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屏风内外
因着手中确实没有些实际的自己人可用,秦铎也确实警惕了些。
趁着这几日没什么大事,除却日常练习八段锦和打那套长野军的训练拳法,用膳喝药之外,秦铎也整日里和秦玄枵呆在一处批奏折。
休息的空当时,他主动与秦玄枵提起司天监的那位监正。
上次的判处是暂且关押进慎刑司中,只是被范钧审讯了一番,将周书易的罪供出来后,这个人还没定下实际的罪名。
“我想去见见那位监正。”秦铎也开门见山,直接说。
此人,可用。
秦玄枵从如山的奏折中拔出头来,这两天被秦铎也这个无趣的工作狂按在书案旁边,两眼一睁就是奏折奏折奏折,秦玄枵整个人都充满了怨气。
一双凤眸中充满了对公务的厌倦,他抬起头看秦铎也:“爱卿,你真的不累吗?大病初愈,最好不要太过于劳神费力。”
秦铎也轻轻摇摇头,确实没有过多的感受,眼下区区这些公务奏折,对他上辈子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般平常,他早已习惯了。
“无妨,我习惯了。”
真是优质牛马。
这等日子无趣极了,一眼望得到头,也不知这人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
佳人在侧,秦玄枵根本不想批奏折。
他忽地丢了手中的笔和折子,将秦铎也拽入怀中,从身后拥住他,将嘴凑到对方耳边,用气音轻轻地挑逗,“不如与朕做些有趣的事,调剂下心情?”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带来异样的酥麻,顺着耳骨向四周蔓延开来。
秦铎也微微皱眉,伸手将这人的脑袋拨开。
“别闹。”
秦玄枵好不容易逮住了机会将人抱住,怎么可能轻易放开,他固执地将下巴搁在秦铎也的肩上,磨蹭着就贴到颈侧,用嘴唇触了触对方颈侧的皮肤,接着用牙齿叼住,只略轻轻磨了磨。
这次咬的倒是不重,但却令秦铎也全身发麻,腿有些失去力气,他不禁靠在秦玄枵的身上,急促地呼出一口气,来缓解浑身的异样感受。
“你松口,我不去找司天监的监正总行了吧?”秦铎也觉得事情似乎有些失去了控制,急忙去推秦玄枵。
“朕没说不让你去,让朕满意了,宫中何处都任你去。”秦玄枵声音含混,继续用牙尖去探索。
秦铎也听了这混账话,心中略沉了沉。
他厌恶这种被逼迫不得已的感觉,也厌恶被对方拿捏着。
他听着秦玄枵的语气,便知道这混账东西又想做什么。
“前日才刚刚不行,不能如此频繁。”秦铎也语气急促,伸手去推人。
满脑子除了这等事,便没个正形!
含章殿正殿中放了张展开的屏风,在台阶之下,将正殿的大门和皇帝处理政事的龙书案隔开来。
忽然勾弘扬走进殿内,在屏风外禀报,“陛下,周太傅求见,已候在含章殿门口了。”
“让他进来。”秦玄枵说。
秦铎也听着,松了口气,有朝臣来议事,秦玄枵有事要忙,那他便可以趁此机会离殿,也不用受这一遭。
这么想着,秦铎也就欲站起身来。
忽然秦玄枵圈在他身上的手臂更用了些力气,秦铎也没站稳,一下子跌回对方的怀中。
而屏风之外,秦铎也已经可以听到周太傅进入殿内的脚步声了。
若是被外人瞧见他们二人现在这副姿态
“你松开!他已经进殿了!”秦铎也压低声音,不停地用手去推开秦玄枵。
但身后抱住他的人不依不饶,甚至秦铎也能够感觉到对方已然兴奋起来的身体在略略颤抖,秦玄枵变本加厉地一把抽开了他腰间的绅带。
秦铎也猛地瞪大双眼:“!!!”
秦玄枵附耳过来,轻声含笑:“这样,不是更有趣么?”
脑子有疾就去治啊!!!
秦铎也被惊得大脑一片空白,这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挣扎。
而秦玄枵已经趁此机会将他双手完全禁锢住,开始解他里衣的衣带。
愤怒的火苗从胸腔中簇地燃起,烧上面颊,秦铎也怒而回头,刚想呵斥,却忽然被捂住了嘴。
秦玄枵在他耳边轻声道:“嘘爱卿若是发出声音,周太傅可就真的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了哦。”
说完后,便故意松开了手。
秦铎也被噎住,他迅速瞟了一眼屏风,气愤地咬住下唇,到底还是没出声。
对方在他身后,秦铎也还看不见,只得用余光愤愤地瞪着秦玄枵,同时竭力无声地挣扎。
屏风之外的脚步声更近了,秦铎也能够清晰地听见周太傅一步一步踏在宫内地砖上的声响,离屏风只有几步之遥。
而环抱住他的畜生仿佛已经享受上了佳肴一番,大快朵颐起来,彻底放肆地开始折腾了。
究竟在干什么!这是什么场合!
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能当着臣子的面做这等风月之事?!
因心中焦急和愤恨,才只是开始,秦铎也的眼尾已然飞上了鲜红的色泽,他努力挣脱却不得,连带着面颊、耳朵和脖颈,都透出薄红。
屏风之外,秦铎也听见周太傅已经改了方向,就要转进屏风的这一侧。
来不及了!
来不及分开也来不及整理衣物了。
秦铎也拧着眉,眯眼死死盯着屏风,他似乎已看见了周太傅的衣角。
这副尊严被催折,匍匐在地任人亵玩的狼狈姿态就要暴露在他人面前
秦铎也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几乎无法想象几秒之后的场面。
若是真如此,他会选择一剑抹了秦玄枵的脖子,就算那时自己会落得尸骨无存的境地又如何。
忽然,耳边传来秦玄枵的声音。
“太傅。”
因闭着眼,秦玄枵的声音在他所见的一片漆黑中格外明显。
“陛下?”屏风外,周太傅停下脚步,询问。
“朕今日未梳洗,”秦玄枵声音沉静,听起来几乎无法让人想到,此刻竟做着这等事,“太傅只站在屏风之外禀报便可。”
“是。”
屏风外,周太傅声音只迟疑了一瞬间,就回复正常。
他按照正常禀报的流程,说:“今年会试的试卷已经出好了,这届会试的主考由文丞担任,主司选了”
剩下的话,秦铎也已听不真切了,他竭力仰着头,略张开口,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保持住呼吸,勉强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那混蛋松开了他的双手,秦铎也急忙用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手紧紧地扣住桌案的一角,指尖颤抖。
眼中已氤氲了一层生理性的水汽,视线里,桌案上的烛灯摇曳,在他眼中成了绚烂的蝶舞,又像是飞蛾在火中翻腾。
秦玄枵低头专注地摆弄他,头也不抬,听后声音平静地回复周太傅:“换一人,第五言就别做阅卷的了。”
呵秦铎也在迷蒙之中想着,到底是这身体上的感受没落在秦玄枵身上,所以这家伙竟可以故作正经地说话。
不是不爱处理政务么,不是往常臣子来汇报都会非常迅速地将人打发走么?
怎么今日讲起话来没完没了了!
怎么周太傅还在说,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怎么还不走!
在感官的折磨之下,连时间都被拉扯的极长极远,秦铎也怒极反笑,他挣扎撑起身子,对着秦玄枵比了个侮辱性的手势。
秦玄枵看着也轻轻笑了笑,忽然动作一转。
秦铎也:“!!!”
呃!
他用仅存的一丝理智硬生生遏制住了自己的声音,腿却不受控制地撞向桌案。
砰地一声响。
桌案角摆放的烛灯被秦铎也踹翻在地,浴着火的蛾和翻飞的蝶舞都消失了,灯油洒了一地,灯烛的芯浸没在其中,火光熄灭了。
屏风之外,周太傅停下来,疑惑地问:“陛下,发生了何事?您还好吗?”
“无事。”秦玄枵平静道。
但屏风的这头,他却含笑将彻底脱力的人扶起来,看着秦铎也面色绯红,正无力的倚在他身上,他不禁喉结微动。
但声音中却依旧听不出异样:“朕方才失手打翻了灯台,太傅先回去吧,朕一会叫人来收拾。”
周太傅离开了。
秦铎也一点点缓过神来,他面色渐渐沉下,不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望着秦玄枵。
“爱卿别气,朕由不会真让他人瞧见,”秦玄枵挑起秦铎也的一缕散落的发丝,放在唇边,笑,“毕竟爱卿这副样子,可只有朕才能看到。”
秦铎也不想与他说话,收回视线,只是望着倒落在地的灯台。
灯油已经凉了。
而狗仍在身旁乱叫:“朕现在很满意,爱卿方才说要去何处?”
他不喜欢用身体换来的特权,更不喜欢秦玄枵所谓的“有趣”,都令他感到嫌恶。
这让秦铎也觉得,刚醒来时在慎刑司做的交易并不存在,什么纯臣,什么刀刃的,到头来成了皇帝的玩物。
这等昏君,留着作甚!
他刚刚软下来的心又封尘起,秦铎也整理好衣襟,冷冷地瞪了秦玄枵一眼,甩袖离去。
“监正在慎刑司,你直接去罢,宫卫不会拦你的。”
秦玄枵的声音被渐渐抛在身后了。
秦铎也直奔内殿去,将自己整理好,待到面色上的红渐渐消下去,到完全看不出异样为止,才离开殿门。
他直奔慎刑司去了。
慎刑司的范钧明显是秦玄枵的鹰犬,秦铎也连带着这个人也厌烦起来,但他的喜恶却不会表现在面上,只是冷淡地对着那个嬉皮笑脸的青年点了点头,按流程填好了公簿,便向着监牢内走去。
地牢内阴风阵阵,污渍斑驳,苔藓暗自滋生。
牢房大多数是空空荡荡的,秦铎也走过一处,忽然一团阴影带着锁链的声响,哗啦啦扑在监牢的铁门上。
“文晴鹤!我不会放过你的!”
撕心裂肺的叫喊回荡在牢房深处,秦铎也只略微垂下眼眸,轻轻置与一瞥。
那尚能看出人形的一团,透过微薄的烛火光,他看出是周书易。
被折磨成没有一处好皮肉的样子,只为了从他口中撬出更多的信息。
那范钧,真是酷吏。
秦铎也的脚步没有停留,他走到另一处牢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铁门。
铁栏杆内,满身脏污的人影望见牢门外的火光,向着门口慢吞吞的移动,缺乏体力,他坐在地上。
司天监监正迎着光仰起头,看见了秦铎也静静地凝视着他。
秦铎也将火把置在一边,轻轻提起衣摆,蹲下,与监正隔着铁门对视。
一个满身脏污,一个一尘不染。
“又见面了,监正大人。”秦铎也轻声。
“你现在有一条重获自由的办法,要听听么?”
第42章 骏马
也许是因为明日将秋狝,按照大魏的礼制,十月六日的小朝会上,大家讨论更多的都是秋狝的事宜。
日常的工作没什么要紧事便不在此时提出。
朝会很早便结束了,各个大臣参加秋狝的就回去准备行囊和随从,不参加的就放了半日的假,下午不再坐班,等明日再上值。
无极殿里没了他人,静下来,只剩下两个人。
秦铎也从昨日到现在,已经有一整日没再跟秦玄枵说过一句话了。
尊敬的皇帝陛下抓耳挠腮,食不下咽,眼巴巴地往人身边凑。
“爱卿,你已经有整整十二时辰没有与朕讲过一句话了”
秦铎也斜睨他一眼。
秦玄枵凤眸眼尾微垂,蔫头耷脑地跟在他身边,眼神楚楚可怜的。
像是猛兽收起了昨日的利齿和爪牙,用柔软的胡须和肉垫将其遮掩,竖瞳敛起变圆,藏起一身的攻击欲望,伪装的温柔无害。
像是昨日的恶劣几乎不存在一般。
秦铎也心中冷哼一声。
他加快脚步,飞速离开无极殿,想要将人甩在身后。
无奈秦玄枵像是个狗皮膏药一般,这人步子大得很,粘在他身后。
“那帮世家有他们自己的马场,甚至还特意招人精心照养马匹,以示家中富有进行攀比。以往秋狝就由着世家自己准备自家用于围猎的骏马了。”
秦玄枵跟在他的身后,嘴巴一刻不停说着,来往的宫人都偶尔听见,见皇帝这幅不值钱的样子,都惊得瞪大眼,又不敢过于表现出,均纷纷低下头。
“爱卿家中没有养马,”秦玄枵趁着他因为思考而放缓了脚步,便趁机与人并排而行,缓缓引诱,“不如去朕的皇家马厩中挑选一匹?”
“秦玄枵。”秦铎也停住步子,他沉下嗓音喊对方的名字。
秦玄枵也跟着停下,略有些不安。
“我什么时候说要去秋狝了?” 秦铎也抬眸发问。
“爱卿不陪朕一起吗?”
够了,又是这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将自己作为他的所有物一般。
秦铎也冷笑,不再与他争执。
“爱卿?”秦玄枵快步凑近身来抓住秦铎也的衣袖,略弯下腰,故作可怜,“你真的舍得朕独自一人去与那帮世家围捕劳什子猎物吗?他们太无趣了,朕只想同你一起。”
有趣有趣,再有趣撕了你的嘴。
“堂堂一国之君,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秦铎也拽回自己的衣袖,“前几年我都不在,你不也是依旧秋狝围猎?”
“那怎么一样,前几年朕可是无时不刻想去——”秦玄枵的声音戛然而止。
无时不刻想去死的。
凤眸中的雾气忽然又涌起来。
“想去什么?”秦铎也疑惑。
“没事”因为那层薄如烟灰的雾气,凤眸中黯淡了许多,秦玄枵连同语气也低下来。
秦铎也看着,愣了愣,开始反思是否是自己的言语过重伤人心。
“爱卿还在为昨日的事生气吗?”秦玄枵换了个话题,将方才一瞬间的失神隐藏过去,问道,“朕知错了,下次朕在做那事之前,先问过爱卿的意愿,如何?”
秦铎也:“”
他收回刚刚动摇的心。
竟会不自觉心疼一个这种狗东西,真是年纪大了,心软了,自己还真是越活越回旋。
那边这位皇帝还在自以为是温柔小意地哄人:“莫生气啦?朕给你把宝剑?朕私库里还有很多”
“秦玄枵!”
秦铎也听着,有些怒了,他冷冷地呵道:“你知道我因何而生气么?!”
秦玄枵急去顺秦铎也的头,说:“朕的错,昨日弄的过分了。”
啪!
秦铎也一把拍掉秦玄枵的手,嗓音冰凉:“因为你根本就不懂得尊重”
话说到一半,秦铎也恍然惊悟,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也是疯了,他竟然在跟眼前这个狂妄自大唯我独尊的暴君讲尊重。
也不想想秦玄枵凭什么要尊重一个无权无势任人摆布的朝臣。
伟大的成烈帝按了按眉心,将这口怒气吞下,他真是将所有帝王都按照自己的道德水平来要求了。
秦铎也觉得他得控制下情绪,不要总因眼前这个皇帝而波动了。
“那朕下次温柔些——”
“罢了,你是皇帝,你随意,”秦铎也打断他的话,感觉像是对牛弹琴,随意摆摆手,淡淡道,“走吧,带我去马厩看看。”
秋狝是个好机会,尤其今年参与秋狝的朝臣不多,但都是在朝中有些名望的大臣,这次出行或许会收获很多。
不能因为意气用事而错过此次可以明目张胆接触他人的机会。
秦玄枵眼睛一亮,过去握上秦铎也的手,向司戎殿御马司的方向走。
御马司除了一大片草场外,便是修葺整齐结实的马厩,每匹马一间隔间,整整齐齐,拴在驻马桩上,他们去时,正赶上养马的侍者正为马匹的食槽中添加草料。
秦玄枵站在一旁,先带秦铎也去看了皇帝御用的骏马。
骏马通体漆黑,纯黑中隐隐透出些暗色的青,唯有头颅中心一点雪白,被照顾得极好,皮毛油光水滑。
秦铎也的目光一瞬间就被吸引过去了。
他上辈子自幼在北疆长大,北疆浩荡广阔的草原最适合跑马,那边的马匹更是俊逸壮美。
秦铎也记事起,便总被父亲抱上马背,在父亲宽阔的胸膛之前,迎着北疆烈烈的风,鬓发被吹在后,一颗心随着马蹄声扬进风里,自由奔驰在豪放的天地间。
在北疆长大的孩子,每个都是骑射的高手,都是战马的好友。
后来坐上了那把椅子,便很少纵马飞奔了。
秦铎也想起那十二年的日子,似乎只有去打北疆的时候最为痛快,轻骑铁甲入晚风。
双刀如水,铁马残红。
大胜归京,就再没骑过马了。
此刻重新看到漂亮的骏马,就像重逢阔别多年的老友。
秦玄枵从未见过秦铎也这副模样。
这副双眼中带着熠熠的神采,如霞光,那漂亮的光将眼中的漆黑彻底抹去,竟然罕见地在这人一贯沉稳的气场中察觉出几丝轻狂的意气。
不,很多轻狂,很多的意气风发。
秦玄枵一时呆住了,他感觉到自己胸腔中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秦玄枵忽然笑出来,他走上前,故意将自己也挤进秦铎也的视线里。
他伸手去抚摸他自己那匹马的鬃发,问秦铎也:“怎么样,朕的这匹马如何?”
秦铎也的视线丝毫没有在身边这个人身上停留,他用绝对欣赏的眼神望着这匹黑马:“漂亮他叫什么名字?”
“观月。”秦玄枵轻声。
观月吗?
秦铎也略有些惊奇,这皇帝竟给自己的马起了个有些秀气的名字。
不过他又看向观月头颅顶中心的那缕白色的毛发,加之其通体漆黑,确实像是在漆黑的夜幕中,一眼望见一轮明月。
秦铎也点点头。
身旁过来服侍的御马司的侍者急忙谄媚地过来,说:“我们陛下的观月那可是千金难求的,能够日行千里,可谓是檀溪不须跃,随意过从容[1]。也唯有这样的好马,才能配得上我们英勇的陛下”
说罢,还特意留了个话尾,用眼神暗示秦铎也跟着也拍几句马屁。
秦铎也:“”
他想不出秦玄枵有什么可夸奖的,便淡淡道:“你们陛下让我来挑匹马,你带我去别处看看吧。”
侍者带着秦铎也和秦玄枵向另一栏走去,他边走边介绍:“大人,这边都是些温顺乖巧的马,虽然跑得并不快,但对于并不善骑马的人来说也能轻易驾驭。”
秦铎也更喜欢烈马。
他喜欢那种由飞驰的速度带来的烈风。
就算眼前的侍者并没有故意排挤的意思,但他仍能感受到这人对自己的轻视。
好吧,确实他现在外表身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不怪别人。
秦铎也于是说:“我自己看罢。”
他上辈子受父亲的言传身教,对于看马的眼光也独到老辣。
他在马厩中转了几个栏杆后,在一个隔间前停下了脚步。
隔间内,卧着匹看起来很瘦削的白马,正闭着目,那马通体雪白,只不过此时看来,毛色有些憔悴泛黄。
秦铎也指着那匹马,毫不犹豫地说:“我要这个。”
“大人,您有所不知,”侍者匆忙上前解释,“这匹白马是从北疆那边的马贩子手里得来的,那马贩子本想着它长得漂亮,就想着带进宫里讨点好处。却没成想刚准备驯服,就开始犯起倔来,烈得很,左右挣扎,撞翻了好几个棚子,又绝食不吃不喝,放到嘴边也不吃,现在没力气闹腾了,就趴在那,进气少出气多,看着快不行了。”
秦铎也听了,若有所思,只是说:“将栏杆打开,我进去看看。”
“这”侍者为难,“那马咬人啊,万一伤到大人”
“我一人承担。”秦铎也道,吐出单个字节,“开。”
侍者感受到莫名的威压,立刻站直身板说了声是,就去把门栏打开了。
秦玄枵:“?”
朕这个皇帝是摆设?
秦铎也走进马概中,不顾地上并不洁净,径直在那匹白马身前蹲下。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白马的头,那白马睁开眼睛,瞅了一眼秦铎也,这一瞅,就再没想以往那样攻击或是阖上眼。
反而用马嘴轻轻蹭了蹭秦铎也的手心。
侍者惊讶地捂住嘴。
秦玄枵站在后面,脸上的笑容没了。
秦铎也从一旁的食槽中挑了块干净的豆饼,放柔声音,轻声细语:“乖,先凑合吃一口,回头给你找好吃的。”
白马慢吞吞挪起来,去啃那块饼子。
秦玄枵脸色黑了一度又一度。
这种语气,秦铎也从未对他说过!
第43章 飞光、观月
白马在啃掉一块豆饼之后,已经有力气站起来了。
不愧是秦铎也看上的千里马,果然是有很强的耐力和韧性,就算几天不吃不喝,但只要有求生的欲望,精神气很快就上来了。
秦铎也目光柔和,他温柔抚着白马的鬃毛,白马也很乖巧的顺着他的动作。
“天呐,”御马司的侍者在一旁惊叹道,“这白马从来时就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知道要被驯服之后就开始发疯,旁人都近不得身的,小的好几个同僚拼着受伤才把它关起来,从来就没见它这么温顺的样子。”
御马司侍者拍马屁的对象开始换了个人,对着秦铎也大肆夸赞:“大人,您真是伯乐,这等烈马都会被您的魅力和气质所折服,乖乖听话”
秦铎也:“”
他按了按眉心,把这腻得流油的人支走:“去取些干净的水还有精粟米来。”
“对对对,白马终于进食了,得拿点好东西来。”御马司侍者碎碎念着离开去取食水了。
秦玄枵等人一走,迫不及待来到秦铎也身边,揽着对方的腰,将他圈在自己的怀中,闷闷不乐:“爱卿,你从未用过如此温柔的语气与我说话。”
白马见陌生人靠近,马耳向背部倒下,尾巴焦躁地甩来甩去,鼻孔出气,对着秦玄枵呲牙咧嘴。
秦铎也歪头避开秦玄枵的脑袋,冷冷瞥了他一眼,将这人的双手从腰上扒拉下来,上前去安抚白马。
“他通人性,你通吗?”
秦铎也顺着马鬃,没空打理这人,放缓语气:“好好好乖,没事了,那人不过来。”
白马这才安静下来,用头轻轻拱秦铎也的手心。
秦玄枵看着一人一马的互动,觉得自己好像略输一筹,被排挤在外了一样:“”
御马司侍者很快回来了,提着水桶扛着粮草。
秦铎也静静地等待白马吃饭,问御马司侍者:“他有名字吗?”
侍者摇摇头:“没有,据说这匹马是那马贩子在北疆偶然遇到的,白马主动闯进他们队伍里混吃混喝,聪明极了,还成了他们队里马匹的老大。一路来了京城都很好,直到御马司的人要驯服这白马的时候,它突然就开始发疯”
忽然脑中灵光一现,侍者看着在秦铎也身边乖巧的白马,绝妙的马屁冒了出来:“说不定这白马就是为了到京中等大人您呢!”
秦铎也这次是真愣了愣,再看向那匹安静吃草料的白马。
还真是有缘分呢。
他飞过百年时光,而白马跨越重山之隔,两个均不应该在此的生灵于此时在京中相遇。
秦铎也摸了摸白马的头,问:“飞光?可以吗?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白马嘶鸣一声,表现得很是欢喜。
秦铎也面上带了笑意。
秦玄枵再一次看呆。
等白马吃完了,秦铎也带着飞光,去池水边,想将飞光身上的脏污洗掉。
“大人大人,等等小的!”御马司侍者飞快追着秦铎也去了。
秦玄枵站在马厩旁边,指了指自己,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啊?就这么把皇帝丢这了?这侍者变心真快。
看着秦铎也远去的身影,秦玄枵不禁眉目舒展,轻轻露出笑容。
真是的,似乎每个与秦铎也接触过的人,都会下意识被他吸引,那背影挺直,气度翩然,像是世上最耀眼无暇的玉石,让人移不开视线啊。
秦玄枵也抬起步子跟上了。
洗马池边,御马司侍者不安地晃来晃去,“大人,您身份尊贵,洗马这种脏活累活,还是交给小的来吧?”
秦铎也摇摇头。
北疆长大的孩子,是拿自己的马当家人的。
飞光很聪明,会自己踏入水中,为自己清洗,省了秦铎也很多力气。
洗净后,飞光从水池中出来,甩掉水珠,白马通体雪白,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像纯净无暇的月光,也像洁白的新雪。
御马司侍者眼中惊羡不断,毫不吝啬夸赞:“好漂亮!好俊美!大人,它完全符合您的气质!”
秦铎也听着,也满意的点头,觉得这侍者还不错,很会说话,便多说了两句:“飞光是千里马,平时吃的喝的都仔细点,也多喂点。”
这话的意思就是将平日喂养这匹马的机会交到了他手上,御马司侍者疯狂点头道谢。
全然把秦铎也当主子的样子。
秦玄枵:“”
今日像空气一样。
不过看着秦铎也难得这样开心,甚至连带着也给了自己好脸色,便不计较了,轻轻假装咳嗽一声。
“咳,朕的观月,你也一并照料,明日秋狝你也跟着去吧,若是做的好,有赏。”
御马司侍者狂喜中找到了自己的理智,连忙跪下磕头道谢。
秦玄枵趁机将这人赶走了,偌大的马场中,只剩下秦铎也和秦玄枵二人。
秦铎也正在给飞光套上马具,白马乖巧顺从地低下头,方便秦铎也将络头也挂上去。
赤玄的密函记载文晴鹤的生平,从没有接触过马匹的经验。
秦玄枵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爱卿”秦玄枵看着秦铎也轻柔抚摸白马的头,小心地靠近,问:“秋狝时需要臣子骑马捕猎,你第一次骑马,还需小心些,别摔到了不如朕教你骑马吧?”
秦铎也只看了他一眼,便单脚踏上马镫,纵身一翻,干净利落地跨上马背。
帅极了。
他俯下身去,轻轻顺了顺飞光的鬃毛,道:“飞光,走。”
飞光马似主人形,极通人性,学着秦铎也的样子高昂着脑袋瞥了一眼秦玄枵,马蹄一蹬,轻快地跑走了。
秦玄枵被撂在原地,甚至已经做出教学动作,抬起的手卡在半空中。
眼睁睁看着一人一马跑在马场中:“”
“?”
他什么时候会骑马的?
秦铎也纵身马上,飞光跑得很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刚开始的速度还比较慢,微凉的秋风刮过耳边,带起鬓角的发丝,迎风而起,马蹄声悦耳,秦铎也松了缰绳,闭上眼,任由飞光自由地跑。
忽然身后传来另一阵马蹄声,秦铎也睁眼回头,见秦玄枵骑在观月的马背上,黑马向他飞驰而来。
观月追赶上前,与飞光并肩而行,飞光轻嘶一声,秦铎也伸手拾起缰绳。
见秦铎也坐稳,飞光彻底迈开步子,飞奔起来,将观月和秦玄枵甩在身后。
观月身为皇帝的御马,从来都是他一马当先,何时受过其他马的轻视,也猛地迈开步子,再次赶上。
“爱卿!”秦玄枵扬了扬手中缰绳,挑眉大声喊,“比试比试,如何!”
到底是刚弱冠的少年人,轻狂意气,锐不可当。
秦铎也望着秦玄枵眉目张狂,感觉血液也被激发地沸腾起来,他大笑一声,扬起缰绳:“来!”
两匹马在马场中飞驰,化作一黑一白两道闪电般,马蹄下踏起激昂的风。
风声烈烈扑面,刮过耳边,身侧混杂着黑马观月的蹄声,秦铎也俯下身子,双腿一夹马肚,飞光再次提速。
追赶之间,太阳已西垂,落日金光洒入眼眸中,化作细碎的光,沾染在睫毛上,也落在面颊正中,甚至飘在飞扬的发丝之间,闪闪若鳞。
秦玄枵望着马背上的人,几乎被那光灼了眼,目眩神迷。
跑了许久的马也没分出个胜负来,二人均出了一身的汗。
秦玄枵担心他的身子,主动停下来。
秦铎也也累了,见秦玄枵不再比试,也下了马。
一见略厚重的外袍披在了秦铎也的身上。
秦铎也抬头,见秦玄枵面色似乎有些红,听见他说:“秋天落日后凉,爱卿刚出了汗,别着凉了。”
秦铎也没逞能,他知道这副身子是个什么状态,眼看着太阳光沉进山的那一头,没了阳光,风一下子就冰凉起来,于是接过了外袍。
一阵降真香的气息。
晚上二人沐浴洗去身上出的汗,用过晚膳后,就早早睡下。
第二日秋狝,需清晨起身,再坐马车,秋狝的猎场在京郊外的一处平缓山林里,车架一路过去,得一晌午。
十月初七,天气晴朗,秋风微凉。
一大早的宫门外,参加此次秋狝的朝臣早早将马车停在了宫门旁定好的位置。
这次秋狝一切从简,随行的人比往年少了许多。
周太傅、杨太尉、文丞、第五大学士及家眷和随从若干。此外还有零星几个朝臣,只轻车简马,自己来的。
皇帝没有后宫也没有孩子,就只带了勾弘扬和那个御马司侍者,以及一堆玄衣卫。
秦铎也出了宫之后就离他远远的。
第五家的马车帘子掀开,第五仲熙从中露出脑袋,看见秦铎也,双眼一亮,连忙招手,“文兄!这里这里!来跟我们一辆马车!”
秦玄枵听见,面色沉下来,远远撇了一眼。
第五言在外的形象都是古板严肃的,此时听了这话却不禁瞳孔颤了颤,迅速出手,将傻孩子的头按回车里,旋即鞠了一躬,道歉:“家中犬子失礼,言回头教训他。”
秦铎也刚想答应的:“”
第44章 按摩
秦铎也坐在皇帝的马车中,马车内空间很大,秦铎也坐在一旁,秦玄枵坐在另一边,中间是一张固定在车架中底座的小桌案。
马车行驶平缓,感受不到一点颠簸。
秦铎也不想和秦玄枵坐一辆马车。
虽说身为臣子,能被赐坐天子车架,是皇帝莫大的信任和赞赏,但秦铎也此时的身份坐在这,倒像是向满朝文武百官彻底落实了他们君臣之间的这种非正当关系。
他板着张脸,不说话。
秦玄枵坐在对面,一点点将小桌上的茶盏推到他眼前,将杯盖打开,滇南白茶清甜的香气瞬间盈满了整辆车架。
秦铎也的视线被茶香勾着,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茶杯。
杯子又被那只手推着向他的方向更近了些,一点一点地移动,像试探的小兔子。
——如果这是天子示弱讨好的小动作。
那秦铎也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正视回来,伸手接过茶盏,一手握杯,一手抬起,长袖遮掩下半面,轻抿一口。
喜欢。
他放下茶盏,主动开口:“为何不许我和第五言共乘一架马车?”
见秦铎也主动与自己说话,秦玄枵眼中划过一抹亮光,故意问道:“爱卿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秦铎也:“”
“幼稚”他嗔了一句,到底还是顺着对方的话来说了,问,“假话是什么?”
“爱卿可是自己将自己定位为‘纯臣’的,怎么能与其他朝臣关系过密呢?”秦玄枵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望着秦铎也。
果然不出他所料,秦铎也听后,冷哼一声,连带着解下来的语气也冰冰凉凉的,“你自己把我当臣子了么?你都做了那些事,先不守约,还要求我做纯臣?”
“爱卿莫生气,朕没有要求你,”秦玄枵笑了下,眉宇间戾气已然消失,他轻声哄着人,“都说了,这是假话嘛。”
秦铎也白了他一眼,“那真话呢?”
“真话是”秦玄枵语气呢喃,说着,伸手覆住了秦铎也的手背,将其轻轻握住,接着抬眼,望过去,轻声道,“因为我无时不刻想同你待在一起。”
片刻见不到你,便思念成疾般,如烈火焚心一般,极冲动着想将你捉到身边来,哪都不许去,只能看着我一人
后半句话有些过于露骨直白,秦玄枵直觉对方并不会爱听,便隐藏在心中。
其实秦玄枵并不知道这种煎熬的心情是什么,他只是遵循本能一般,固执地想要靠近。
秦铎也抓住了秦玄枵话中的“我”字。
抛却了属于皇帝“朕”的这个自称,这话中的情谊便重了许多。
秦铎也愣了愣,一时不察,没挣开手,被秦玄枵趁机彻底握住,对方的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皮肤,接着像游蛇一般顺势沿着手臂向上攀附。
“你”
秦铎也对上了那双凤眸,此刻有什么炽热的情绪在其中燃烧,秦铎也看不懂,但明白那绝非是单纯的欲望,还参杂着极为复杂的东西。
耳根有些发烫,他略偏开视线,抽出手,在面颊旁轻轻扇了几下。
马车中温度这么高么?为何他会觉得热。
他立刻转移了话题:“为什么将原定的会试主司第五言换掉了?”
“爱卿替他说话?”
“好奇而已,我不能问?”这狗怎么这么敏感。
秦玄枵摇摇头:“爱卿想知道的,朕都会说。”
秦玄枵说:“第五言已是天下寒门学子之首,已主持过多年会考,阅卷或监考,都可算做言传身教,那便是年年会试考生的老师。这么多年来,他的门生已遍天下了。”
说着,像是想到了些好玩的事,秦玄枵换了个玩味的语气,“这么大的势力,朕不得忌惮一下么?”
秦铎也不解:“即使如此,这股势力散着,仍比不上世家,你不拿第五言来制衡世家?”
“拿他来制衡的前提,是他是朕的人。”秦玄枵摇摇头,笑着望着秦铎也,“但朕也与你说过了,第五言不是朕的人啊。”
“”
到京郊的路程要四个时辰,得半下午才能到,中途他们停下来休整用午膳,给马匹喂粮草和水。
在马车中坐了一上午,秦铎也不禁揉了揉酸痛的腰腿和肩颈,背部和髋骨也隐隐作痛,全身哪哪都不舒服。
他有些后悔昨日非得争强与秦玄枵赛马,到后来飞光和观月都玩疯了,奔得飞快,他这具身子还是第一次如此高强度的剧烈运动,即使是有马鞍,在马背上也有很大的起伏,他浑身的肌肉此刻都在酸痛。
幸亏之前提前一直在打八段锦和长野军体拳,有过锻炼,不然昨日那么突然一折腾,今日全身的骨头非得散架不可。
都怪秦玄枵,非得来挑衅。
秦铎也思索着,瞪了一眼对面完全没事的人。
哼,就仗着年轻吧。
秦玄枵被莫名其妙瞪了一眼,一头雾水,直到看见秦铎也在马车内慢腾腾地活动筋骨,才反应过来。
他绕过小桌,移到马车另一边,与秦铎也并排坐下。
温热的大手握住秦铎也的肩膀,他另一手揽住秦铎也的腰,将人向自己怀中带了带。
“爱卿可是全身酸痛?”秦玄枵问。
秦铎也点了点头:“昨日骑马骑得有些猛,大概是抻着了。”
秦玄枵挑眉,将整个人抱在怀里,下巴搁在秦铎也肩上,抓住一切贴在一起的机会,“朕为爱卿按摩?”
秦铎也对他时不时凑上来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歪脑袋,让耳朵躲过对方呼吸和说话呼出的气息,然后伸手去将人推开。
没推开。
秦铎也:“”
“求您了,给小的个机会吧?”秦玄枵不走,像个大型动物一样挂在他身上,蹭来蹭去,说话的语气甚至在伏低做小。
秦铎也渐渐被磨得没了脾气,想想上辈子自己伏案批奏折肩颈酸痛时,也会叫太监来替自己按按。
这么一想,都一样,自己按还怪累的。
“准了。”秦铎也淡淡道。
秦玄枵双眼一亮认真起来,耐心地替秦铎也按摩。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很适合按揉,点在酸痛的穴位上,只是捏着,便感到一阵被揉搓开的酸楚,纵马的疲惫也缓解了不少。
秦铎也被按得舒服地眯起眼,渐渐闭上了。
在肩膀上按摩了一会,秦玄枵双手的拇指便按在秦铎也的颈后,因练武,指腹上有一层薄茧,秦铎也感受到粗糙的温热感贴在颈后的皮肤上,恰好按在酸痛的肌肉上,秦铎也不禁舒适地哼了一声。
身后的按摩动作忽然一顿。
秦玄枵忽然问:“还有哪里不适?”
声音中带着些沙哑。
秦铎也正闭目养神,没有听出秦玄枵声音中的异样,便回答说:“腰,还有大腿。”
身后的人便不再说话了,手离开了他的肩颈,一点点顺着他的脊背向下滑,直到碰到腰上。
秦铎也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一点异样。
不太对,这动作不像是按摩了,倒像是在抚摸。
秦铎也忽然睁开眼睛,回头。
果然,秦玄枵看他的眼神又变了,又像是凶兽在盯着垂涎已久的猎物。
秦铎也不想让他按摩了,他直觉再按下去可能会出事,于是就往边上躲了躲,准备开口说不用按了。
谁知马车的空间就算大,也就那么点距离,他被一只长臂一捞,掐着腰拽了回来。
一边拖他回去,一边按揉着他腰上酸痛的位置。
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秦铎也现在觉得这按摩手法怎么都不正经了,两双手不住地揉捏他的腰部,明明确实酸痛得到了缓解,但却感觉秦玄枵的双手趁机在作乱,让他的腰不自觉发软,他有些想发抖,硬生生忍住。
“我好些了,不用按了。”
秦铎也感受到车内的温度急剧升高,他便伸手想要将秦玄枵推开。
再按下去保不准要出事。
“别动。”秦玄枵压声音低沉,“还没完呢。”
一边说着,一边继续用手按摩,“爱卿方才不是说大腿也痛么?”
秦铎也现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让他碰,抬脚便踹。
忽然脚腕被扣住,秦玄枵的身子贴上来,附在他耳边,轻声说:“爱卿,别乱动,这是马车里面,乱动的话马车车架发出声响,外头的人会以为我们正在车中做些什么呢”
秦铎也:“”
“堂堂天子的御座,质量这么差?!”他警惕地看了眼车帘,压低声音也挡不住语气里的愤怒。
“嘘,轻声些。”秦玄枵伸手按上秦铎也大腿的上部。
秦铎也僵住,片刻后伸手摸到怀中揣着的匕首,这还是他因为秋狝围猎而准备的。
他将匕首刀鞘用拇指推开,很轻的一声响,下一秒,匕首架在了秦玄枵的脖颈边。
“你若是敢在车里做那种事,我立刻抹了你的脖子。”秦铎也冷冷地瞪着他。
秦玄枵歪头看了眼匕首,手上的按揉却没停下,故意将语气放得委屈,“朕又没做,只是在按摩。”
秦铎也半信半疑地将匕首放下了。
若只是按摩,这点酸痛倒还好,但现在明显气氛怪了起来,秦铎也便感觉秦玄枵双手揉捏的腿部皮肤一阵阵发烫,他想躲开,又被按住,秦铎也还不敢有更大的动作,便硬生生忍着,异样的感觉一点点爬上身子。
但确实只是在按摩,那双手完全没有一点逾矩。
这按摩实在是怪极了!
直到按得差不多了,车架之外刚好有侍者送来了午膳。
秦玄枵结束了按摩,让人将午膳送进来。
侍者走后,秦玄枵才故意笑,说:“朕的马车自然是用的最好的料子,就算爱卿在这里打滚,外头都不会听见任何动静的。”
秦铎也:“”
拳头硬了。
第45章 觉醒
约莫在未时和申时交替之时,秋狝的马车队到了京郊的平山。
第一日没有围猎的活动,皇帝的营帐早在昨日就提前有人来搭好了,其他朝臣的便需要自己今天搭建。
秋狝主要以轻松为主,没有过多格外的规矩,到了营地之后,秦玄枵懒得说些场面话,便让众人便各自散开。
秦铎也下了马车,山间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他微微眯起眼,享受秋日山野间的清风和暖阳,左右活动了下筋骨。
马车的帘子又被掀开了,秦玄枵从车中下来,笑着说:“爱卿,如何?身上还酸痛么?朕按摩的手艺不错吧?”
秦铎也:“”
呵。真是好、极、了、呢。
他连头都没回,径直走了。
“爱卿,”秦玄枵在他身后提高了些声音,“今晚回朕的营帐睡么?方才出城,朕命勾弘扬去那个糖水铺子中买了桂花酥醪、糯米甜藕片、银丝卷、马蹄糕,酒酿金萱团子”
秦铎也的步子顿了一下,可耻地犹豫了。
心中挣扎良久,想象了一下晶莹剔透的小团子和清甜的酥醪还有桂花的香气装作不经意地回头,面无表情地说:“我去帮第五言搭营帐,他带的人少了些,估计天黑前忙不完。帮过忙便回来。”
才不是为了甜食糕点。
区区这点小手段还妄想勾引得到伟大的成烈圣皇帝?怎么可能。
秦玄枵与他遥遥对视,秦铎也看见秦玄枵眉目舒展开来,露出了笑容,那笑容中藏着一丝明晃晃的狡黠。
树林间叶片层层叠叠,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洒下来,化成一团一团的光晕,落在那人的面颊上,秦铎也被那光晃了一下眼。
这狗,笑起来的时候,倒是算漂亮。
秦铎也收回视线,转过身,摆了摆手。
他去了第五言家扎营的驻地,第五仲熙那孩子眼尖,远远的,一下子就看见了他。
“文兄!你来啦!”这小孩好像偏爱紫色,每次见他,他都穿着一身的紫色。
第五仲熙蹦蹦跳跳跑来他旁边,将他拽去他们家的营帐地旁边,像一阵风似的。
马车上的东西已经卸下了,但营帐还没有搭起来,第五言和带来的一个家仆正在向土地中打固定的木桩。
第五夫人在清点物资,第五穆兰正给马匹喂水和粮草。
“爹爹——嬢嬢——阿姐——你们看谁来啦?”第五仲熙抓着秦铎也的手,高高举起来晃了晃。
无奈,秦铎也只能顺着这孩子的动作摆了摆手。
真有活力啊。
第五言看见他,放下手中的工具,走过来。
秦铎也与他点头示意。
那边第五仲熙翻翻找找,在衣襟口袋里找出来了一块干净包裹着的果脯,递过去,“喏,给。你终于来了,本来想在路上和你分享呢。”
秦铎也收下了果脯,他听见第五仲熙由衷的感概:“文兄,你和陛下的关系真好啊,陛下原来这么重用你信任你。与天子同乘御座,简直是莫大的福气。”
秦铎也:“”
真是这样就好了哈,他现在和那皇帝算是有点生死的过节。
秦铎也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看见第五言又猛地给了第五仲熙一记暴栗。
第五仲熙茫然地捂着脑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秦铎也:“”
这傻孩子。
不过秦铎也并不介意这些话,他能看得出来,第五言一定是家教良好的,现在朝堂上下风风雨雨,满朝文武都在猜测或传言自己和皇帝之间的那点风流艳事,或是骂皇帝昏聩、或是骂自己作为文人失了风骨不知廉耻的。
他今日坐上天子御座,可绝对不是什么重用和信任。
而第五仲熙能说出这种笨蛋话,就知道第五言绝对没与孩子们提起过自己的事情。并且第五仲熙也是心思单纯的孩子。
呵呵,单纯的像个傻子。
第五言见秦铎也不言语,心中怀了些愧疚。
第五言之前隐约从秦铎也之前脖颈上缠的纱布,和对方和皇帝之间那种莫名诡异的氛围中察觉出了些什么。他也能看出,秦铎也其实并不是完全自愿的,皇帝必然带了些要挟和强迫,秦铎也身不由己。
所以此时,他怕第五仲熙口无遮拦的话触到秦铎也的伤心事。
他忙按着第五仲熙的脑袋,说:“文大人,是我没教育好这臭小子,回头罚他抄魏礼,你千万别跟这臭小子一般见识。”
“就是就是!”第五穆兰在一旁帮腔,口出狂言,“仲熙就是笨蛋啦,文大人和陛下那明明叫两情相悦双向奔赴,毅然决然地爱着对方,但是世俗的枷锁和偏见束缚,让他们碍于身份和性别的阻隔,只能遮掩着偷情。”
秦铎也:“?”
第五言:“?”
第五仲熙:“?”
一直没参与对话的第五夫人也缓缓抬起头,瞪大双眼:“?”
第五言张了张口,搜刮尽了满腹诗书,发现现在这个场合,他怎么引经据典也圆不回来:“”
第五仲熙看看秦铎也,似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文兄!我敬你!”
秦铎也:“”
别在这种鬼地方悟得这么快啊!
一直都很淡然的第五夫人好像莫名看着他的眼神亲切和蔼了许多,像是非常满意似的。
两小只的脑袋凑到一处叽叽喳喳去了,向来睿智大方的第五言现在好像要被烧坏了。
秦铎也伸手扶额,遮住眼睛。
说早了,本以为只有第五仲熙一个笨蛋。
没想到,这样的傻孩子,第五言竟然有两个。
气氛陷入了一种焦灼的尴尬,第五言出生到现在,第一次想逃跑。
第五言匆忙说:“文兄啊,我看那边好像的小河中好像有树林哈,我去用溪水打些木桶”
差辈了啊第五言!
这个一直在外装古板正经的中年人竟然一手拎着一个孩子的领子,将这俩当着别人的面蛐蛐人的笨蛋拎走了。
秦铎也:“”
罢了,让他逃吧。
秦铎也选择视而不见,他回头,非常有礼貌地问:“第五夫人,我特意来给第五大人帮忙的,您直接吩咐我该做什么就行。”
“喔,”第五夫人起身,上下打量了一下秦铎也,直截了当地说,“别叫我第五夫人,我有名字,余引墨,叫余夫人也可。”
“这”秦铎也迟疑了一下,有些不解。
“怎么?”余引墨冷笑一声,“女子嫁了人就不配有自己的名字了么?”
秦铎也当即摇头,“当然不是,余夫人,那我去帮忙将这些物什搬进帐中?”
余引墨见秦铎也的反应,愣了下,旋即面上露出一丝和善和欣慰的笑意,点了点头。
“你这样的孩子倒是挺少见的。”余引墨四十多岁的年龄,称呼秦铎也一句“孩子”,倒也合理。
秦铎也搬起一箱书箱,还怪沉的,书箱敞着口,里面装满了书卷和纸张,还有一支笔和一块墨。
秦铎也有些讶然,他问:“仲熙学习这么刻苦么?秋狝出来玩,竟然还带着书本。”
余引墨听了,笑了一下,摇摇头:“不对,小文,你看,你方才为会以为是仲熙在学习呢?明明我有两个孩子。”
秦铎也愣了愣,方才埋下的种子好像隐约被铺上一层甘霖,新芽破土而出。
“意识到了为何不是说‘穆兰和仲熙’,对吧?”余引墨依旧淡淡的笑着。
“是,”秦铎也恍然惊悟,瞳孔上下震了几下,便垂下眼眸,这是他下意识的习惯,在过分情绪外露的时候,会用敛眸来遮掩眼底的神色,他说,“抱歉余夫人,是我失言。”
对啊,他为何会下意识地以为只有男子才需学习课业呢?
就像余引墨说的——女人嫁了人就不配拥有自己的名字了么?
同理——女子就不配学习知识么?
当然不是。
“无妨,小文很聪明。”余引墨声音里很满意,说,“可惜了,这俩孩子天生的不爱学习,这里面的书稿是我学生的居学[1]。下次教习课就在秋狝回去后,我得带来批改。”
“您学生?”秦铎也隐约意识到了,余引墨今日特意与他对话引出这些话题,别有目的,但他也明白这将是他的机会,他或许需要给予对方一些恰到好处的情绪反馈。
“当然,我一直在城外有座私塾中做教书的师者。”
余引墨笑得慈祥,她清楚地看见了秦铎也眼中的惊讶的神情。
是的,只是惊讶,是善意的,并没有不解或是某些人那种轻视或者反对。
秦铎也确实是没想到余引墨是这样有勇气的人。
在秦铎也的意识中,他身边所有的官员和师者都是男性,而这世上还没有女子做师者的例子,可能余引墨是头一份,秦铎也这回没有遮掩表情和神色。
在无人之地芜自盛放,这样的女子,无论她的目的是什么,都是伟大的。
“余夫人,辛苦了,”秦铎也由衷感叹,“不过若是遇到不易之事,第五大人也可以帮扶下您。”
“又错了。”余引墨扶额,似乎是有些无语,她说,“小文怎么不开窍,为何又会以为,我如今的成就,离不开丈夫的帮助呢?这明明全靠我的一己之力。”
秦铎也感到手心似乎出了些汗,他拧着眉抱着书箱,隐隐感到有个无声无色无形的屏障正拦在他眼前,而这屏障似乎已经出现了一条一条的裂隙,只差最后一点,他便可以打破这个屏障。
余引墨在他面前说话,那声音犹如惊雷一般炸响在耳边。
“善意也有区别,女子需要的不是怜悯和保护,而是觉醒和力量。”
无形的屏障骤然破裂。
第46章 赌注
营帐驻地内一下子安静了,周围有其他世家子闲来打马而过的马蹄声响。
余引墨在试探他。
秦铎也敛起眼眸,只轻轻一眨,所有的情绪便都深深藏进那双漆黑的眸子深处,沉静如渊,望不见底。
十二年的皇帝生涯中,他同太多各种心思的人打过交道,对各种语气和姿态洞若观火。
所以眼下,余引墨这明显带着引导性,别有目的的说辞,秦铎也看得出,也便顺着她的意思,将她想要表达出的内容引导着全部说出。
他还不知道余引墨这么说的缘由。
但无论如何,不问目的是什么,今日这番对话,都给秦铎也的思想引向了一个崭新的方向,他从前确实困于那个位置上,接收到的信息也有局限性。
他上辈子意识到了,于是他也做出了一定的改变,他时常微服出宫去酒馆、去客栈、去农家的老树根下、去秋收的稻田里,去三教九流之人来往云集的地方,去听百姓的交谈和看法。
无论是夸赞还是意见还是批判,都有利于他作为大魏的统治者,带领国家向着更有利于万民之心所向的方向去发展。
作为皇帝,最重要的不是独坐高台,而是混迹民众中倾听各类的声音。
大魏是天下百姓的大魏。
但还不够,他知道自己还并未接触到全部的世界。
就比如今日,秦铎也恍然惊觉,他褪去了皇帝的身份之后,听到了朝臣之妻、不,应该说是一位独立的女子的言论,听到了他从前从未接触过的言论,甚至在当下离经叛道的言论。
为此秦铎也心底,有一个想法隐隐成型。
就算余引墨别有目的又如何,就算她的话术带着些刻意和急切又如何,甚至连书箱中的卷轴是什么都无所谓,因为秦铎也今日在这番对话中确实明悟许多。
确实眼前这位已中年的夫人有攻击性,确实是在语气温和地咄咄逼人。
甚至让秦铎也感到有一丝的熟悉,毕竟温柔的强势这事,也是他惯来的习惯,只不过他隐藏地够好,往往只会让他人感到温和。
总之无论如何,秦铎也从余引墨身上学到了他此前从未接触过的理论,从中学到了许多。
思及此,秦铎也将手中捧着的书箱放好,转过身来,对着余引墨,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余夫子,学生受教了。”秦铎也垂眸弯腰,双手抬起,行了礼。
无论身份,能从其人身上学到知识,便可称一句老师。
余引墨似乎是有些惊讶和意外,只片刻便会神,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忽然,营帐周围的马蹄声凌乱地围过来。
秦铎也听见身后传来几声稚嫩的嘲笑声。
“哟,这不是文晴鹤文大人吗!”一道故作刻薄的声音,听起来年岁不大。
“别这么说啊小五,”这一道声音带着不屑和厌恶,“这位可是文给事,将别人硬生生挤掉做了吏部给事中呢,也不知道爬上皇帝的床得来的官当着,屁股痛不痛?”
秦铎也:“?”
接着的是一阵哄然大笑。
秦铎也回过头去,看见三个年岁不大的少年骑在马上,趾高气扬的,对着他,大声嘲笑着,笑声中无不显露着最纯粹的恶意。
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秦铎也微微歪头,将目光落在这三个孩子身上。
不认识,没见过,文晴鹤的记忆中没有。
不过能在秋狝队伍中的孩子,都是朝中重臣的家眷,这几个,是谁家的孩子?
他始终坚信,孩子品行出了问题,纯是对方的长辈没教导好,既负责了生,便也要养好。
余引墨见到没礼貌的孩子,皱了皱眉,本不想理会,但看见秦铎也似乎是愣着,便上前淡淡与他说:“为首那个,周太傅的孙辈,在小辈里行四,左边那个,最开始说话的,周家小辈行五,最后面那个,杨家太尉孙辈,行十一。都是些混账纨绔。”
秦铎也略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余引墨。
余引墨摇摇头,似乎是很无奈一般,“那些无聊的宴会,夫人们凑到一起的话题只有孩子哎。”
“哈?”周小四大声嘲笑秦铎也,“文给事讨好皇帝还不够,还要回环着通过巴结第五言的夫人来巴结第五家么?做狗有这么爽么让你一直站不起来了?”
秦铎也:“”
这小孩。
他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
他其实本不想和小孩子一般计较的,但这混账东西说话实在是过分。
秦铎也淡淡开口:“周家的孩子这么没有教养么?周太傅既然老了教不出好孩子就别做着太傅的位置了。”
周小四马鞭一扬,“你无权无势也配说我祖父?!”
“不光说呢,”秦铎也笑眯眯道,“我还打算让陛下告诉你们祖父你们今日的行径。”
他现在人轻言微,光靠说教和对骂压不住这些大世家门阀出身的纨绔子弟,并且他也不想浪费过多口舌,偶尔狐假虎威一下也很有趣。
果然唬住了这几个半大的崽子,秦铎也看见周小五似乎有些犹豫,拽住了周小四的衣袖。
周小四气得一甩鞭子,骂:“果然是皇帝的走狗!奸臣!”
“走狗现在在替陛下咬人,”秦铎也依旧笑,“你们祖父今天要被咬了哦,你们猜猜陛下会怎么罚?”
话虽是这么说,但他心里一想起秦玄枵,就觉得这皇帝才是那只狗才对。
秦铎也解放天性开始胡言乱语,觉得好玩,吓唬小孩:“奸臣是会添油加醋找陛下闹的,陛下说不定一怒之下革了周太傅的职呢?好惨哦。”
他看见周小四周小五,还有杨小十一这仨小孩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齐刷刷变了脸色。
杨小十一低声提醒:“走罢,第五仲熙那小霸王快要回来了,他发起疯来我们打不过。”
三小孩便不打算再找茬了,就要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站住。”
秦铎也轻轻一声。
“给余夫人道歉。”他说。
周小四哼了一声:“我又没针对第五夫人。”
秦铎也道:“你的言语中有所冒犯。”
“你凭什么命令我?”周小四说,忽然眼珠子一转,转念想到绝妙的主意,“这样,明日围猎你与我们比赛,就比谁猎到的猎物多。”
秦铎也挑眉,点了点头,“比过后的条件呢?”
“我们赢了,你就不准向皇帝告状!”周小五立刻说。
周小四和杨小十一也点头。
“嗯,可以。”秦铎也应下,“那我赢了呢?”
“你个病弱的文官怎么可能赢?”周小五不假思索。
周小四迅速拍了下周小五的脑袋,训他,“别这么说!他要是不比了怎么办!”
周小四回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秦铎也,狂妄地说:“你能赢我们,我们就给第五夫人道歉,不仅如此,还给你道歉。”
秦铎也点点头:“好,那明天见。”
三个孩子走了,边走边蛐蛐。
“能赢吧?”
“当然了,那人说不定都不会骑马。”
“万一会呢?”
“那又如何,他又没找出我们话里的漏洞,我们三个人对他一个呢,必胜。”
秦铎也:“”
我听见了。
大声密谋是吧?这几个孩子是不是脑筋粗大?
秦铎也有些无奈地摇头,转身看见余引墨站在那。
“我不在乎他们冒不冒犯,”余引墨看了眼秦铎也,眼中满意的神色更多了,她说,“阿言说你身子不是很好,你也不用逞能非要与他们比试骑射。”
“无妨,我会骑射。”秦铎也回复。
余引墨便不多言,远远的,第五言提着水桶回来,第五仲熙抱着一大团柴火,第五穆兰手里拎着好几条活蹦乱跳的溪鱼。
日头有些偏西了,在山林中天暗的早。
秦铎也帮着第五家将火堆生好。
“哇!文兄生火好熟练!”第五仲熙惊叹。
秦铎也莞尔,野外生火的技能,是在北疆行军时练出来的。
“那我就先回陛下那边了。”秦铎也站起身拒绝了第五家两个孩子热情留下吃饭的挽留。
“这可是烤鱼欸!”第五穆兰双眼亮晶晶,直勾勾盯着火堆上的鱼,“太香了!”
谢过,但其实秦铎也并没有很喜欢吃鱼。
而且他来时答应了秦玄枵,晚饭时会回去。
想起上次他没有提前说过便出宫后,秦玄枵那副在强硬中还带着委屈的模样,秦铎也毫不怀疑,如果他今日明明答应过却没回去,秦玄枵会找机会变着更多的法子玩他。
一边动作非常过分,一边表情又在委屈。
秦铎也闭了闭眼,他觉得自己可能时吃软不吃硬。
那样的场景真没办法。
第五言还有些理智,他知道秦铎也的处境,便主动解围,将两个孩子劝下来了。
秦铎也离开第五家的营帐,往中心处属于皇帝的营帐走去。
火堆旁,第五穆兰转着烤鱼的架子,看了眼被搬过的书箱,向着母亲旁边挪了挪:“娘,爹要带文大人去归伯伯那的事,您今天考验过了?”
第五言也抬起头,看向妻子。
余引墨白了第五言一眼,嗔道:“还不是因为你爹急着就做出承诺了,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匆忙抛出钩子,就怕他看出来了。”
“实在是因为他太合适了,这段时间世家也必然在试探或者拉拢他,我需要先手,”第五言做出认错的态度,“夫人别生气。”
“知道就好还好你是对的,小文很不错,”余引墨想起秦铎也方才在对话中的神色和态度,点了点头,“哎,也不知道心疾是什么样,等秋狝回去,带他去老归那吧。”
第五仲熙茫然抬起头:“啥?要去找归伯伯?那我也要去!”
第五穆兰慈蔼地摸了摸弟弟的头,将烤好的鱼递过去,“傻子,快吃吧。”
第五仲熙一脸懵地接过烤鱼。
“徐徐图之吧,”第五言又向火堆中填了把柴,这支柴火带了些潮,火声毕毕剥剥。
“可惜今上固执,若是能遇到成烈帝那样的明主便好了”
第47章 为凤皇作鹑笼兮
“那帮崽子惹你不快了?”
秋日早晚寒凉,秦玄枵知秦铎也身子还带着心疾,估摸着人怕冷,便早早命人在帐中点上暖炉,将帐中的微凉的寒意驱散。
见秦铎也回来,双眸一亮,起身向前迎了两步。
秦铎也掀开皇帝的营帐帘子,走了进去,温暖的气息将他暖盈盈地簇拥起来。
“没什么,小孩子要跟我比试骑射,要我赢了才肯道歉。”他舒适地眯了眯眼,将外袍解下,挂在帐中一旁的衣桁上,“懒得跟他们争论,便应下了不是说不监视我了么?”
秦铎也淡淡回答秦玄枵的话,顺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热茶,抬眸问他,最后的问句中,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埋怨。
秦玄枵动作没有停顿,等秦铎也饮啜热茶暖了身子后,接过茶杯放好,才说:“朕早让人撤回来了,今日是青玄在一旁看到,怕你受欺负,才告诉朕的。没有监视。”
“喔。”秦铎也应声。
他最近在秦玄枵身边似乎有些无所顾忌了,怎么方才没经思考,直接将心中话说出了口。
换做之前,或者上辈子,他都绝不会有这种不经思考便吐露真言的时候。
秦铎也敛眸。
索性秦玄枵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在意,堂堂万人之上的皇帝,都说是喜怒无常的皇帝,这会竟然耐心与一位甚至不算正经臣子的人解释。
秦铎也心中有些莫名,感觉有那种小小的蚁兽轻轻在心上踩下一个个小脚印,很轻很痒,转瞬即逝,不留痕迹。
他皱了皱眉,没能抓住那一瞬间的感觉。
秦玄枵见他皱眉,以为秦铎也正在为此事困扰,便略带了些笑意,凑近了,想要伸手将人揽入怀中,一边问:“需要朕去教训他们么?这么嚣张,背后定有家中大人的授意,在借针对你这件事来针对朕。”
秦铎也还在思索方才的感受,边想着,边向内帐中走,没注意,被秦玄枵一整个抱住。
“我知道,但不用。”
秦铎也这次罕见地没有立刻推开人,也许是帐中暖意醉人,也许是脱离了京城皇宫四方的天地,在自然的山风中,短暂地不用思索身份的对立,遵循本性一般静静相拥。
只几秒,秦铎也伸手拿开了秦玄枵搭在他腰间的双手,从对方的怀抱中脱离出。
“骑射,我不可能输的。”
秦铎也说这话的眉宇间多了几分野性的顽劣,一点飞扬的锐利意气从惯常沉静的眼中闪过,转瞬即逝。
伟大的成烈帝对自己的骑射技艺很有自信。
在北疆广阔草场和荒野中奔驰长大的孩子,就连翘课也是去草原上射奔驰飞快的野兔。在纷飞战火中仗剑破城的青年,可骑于战马之上于乱战中一箭取敌军将领性命。
安平六年第二次秋狝后,他便再也没正式骑马射箭过,思及此,秦铎也心中反而多了几分期待。
至于那个赌注,顺路而已,秦铎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便也没注意到,秦玄枵正怔怔地望着他的双眼,捉住了那一瞬间的锋锐,然后便瞳孔震颤,愣住,良久才缓缓回神,眼中神色复杂。
勾弘扬一直在帐内候着,见二人这样君不君臣不臣的互动,早已见怪不怪,安静地将晚膳摆好,非常识趣地离开了营帐。
“对了,我将司天监监正从慎刑司放出来了,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秦铎也一边换上休闲的衣袍,一边说。
秦玄枵的目光却始终在他身上流连,换衣时,衣领敞开,露出秦铎也修长白皙的脖颈。
脖颈上,秦玄枵曾经留下的咬痕已经快要消去了,只剩下淡淡的一圈,微不可见。
秦玄枵不满地微微皱眉,皱眉的动作一出,凤眸中那种鹰视狼顾的攻击性便毫不掩饰地迸射而出。
忽然秦铎也回眸撇了秦玄枵一眼,“你耳背?”
只刹那间,眉目舒展,仿佛方才那种眼神从没出现过般,说:“听见了,放了就放了,那人归你了,你随便用。”
秦铎也点点头。这事也算是从秦玄枵这过了明路。
直到秦铎也收回视线,秦玄枵才缓缓磨了磨牙齿。
咬痕快要消失了,这令秦玄枵有些不满,他有些想再咬上一口,咬上属于他自己的印记,昭告天下,这人是属于他的。
秦玄枵的视线再渐渐向下移,贪婪地将整个人一层层看在眼中,目光逐渐落到了那因换衣而不经意间露出来的劲瘦的一截腰线,不禁眸色更深沉。
秦铎也换好了衣物,坐在桌前,扫视一眼桌上饭菜,问:“糕点呢?”
“没咯,”秦玄枵跟着坐在秦铎也身边,用手支着头,笑,“那是骗你回来的手段。”
秦铎也:“?”
他转过头注视秦玄枵的凤眸,那双眼睛在烛火的照映下,薄雾被驱散,亮莹莹的,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秦铎也也微微一笑,嘴角掀起恰到好处非常完美的弧度,抬起双手,两手左右交叠,轻轻转动手腕,手腕的骨骼发出轻微的一声“咔哒”的声响。
好像要揍人的前兆。
秦玄枵忽然本能地觉得这笑好危险,他噌地一声站起来,取屏风后取了糕点的包裹,急递过去。
“这这这呢,爱卿别气,朕逗你玩的。”
秦铎也:“”
好幼稚啊这人!
秦铎也便不再理他,也不去动糕点,自顾自拾起玉箸,夹菜吃饭。
“爱卿为何会喜欢甜食?”秦玄枵见他好像消了气,又一点点挨过去,坐在秦铎也旁边,用玉箸给他夹些较远的菜食,放入碗碟中。
秦铎也听到,动作一顿,目光落在一旁的糕点包装上。
是啊,为何?
上辈子幼时,边疆的生活其实蛮苦的,他父亲虽贵为亲王,他虽为亲王世子,但生活却并不称得上算养尊处优。
彼时北疆战火纷飞,朝廷软弱,供给的兵马粮草不足,父亲与众将士同甘共苦,往往在军饷不足时,父亲便用亲王的俸禄和封地税收来养着军队的支出。
衣食礼教并不缺,但缺的是零食和糖,还有玩闹的小玩意。
小孩子谁能抵御得了这些东西的诱惑。
父亲义正言辞地把这些称为“玩物丧志”,转过头来,母亲就悄悄将他们兄弟二人叫入内室,给他们小小的手里塞上麦芽糖。
弟弟秦泽之年幼不知事,秦铎也却偷偷看见父亲将外出买来的糕点零食给母亲,让母亲分给他们兄弟二人,大概是想维持一个严父的形象吧。
秦铎也就偷偷笑。
后来母亲去世了,父亲沉默寡言了许多,甜点零食没了母亲中转,父亲就趁着夜里放在他们房中的桌上。
就算后来他们长大了,不再是需要零食哄着的年纪了,父亲仍固执地每月带糕点。
后来朝中动荡,这个手握军权的亲王便成了眼中钉,父亲被召去京城,再也没回来。
从此就成了秦铎也定时去城镇中买些糕点零嘴,带给弟弟。
后来坐上皇位,有心人看出了他的喜好,在点心中下了毒。
他和弟弟险些双双丧命。
从那之后秦铎也明白了,皇帝的身份是为凤皇作鹑笼,便再也不敢有偏好,尔后一年年来,成了习惯。
这辈子醒来上街,摆脱了皇帝的身份,秦铎也看到了糖水铺子,便突然有了一种冲动。
他这辈子再也不是独坐高台的九五至尊了,他这辈子再也不用被天下所有的眼睛注视着了。
那为何不能顺从自己的喜好,去吃上一杯甜羹呢?
秦铎也的思绪千回百转,面上的神色依旧,只是愣怔几秒,便回神,专注于饭菜。
“没有缘由,就是喜欢。”他回道。
“那爱卿可不可以没有缘由地喜欢朕?”
秦玄枵目光始终都没有从秦铎也身上移开,此时几乎是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蒙了。
秦铎也震惊地抬起头,手一抖,玉箸中夹着青菜啪嗒掉入碗中。
秦玄枵似乎也在恍惚,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话。
因语气过于暧昧和轻盈,两人都不能将这句话中的喜欢与平日里那种最普遍的喜欢混为一谈,后将此时打着哈哈混过去。
是因为他们两个离了京城,都太过于放松了吗?
一时营帐之内只剩下火光声,帐内似乎混进来一只蛐蛐,时不时鸣叫,在这时候格外的有存在感。
“秦玄枵,你是皇帝,我是臣子,君臣应遵循礼义之道。”秦铎也先回过神,清了清嗓子,郑重道。
“啊?”秦玄枵歪了歪头,“那种事都做过了,还礼义?爱卿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地自欺欺人?”
秦铎也顿住:“”
还真是。
秦铎也之前一直拒绝深思,但今日被点破,便不得不思索。
他们两个这种古怪的关系,是不是也该到此为止——在没捅出更大的篓子之前?
“那依爱卿之见,若朕执意要立你为后呢?”
秦铎也:“?”
封为后位,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还是说秦玄枵觉得这是什么恩赐?这恩赐给你你要不要?
秦铎也垂眸,他从不信龙椅上的真心。
所以上辈子没有后宫,公务繁忙是一部分,另一个原因是他还知道,自己处在鹌鹑的牢笼中,真心算计在权力之中无法分离,他不想害任何一个女子。
“世家门阀怎会同意一个男后?”秦铎也不想跟他掰扯真心实意尊重与自由,便摇摇头,只说现状。
“不同意?”秦玄枵凤眸中闪过一抹戾气,“那就将他们都杀了。”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将世家门阀全都杀了,颠覆整个大魏。
省的勾心斗角,麻烦死。
“那便会暴动,然后仁人志士闯进皇宫清君侧,”秦铎也淡淡笑,“我会成为那个被清的君侧。”
秦玄枵愣了,旋即皱眉,冷声,“朕不许。”
世家也没那本事在他手中杀人。
“那你就别开这些玩笑话了。”秦铎也淡淡说。
“没开玩笑,”秦玄枵望着他,道。
秦铎也从那双凤眸中望见了自己的影子。
“朕喜欢你。”
第48章 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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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铎也愣怔几秒,他看见那双映着烛火光的眼眸中,自己的倒影也陷在温暖的火光中。
也只有几秒,片刻后,秦铎也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将掉进碗中的青菜重新夹起来,不急不缓地送入空中,直至慢条斯理咀嚼后咽下去后,才开口。
秦铎也知道,这皇帝不过是在生命中偶然发现了无法掌控的刺激,所以简单的想要得到罢了。跟喜欢某个小动物、某个小玩意一样的道理。
“我不喜欢。”
秦铎也说这话时,却没有抬头看秦玄枵,视线虚虚地落在那份糕点的包装上。
他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也许他原有机会知道,但成为皇帝后,便再也不会知道了。
那个名为“帝王”的鹑笼将他原本张扬的羽翼紧紧束缚住,自此以后,秦铎也这个人便被剥夺了所有属于个人的情绪。
他是属于大魏的,不再属于他自己了。
全天下的人都可以任性,只有他不能,因为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成千上万的人。
他甚至有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代表的究竟是“秦铎也”本身,还是“大魏的象征”这个集成的标志。
大概皇位只挑善人欺负吧。
“朕知道。”秦玄枵听了后,却没生气,也没有别的反应,只是点点头,继续给他夹菜。
秦铎也反而有些意外,他抬起头,看了眼这位年轻的皇帝。
好像从很早开始,这双凤眸望向他时,总是亮的,全然没了初见日的阴森和戾气。
“朕知道,”秦玄枵见他看过来,重复道,“朕只是表明心意,爱卿不必介怀。”
“你”
这狗竟然没有再过来动手动脚?
秦铎也还以为秦玄枵会凑过来,用那双有力的手臂将他紧紧圈起来,用唇齿噬咬他的脖颈,故意做些恶劣的事。
“用膳吧,饭菜快凉了。”秦玄枵说着,将玉箸伸到他的嘴边。
秦铎也定了定,下意识低头叼住了玉箸上的肉丸,滑入口中。
凤眸略向下偏移,秦玄枵看见了秦铎也似乎没有意识到这是自己用过的餐具,低头张口时,齿间露出一截舌尖。
秦玄枵忽然觉得耳根发热,迅速移开视线,落入秦铎也沉静的双眸中,这才定下心神。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对眼前这个人有欲望,除却身体上的,还有灵魂上的欲望。
秦玄枵发现仅仅是强制的触碰和接触,并不能缓解他心中一直以来叫嚣的征服欲和占有欲,他还想要这个人眼中有他。
他想过要将人囚禁起来,日日夜夜在他身下,一双漂亮的眼睛只能看着他,为他而哭,为他而失控。
但秦铎也闪闪发光,在御马飞驰的夕阳下,在阔正严肃的大殿里,在烛火摇曳的书案旁,都明媚地让他移不开眼。
秦玄枵不舍得让这光黯淡在暗无天日的囚牢中。
反正就是喜欢,今日的喜欢没藏住,一下子脱口而出了。
二人安静地用晚膳,谁都没再说话,就心照不宣地将方才那句表白心意的话翻篇了。
一时间营帐内陷入了无声的宁静中,偶尔只有那只不知道从哪混进来的蛐蛐在鸣叫,竟别有一番野趣。
吃过晚饭,秦铎也叫勾弘扬将近日的奏折搬进帐中。
秦玄枵:“?”
“什么时候把奏折装进马车里的?”秦玄枵指着那一箱箱的奏折,不可思议地问,“朕怎么不知道?”
勾弘扬指挥着下人将箱子放下后,向秦玄枵弯了弯腰,“陛下,您亲自吩咐的,文大人要做什么事都不用跟您说”
秦玄枵:“”
这箱子好像是砸到了朕的脚哈。
秦铎也没管秦玄枵的震惊,他径直走到帐内的桌案旁,从箱中取出奏折来准备看。
“出来便好好休息,怎么还带着奏折看?”秦玄枵走过去,凑在秦铎也身边,看着已经被摊开来放在桌上的奏折。
“今年的暴雨下在秋收之前,北边应该会抢收,南边应做好防雨的措施”秦铎也翻看奏折,眉毛一点点拧在一起。
秦玄枵便伸手,用双手拇指按在他的眉心,顺着向外抹开,将他皱在一起的眉毛捋平捋顺,说:“大司农那日朝会上说过已将司天监的预测吩咐下去,命各郡县做好防雨的工作。”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秦铎也看着奏折中上报各郡县的状况文书,又重新将眉凝到一处。
不是文书中的结果不好,而是简直太好了。
万事顺利,没有一个郡县受灾。
多年的工作经验养成的直觉告诉他,某年若是在秋分左右下这么连绵多日的雨,那或多或少总会出现些农田被淹没的状况,那些受灾的郡县,便需要适当减免赋税。
国运既受命于天,那天道有常,百姓若因天时失了粮,那朝廷自该少收些,如此,方能永昌。
“若不放心,朕再命一路的巡吏去各郡县考察情况吧?”秦玄枵伸手将他的眉毛再次抹开。
秦铎也听了,点点头,他虽不想要去教导一个不属于他秦家血脉的孩子,但百姓的事情不是能让他任性的,秦玄枵的提议几乎完全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连带着看着眼前这狗家伙都顺眼了些。
真是莫名的合拍,奇怪的默契,他只说了个开头,秦玄枵就完全能知道他接下来想做什么。
秦铎也压下心中的轻微痒意,移开视线望向桌案上的烛火。但愿是他多心了,或许各郡县的防雨都很到位,或许各地的雨势不大,也许今年就是个平平安安的丰年。
“现在就传回命令吧,让巡吏快些准备,明日出发。”秦铎也声音沉静,有条不紊地吩咐,“重点在南边,平原,去的时候要轻车简马,直接去田地中视察,然后将情况送回京城。期限就为十日,告诉这次的巡吏,回京后,会给他们本日的职钱中多些添支做辛苦钱。”
烛火光映在漆黑沉静的眼眸中,秦玄枵几乎被吸引了全副心神。
是啊,就是这样,这就是他喜欢的。
“遵命。”秦玄枵听见自己这么说-
次日清晨,林间晨光熹微,薄雾迷蒙。
营帐驻地周围响起各式各样的声响,秦铎也习惯性地早早睁开了眼。
听周围的声音,秦铎也知道是其他官员开始煮起早饭了。
秦铎也将身旁那家伙搭在他腰上的手臂抬起来丢下去。
然后那只手臂又黏黏糊糊粘上来,秦铎也被揽着腰向对方的怀中靠近了点。
“时候还早,爱卿何不多睡会?”秦玄枵刚醒,声音比往常柔和许多,无意识地向着秦铎也蹭了蹭脑袋。
秦铎也抬了下手,想将对方推走,却看在那双凤眸仍闭着,对方眉眼柔和的份上,没使力,只搭在秦玄枵的肩上。
秦铎也:“”
心软什么啊!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没动作,任由秦玄枵揽着腰,只是问:“你不起来做些早饭么?”
秦玄枵呢喃:“自有下人准备,又不用朕亲自动手。”
“难得出来,其他朝臣都享受这种亲自捕猎煮饭的乐趣,你不试试吗?”
对方顿了几秒,然后说:“将野外煮饭称为乐趣的,都是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偶尔有机会,忽然想试试这种野人生活尝尝鲜罢了。你若是让他们日日烧火做饭,这些人必然会像个真正的野人似的,尖叫跑开。”
秦铎也想了想,赞成,便不再要起床,安心闭上双眼,难得空闲。
却没看到,秦玄枵感受着怀抱中的实感,虽没睁开眼,但是嘴角却微微勾起。
秦玄枵的手逐渐下移,不轻不重地在秦铎也身后轻轻按揉着,按着按着,就按到了腰下。
秦铎也身子猛地一僵。
他迅速睁开眼睛,看见秦玄枵笑盈盈地望着他,凤眸中闪过狡黠的窃喜,就像连哄带骗,将猎物骗进陷阱的聪明野兽一般。
“昨日的按摩如何,朕今日继续为你按一按?”
秦铎也:“”
他就不该对这狗心软。
于是一掀被子,秦铎也直接起身,毫不留恋地下了床榻。
他转到屏风后,换上今日狩猎骑射的窄袖骑装。
转出屏风后,秦铎也又去拿护肩、护腕和猎鹰手套。
一身绯红劲装,墨发用黑红色的发带高束成马尾,衣装被纯黑的腰封和黑金腰带扣住,勾勒出劲瘦的窄腰。
秦铎也正用口叼着护腕的一边,另一手去将其扣在手腕上。
秦玄枵看着,忽然就愣住了,他忍不住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第49章 并肩(1k营养液加更)
弦弦弓声响彻,飞鹰奔犬走马。
太阳升起后,林间的薄雾便已消散了,晴空万里中偶尔有几片雪白的云,秋日的晨风带着凉意,将天地拉扯得极为瘦长高远。
早饭过后,秦铎也跟着秦玄枵来到了猎场的正中心,那里早早架起了一座木制的台子,台子最上方挂着座金钟。
秦玄枵今日也换上了一身玄色的骑装,骑装袖口缀有金龙缎边,头发束起,一条窄窄的黑色发带系在额前,将额发撩起,发带之上绣着深红色的忍冬云纹,修长宽阔的身姿挺拔潇洒,雄姿英发。
秦铎也瞥了一眼,收回视线后,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朝臣们也早早便到场等候了,秦铎也算是最后一个来的,跟在秦玄枵的身旁,其他朝臣只看一眼,颇有些熟视无睹了。
秦铎也将大臣们的反应收尽眼底,他知道,这步算是成了,不会再有人反对。他明面上还是朝廷的官,只不过大家都知道还有另一层关系在,但无名无份,也就无人敢去追究皇帝的私事。
秦铎也和秦玄枵站定后,周围才有随从将在场所有人的马匹牵来。
御马司的侍者带着飞光和观月,来到他们二人身旁。
飞光不愧为千里马,仅仅一日的功夫,吃饱喝足后,整个马的精气神就又上了一层楼,一黑一白两匹马,气势旗鼓相当,不分伯仲。
秦玄枵接过观月的缰绳,踩着马镫,长腿一跨,上了马背。
秦铎也没动,因为按照礼制,此时只有皇帝可以骑马,其他朝臣必须恭敬地站在原地。
到了规定的时间,礼官唱词,秋狝正式为秋收和围捕伤害庄稼的野兽拉开了序幕。
皇帝须以弓箭射中高台之上的金钟,金钟作响,意味秋收秋猎正式拉开序幕。
唱词完毕,秦玄枵却没动。
他骑在马上,却觉得有人该同他一样横刀立马,心里隐隐有些冲动。
“爱卿,”秦玄枵道,“上马。”
秦铎也歪歪头,秦玄枵骑在高头大马上,逆着光,身形暗暗,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圈浅白的光。
这声响并不轻,周围一圈的朝臣中,周、杨、文三家为首者均向这处看来,第五言目光中多了些担忧。
这算是,明目张胆的特权和偏爱么?
这一举动,就相当于在此时昭告满朝文武一样,宣布秦铎也可以与皇帝同等骑在马上,俯瞰天下,意味着他不是属于皇帝的一个玩物,而是真正的重臣。
秦铎也不在意此举有多么树大招风,他上马后会给他惹来多大的麻烦,他从不怕麻烦。
有敌意者越多,他便越可以从其中找到制衡之道,在各方的利益牵扯中,发展属于自己的人。
动机是好的,就是下次在这么做之前,至少向他知会一声。
秦铎也微微一笑,在朝臣面前给足了秦玄枵面子,标准地行了一礼,“臣,谢陛下恩典。”
说过后,纵身一跃,干净利落地翻上马背,空中只余一抹绯红残影。
秦铎也伸手摸摸飞光雪白光洁的鬃发,忽然感到身后射来一抹锋利的目光。
自这辈子身体的感知力逐渐向他上辈子的能力恢复后,秦铎也对于身边气息的感知也越来越敏锐,此时这视线,绝对和世家门阀充满算计的目光不同。
秦铎也转过头,同那道目光的主人对上视线。
是蔺栖元。
竟是蔺栖元么?驻守北疆的大将,秦玄枵的舅舅,是秦玄枵非先帝亲生的知情人。
也正是那日他们在亭中所言,才让秦铎也撞破了这个秘密。
这道目光倒不算是敌意,只能说,秦铎也思索了一下,只能说是带着审视的意味。
秦铎也略微沉了沉目光,回望过去,蔺栖元已年近半百,鬓间带白丝,面容中带着坚毅和果决,长眉低沉在额前拧成了个无法消去的“川”字。
怪不得都说外甥肖舅,秦玄枵的眉目,和蔺栖元确实有几分相似,但与秦玄枵的阴沉狂妄不同,秦铎也能从蔺栖元的一双鹰眼和眼尾的细纹中看出些愁苦和北疆大漠的风沙寒霜。
思绪千回百转,但视线相撞的时间却只有一瞬。
蔺栖元显然是没有料到秦铎也的感知竟如此敏锐,注意到了自己望过去的视线,便迅速将目光移开,变为直视高台之上的金钟。
秦铎也旋即也收回视线。
秦玄枵在他身旁,从背后取下弓箭,抽出一支,张弓引弦,身姿舒展开,箭芒应声而出!
铛——!
箭头的锋镝与金钟相撞,发出巨大的金戈之声,如洪钟大吕,巍然浩荡,惊起树林中的一片鸟雀,哗啦啦从枝头和灌木中飞起。
随着这一声响,参与此次秋狝的朝臣均踏上马背,向着林中散去了,空气中飘荡着几声赞扬皇帝膂力过人的马屁话。
秦铎也从没见过这种用箭射钟的礼节,不知道又是他的哪个后辈改的。
一旁,秦玄枵驾着观月,向秦铎也的方向靠近了些,他凑过去,轻声问:“爱卿,不夸赞下朕的准头么?”
秦铎也疑惑地望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金钟的距离,诧异道:“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大的钟,你若是还射不中,那才完蛋。”
说话时,飞光也对靠近的观月呲牙。
秦玄枵:“”
他就想要夸夸,没想到连人带马,被对方的人和马欺负了。
“按惯例,朕要去深林中猎狼,猎虎,”秦玄枵看了看远处,转头叮嘱秦铎也,“爱卿患有心疾,不宜受惊,朕不敢带你去。”
秦铎也正在将马鞭挂在马背的一侧,将箭筒挂在马背的另一侧,听到这话,点点头,他对这个倒是无所谓。
秦玄枵有些不舍,不想与秦铎也分开,但想了想深林中的状况,还是忍痛放弃了要带秦铎也同去的念头。他觉得他有能力保护好他的人,但,他怕万一。
“你便在外围的林中随意逛逛,千万不可逞强,若是累了便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停下歇歇,不必将那比赛放在心上,身体要紧,若是猎物不够,朕偷偷给你添些。”
秦玄枵在絮絮叨叨地嘱咐,秦铎也莞尔,他笑着说:“跟几个小孩子的比赛,我还不至于搞些特权。”
“你去吧,不用担心我,”秦铎也开始赶人,“我还有青玄保护呢。”
秦玄枵:“”
他瞪了一眼不远处骑在马上的青玄。
被自家主子暗戳戳记恨的青玄茫然:“?”
终于将秦玄枵赶走了,秦铎也骑马缓步在林间小道上,他遥遥看见了昨天的那几个小兔崽子。
他原本准备先与其他朝臣一路,这种娱乐的时候最好接触交流,但这会朝臣们还没完全凑在一起,都各自准备各自的打猎去了,毕竟秋狝后,皇帝的赏赐算一个嘉奖,更重要的是,秋狝的猎物也是彰显各世家势力的一个表征,他们借这个来进行无声的博弈,来看各世家的实力。
于是秦铎也就改了注意,打算先跟着几个小孩走一段路,看看这几个小孩的水平,最后打到的猎物稍微比几个小孩多些就行,倒也不至于真跟他们较劲。
却见周小四周小五和杨小十一凑在一处嘀嘀咕咕,然后便悄然脱离了大部队,骑着马朝着山林的深处奔去。
秦铎也微微皱眉,他看了看山中的方向,有些不放心这几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孩子,便跟了上去。
前方很远的地方,周小四说;“我们去深处吧!去猎个大家伙,外围那些野狐野兔,都是小孩子才玩的玩意了。”
“真没事吗,会不会遇到虎?”周小五策马跟上他的兄长,略有些担心。
“怎么可能?”杨小十一神采飞扬,纵马飞奔,他说,“我祖父的下属可是参与了秋狝的筹备,他们早就将豺狼虎豹啊赶得远远的,在最深的山林里才能遇到呢,而且之间还拉上了隔离的铁网,虎啊豹啊,根本进不来!”
“我们去猎鹿!”周小四一纵缰绳,加快了速度,“这次定不能让第五仲熙拔得头筹!”
他们讲话的声音高昂起来,顺着穿林而过的秋风落入秦铎也耳中。
而林中过于死寂了,如此奔波一路,竟没有见到丝毫的野鸡或是野兔等小动物。
秦铎也的眉毛皱得更深了,他隐隐有种危机感,这一路静得过于异常。
他的经验告诉他,一片偌大的林中若是没有这些小的野兽,那必然是有什么凶兽的气息将这些小兽吓得藏了起来。
只可惜前面那几个孩子不知道是没有经验常识,还是太过于兴奋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异常死寂,仍叽叽喳喳向山林深处策马狂奔。
“啧,死孩子。”秦铎也低声说了一句,略为深坐马背,轻轻道,“飞光,追上他们。”
他得快马赶上前面那几个莽撞的孩子,在发生危险前将他们赶回来。
飞光得令,马蹄飞奔,踏起地面一阵尘土,顷刻间便将速度提了起来,转眼前面的三个小少年越来越近。
周小四忽然觉得不对劲,向后勒了勒马,减缓了速度,皱眉疑惑,“咦?这周围怎么什么都没有?”
周小五也慢了下来,“是啊,这一路过来,都没见林中有小兽的影子。”
忽然,他们前方的层叠的灌木丛钟发出轻微的声响。
“那里!”杨小十一立刻抽出弓箭对准了灌木,“有声音!”
一片斑斓在灌木丛中悄然闪过,秦铎也此时刚好赶上,他瞳孔一震,立刻喊:“闪开!”
“是你啊?”杨小十一回头,说,“这可是我们先抓到的猎物,不给你!”
“吼!!!”
忽然,震天响的虎啸从灌木中直冲而起,响彻山林!
第50章 亲射虎
片刻前,深林进处。
蔺栖元从后面策马赶上前,开口:“陛下。”
秦玄枵勒马回头,见是蔺栖元,便问:“蔺将军有何事?”
由于秦玄枵曾经的很长一段时间中均阴晴不定,皇权积危深重,秋狝时,没有哪个朝臣是愿意陪着皇帝一起狩猎的。往日在朝堂上只要苟得好,让秦玄枵挑不出错处,便性命无虞。但秋狝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万一惹了秦玄枵不快,断首可是分分钟的事情。
往年各个朝臣战战兢兢地找理由,秦玄枵懒得听,也本就不想和这些碍人眼的家伙一起围猎,就大手一挥,只带着玄衣卫直奔山林深处。
而今年蔺栖元归京,所有人更是如蒙大赦。
蔺栖元便跟着秦玄枵,纵马奔至深林,这会见四下无人,将心中思虑已久的事汇报给秦玄枵。
“是关于”蔺栖元顿了顿,瞧着秦玄枵的神色还算好,便直言道,“文晴鹤文大人的。”
听到这,秦玄枵来了几分兴趣,问:“他怎么了?”
“也许陛下有所不知,但臣在北疆已有七八年的光景了,任镇北将军也有五年,日日操练将士们,”蔺栖元的声音被北疆的风沙草场磨砺得同样粗粝,他目光定定,严肃道,“方才陛下让文大人上马,他上马的动作,臣可以万分确定,那绝不是京中所教君子礼仪中的御马之术。”
“哦?”秦玄枵的声音从秋风中传来,“那蔺将军以为,是什么呢?”
“是军中的杀敌之术!”蔺栖元一字一顿道。
声音如同铁锤般,字字敲入耳中,秦玄枵没有说话。
蔺栖元以为秦玄枵不相信,便继续解释道:“在北疆行军,四周尽是平坦开阔的戈壁,若敌军的骑兵忽然发起冲锋,那从斥候可探查的几百马步的距离在平地不过是瞬息之间,所以为了更快地反应,做出迎敌的姿态,军中将士皆要学习那种最快的上马方式。”
“你是说”
秦玄枵略微凝神开始回忆,由于一直注视秦铎也,他记得秦铎也是如何上马的,只一翻身,空中还余着红色的残影时,整个人就已经全身紧绷伏在马背上,蓄势待发般。
和京中世家所学习君子六艺中的马术不同,秦玄枵学的正是这种,先以脚踏马镫,在跨于马背上。
优美雅致的,没有杀气的。
或者说,只要没在军中历练过,只要没上过战场的人,都不会秦铎也那种上马的方式。
见秦玄枵凝神,蔺栖元点了点头,道:“是的,如此上马,下一秒便可驾马突围杀敌。而这种上马的方式并不是一两天的学习就可以掌握的,需得长年累月的练习”
“确实好看。”秦玄枵忽然笑着说,“朕喜欢这种。”
蔺栖元愣了,觉得自己好像耳朵有问题:“啊?什么?”
“朕说,他上马的身姿,朕喜欢。”秦玄枵重复,凤眸中盈着甜渍的笑意。
“?”
蔺栖元沉毅的面容抖了一下,他觉得自己不是耳朵落在北疆,就是脑子落在北疆了。
怎么六七年不见,怎么这个当初一直板着脸,浑身散发着阴沉戾气的少年长大了,这么爱笑了?皇位这么爽的么?都能将一个阴沉的孩子养的这么乐观开朗???
还是说随了他阿妹,这种性格治愈了幼时的伤痛?
不对啊,前几年还常在北疆听说京城的事情,听某位朝臣出言不逊惹怒了秦玄枵,被直接拖出去砍了。
怎么突然变化这么大?
蔺栖元还以为秦玄枵不信。
“陛下,臣在北疆七年,大大小小的仗打了无数次,一眼便能看出来谁当过兵杀过敌。而文大人身上的那种”蔺栖元试图找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形容,“那种万夫莫敌的气度,绝对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
甚至蔺栖元能感受到那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尽管觉得不可思议,还是补上了一句,“甚至是领过兵打过大仗的。”
普通的士卒,绝对不可能只在那一瞬间,仅仅是眼神的对撞,就令蔺栖元感到如临大敌。
说完后,蔺栖元又觉得自己得出的结论过于荒谬,一个还带着心疾的文官,怎么可能领过兵打过仗杀过人?
“朕知道他身份存疑。”
正怀疑自我的时候,秦玄枵忽然说话了,尽管声音轻飘飘的,还是将蔺栖元拯救了出来。
“陛下相信臣所言?”
“嗯,”秦玄枵点点头,“舅舅总不至于骗朕,这些异常,朕也发现了。”
至少赤玄搜集来的密报中,因父母早逝,家中财产微薄,仅够读书,文晴鹤也一直在读书,这一生从没有接触过骑马。
他甚至怀疑过赤玄办事不利,又派过别的赤纹玄衣卫去调查,搜集来文晴鹤过去读书的手稿,按时间顺序来排列,日日都有抄写典籍的记录,时间满满当当,再将其和做官后的文书上的字迹做比较,是相同的。
所以也可以排除文晴鹤表面上做着“读书”的掩盖,背地里接受“练武习武”的训练。
所以秦玄枵彻底将变化锁定在了那日的含章殿。
加之蔺栖元今日的说辞,这种杀过人的“血性”和翻身上马的习惯做佐证,秦玄枵可以确定,曾经的文晴鹤,和如今日夜在他身边的,绝不是一个人。
“蔺将军,你说,”秦玄枵摩挲下颌,皱眉问,“有没有可能,文家这旁支当初其实是双生子啊?留下一人读书考取官职,另一个孩子被秘密送走,接受习武训练”
顺便也教育这个“不存在的人”刻意模仿成烈帝的字迹、习惯,下了一盘天大的棋,只为了在关键时候将这个人送到自己身边?
的确有这个可能。
他崇拜魏成烈帝这事,不是什么秘密。
但却没人知道他曾如痴如狂地收藏属于那位的画像和手稿。
和推崇后建祠堂不同,这样的痴狂,反而像是迷恋了。
所以说宫中有人偶然发现,泄密,传出去后,培养这个人的人发现了这个人与成烈帝相貌有几分相似,变觉得有机可乘,便勒令这个人去模仿成烈帝,然后伺机来到他身边?
秦玄枵想到那日在奏折上看到的只有七分与成烈帝相似的字迹,也许是近几年才发现,所以只模仿了个皮毛。
秦玄枵缓缓点头,将自己的逻辑彻底闭环。
“无妨,就算他带着目的接近朕也无妨,”秦玄枵道,“朕很喜欢他,剩下的,随他去吧。”
蔺栖元刚想劝诫秦玄枵小心为上,听到这话,一口气没提上来。
“”
果然还是耳朵落在北疆了。
“吼!!!”
忽然,不远处的山林中,响起了一声震天响的虎啸声。
声音层层透过林间,惊得林中野鸡腾空飞起,野兔乱窜。
秦玄枵和蔺栖元均回头,望向虎啸传来的方向。
“陛下,那处,应该不是深林吧,怎会有虎越过兵部拉的铁网?”蔺栖元问。
秦玄枵却眯着眼,望了眼来时的路,又看向虎啸的方向,他还记得秦铎也离开时的方向,如果一直向深林中走,就差不多是那边。
周身的气压忽然降下来,秦玄枵猛地一提缰绳,冷喝一声:“观月!”
黑马迅速飞奔起来,秦玄枵伏在马背上,观月不断提速。
——
与此同时,灌木丛剧烈响动。
斑斓的猛虎从灌木丛中飞扑而出,金黄的兽瞳泛着幽森的寒光,利爪噌然,硕大的老虎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奔三个小少年扑过去。
由于有秦铎也刚才的一声喊声,三个少年的警惕提高了一些,老虎见时机不妙,匆忙扑出,并不如意料一般扑到马背上的人。
虎啸一出,三个少年的马均受惊,长嘶以上,高高扬起前腿,疯狂向着四面八方逃窜。
周小五没抓住马的缰绳,被马这么一扬腿,他重心不稳又被猛虎吓到,一下子摔下马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猛虎一扑不成,轻巧落地,看见有个细皮嫩肉的猎物摔在地上动弹不得,便俯下身子,做出捕猎扑杀的姿态。
周小五彻底吓傻了,他顾不得疼痛,在地上手脚并用,迅速向后爬。
秦铎也面色一沉,一拍马背,喝道:“飞光!”
飞光彻底放开四蹄,好似化作一道白色的流光,猛地冲向斑斓的老虎。
秦铎也压低身姿伏于马背,减轻风阻,顺势从马身侧抽出马鞭,向空中一扬。
马鞭在空中划过,猛地展开,“啪”地一声!
空气被破开的声响划在猛虎的耳边,猛虎攻击受阻,也略有些震惊地望向敢直入虎口的一人一马。
白色流光一闪,秦铎也双腿死死夹着马腹,弯下腰身,伸出手臂,精准地一把抓住周小五乱挥的胳膊,咬着牙用力将他拽上马背。
这具身子没经受过系统的训练,力气还是小了些,秦铎也感受到手臂传来火辣的痛感,他死死咬住牙,全然不顾牙齿刺破嘴唇,血腥味蔓延在口腔中。
仅仅一瞬间,秦铎也将周小五拽上马,白光在猛虎眼前一闪而过。
一个猎物跑了,猛虎调转脑袋,望向另一个好欺负的,杨小十一的马正团团乱转。
秦铎也冲出后,回头吼道:“你们两个控好马!往回跑!跑直线!”
一边吼,秦铎也一边勒马,迅速地将背在身后的弓取下,从马身侧的箭筒中取出一支,没时间做瞄准,他迅速张弓引弦。
噌然一声,弓箭破空而出,猛地钉在老虎的脚下。
老虎攻击的动作再一次受阻,杨小十一危急关头找回了自己的理智,迅速收揽缰绳,将失控边缘的马控制住,趁机狂奔起来,和周小四一起,向着外头逃窜。
老虎一巴掌拍断了木制箭身,再次吼了一声,就欲提速追击前面两个逃窜的人和马。
秦铎也在这空挡,重新抽出一支羽箭,再次张弓,眯起一只眼。
噌!
羽箭猛地射出,飞向虎头,老虎猛地察觉到了什么,回过身,扬起前肢,箭尖射入虎掌中。
“吼!!!”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老虎受伤吃痛,红着眼回头,彻底记恨上了屡屡打断他捕猎的人。
斑斓的老虎放弃两个逃命的家伙,回过头来,猛地向秦铎也的方向扑过来。
青玄此时策马赶上,秦铎也见老虎回过头,一切都在向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他匆忙看了一眼青玄,喊:“青玄,别来捣乱!”
青玄本想立刻上前保护,忽然被这一喊,如定住一般立刻勒马停下。
秦铎也见老虎扑过来,立刻策马飞奔,飞光如同和秦铎也思想相通,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始终和老虎维持一定的距离。
白色的骏马在前飞奔,老虎紧随其后。
秦玄枵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一瞬间如坠冰窟,目眦欲裂,迅速抽出腰间别着的天子剑,就要冲上去。
忽然他看见了秦铎也在马背上看了他一眼。
那双眼睛沉静,胸有成竹,丝毫不见慌乱。
秦玄枵的动作停住了,一种莫名的信任让他停下,有个声音告诉他,那个人,他可以。
秦铎也伏于马背,心中计算着距离,他从飞光身侧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叼在口中,忽然双足一点,纵身从马背上跃起。
距离刚好,秦铎也双手握住头顶粗壮的树枝,顺着骏马飞奔的力道,灵活轻盈地一翻,握着树枝在空中翻腾半周,下一秒,双足落在树干上。
飞光感受到秦铎也离开,猛地加快了速度,带着马背上的周小五一骑绝尘。
猛虎恰好在此时从树下奔过,它似乎感受到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惹怒他的人似乎逃跑了,而猎物近在咫尺。
老虎便直直向着飞光冲过去。
秦铎也蹲在树上,解下长弓,将口中衔着的羽箭搭在弓弦上,利落地张开弓弦,身子舒展,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将长弓绷紧,羽箭的锋镝寒芒在林稍一闪而过。
秦铎也闭上一只眼,另一只漆黑的眼眸沉静、带着万夫莫敌的英勇锐气,他将弓弦拉到极致,瞄着前方,心中默数。
噌!
羽箭从弓中猛地射出,弓弦颤颤,随着箭尖寒芒一闪而逝,在林间穿过,带着尖锐的破空声。
一把射进猛虎的脖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