时候它也像怀里的小狗这样亲近她。
只是这样的机会并不常有,因为髋关节的问题,大本幼年时候基本都是在医院度过的,那时候她去医院看它,几乎一天一变样。
出院时,医生还特意叮嘱过她,因为做过髋关节置换手术,她不能只抱狗狗的上身,大本不能后腿单独站立,这样对髋关节压力太大。
最多的,她也只是抱着大本的脑袋,白色的毛发蹭过她的鼻尖,微痒。
也让她有种相互依靠的感觉。
“你怎么想起把它带回来的?”她歪了歪头,探身去问站在她身前的程砚深。
她是一直有想过再给大本添一个小伙伴,但因为太忙,也没什么时间。
清冽声线染了点暖意,程砚深薄唇扯起淡弧:“想让它多陪陪妈妈,也多陪陪你的大儿子。”
沈洛怡其实对大本一直感觉很亏欠,不只是它身体不好的原因,也有陪伴的原因。
之前在伦敦的时候尚且还好,自从她回国后被推到执行总裁的位置后,几乎全年无休,有事忙碌起来,连每天的遛狗可能都做不到。
每天的饮食品质和居住环境对于小狗来说,或许并没有贴心的陪伴重要。
沈洛怡抿抿唇,安静了瞬,有些不情不愿地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超能力啊?”
心下几分暖意徜徉。
“怎么每次都能洞察我的心思?”嗓音染上几分薄哑。
“这种事,还用洞察吗?”程砚深接过她怀里的小狗,拍了拍它的脑袋,小狗在他手里乱扭,挣脱束缚灵活地跳下去,绕着他们的餐桌乱跑。
程砚深温淡轻笑,不疾不徐:“我每天和你睡在一起,不是应该早就心意相通了吗?”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足够他洞悉她的情绪。
沈洛怡无声弯起嘴角,这种体贴对她格外受用。
不过她也有些担心:“可是它体型很小哎,和大本一起玩会不会受伤啊。”
“梗犬是很皮实的。”虽然身形不大,但肌肉紧凑,程砚深早就做过功课。
“那就跟妈妈回家吧。”沈洛怡再无其他顾虑,重新抱起在地面上乱窜的小狗,轻声叮嘱,“记得要对哥哥友好一点哦。”
原本她是有些担心大本会不喜欢自己的领域内出现另外一只小狗,但显然是她多虑了。
大本好奇地围着新来的小狗转,两个耳朵一摇一摇的,是它兴奋的象征。
到处嗅嗅看看,最后还把自己最喜爱的小球让给小狗玩。
对于新来的小伙伴,它是十足十的欢迎。
沈洛怡放了心,拍了拍自己身上粘着的浮毛,忽地想起什么,叹了口气:“两只小白毛狗,以后有的打理了。”
“孩儿他爸,你加油吧。”
程砚深清隽眉骨略略抬起,他想了想给大本洗澡的事情,倒是一片云淡风轻,随意应下了这桩差事。
“孩儿他妈,请放心。”
“给它取个名字吧。”
沈洛怡几乎没多想:“就叫小面吧。”
在大本钟下遇到了大本,在吃面条时遇到了小面。
都是天定的缘分。
重新回到沈氏上班时,沈洛怡心情比之前好很多,兴许是因为她知道这些工作总有结束的时候。
并且已经不远。
虽然沈江岸确实很生气,但总归是没有反对,她只需要尽快处理好兴越并购的事宜,就可以结束这里的任期。
只不过,沈洛怡有些头疼,兴越最有竞争力的还是技术环节,连着两位工程师先后离职,还有程易渡和她说过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让她不由生起几分警惕。
当天下午,她便找了新任的技术组组长陈会峰谈话。
“其实我也被挖过的。”陈会峰比她想象得更坦诚一些,她只是委婉地刚提起这件事,他已经果决地给出了答案,“据我所知,我们这个项目组大多数都被挖过。”
沈洛怡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不好。
话锋一转,他又说:“但沈总,我认为您也不需要担心这些。”
“这么多员工选择继续留下,不是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吗?”
陈会峰抬了抬眼镜:“当然我不能代表所有员工,我也不能说我会永远留在兴越。但至少现阶段的兴越,是拥有让我可以留下的条件和资本。”
“尤其是,即将要和业界资本程氏并购的兴越。”
其实还是看在要和程氏并购的前提上。
事情闹到这般地步,她不得不承认,现在程氏才是他们最后的底牌,背靠资本的优势。
沈洛怡也想尽快结束并购,这件事情确实已经拖了太久了。
她再次翻开那份策划书,蹙着眉,圈出几个重点部分。
如果对于知名企业来说,新品发布会因为其名牌本身已经自带一定的流量,但若是对于兴越这种中小公司,那些常规的流程手段显然是不够的。
除了引流外,它需要更新的更吸睛的东西。
这份企划书显然还需要继续打磨。
只是,离发布会也就只剩不到两周的时间。
沈洛怡有些头疼,不住翻看着那本文件,刚打开电脑,一则新闻短讯在小框里跳了出来。
在她看清那些行字的时候,秀气的眉尖倏然拧紧。
李助理敲开她的办公室门,神色严峻,几分紧张。
“小沈总,下个月的新品发布会方案被人恶意泄露了。”
“我看到了。”
沈洛怡揉了揉眉心,倒是表情平静,她甚至打开那则新闻,反复研读了几遍。
那篇报告有些夸大噱头,含糊其辞,全篇没有提兴越的名字,还隐没了即将上市新技术的关键参数,但基本已经把全部发布方案透露。
不过,下个月要进行新品发布会的也就只有兴越,几乎把矛头直接对准她。
深呼一口气,仔细算下来,距离下个月的发布会不到九天。
再拿已经曝光过的方案去展示,只会有损兴越形象,也不会再有任何宣传作用。
“推倒整个新品发布会策划方案,全部重新做。”摆在面前的也就只有这一条路,虽然是被动的。
她本就很不满意这次的策划方案,整体没什么新意,若是改动的话浪费精力,但不动至少没办法过她这关。
“釜底抽薪吧。”沈洛怡打开之前的备选方案,简单筛选过一遍,其实兴越的策划部门并不算优秀,公司的精力大多集中在技术研究上。
这也怪她,没有经验,犹犹豫豫。
若是一开始调任沈氏的宣传策划小组过来分摊压力的话,兴许不会这样。
“原来的备选方案三和方案四可以融合一下,新的策划案角度要和原本的策划案侧重不同,我要看到最后的整体方案看起来和原来完全不一样。”沈洛怡快速查看了几份备选方案,落下指令。
放下手里的钢笔,她的目光悠然转向窗外。
秋天的傍晚天黑得很早,起了风,吹得落叶簌簌。
她好像从看到这条新闻后,心情一直很平静,没有往常的慌乱和急躁。
沈洛怡不知道这算不算耳濡目染,她的处理方式似乎真的有些向程砚深靠近。
“去查查这条新闻出自谁手?”收回神思,沈洛怡简单交代给李助理。
其实她已经有所猜测了,那份策划方案在兴越内部不算什么机密,只不过不同岗位可以看到的文件权限是不同的。
而隐藏了关键技术参数的策划案,仅限于业务部门。
正巧这个时间离职,又正巧泄露了内部方案。
“律师函追责吧。”沈洛怡低头继续处理公事,简明扼要开口,声音冷静。
“尽快,要尽快。”
程砚深电话打来的时候,她刚结束工作。
有时候,沈洛怡也怀疑他是不是在她的办公室安装了什么监控仪,怎么会这么准时地拨来电话。
沈洛怡刚咽下一口黑咖,耳边是他清润如溪的音色:“还好吗?”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应了声:“好。”
轻微的呼吸声透过听筒,鼓震着她的耳膜,仿佛那一点温热也扑在脸颊上,似春风拂面,带走许多萧瑟寒凉。
“都已经用一个字敷衍我了?”尾音微微拖长,含着笑意,“就这么不想和我说话?”
沈洛怡眼睫微微垂下,嘴角忍不住地翘起。
这种时候她其实很想听他的声音,即使只是隔着电话。
“我已经处理好了。”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似有似无地带上一点娇气。
暗下去的电脑屏幕里映照着她的脸,还有她翘起的唇角,满眼柔漪。
“我打电话给你就只能是因为公事?”
又低又润的嗓音低低萦绕:“我怕有人不高兴,又默默躲起来自己去努力。”
以前,她兴许真的会这样。
仿佛做了很多无用功,最后将责任和压力都堆到自己身上。
后来她也学会了统筹,是程砚深潜移默化教给她的。
沈洛怡不太想回忆过去,眼波微转,岔开话题:“我还以为你主动要替我解决好一切,来我这儿讨赏呢。”
“也不是不行。”程砚深一贯的泰然自若,语速极慢,“我的势随便你借。”
声线悠悠落下:“只要你愿意。”
沈洛怡定定看着屏幕里倒映的自己,眼眸如水清亮润泽,薄霜褪去,那里似乎涌动着什么情绪。
“那、那我要是借势算计你怎么办?”
在商言商,这还是他们刚见面时,程砚深对她说的话。
他们之间天平早就已经倾斜。
程砚深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语气,清雅淡笑。
“那就,算我活该。”
第60章 60
◎“我这个人一向最偏心,从来最护妻。”◎
策划书内容泄漏的事情,解决得比她想象得要更快一些。
大概是因为早有锁定人选,沈洛怡第一时间选择报警处理。
眼见着在兴越内部职权范围被直线降低,齐川也要为自己谋求新的出路。
不过这种触及法律底线的事情,他当然也不会一头热便直接去曝光,齐川也知道这是违法的。
因为几句模糊的职务邀约之类的话术,齐川也不至于会冒这种风险。
但顺水人情总是可以卖的,踩在边界上,他只需要故作无意地泄露几句口风,有心人自然会记下细节。
不过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太多。
齐川大概也没想到,最后泄露机密文件的责任,还是被推到了他的头上。
或者也可以说,是被另一方摆了一道。
沈洛怡对此没有任何意见,报警后只需要等待警方公开最后的处理结果便好。
兴越内部正在有条不紊地修订着最新的策划方案。
算不得完美,但至少要比之前的版本好很多。
也算是因祸得福。
下班后,沈洛怡习惯性先去医院看望秦舒窈。
ICU已经住了将近两周,可是医生说秦舒窈最近情况依然没有多少好转。反反复复地发炎感染,持续的高热发烧,秦舒窈母亲也因为女儿的意外一病不起。
沈洛怡几乎每天都会来医院,她坐在重症加强护理病房外,看着秦舒窈病床周围旁的病人来来回回,她却依然躺在那里。
几分怅然,偶尔听到医护人员讨论哪位病人又离开了的时候,她也会心头一慌,同痛苦的家属一样感同身受。
可又忍不住地想,只要秦舒窈还有心跳,也就还有希望。
至少,秦舒窈还没放弃。
生死面前,总有人大彻大悟。
但她还是希望,这种时刻来得少一点,再少一点。
准备离开的时候,沈洛怡收到了陈会峰发来的消息。
【沈总,看到了吗?】
【什么?】
【宜舟也要办新技术发布会了。】
沈洛怡拧着眉尖,打开资讯平台,果然看到了宜舟的大字报。
买了头版头条。
将要和兴越的发布会在同天进行。
揉了揉额角,眉宇间笼上几分疲色。
沈洛怡穿上大衣,垂下眼帘,正准备离开,刚转过弯,便撞见了同样来看望秦舒窈的沈之航。
“哥。”
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屏幕上那个红色字体的“宜舟”两个字格外显眼。
显然沈之航也看到了,他的脚步顿了顿,望着沈洛怡明显沉下几分的面色,瞬间了然。
低声轻语:“要聊聊吗?”
她不太想聊,事实上,她好像一直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
消息是昨天知道了,在齐川被警方带去调查的时候,她才知道宜舟的创始者。
竟然是她面前这位要从沈家独立出去的养子。
收敛了几分神情,明眸恍若覆上一层雾色:“那我可以问个理由吗?”
她昨晚想了许久,都没有想出一个可以足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程砚深说让她多听,但她所听到的是有一定限制性的,有时候她也会人为地将很多信息刨除在外。
不敢相信,也不想去相信。
沈之航没有什么想要辩解的,只是问:“你都知道了是吗?”
其实沈洛怡之前是听到过许多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的,但她并不完全听信。
一旦怀疑的种子被种下,很多情节都没办法推敲,她甚至会有意地去回忆所有和这些有关的细节。
比如,沈之航劝她不要出席第一次并购谈判,还有为她推荐的外包合作方,包括似是而非的一些建议,温馨的鼓励。
或许当时并没有任何察觉,虽然现在她也知道,有些可能专业的是出于善意。
但因为信任崩塌,从结果倒推,让那些善意的行为也染上几分怀疑。
很多关系是没办法去质疑验证的。
宜舟。
怡,航。
答案似乎早就写在明面上了。
但她一直没往这上面想,还是因为昨夜齐川的事情倒推才得到的答案。
“是因为这个执行总裁的职位吗?”
沈洛怡其实想不到其他的答案,在她回国沈江岸要扶她上位的时候,沈洛怡其实也不是情愿的。沈之航在职期间没犯什么错,而她也不一定、或者大概率不会做得比哥哥更好。
只是很多事情都是因缘巧合的,不只是因为她状态很差,那时候沈之航那本写满她名字的文件册刚刚曝光,又是沈江岸眼里坏了伦理容不下的感情。
即便沈洛怡再三澄清,但沈江岸从来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强硬的命令。
后来他们也便这样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沈之航退出沈氏管理层,沈洛怡上任执行总裁,和程砚深联姻。
拢了拢身上风衣,沈洛怡双手抱胸,是几分防御的姿态:“哥,如果你想要这个职位,其实我不会和你争的。”
她本就对这些商业上的事情并不感兴趣。
但她也没办法埋怨沈之航,毕竟他们当初都选择了默认,没有任何反抗。
鼻腔呼出很轻的一点呼吸,沈之航默然摇头,声音很低:“如果,我说,我从来没想过和你争呢?”
他一直很清楚自己在沈家的定位,又因为那些私心,他根本不会和沈洛怡争抢任何东西。
但好可惜,他们还是走到了分岔路口。
沈之航敛眸低喟,像是终于吐露自己积压已久的心事:“是不是如果我当初没有让,我们就不会这样?”
沈洛怡视线转向窗外,枯黄的叶片在微风中飘飘然然,不知所归去处。
“不知道。”
“最开始,创办宜舟,只是因为我想为你证明,你的投资方案没有问题。但是那时候我已经被踢出董事会,没有办法替你讲话。”
“若是成功,宜舟可以为你保驾护航,合作共赢,替你破除那些质疑。”
“可后来,我为你证明了,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一直想,若是我可以早点做到,为你解除那些质疑,是不是爸也不会安排你的联姻?”他疼爱她,怜惜她,爱慕她。
但他也清楚,他们之间就停在这里了。
其实一切都是有源头的,原本她确实只是想假借联姻,摆脱当时董事会的困境。
如果那个人不是程砚深的话,或许她也不会选择结婚。
她真的很难去假设,就像她也没办法想象这两年最大的竞争对手竟然是从小疼爱她的哥哥。
“不知道。”
数字医疗的市场很大,同是中小公司,并没有什么拼得你死我活的必要性。
宜舟窜出来的速度很快,不可避免地拿来和兴越比较,最开始是良性竞争,共赢发展,后来慢慢就变了味。
各种原因很复杂,和沈之航最初创办宜舟的目的早就背道而驰。
“当我知道国外投资人是程砚深父亲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可能连表面的兄妹都没办法维持了。”
创业不难,但守住管理权很难。
沈之航在那些资本面前,没有底气和经验也只能任人拿捏。
在一轮轮融资中,他的股权在被稀释,管理权也在被架空,后来所有事宜完全由不得他。
沈之航向来沉稳温和,这时也不免懊悔叹息:“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
“……”
其实沈洛怡也有所耳闻,宜舟早就不是最初的宜舟了,一旦涉及到多方融资后,创始人的职位其实也没什么用了。
沈之航早就没办法全权做主了。
他苦笑一声:“如果非要说,大概真的是我蠢,总是自以为是地对你好。”
无论是在伦敦,还是回国后。
仿佛他的桎梏就在此,早已经将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束缚在了那里。
“哥……”
沈洛怡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目光缓缓向下落,停在他的膝盖上。
她一直记得,那里有一道疤痕,是为了救她留下来的。
她也见过阴雨天,他疼痛难忍的时候,热水袋或是红外线灯理疗都没有任何作用。
“算了。”沈洛怡放下手,衣角在空中轻轻晃着,“我说算了,哥。”
再说那些陈旧的事情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沈之航一直在讲他们之间可能回不去了,她也确实不知道这个答案。
从昨晚到现在,沈洛怡想了许多,放下过去那些事情似乎很难,但放下他们十几年的兄妹情谊似乎更难。
“以前的事情就别提了。”始作俑者从来都不是他。
即便她再着急想要卸下这个执行总裁的职位,也不该将责任推卸给哥哥。
利益的纠葛,也不是一个人可以左右的。
沈洛怡抬起头,望向他微红的眼眸,心下情绪几分柔软,她便什么重话都舍不得说了。
她尽量将语气放得平稳:“我听说妈妈说她让你回来,你拒绝了。”
“其实我觉得都还好,是真的都还好。”鸦羽般的长睫轻颤,泄漏了几分复杂情绪,“其实我觉得都由你,是沈家束缚了你太久,你早就该去追求自己的生活了。”
“不是为了爸,也不是为了我。”
沈之航做了太多太多为了沈家的事情,结果无论好坏。
她似乎没有去苛责他的理由。
她再次看向他微微弯曲的膝盖,她认真地开口:“真的。”
不要为了她。
沈洛怡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推开门的时候,客厅里灯光通明。
明亮灯光下,清隽端方的人影端坐在客厅里,白色衬衫解开几枚扣子,微微敞开,透过一丝慵懒。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程砚深看上去已经等了她很久,长眸微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再寻常不过的家庭对话,让她莫名生出几分暖意。
她站在门外处,静静望了许久那道人影,直到他放下手中的文件,眸光淡淡瞥过,沈洛怡才慢悠悠地解下身上的风衣。
随意应答:“去了趟医院看窈窈。”
餐厅里早就摆好了晚餐,不知道热过了几遍。
她去碰的时候,盘子还是温热的。
还没转身,纤薄的后背已经贴上他修劲的身体,沈洛怡微微侧脸,便是他温雅的俊面。
悠然吐出胸口浊气,她蓦地掀唇:“程砚深,你会骗我吗?”
“嗯?”
低缓的声音缭绕了几分暗昧,在昏黄的灯光下拢起一点暧昧。
沈洛怡轻舒一口气,靠在他怀里,慢慢阖上了眼睛:“程砚深,你不要骗我。”
在不安中寻找一点确定。
但她好像不想听他的答案,害怕会失望,也害怕会得非所愿,沈洛怡只是怠倦地说:“不然,我会欺负你的。”
指尖轻抬,触了触她半耷拉着的睫毛,一点颤动的弧度在他指腹上漾起。
程砚深微微低头,手臂环过她的腰肢,涓涓热度隔着两层单薄的面料渗过:“哪种欺负?”
尾音轻轻挑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跪搓衣板吧。”通常沈江岸惹洛茜生气时,都是这套道歉流程,虽然他们从没让她看过,但沈洛怡已经在书房里找出好几个跪坏的搓衣板。
可是,转念她又觉得不对:“虽然我没想好怎么欺负你,但通常这么问的时候,都是你已经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几句话间,直接将矛头对准了程砚深。
程砚深何其无辜,若有若无地一声轻笑:“看出来了,我又是你的出气筒。”
大概今日大小姐又不太高兴。
沈洛怡直接选择告状:“你的那位程先生欺负我。”
程砚深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道:“那他确实很过分。”
“就这样?”沈洛怡眼里尽是不满,冷漠回视。
温热的掌心忽地覆在她的眼前,一片漆黑中隐约的光线从指缝中透过,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意味,她不自觉地被带入他预设的温暖中:“这不是最简单的事情吗?”
“我这个人一向最偏心,从来最护妻。”语气散漫,溢出几分矜傲不羁,“谁欺负我老婆,我帮你欺负回去就行。”
仿佛还是她伦敦雾夜下遇到的那个少年。
第一眼的心动。
清润如玉的声线徐徐落下,透过一丝倨傲凛然。
“在我这儿都没让你受过委屈,能让你在外受气?”
【??作者有话说】
哥哥是有点个人英雄主义的,总是自以为地想要为她解决一切,从来没问过怡怡需要的到底是不是这些。就算没有程总,哥哥也不会是怡怡的人生主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