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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把她从人生规划中剔除

    温晚蹲在茶几边,像只讨食的小狗,谢舒毓让她先吃点水果垫着肚子,她摇头说“不”。

    “我要吃肉,大口吃肉。”

    “那就等着。”谢舒毓进厨房。

    燃气灶打火,她把砂锅里的炖汤重新煮沸,端上饭桌,温晚用力深嗅,早就馋得不行了。

    “先喝口汤。”谢舒毓拿碗给她盛,左右摇头,吹吹凉。

    温晚顺势滑到地板,坐在谢舒毓脚面上嗷嗷,“老婆老婆,我要吃肉。”

    谢舒毓呼呼了喂给她,温晚张嘴叼走,闭眼咀嚼,摇头晃脑,发出幸福小猪哼哼声。

    情绪价值给得相当到位,谢舒毓忍不住俯身亲了下她脸。

    打开电视,让房子热闹起来,温晚都没盛米饭,光吃肉喝汤。

    牛肉早就炖得软烂,香味全融到汤里,土豆烂糊,酸菜解腻,汤面再丢一把鲜嫩的小葱,哎呀香迷糊了。

    饭吃到一半,温晚歪个脑袋,侧耳倾听。

    “好像下雨了。”谢舒毓起身走到阳台。

    下雨对她来说,从小到大一直是件很特别的事,每次听到雨声,一定会把头伸到窗外去看。

    温晚蹦跳跟上,抓起谢舒毓一条胳膊,从她胳肢窝底下钻进去,又抓着她手按在后腰位置,紧紧环抱住她。

    “我的城市也下雨了。”

    失笑,谢舒毓低头看,眼神变得柔软,脸颊蹭蹭她冰凉好闻的头发。

    温晚抬起脸,跌在她深沉曜黑的眼睛里。这个人,总像水一样包容着她,即使生气发怒,滚沸起来,也绝不随意泼洒烫伤她,而是选择自己找个角落待着,冷却下来,才重新回到她身边。

    吃饱了,胃里暖暖,心口热热,温晚想,如果谢舒毓再一次跟她说起婚礼的事,她不会拒绝。

    温晚看着她,久久凝视,期待她开口。

    但始终没有。

    “你会觉得看下雨很无聊吗?”

    谢舒毓说起眼前的事。

    温晚歪头,认真想了想,“喜欢,但没有灯光,暗暗的,什么也看不到。”

    “我想买一个那种带大露台的房子,这样我就可以坐在房子里看下雨。”

    谢舒毓说最近在看了,有些二手房非常值得购入。她说她喜欢那种半新不旧的感觉,还有就是新房要等很久,她想快快搬到自己新家里去。

    温晚想到她之前说的话,有点难过,谢舒毓似乎把她从人生规划中剔除了。

    “你不跟我商量了吗?”她怎么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了。

    “现在就在跟你分享。”谢舒毓回答。

    她说到时候房子要怎么怎么布置,要养乌龟,养鱼,养花,还想养一只小猫。

    温晚听出来了,“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面,就是没有我。”

    谢舒毓笑一下,“你想去,我欢迎,你想我来找你,我也会安排好时间,尽量满足。”

    温晚松开手,有点生气了,“那你之前说,我们一起买房,算怎么回事?”

    “是你先说我们要一起买房。”

    谢舒毓耐着性子跟她捋,“但那时候,我还不确定,也没有足够的钱,所以拒绝了。后来我感觉自己快有钱了,跟你商量,但你也没有回应我。”

    “对。”温晚理直气壮,“你拒绝过我一次,所以我也要拒绝你一次。”

    谢舒毓盯着她,有点服了她。

    “怎么样?”温晚那股刁蛮性子又上来了。

    不想吵架,谢舒毓摇头,揽着她进屋,“你吃饱没,要不再吃两块肉。”

    温晚早就饱了,但架不住馋,坐在沙发上赌气板着脸,谢舒毓手托着,肉喂到她嘴边,她到底没忍住。

    肉真香,越嚼越香,温晚大叫,“我还要吃!”

    谢舒毓继续喂,喂完放下筷子坐在一边刷手机。

    几分钟前乌玫给她发消息,说在蹲卖蝴蝶标本的直播间,看到一只好漂亮的天堂凤蝶,很幸运抢到了。

    [我要送给学姐!]

    谢舒毓不知道该怎么办,拒绝吧,人家买都买了。

    接受,又得费心去想,回人家什么礼才合适。

    [能退吗?]

    谢舒毓小心翼翼问。

    [直播间一物一拍,不可以退。]

    乌玫说。

    谢舒毓不相信有这种规则,她又不是没拍过。

    [那必然是不合法的。]

    她说你退,我不要,乌玫解释说这个不是去野外抓的,是自己养的蝴蝶蛹孵化的。

    谢舒毓知道,大多数蝴蝶成虫寿命只有几天或几周,特殊品种最长也不过一年。

    昆虫的寿命就是很短。

    再说,野外哪有那么多蝴蝶,供这些人成天卖卖卖。

    [无功不受禄。]

    谢舒毓回复。

    旁边温晚嚷嚷,“我还要吃肉!”

    谢舒毓无奈放下手机,继续投喂。

    温晚倒在沙发上,故意大声吧唧嘴,表达她有多爱今天这道菜。

    乌玫丢来一串星星眼,说学姐帮了我很多,怎么会无功呢。

    [你喊我一声学姐,一个屋檐下,我理应关照你,你不用太有心理负担,蝴蝶退掉吧。]

    上次谢舒屹给她买的蜻蜓标本,她后来放他书桌上了,没要。

    为此,谢舒屹发消息质问,姐姐是不是讨厌他。

    这还用问?谢舒毓心说。

    送礼回礼真是件超麻烦的事,谢舒毓精力只够用来对付温晚,实在不想费神思考给新朋友买什么东西作为回礼。

    她命令:[退掉。]

    “我还要我还要!”温晚打滚。

    谢舒毓放下手机,探身摸摸她的肚子,“宝宝你可别撑死了。”

    被这声“宝宝”甜到,温晚搂住谢舒毓的脖子,要用油叽叽的小嘴亲她。

    没躲,谢舒毓任由她亲,给她喂了最后一块肉,抽纸擦脸。

    手机又在响,谢舒毓抓起查看,温晚有些狐疑,问:“谁啊,大半夜的。”

    “女作家。”谢舒毓如实回答。

    乌玫没回复了,女作家问她下周末有没有时间,想搞个粉丝见面会,官宣一下。

    温晚好奇凑近看,下巴搭在谢舒毓肩膀。

    谢舒毓询问更多细节,见面会地点竟然就在温晚公司附近的商场。

    “没问题没问题!”温晚扬拳欢呼。

    女作家说给报销车票,安排食宿,谢舒毓说不用。

    [我女朋友也在这附近,顺道的事。]

    哇哇哇!对面惊喜。

    [小毓老师竟然有女朋友。]

    她好像找到同类那种兴奋,且非常敏锐指出:

    [是不是穿高跟鞋站墙头上那个女孩子?]

    “啊?什么?”

    谢舒毓还没来及说话,温晚大叫起来。

    女作家紧跟着发了个表情包过来。

    [小毓老师,你知道吗,你的女朋友火了,现在网上到处都是她。]

    表情包温晚脸被“火大小熊”贴纸覆盖,她叉腰站在墙头,下面有白色思源黑体“火大”二字,外加三个感叹号。

    “谁干的!”温晚气死了。

    谢舒毓大笑,不忘把表情包保存,另转发到群。

    接下来两天,她们相处非常愉快,温晚暂时忘记了别的事,只知道下周末要陪谢舒毓参加见面会,没有空闲吵架,白天在商场试裙子,夜里在网上看裙子。

    虽然见面会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但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那些对谢舒毓还存有非分之想的小妖精们知难而退。

    “你现在是女明星了,我可得看紧些。”

    她预约了好几个项目,打算周内下班去做,要好好捯饬捯饬脸。

    博物馆没去成,但也不觉遗憾,反正以后还有机会。

    她们在一起就好。

    外面逛了一天,谢舒毓腿都走酸,盘膝坐在客厅沙发,看温晚满屋子跳来跳去,始终很有活力的样子,抓了个抱枕在怀里。

    “你有没有听说过冕狐猴。”

    温晚在敷面膜,含糊问:“什么?”

    谢舒毓找了个视频出来给她看。

    黑白配色的机灵小猴手长长脚也长长,像螃蟹横着走路,却是袋鼠那样,左右蹦跳,十分魔性。

    “泥才是厚!”温晚大怒。

    生活中,这种类似场景经常出现,这不能称之为吵架。情趣更为准确。

    这周末她们在一起,有几次要吵起来,谢舒毓按下心中不快,都巧妙转移了话题。

    温晚心不在焉,也没有深究。

    她们的相处,总体来说非常愉快。

    温晚开车把谢舒毓送到高铁站,下车前,抓抓脸蛋。

    “感觉少了点什么。”

    谢舒毓笑着说:“应该是没吵架,你不习惯。”

    “对哦!”温晚恍然想起,“我们有三天没吵架呢!”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放心,我回去以后,一定会吵起来的。”谢舒毓说。

    温晚不怕,“吵得再厉害也没关系,你肯定还会来的。”

    谢舒毓“呵呵”两声,送她白眼。

    也许是因为高铁站分别时,温晚掉眼泪了,她们接下来一周,竟然一次没吵过。

    自从上次跟左叶在阳台抽烟,谢舒毓发现坐在塑料凳上看夜景的感觉特别好。

    天热起来,阳台比房间凉快多,她喜欢坐在阳台跟温晚打视频,小声说一些黏糊的话,各种肉麻的昵称都不避讳着人。

    温晚知道她有室友了,是她同校的学妹,偶尔会搭伙做饭。

    “你跟别人同居。”温晚是有点不开心的,但也只是嘟嘟嘴巴,怪腔怪调哼哼几声。

    “那你要这样说,我都跟数不清的女人同居过了。”谢舒毓隔着屏幕点一下她鼻尖。

    温晚知道她说的是大学室友,网上那种营销号小视频看多了,自己在那分析。

    “因为我们是生理性喜欢,一见面就会产生多巴胺,让我忍不住想靠近你,跟你黏在一起。但只要分开,生理得不到满足,就会烦躁,生气。”

    她解释她们为什么一分开就总吵架,“都是因为我太爱你了。”

    问题很好解决,谢舒毓心说你回家不就好了。

    但她没说。

    答应要给温晚时间,这个过程谢舒毓也在努力说服自己。

    如果最终她们不能走到一起,她也不过是回到以前的日子,并没有特别糟糕。

    她凡事习惯性往最坏的地方想,家人抛弃她,朋友远离她,爱人也会有新的爱人……

    强烈的不安全感折磨着,随时间堆积,渐渐有些难以负荷了。

    数不清的深夜,她躲在漆黑的小房间,憋红眼睛,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轻微躯体化反应,满身大汗,知道自己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向内寻求解法,问自己,我到底想要什么。

    要实实在在,能抓在手里的。

    只有房子。

    她的家,房产证上是她自己的名字,她可以随便把东西放在哪里,不用担心妨碍到别人,她可以随便坐在哪里,或是躺着,蹲着。

    每一个房间,都是她的。

    跟女作家约好的见面会倒数第二天,谢舒毓收到合同上许诺的第一笔钱,是首印稿酬总价的百分之三十。

    她是画册的主稿,贡献最大,即便只有前期的百分之三十,金额也不小了。

    加上这几年上班,开网店,还有接私活攒下来的钱,完全够一个首付。

    第二天下午下班,谢舒毓就预约了房产中介。

    而这件事,竟然是乌玫第一个知道的,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知道的。

    前一天,在乌玫提出想参观谢舒毓房间,了解装饰布局的时候,谢舒毓告诉乌玫,“等我走了,你就可以搬到这个大房间里。”

    “可是学姐,我才刚来你就要走了。”乌玫一下泄了气,坐到谢舒毓床边。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别人坐我的床。”谢舒毓把她提起来,丢到电脑桌边椅子上。

    乌玫更加沮丧,“学姐嫌弃我。”

    “不是因为你来,我才要走,我早就有买房的打算了。”谢舒毓解释。

    一切都无法转圜,小女生皱眉思索几秒,冲她扬起脸蛋,“那以后可以去学姐家做客吗?”

    “当然。”谢舒毓还没小气到这种地步。

    第62章 人间值得

    夏季天气多变,出门时候还好好的,看房途中,外面噼里啪啦下起大雨。

    谢舒毓和房产中介一起被困在房子里,对方安抚说别急,要给同事打电话,请求帮忙送伞。

    “我带了。”谢舒毓从随身的帆布包里取出一把折叠伞。

    “啊——”房产中介愣了一下,继而恭维,“你真周到。”

    “到时候我送你回店里。”谢舒毓说。

    他们门店就在小区外面的马路边上,没几步就到。

    看的那种小洋房,房龄有七八年了,三室两厅,其中一个次卧跟主卧并排朝向,小半空间让给阳台,因此组成了面积相当可观的一片露天空间。

    “坐北朝南,早晚都可以见到阳光,对面是自然公园,出去有公交地铁,还有私家车位,各种出行方式都可以满足。”

    房产中介贴在阳台玻璃门边说。

    谢舒毓抖开伞叶,伞朝着外面,按下把手处开关,“砰”一声,伞弹出去,舒展成朵。

    房产中介吓了一跳,“机关伞呀!”

    谢舒毓撑伞站在露台,回头冲他笑笑,“是不是很酷,像电影里的侠客。”

    这把伞是温晚买给她的,本来有两把一模一样的,温晚那把没几个月就被弄丢,而谢舒毓这把已经用了五六年。

    她对待手边一切都很爱惜,伞每次用完晾干才收起来,伞叶整整齐齐叠在一起,伞骨至今不见一丝锈迹。

    撑伞在露台上来来回回走,听雨滴在伞面开花的声音,她唇边那个小酒窝也跟着开。

    喜欢,好喜欢。

    “这套房子是真不错。”

    房产中介站门边比划,“一面可以隔绝做晾晒区,一面可以做休闲区,冬天围炉煮茶,夏天啤酒烧烤,再种上几盆花,赏雨赏雪,都相当哇塞的!”

    真会说,真会卖。

    “只是套内空间有点小,下大雨可能会返水到家里,就两扇玻璃门,冬天肯定不保暖,钻风,而且对面的自然公园,老年人晨练和晚上跳广场舞,会很吵……”

    “还有啊,老小区了,新房才多少单价,这房子不是他想卖多少就卖多少,是市场定的,现在市场有多差,大家有目共睹。”

    “我跟你说,还得跌。”

    谢舒毓把网上学的那几句照搬念一遍,到处挑刺,最后说:“你再去跟房主谈谈。”

    网上还有一招,她一并使了,明明房子里就她们两个,还故意压低嗓,搞得神神秘秘的。

    “你能把总价谈下来,我就再多给你一笔佣金,到时候直接微信转给你,税都免了。”

    “可咱们这片是别墅区呀。”房产中介有点好笑地看着她,四十多岁的人,喊她姐。

    “我说哥,你现在卖的也不是别墅啊。”

    到楼下,谢舒毓伸手给他指了个方向,“你以为我不知道,别墅区环境,可比这儿强多了。再说你干嘛帮着房主说话,我才是你的小金主。”

    两人掰扯半天,直到雨停,这人老跟她杠,谢舒毓有点烦,不送他了。

    “你自己回去吧,我有个朋友住在附近,我要去她家玩。”

    “你有熟人呐,住哪儿?”房产中介问。

    “就我刚才指的地方。”谢舒毓踩水往前走,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快,小水滴星星落落,她撑伞故意离他远远的,不给他躲。

    “我就想跟她挨着,否则也不是非要买这个小区。”

    “那我送送你。”房产缩着肩膀。

    两人路上继续掰扯,谢舒毓觉得自己够掏心窝子了。

    买东西也看缘分,行就行,不行拉倒,她现在学会放平心态,强扭的瓜不甜。

    其实原定的首付她完全够了,但讲价是必要环节,手里余点钱,还能再简单装修下,添置些家电。

    门前分别,谢舒毓让他再努努力,还给他加油打气。

    回头,进了温晚家。

    没提前打招呼,表姑姑在可视门铃里看到人还挺意外的,呼着喊着跑出来迎。

    “小碗没来呀?”表姑姑四处张望,“还是躲起来了。”

    “就我自己。”谢舒毓笑着捏了表姑姑的肩,“路过,顺道来看看,不然撞见,肯定要挨说。”

    表姑姑轻轻推了她一把,“你这孩子,你知道就好!上大学以后都不在家里住了,怎么表姑姑虐待你了?”

    “哎呀哎呀,学习忙嘛——”

    谢舒毓两手把在她肩膀,捏捏,轻推着她进了屋,“我好饿,还没吃饭呢。”

    门口,表姑姑弯腰给她找鞋,这个家里,谢舒毓有自己的棉拖和凉拖,跟温晚一样,区别于其他客人,专属的。

    温晚爸妈都不在家,她爸陪她妈出差去了,家里就表姑姑和外公。

    谢舒毓一屁股坐在沙发,嘀咕说“累死了”,外公听见声响,从屋里走出来,坐旁边陪她说话,比亲生的还像亲生的。

    家里的猫狗也跟过来凑热闹,温晚体质吸狗,谢舒毓吸猫,银渐层肥硕如猪,跳上沙发,蹲在她大腿。

    表姑姑问她想吃什么。

    “想吃有很多个蛋的蛋炒饭。”

    谢舒毓仰着脸,下雨有点冷,她穿得少,吸了下鼻子。

    表姑姑去温晚房间给她找了个小毯子披在肩膀,她手里捧杯外公泡好的茉莉花茶,眼睛眯起,被水雾熏红。

    “我是来看房子的。”

    “表姑姑,外公,我要买房了。”

    谢舒毓从来没想过,是温晚的家人,比她自己的家人更早得知消息。

    温晚她是故意瞒着,想告诉表姑姑和外公,也不是只因为顺路。

    大禹三过家门还不入呢,跟远近没关系。

    她就是想告诉表姑姑和外公,她知道两位长辈一定会替她高兴,而不是缠着她问“哪里来的钱”,或是“怎么不跟家里商量一下”。

    “哎呦,小筷子要买房了,我的天呐。”

    表姑姑又是拍巴掌,又是拍大腿,“可不得了,现在年轻人没几个凭自己本事买房的,我们小筷子真是不得了。”

    “就买在附近。”谢舒毓站起身,朝外指了下,“C区,小洋房那块,二楼,三室两厅,已经在跟中介谈了。”

    这个小区的房子,她看了好几套,今天这套是最满意的。

    “花那钱。”

    外公不太赞同,“直接住家里多好,像从前那样。”

    表姑姑说才不是嘞,“现在的女孩子都特别要强,要独立,而且我们小筷子有这个实力。”

    她把谢舒毓拉到一边,“小碗不愿意住家就是嫌我们烦,上次她爸开车送她过去,两人吵嘴,她爸回来说了我们才知道,嫌我们进房间不敲门,她没隐私。”

    表姑姑叹了口气,有些自责道:“上次那个事,也是因为我不敲门,孩子毕竟大了,确实太不应该。”

    她抬头看向谢舒毓,继而欢喜,“这下好了,她们就住在家附近,想来想来,想走就走,不愁饿肚子,也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小筷子,还是你周到。”

    表姑姑拉着她手,都不知道该怎么爱了,小时候还得搂怀里亲亲抱抱,现在长成巨大一只,想摸摸头还得把胳膊伸老高。

    “再给你加个菜吧,糖醋排骨,怎么样,冰箱里有,微波炉解冻快得很。”

    “那好!”谢舒毓用力点头。

    这天晚上,谢舒毓吃得很饱,夜里躺在床上,撑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还爬起来画了两个小时图。

    第二天上午,房产中介给她打电话,喊她姐,问她方便说话不。

    “在外面看房,你说吧。”

    谢舒毓坐电脑面前,快捷键保存图层,起身走到窗边。

    “我联系了房主,那边好像有点松口的迹象了。”

    房产中介这次打电话,主要问她之前答应的佣金还算数不。

    “当然。”

    谢舒毓挂断电话前鼓励他,“要加油哦!”

    人生真是变化无常,倒退个四五年,谁相信现在房子会跌成这样。

    小画家也买得起大洋房了。

    就很凑巧,在房价最为低迷的时候,她发了笔横财。

    不想把这一切都归功为运气,是她足够努力,且从始至终,目标坚定。

    她勤劳,踏实,务实,她依靠自己,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坐车去找温晚,夏日窗景飞驰,天空漂浮巨大的云朵,远山苍翠,田野宽阔,她双眼渐渐模糊,流下泪来。

    想到小时候,想到不久前,继而是现在、此刻,她好委屈,好伤心,又好幸福。

    静静哭泣,不打扰任何人,眼泪大颗掉落在衣襟和手背。

    真的太久太久,没哭出来过了。

    温晚最会哭,不管多小的事,只要不顺她心了,她脚一跺嘴一瘪就要哭,但哭完立即会变好。

    她说,眼泪是情绪的窗口,她憋不住也不想憋,高兴就要笑,难过就要哭,生气就要骂。她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人。

    天知道,谢舒毓有多羡慕。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不招人喜欢,是因为哭不出来。

    邻座的大姐,似乎默默观察她许久,窸窣响动一阵,将展开的纸巾轻轻覆盖在她的手背。

    所以,这个世界,总有那么多美好,在无声挽留。

    告诉她,人间值得。

    习惯坚强,独自消化情绪,不在任何人面前流露自己的脆弱,快下车的时候,谢舒毓已经完全调整好。

    列车晚点二十分钟,温晚下班早,附近到处闲逛,在出站口接到人,立即冲上去告状。

    “我坐按摩椅,不给付钱,那个椅子就把我顶起来了!”

    她表情夸张,手舞足蹈,说按摩椅下面好像藏了个人,一直在用拳头顶她的背,把她顶成弧形。

    “哎呦真是气死我了,我挣扎了半天才爬起来。”

    她好快乐,这么小一件事,经她描述,变得好有趣。

    当然,更少有人可以忍受被按摩椅持续暴打十几分钟,并不断魔音灌耳。

    按摩椅也没想到,还有人厚脸皮到这种程度。

    “其实赚到了。”谢舒毓摸摸她头,“按摩椅帮你拉伸了呢,其实按摩和被人暴打本质是差不多的,对吧。”

    温晚狞笑举起拳头,“那我来帮你按摩按摩。”

    谢舒毓看她样子,猜想她应该还不知道自己要买房的事。表姑姑没专程拎出来讲,许是默认她知道。

    雷埋下,谢舒毓竟然有点小兴奋,期待某天爆雷,看到温晚大发雷霆的样子。

    好恶毒,她谴责自己,牵起身边人绵软的小手。

    “今天去吃烤肉吧,你请我。”

    她很快就要变成穷光蛋了。

    “好哇!”温晚爽快答应,“我养你一辈子也没问题。”

    翌日,约定的时间到达见面会地点,温晚盛装打扮,去理发店做了个一次性的大卷,红裙波浪,风情万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走红毯。

    谢舒毓跟在旁边,素的脸,小背心,白衬衫,下身一条阔腿牛仔裤,像她助理。

    “你都不打扮我。”

    还没进场,谢舒毓捏着她手站在咖啡店门口,语气哀怨。

    温晚从包里翻出个黑框的平光眼镜,给她架在鼻梁上。

    “这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小配饰,使你看起来更像一位气质低调沉稳的女艺术家。”

    谢舒毓戳穿,“你就是故意遮住我的脸,让人家看不清我。”

    “你是手艺人,靠手吃饭的,要脸做什么?”

    温晚摸出口红,两根手指夹一面小镜子,“我才要好好打扮,让她们自惭形秽,从而远离你。”

    “你想多了,真的。”谢舒毓说。

    倒不是她自谦,现场多是女作家的书粉,她凑个人头而已。

    “不过我确实是个手艺人。”谢舒毓捏了把她的腰。

    温晚瞬间领悟,身子扭一下,长发荡漾,“真讨厌!”

    角落里,两人正调情,旁边一道小甜嗓。

    “学姐——”

    第63章 一个恶毒的念头

    温晚有几年没见过这种像纸杯蛋糕一样软乎乎的小女生了。

    还有“学姐”这个肉麻又中二的称呼。

    她下意识望向谢舒毓。

    刚刚还在打闹,立即收手,站直身体,谢舒毓望向面前人,有些意外。

    “乌玫?”

    乌玫今天穿了条蓝白配色的吊带连衣裙,外搭镂空小针织,裙摆层层叠叠像盛开的花,颈间还系有白色蕾丝蝴蝶结。

    她身材娇小,周身气质是跟温晚那种令人不敢直视的明锐完全相左的亲切可爱。

    两种风格的极致。

    眼前一亮,谢舒毓不禁“呀”一声,“是你啊乌玫,你今天打扮得好漂亮。”

    说到“漂亮”的时候,温晚头不动,两只眼珠斜向旁边。

    乌玫两腿并得直直,双手交握身前,仰脸看着人,目光虔诚,如同欣赏一尊绝美的雕塑。

    “学姐,你今天也好好看。”

    “小晚,这是我室友,之前跟你说过的,乌玫。”

    谢舒毓大大方方的,“乌玫,这位是我女朋友,她叫温晚,傍晚的晚。”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温晚,这个小蛋糕不简单。谢舒毓介绍说“女朋友”的时候,小蛋糕嘴角微不可察向下一撇。

    正头娘子的体面,温晚伸出右手,“你好,小朋友。”

    “姐姐好。”乌玫牵起她手,裙摆拉开,规范屈膝礼。

    欸?温晚眉梢一跳,有点意思。

    小蛋糕柔软无害,“姐姐,你真漂亮。”

    温晚笑起来,“你的‘mei’是哪个‘mei’。”

    “是玫瑰的玫,但很多人都以为是果脯乌梅的梅。”

    乌玫说,她的名字常常被人写错,后来某天突发奇想,尝试用乌梅和玫瑰泡水,发现意外很好喝。

    “我是学姐的粉丝,我在网上看到绯红说要开读者见面会,这趟是专门过来支持学姐的。”

    所以她专程准备了礼物,身后小纸袋双手举到谢舒毓面前。

    “学姐,打开看看吧。”

    这种情景下,谢舒毓无法再拒绝。她打开纸袋,里面是那只她要求退货的蝴蝶标本,还有个手掌大的玻璃瓶。

    “是我自制的乌玫果酱,里面有乌梅碎和可食用的滇红玫瑰,味道非常好。”

    乌玫开心合掌,贴在脸颊,洋溢幸福笑容,“希望学姐喜欢。”

    谢舒毓拿出那只蝴蝶标本,“我不是让你退货。”

    “可是这只蝴蝶真的好好看,它翅膀上的那种蓝,很像学姐,璀璨又忧郁的感觉,我真的很想很想把她送给学姐。”

    她小声呜呜,扮可怜,甚至要给谢舒毓鞠躬,“学姐,请求你收下我的礼物。”

    温晚心里骂了个脏词儿。

    “哎呦人家一片心意嘛,你就收下了。”

    她面上装得大方,“你的小粉丝欸,要好好对待,小心以后成为女明星黑历史,说你耍大牌。”

    “哪有那么夸张。”

    谢舒毓到底还是接过纸袋,“但以后不要破费了。”

    “不是贵重的礼物。”乌玫看着她。

    女作家笔名叫绯红,谢舒毓很喜欢这个名字,让她联想到绯红女巫。

    见面会地点在商场一楼中间一大片空地,三人前后走,老远就看见绯红笔下人气角色的Q版立牌。

    绯红的助理认出谢舒毓,连连招手,“小毓老师,快来!”

    谢舒毓回头把纸袋交给温晚,小跑过去。

    说是见面会,也是绯红的新书签售会,期间可能有粉丝提问,绯红前台签售期间,谢舒毓在后台准备。

    不是绯红的读者,温晚也不愿意往人堆里挤,拎着纸袋,站在外围。

    绯红出场,粉丝尖叫,温晚看向身边人,“你不去吗?”

    乌玫摇头,“小毓老师还没出来呢。”

    “你这趟真是专程为谢舒毓来的?”温晚问道。

    她没有怀疑谢舒毓的人格魅力,虽然那家伙总说自己不招人喜欢,哀怨像朵墙角的小蘑菇,但其实从小到大,偷偷喜欢她的人不在少数。

    她高高瘦瘦的,长得好看,人和气,又很会画画,担任语文课代表和文艺委员,班级里一直是很特别的存在。

    别说小孩子,大人都有慕强心理,她怎么可能会没人喜欢。

    只是那些人还来不及走到她面前,就被温晚赶走了。

    温晚不否认,她占有欲极强,跟谢舒毓吵架,她可以去跟别人交朋友,但谢舒毓不可以。

    初中在老家县城,她们吵得最厉害的那次,谢舒毓也开始跟别人出双入对,温晚只一眼就十分火大,看到两人手挽手走在放学路上,她像一颗炮弹直直冲过去,轰开她们,同时把两人左右推到地上。

    “你有病啊!”那女生吼。

    “你有药啊。”她反问。

    谢舒毓去把人搀起,“你真的有病。”

    “我就是有病!”温晚大叫。

    此类情景,初中三年,常有发生。

    后来到市里上高中,温晚遇见个硬茬。

    左叶被推开,不怒反笑,拍拍屁股爬起来,问道:“你喜欢谢舒毓啊,反应这么大。”

    温晚像只小鸭子,被人一下捏住嘴巴。

    左叶就那么硬生生挤进来了,幸好,左叶有喜欢的人。

    温晚后来感谢她,左叶确实是她们的性向启蒙。

    高中时候,温晚就跟风宣布自己喜欢女生,谢舒毓当时还好奇问过。

    温晚几次都忍不住想告诉她,但看她一脸天真,好像什么也不懂,又觉得没意思。

    后来上大学,温晚严防死守,美院那些莺啊燕啊的,拼死拼活,可算是防住了。

    现在好,她一不留神,来个乌玫果酱味的小蛋糕。

    谢舒毓在后台,低着头跟绯红的助理说话,乌玫垫脚努力伸长了脖子看,满眼都是小星星。

    温晚没追过星,也没遇见过粉丝追星,不知道这种到底是不是正常反应。

    她低头看向旁边,恰好乌玫也抬起脸。

    “姐姐,你好高。”乌玫嘟嘟嘴。

    温晚对她说不出什么重话,“我穿了高跟鞋。”

    “我没有穿过高跟鞋。”

    她低头,看着自己白色小皮鞋圆溜溜的鞋头,“小个子穿高跟鞋,搭配不好,就成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了。”

    温晚笑出声,忍不住伸手摸摸她头,“你这样很可爱,自信一点。”

    但有句老话说得好。

    可爱在性感面前一文不值。

    温晚拨了拨头发,乌玫果酱味的小蛋糕面前装起来,扶正肩头小包,手臂抬起,细长的指尖散漫轻点,“喏,你学姐出来了。”

    “学姐!”乌玫欢呼跑走。

    整场见面会持续一个多小时,绯红的新书,应读者要求,小部分谢舒毓也留下了签名。

    谢舒毓字写得很好,跟着奶奶从小练,绯红前期应该跟她沟通过,专门准备了笔墨。

    她现场提了一幅字,抽奖环节,那幅字就作为礼物附赠。

    是绯红书里的一句话——山水有相逢。

    好巧不巧,让乌玫抽到了。

    温晚拿出手机,浏览器搜索了一下。

    “姐姐!姐姐!”乌玫举着那幅字跑到温晚面前,“我抽到了!我运气好好!”

    心说有什么了不起,回家我想让她写多少就有多少。

    “那恭喜你哦。”温晚皮笑肉不笑。

    “我学姐的字真好。”

    墨迹还没干,乌玫两手举着,也不嫌胳膊酸。

    温晚把浏览器搜索到的内容朗诵出来。

    “山水有相逢,春风入卷来,望君多珍重,圆月杯中酒。”

    她故作高深叹了一口气,“这是一首期待重逢的诗,也是一首离别的诗,明代,冯梦龙写的。”

    乌玫呆滞,“姐姐,你好厉害。”

    温晚掩唇发出一串“嚯嚯”声,被自己逗笑了。

    “只是记忆力比较好。”

    “所以后来,书里面的两位主角,她们还是重逢了。”

    乌玫看纸上右下角的落款。

    见面会快要结束,温晚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了,否则今天白来,白打扮。

    她拎着小包“噔噔噔”走过去,那种明艳大美女的天然气场,使得周围人纷纷让道。

    从小习惯了这种注视,温晚自信穿过人堆,撩了把头发,拢裙坐在谢舒毓面前那张小板凳上。

    她歪着身子,单手撑腮,目光炯炯,热烈妩媚,“小毓老师,你有女朋友吗?”

    远远见她,谢舒毓忍不住笑,人走到面前,嘴角几次努力往下压,实在压不住。

    谢舒毓手虚掩唇,“有啊。”

    “哦?竟然有女朋友了。”温晚假装失望。

    她也嘟嘴,不是小女孩撒娇那种纯良无害的表情,带点暧昧挑逗的意思,“来晚了。”

    “不晚。”

    谢舒毓牵起她手,低头,亲吻她的手背,“我一直在等你。”

    目光含笑,谢舒毓深深地凝望着她。

    显然意想不到,温晚呆在原处。

    旁边绯红带头起哄,发出连串“啊啊”尖叫,人群发出爆炸般的欢呼声。

    有人大声喊,说这趟来值了来值了,有别人理解不了自己兴奋的点。

    温晚愣住,忘记自己干什么来的。

    她本来只是想给乌玫味小蛋糕一个狠狠的下马威,让她知难而退……

    但现在好像都不重要了,谢舒毓当着所有人宣布,她是她的女朋友。

    她亲吻她的手背。

    这么那么会!

    “傻了?”谢舒毓捏捏她脸,又凑近,飞快亲了一下她的嘴唇。

    身体后仰,温晚瞬间脸爆红。

    谢舒毓饶有兴味的样子,无所谓旁边手机怎么拍她们。

    越盛大越好,越隆重越好。

    甜蜜假象,其实暗藏刀锋,谢舒毓始终笑着,心中一个恶毒的念头。

    就哄着她,顺着她,捧高高的,捧天上去。

    再剪断她的线,看她从云端坠落,粉身碎骨。

    不是生性爱自由,给你自由好了。

    第64章 你省省吧

    晚上绯红说要请大家吃饭,被温晚抢了,谢舒毓最近哄得她有点飘飘然。

    “这地方我熟,我是东道主,理应我请客。”

    东道主,这词儿好。

    谢舒毓笑笑不说话,那就继续当你的东道主。

    五星酒店的海鲜自助,人均四位数,有绯红,绯红女朋友和助理,温晚,谢舒毓和乌玫味小蛋糕。

    六人,一张长桌,两面分坐,绯红和谢舒毓各自在中间。

    绯红女朋友第一眼十分惊艳,她着装应该属于暗黑系朋克风,剔个寸头,小皮衣敞着,里面就一件黑色内衣,脖子上叮叮当当,大串项链,还有颈环和唇钉。

    但她声音跟着装气质一点也不相符,怪软怪甜的,还有点天然夹。

    “其实是我头发之前烫染太多,发质实在变得很差,我才剔光头。”

    她很喜欢摸自己的头,说这种沙沙的感觉特别好,还邀请大家都来摸。

    于是餐厅巡视的服务生就看到靠窗那张长桌边,四个女生排队去摸其中一个女生的头。

    绯红平时很多机会可以摸,这时候就不凑热闹。

    助理说如愿了,“我早就想摸,但一直不敢。”

    “不过我记得绯红姐以前好像是长头发。”谢舒毓几年前刷到过绯红照片,长发浓密,喜欢梳成一条粗辫子,穿新中式。

    现在的绯红,头发打薄剪短,狗啃刘海搭配银色大耳环,甜酷。

    “为了陪她。”绯红笑着摸了摸女朋友毛茸茸的圆脑袋。

    温晚托腮,笑盈盈,“你们真有意思。”

    “你也很有意思。”绯红说温晚小表情特别多,挤眉弄眼的,但一点也不让人觉得讨厌,说她特别生动,并真诚夸奖,“而且我好少遇见你这种实打实走性感路线的。”

    她低头看眼自己,又看看女朋友,“我们都没料。”

    “也不是每天都性感啦——”

    温晚捂胸娇笑,说她并不是经常穿成这样,平时工作中还是挺严肃的。

    “再说,同事不配。”

    今天专程打扮为了什么,她摇头晃脑,那欠欠的小样儿,使大家把目光都落在乌玫身上。

    这三人组合还挺有意思。

    “这位呢?”绯红好奇。

    “我学妹,现在也是同事和室友。”谢舒毓介绍说。

    在场众人,俱都气场强大,乌玫毕竟年纪小,掌根慢吞吞搓在膝盖裙布,不敢对视。

    “学姐是我的偶像,我在学校的时候就很喜欢她,她在我们校友名人墙上。”

    “连我这种人都可以上墙,可见我们学校,有多那啥,哈哈。”

    谢舒毓给大家一个自行领会的表情。

    众人笑开,说哪有哪有,小毓老师超厉害的!

    在场六人,每人都是不同着装风格,助理环视一圈,说只有自己是社畜风,实惨。

    大家有说有笑,这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绯红跟她女朋友喝得醉醺醺抱在一起哭,追忆往昔,说过去那几年有多不容易……

    谢舒毓和助理一起把她们挪车上,打包送酒店。

    “你一个人照顾得过来吗?”谢舒毓担忧。

    助理说没问题,“她们经常这样,我习惯了。”

    谢舒毓给助理留了自己的电话,“有事叫我,周末两天都在。”

    助理应下,先开车走了,只剩下乌玫跟她们在地下车库。

    “你的酒店在哪里?”谢舒毓问。

    乌玫摇头,“我还没有。”

    绯红走了,温晚也不装了,语气有点冲,“不然住我家呗。”

    “啊?”乌玫显然吓一跳。

    “家里不方便。”谢舒毓否决。

    “你们两个睡床,我睡沙发。”温晚靠在车边笑。

    谢舒毓没理,问乌玫什么计划,明天还玩吗?

    “本来是打算回去的,但现在车票已经过时间了。”

    乌玫小声,“在吃饭的时候。”

    谢舒毓邀请她一起,她不敢扫大家的兴。

    “我改签了明天的。”

    谢舒毓点点头,“那身份证带了吧。”

    乌玫摸摸随身的小包,“带了。”

    最后温晚开车带乌玫去了家附近的酒店,谢舒毓网上订房,两人亲自把她送到房间,确定她的安全。

    乌玫喜欢给人鞠躬,“谢谢小晚姐,谢谢学姐。”

    她站在走廊,目送她们走远。

    进电梯,温晚彻底不装了,一把扯过谢舒毓,“你什么意思,把她带我面前什么意思,给我下马威是吧。”

    就知道会这样。

    谢舒毓耐着性子解释,“不是我让她来的,读者见面会的时间地点,绯红公布在微博,谁都看得到,她有自己的人身自由,她也可以是绯红的粉丝,这种事情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不是吗?”

    “就算她喜欢我,粉丝对偶像崇拜、欣赏,也很正常,人家不是你想的那样。而且我在现场,态度很明确,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女朋友,除了家长那边暂时还不好公开,需要时间,我什么时候对别人隐瞒过你的身份?”

    字字恳切,句句真诚,谢舒毓前所未有的好耐性,转身面对温晚,牵起她手。

    “我们一周才能见一次面,我很珍惜跟你在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们不要吵架,可以吗?”

    电梯中途停下,进来几个人,温晚下意识把手往回缩,谢舒毓抓住不放,重复,“可以吗?”

    她这个样子,还怎么吵,吵不起来。

    温晚挣脱,“干嘛你,讨厌。”

    那么多人看着。

    好像有读心术,谢舒毓松手任她去了,只道:“我无所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电梯里,众人竖高耳朵,默默听八卦。

    谢舒毓满足他们,“我是女同性恋,怎么样,又不犯法。”

    “哎呀!”温晚急得跺脚。

    离开酒店,回到车上,温晚彻底没脾气了,娇俏小女生姿态。

    “你最近变得好不一样。”

    谢舒毓沉默。

    温晚自己把自己哄好了,捧起她脸,“木马”一口,“小筷子,你对我真好。”

    晚上回家,温晚把乌玫送的乌玫果酱拿来泡水喝,感觉味道还不错,决定霸占,收进冰箱。

    蝴蝶标本也被她抢走了,摆在大玻璃书柜里,“免得你睹物思人,哼哼。”

    谢舒毓感到好笑,为她可怜的智力,“我们住在一起,一周有五天,比跟你多出2.5倍,到底是谁在睹物思人。”

    胡乱一挥臂,温晚才不管,“你可以收她送的礼,但礼物只能放在我这里,不然我就闹。”

    她拧腰回屋,拿了睡衣出来,进卫生间洗澡。

    谢舒毓坐在客厅,听水声响起,也去拿了睡衣,跟进浴室。

    浴室里一声尖叫,谢舒毓把温晚按在冰冷的瓷砖墙,手摸到她牙关,低低警告,“别出声,楼下能听得到。”

    楼房的结构是这样的,楼下炒菜的香气会飘到楼上,楼下小孩在浴室唱歌,楼上也听得见。

    卫生间窗外是墙,本质是一点也看不见的,但出于一种心理作用,玻璃窗还是贴了静电膜。

    现在,谢舒毓把那扇紧闭的窗推开了。

    凉风扫过肩头,水雾拍打在窗框,温晚的一次性大卷没撑几个小时,化作柔软的黑色水草紧贴在雪白皮肤。她倒是想发出声音,却不能,她两张嘴都被填满了,只有嗓眼里“呜呜”几声淌得满手都是。

    后来她趴在窗边,看楼下的绿地,看更远地方的高架桥,然后是低矮的山,主城区的几栋超级高楼,像海上的灯塔。

    今天的谢舒毓,过分悍烈粗暴,但她极为中意。二十多年好友,温晚从未想过,这方便她们竟如此合拍。

    疯得有点厉害,挂在门上的睡衣全打湿了,穿不得,温晚湿淋淋在里面等,等谢舒毓去拿干净的衣服。

    腿发软,她有些站立不稳,撑着墙走到外面盥洗台,身上的水滴在毛茸地毯,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从肩膀位置往下,到处都是某人作恶后留下的红紫痕迹。

    “凶巴巴的。”温晚嘀咕。

    下一秒,被谢舒毓用厚实的大浴巾包起来。

    她太累了,浴室里只能站着,腿肚子酸酸像石头,谢舒毓一来就软绵绵往人怀里倒。可谢舒毓又在亲她。

    温晚轻轻推了一把,没推开。她摇头说不,谢舒毓把她带到卧室,她躺在浴巾上,被折叠成各种字母形状,第一次感觉躺也那么辛苦,想快点摆脱眼前的困局,全面配合。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她一动不动躺在那,谢舒毓找来风筒,把她头发吹干了。

    感觉身体变轻了一些,温晚爬进干爽的被窝里躲起来,谢舒毓进来抱她的时候,把她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你,生我气啊。”温晚小声问。

    谢舒毓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拥住她。

    很累,很困,但还不想睡,温晚动动身子,缩在谢舒毓的肩窝里,“肚子饿。”

    晚饭光顾着聊天,没吃几口,回家又折腾半天。

    抚摸她云一般蓬松柔软的长发,谢舒毓问想吃什么。

    温晚闭着眼睛琢磨会儿,“泡面。”

    谢舒毓叹了口气,问她请客吃饭,心疼不。

    “不心疼。”温晚财大气粗,“姐有钱。”

    谢舒毓心中默默把饭钱换算成房价,亲亲她嘴角,起身去给她煮面。

    “要加两个蛋!”温晚大声。

    躯体化症状发作时,谢舒毓很希望伸手就能抱住她,亲吻到她。

    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坏情绪都躲藏在角落,不敢冒头。

    煎蛋的香味冒出来,谢舒毓也有点饿了,多加两个蛋,把冰箱里的午餐肉拿出来切片,一并煎。

    等待水沸期间,她站在灶台前,心里悄悄对她的小女朋友说,只要你回家,我们长长久久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温晚悄悄摸来身后抱住她的时候,她转头直接问了。

    “什么时候回家。”

    “干嘛老提这个,我们现在不挺好的。”

    温晚指着平底锅里的午餐肉,要谢舒毓喂给她吃。

    照做,筷子夹一片,吹吹凉,谢舒毓喂到她嘴边。

    她闭眼幸福咀嚼,嘴里肉咽下去,“反正你每周都会来看我的嘛。”她想尽一切借口,“而且你今天弄得我有点疼,真住到一起,天天这样我可受不了。”

    “是因为我们平时根本见不到!”

    谢舒毓稍提高音量,为自己辩解,“你是我女朋友,我们在一起了,我这样有什么错。”

    “回去肯定要住家里,哪有在外面自由,家里人总唠叨,烦都烦死了。”温晚还想吃午餐肉,推推她胳膊。

    谢舒毓不给夹了,“那我们可以买房啊,我买房。”

    “算了,你才有几个钱,你省省吧。”温晚自己拿筷子夹了肉,吃完拍拍屁股走了。

    “我去客厅看电视,等你。”

    行。

    谢舒毓点点头,说“行”,不知道说给谁听。

    第65章 横行无忌,得寸进尺

    谢舒毓早上被电话吵醒。

    乌玫打来,问她几点的车票,要不要一起回去。

    抽出压麻的胳膊,谢舒毓撑身半坐,靠在床头,“你先走吧,我还得下午。”

    乌玫听她声音有点哑,“是不是吵到学姐睡觉了。”

    旁边温晚懒猫似的动了动,哼哼唧唧,十分不满。

    她其实是没什么起床气的,睡梦中迷迷糊糊听了一耳朵,大概猜到对面是谁,胸中无名火起,想也不想,一把打掉谢舒毓手机。

    “让她滚开!”

    手机掉在木地板,两声闷响,乌玫吓得一哆嗦。

    谢舒毓探身捡起,凑到耳边,“喂”一声。

    乌玫疯狂道歉,随后挂断。谢舒毓把手机递到温晚面前,“屏幕被你摔坏了。”

    睁开半只眼,瞥见手机屏幕上几道蛛网般的裂纹,温晚“哼”了一声,仍是不满,“谁让你接她电话。”

    谢舒毓把手机放回床头。

    缓了几秒,温晚补充说:“给你买新的,反正你这个也用了好几年,该换了。”

    “不是手机的事。”谢舒毓靠在那,语气淡淡的。

    “那是什么事。”温晚团在被窝里嘀咕。

    没事。

    谢舒毓摇头,说“没事”,不跟她吵。

    惯着呗,就继续惯着。

    温晚准备好要吵架的,等半天没听见动静,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你怎么不说话。”

    谢舒毓还是摇头,没什么好说。

    “本来就是嘛!”

    温晚不高兴,被里扑腾,像海鲜市场刚捞到塑料袋的活虾,“大清早给别人女朋友打电话,她就是故意的!故意的!”

    她大声宣布,“我讨厌乌玫,讨厌讨厌!”

    “那我不能有自己的朋友吗?”谢舒毓问道。

    温晚瞬间弹起,“难道叶子阿音不是你的朋友,学敏姐不是你的朋友,甚至女作家绯红也可以是朋友,我说过什么吗?这个乌玫根本就是居心不良!”

    “个小绿茶。”她咬牙切齿。

    谢舒毓听不下去,让她闭嘴。

    她更来劲,“绿茶绿茶绿茶!小绿茶!”

    谢舒毓起身要走,她急了,纵身把人扑倒,像八爪鱼死死黏住,“你去哪里!”

    她身上只有一件吊带和内裤,长发铺散得满背,肌肤温润,掌心触感绝佳。过分柔软的身体,盈得满怀,谢舒毓手落在她后腰,有点生气,寻至腰侧,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

    温晚有绝招,捏住人手腕,往下挪几寸,落在浑圆饱满的臀,歪一下头,“喜欢吗?”

    谢舒毓静静看着她。

    她疑惑,“不喜欢吗?是不够大,还是不够圆,你喜欢那种欧美人的大屁股?”

    谢舒毓“啪啪”给了她两巴掌,“让你不听话。”

    她总说外面那些小妖精怎么样怎么样,事实上,都不及她万分之一。

    “哎呦不生气嘛,你昨天还说,我们好不容易才见一次,要珍惜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温晚气人这方面格外出类拔萃,哄人也是,反正自己气的自己哄,她有的是招。

    “我买了一件新衣服,本来昨晚想穿给你看,但你太心急,我也就没来得及。”

    手指点点,温晚让谢舒毓去柜子里找,找到拿出来给她穿上。

    谢舒毓坐在床边不动。

    温晚催促,“快点嘛!”还踹了她一脚。

    依言照做,谢舒毓打开柜门。

    温晚身上的味道,也是她衣柜里的味道,说不出,但很好闻,谢舒毓把自己的衣服挂进去,也能沾染一些。

    她每次搭车离开之前,换身干净衣服穿,回去的路上,一直能闻见味道,会舒服很多。

    谢舒毓跟中介看房子的时候,就想好,要给温晚弄一个巨大的衣帽间,这样即便是温晚出差不在家,她也不用过分紧张,可以抱着枕头被子去衣帽间里睡。

    温晚说买了新衣服,谢舒毓猜想可能是裙子一类,但找了半天好像没有一件不是她穿过的。

    “布最少的一件。”温晚提醒,自己在那乐,满床打滚,嘻嘻笑。

    谢舒毓找到了。

    跟她做饭系的那件小围裙是一种风格,但全部布料加起来,还没半片围裙多。

    小配件倒是不少,手环脚环,项环,还有头上戴的。

    温晚娇俏伸出手,“来给我穿上吧。”

    哪还跟她发得起脾气,谢舒毓笑得不行。

    “怎么想的啊。”

    “逗你开心啊。”她床上打个滚,“不能让你白跑。”

    谢舒毓给她戴了手环,拿起像破毛巾一样的上衣,跪倒在床边地毯,脸埋进被褥,笑得直不起腰。

    温晚又踹了她一脚,“干嘛呀,快点。”

    笑够,谢舒毓抬头,“你不是说昨天弄得有点疼。”

    她把手边的布料放去一边,手按在温晚膝盖,“你让我看看。”

    温晚霎时脸红透,往后缩了缩。谢舒毓两手托在她膝弯,一把将她扯回来。

    她低低叫,往后爬,谢舒毓扯着手腕把人擒住,声线低沉,“不弄,我就看看。”

    房间窗帘紧闭,手机电筒打光,谢舒毓就着亮看,明明戴了指套,还是磨得有点红。

    她感觉到温晚在发抖,很想舔一口,又怕一开始就停不下来,挣扎许久,忍住了。

    “上卫生间的时候疼不疼。”谢舒毓问。

    温晚摇头,“还没上。”

    “喝水少了。”谢舒毓把那堆破布收起来,床头的保温杯拧开递给她。

    温晚接过,仰头乖乖喝了半杯,两片干燥的嘴唇重新变得亮晶晶。

    谢舒毓把小衣服重新挂回去,“今天休息吧。”

    温晚也不是很想做,就是怕谢舒毓生气。

    她也知道自己有时太任性,脾气太差,但就是改不了。每次她说胡话,干坏事,也心虚,想不到什么好办法解决,只能献祭自己。

    她跳到谢舒毓后背,给人脸颊盖了个章,“你别跟我一般计较,好吗?我不骂小蛋糕了,她是你同事,又是你学妹,我确实不应该那样说她,我只是吃醋。”

    顿时就心软的一塌糊涂,谢舒毓最受不了她说好话。

    “你给她起的外号,叫小蛋糕。”谢舒毓问。

    温晚“嗯”一声,“软软的很可爱啊。”

    高兴就喊人家小蛋糕,不高兴就喊人家小绿茶。

    “绿茶味小蛋糕。”温晚自己把自己说乐了,仰面倒在床铺,“哈哈哈”笑。

    谢舒毓转身,看着她,好无奈。

    “买手机!”温晚爬起,“然后去外面吃饭,公司附近新开了一家日式烤肉,我带你去。”

    手机店也在公司楼下,温晚给谢舒毓买了新得,旧手机拿去抵了几百块钱。

    谢舒毓耳机还是很多年前买手机送的有线,温晚一并换了。

    “其实还是有线的好,无线充电很麻烦。”谢舒毓攥着她的旧耳机,舍不得扔。

    “网上有,我给你买,寄到你宿舍去。”

    温晚说:“都给你安排上,你想用什么就用什么。”

    钱这方面,温晚一向大方,谢舒毓跟她没什么好客气的。

    只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谢舒毓有些不忍心了。

    温晚很好啊,虽是任性了些,调皮了些,她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早就习惯了。

    愿意跟她待在一起,就代表可以忍受。

    “那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为什么不想回家。”

    在烤肉店,谢舒毓发誓,这是最后一次问。

    温晚似乎没听见,拉着谢舒毓凑到障子门边,神神秘秘的。

    “你别说话,我好像听见个熟人的声音。”

    以为她又是存心打岔,谢舒毓没理。

    温晚起身,门拉开条缝,回头招手,“你来。”

    她再三催促,谢舒毓跟着凑过去看,一男一女,没什么特别。

    “那个男的是销售部的田老狗,但她身边那个女的,明显比他小了二十岁!肯定不是他老婆。”

    之后就没几句好话了,温晚说,这个姓田的老东西平时怎么怎么跟她作对,她如何如何生气,等等。

    “那你还天天加班。”谢舒毓拿手机拍了几张照。

    温晚回到位置,雪花肥牛扔进烤盘,“其实之前有好几次,我想回去的,但每个人都开始催我以后,我就不想回去了。”

    好吧。

    谢舒毓收起手机,被爱都有恃无恐,她明白了。

    那就直说了。

    “下周得赶稿,我可能没时间过来找你了,提前说一声。”

    谢舒毓端起饮料喝了口,抬眼观察她神色。

    “没关系,我可以去找你。”温晚大大方方的,竟然没生气。

    “我得画图,没空陪你。”谢舒毓把烤好的肉全夹到自己碗里。

    温晚拿手机扫码,又点了两盘,“没关系啊,我就在你房间玩,自己打游戏,看剧,或者找叶子跟阿音她们玩。”

    她弯起眼睛笑,“我那么大一个人,你还怕我照顾不了自己啊。而且你放心,你工作的时候我绝对不会打扰你,我肯定乖。”

    谢舒毓没说什么,继续吃肉。

    一低头,碗边瞧见个红绒小盒,开启状态,里面两枚小小的钻戒。

    蓦地抬头,谢舒毓看向温晚。

    计划得逞,温晚合掌,开心大笑。

    “来来来,我给你戴上。”

    她托起谢舒毓的手,低头分辨,找到戒圈稍大些那枚,“说在一起,但都没送你什么礼物,两枚戒指,我们一人一枚,50分,不大不小,你别嫌弃,因为我觉着买钻石不划算,不如以后给你买黄金……”

    指节弯曲,谢舒毓手握成拳,“可今天并不是我们的婚礼。”

    温晚手僵在那。

    雪花肥牛滋滋作响,被架在烤盘上的,还有她们。

    “就打算一直用这些小手段哄着我,吊着我,继续跟你不明不白吗?”

    谢舒毓不可否认,她很喜欢。

    但不够,远远不够。

    有人愈发狂妄,横行无忌,就有人愈发贪婪,得寸进尺。

    第66章 [我们分手吧。]

    眼下的局面,温晚显然是早有预料,也知道谢舒毓每周来来回回这么跑有多辛苦。

    说是心虚也好,心疼也罢,这次她专程准备了礼物,期间也曾多次努力压制自己的脾气。

    本来一切应该进展得很顺利,这周见面前她准备充分,把自己也当作礼品精美包装,做了好几个全身项目。

    都怪那个小绿茶。

    “我知道你辛苦嘛。”温晚在榻榻米上挪,挨去谢舒毓身边,揽着人胳膊,“爱情需要真诚,但确实也需要一些不痛不痒的小手段,所谓调情,对吧。”

    “而且你之前也答应过我,要给我时间的,才过去多久。你觉得辛苦,我也可以过去找你啊,去你宿舍玩,不打扰你,待在你身边就好。”

    今天周末,吃完饭再过几个小时,谢舒毓就要走了。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俏皮眨眨眼,很知道自己的优势,不轻不重捏着谢舒毓的耳垂,往人脖子里吹气。

    “要不待会儿我们回车里,试试在车上,嗯?”说话的时候,引着人的手四处游移。

    谢舒毓几乎要被说服。

    再低头,看到手边戒指,更觉刺眼。

    30分,50分,1克拉,跟钻石的大小没关系。

    交换对戒环节,本该出现在她们的结婚典礼,现在却搁置在油腥点点的烤肉餐桌。

    世人大多奉行及时行乐,谢舒毓恰恰相反,她更为渴望长久的安稳,好比带盆土的绿植和鲜切花之间的区别。

    前者,只要悉心呵护,未来必然是一片绿荫光景,后者,再是浮华灿烂,也无法阻挡时间推移带来的衰败死亡。

    一时欢愉,不能满足。

    “那你说,你准备在这里待到多久?”谢舒毓问道。

    “又来。”还没怎么哄,温晚就开始不耐烦,撒开她手,“从小到大,我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起床,写作业,吃饭,人家越是催促,我就越是毛躁。”

    她开始埋怨谢舒毓,“你要不催,说不定我早就回家了,我在这里也很不好过,一个人孤零零的,但你老这样,家里人也合起伙骂我,把我说烦了,逆反心逼出来了。”

    这可真是够离谱的。谢舒毓皱眉,“你是小学生吗?”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被人指挥领导。”

    温晚歪着身子坐在那,捏一双巨长的筷子翻肉。

    谢舒毓直勾勾看着她,第一次意识到,做朋友和做恋人是两回事。

    做朋友你顺着她就好,反正不是每天见面,不用跟她过日子,享受当下,无所谓分开后她生活中的一切,她吃饭慢吞吞,她洗澡的时间特别长,她喜欢抢在你前面去上卫生间……

    做恋人,更为严格,你会忍不住想控制她,对她产生一个又一个要求,她的优点被放大,她的漂亮可爱,她的古灵精怪。她的缺点同样。

    恼怒时,几乎把她批判得一无是处,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她真的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吗?

    那她眼中的我,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大家都在互相忍受对方。

    谁也没有多坏,谁也没有多无辜。

    不存在决定对错,这世上不是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那你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谢舒毓问,向她讨一个准确的时间。

    “我们现在不是已经在一起了,余生那么长,我也想体验些不一样的,否则感觉一辈子就定性了,可我明明还那么年轻。”

    温晚似乎把结婚这件事想得特别恐怖,不知道是不是朋友圈那些已婚同学的糟糕经历看得太多。

    谢舒毓更不能理解,“又不要你生小孩,你怎么就定性了,你有喜欢做的事,我会拦着你吗?”

    “你现在就在拦着我,我不想回家,你非逼着我回家。一回家我天天挨骂,你是优等生,乖孩子,从小到大,你把我衬托得一无是处,因为你,我挨的骂还少吗?”

    温晚说她记得特别清楚,每年期末,学校开表彰大会,给优等生发奖状,她回家必定挨骂。

    为什么人家小筷子总有三好学生奖状,你什么也没有。

    “甚至连老师也这么说,你跟谢舒毓在一起玩,你怎么就没学到她身上半点的好。”

    “到现在,家里人还是经常把我们拿出来比较,你在杂志社当插画师,你多厉害,我给别人打工我就是傻狗,明明大家都是社畜,还分出个高低贵贱来了。”

    一口气说完,温晚摔了筷子,爬去坐在墙角坐着,“你不是非要我说出个所以然,我现在说了,你满意了不。”

    “问题是我要满意吗?”

    谢舒毓始终心平气和,“我只是希望你说出你的顾虑,我们一起面对,解决。你总不能一辈子在外面,永远不回去了,你忘了你之前怎么跟我说的,现在好,到手了,就不在乎了是吗?”

    “你哪儿来那么多反问句,哪儿来那么多大道理,既然在一起,你就不能多顺着我点。”温晚撑身质问。

    “我还怎么顺着你,我工作那么忙,每周搭车过来找你,一个人来一个人走,你体谅过我?”谢舒毓反问。

    “那你别来。”温晚赌气。

    谢舒毓视线变得茫然。

    温晚恐慌,嘴上却还是不饶人,“怎么,后悔了,想跟我分手。”

    没有立即回答,谢舒毓起身收起那个戒指盒。

    她知道温晚的脾气,她一走了之的后果,就是戒指盒被丢进垃圾桶,或是小区马路对面那条河。

    带走戒指盒,保留一份羁绊,也确实是心疼钱。

    谢舒毓把碗里最后几片肉吃了,“不用送,这次我自己回去,我们彼此冷静一下吧,我也不是跟你赌气,下周确实有很多工作要忙。”

    猝不及防,温晚眼眶酸了一下。

    所以戒指都摆出来了,她还是不明白,给两句好听话,正儿八经求个婚就那么难。

    “我戒指都给你买了!”她大声吼,下半句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们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好像根本没搭上线,各想各的。

    温晚腾地站起,又一屁股坐下,“行,你走,你以为你有多了不起,我告诉你,你根本没什么了不起。”

    “我没什么了不起。”谢舒毓起身去拎包。

    来的次数多了,她在温晚这座城市暂时的家,留下一堆的换洗衣服,也会把很多自己的快递寄到这里,比如拖鞋牙刷之类。

    她尽量弱化距离感,随身的帆布包里只有耳机、充电机、身份证和纸巾等。

    没有行李,好像就没走多远。

    温晚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她曾经努力钻研过。

    但沟通真的是特别特别需要考验耐心的一件事,来来回回跑,她有时觉得特别不公平,为什么总是我来找你。

    当然,现实问题也不能全盘否定。

    宿舍小,条件差,四处冷冷清清,厨具欠缺,连饭都没办法做,现在乌玫来了,更多不便。

    谢舒推开门穿上鞋走出去。

    前台结完账,她回头,温晚气冲冲追出来。

    不想在店里吵,谢舒毓加快脚步,下楼走到店外人行道。

    再次回头,那浓艳的一抹却远去了,朝反方向,往停车场,提裙落荒而逃,有晶莹的泪意在日光下闪烁。

    谢舒毓朝前走了几步,想追过去的。

    是不是恋爱中的人都会变这样,变得拧巴,明明可以好好说话的,明明两三句就能说清楚的,但就是不想直说,希望对方懂得。

    可谁也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

    谢舒毓没跟别人谈过,做朋友和做恋人也完全是两码事。

    恋爱到底要怎么谈,她不会。

    学敏姐说,两个人在一起,磕磕绊绊是难免的,还说吵架其实是好事情,说明对另一半还有期待,双方都不是死水一潭。

    可没说吵架的时候该怎么办。

    那些所谓过来人经验,好像也不是特别适用。

    拿起手机,谢舒毓想给温晚发消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早到晚话讲都讲不完,还经常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你追我赶的。

    是距离。

    于是更坚定,把她拉回身边的决心。

    周一下午,谢舒毓主动联系房屋中介,询问进度。

    “随时可以签约,就等姐的消息。”那边回答。

    担心被骗,谢舒毓网上找了些视频学习,周二下午,房产中介亲自开车来接,房东也到场,三方一起把合同签了。

    中介说,最多半个月就能拿到房产证。

    她们分开的第一个周末,谢舒毓坐在宿舍的小房间里画图,窗帘紧闭着,她不分白天黑夜,把自己完全丢给工作。

    期间,没有电话信息。

    她们分开的第二个周末,房子全部手续办完,只差房产证。

    给绯红的稿件完成一半多,暂时可以松懈下来,她们分开的第三周,临下班前两个小时,谢舒毓左思右想,还是买了张无座票。

    温晚当真有本事,她不找她,她也可以一直不找她。

    谁也不找谁,那距离结束还有多远。

    总要有人妥协。

    下车,温晚家附近超市买了菜和肉,谢舒毓进楼道,按密码锁的时候,不知道是提东西走一路,手上有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连续三次试错,密码锁狂响。

    她把塑料袋放在脚边,大拇指捏着裤缝线搓了几下,猝不及防,门从里面打开。

    一堆鲜艳的红男绿女坐在客厅餐桌边,齐转头朝她望来。

    “你是……”开门的女生手指着她,皱眉,陷入记忆漩涡。

    闻到浓烈的火锅香气,谢舒毓都没来得及看清餐桌边到底坐了几个人,其实有没有她要找的那个,说声“抱歉”,决然转身离去。

    人家早说过的,她不缺朋友,也不缺人给她做饭。

    电梯里,谢舒毓给她发信息。

    [我们分手吧。]

    第67章 爱会褪色,会消失,会转移

    门开启的瞬间,谢舒毓有怀疑自己走错楼层。

    匆匆一眼,她来不及看清室内装潢,但面前女生脚下穿的那双凉拖鞋,她决计不会认错。

    白色,鞋面镶嵌有立体黑耳朵小狗,网上大把,但不同楼层同一户型,出现同尺码同款的概率几乎为零。

    如果只是拖鞋,谢舒毓其实都不是特别肯定。

    重要的是人,给她开门那人。

    还有人脑袋上长的那张脸。

    有些不合时宜,谢舒毓在此刻跟温晚狠狠共情了,明白她为什么总在背地说乌玫坏话。

    那个小君,确实哪哪儿都不如她。

    温晚曾说过喜欢她长发,几个月过去,谢舒毓头发蓄长已经垂过肩膀,董益君却跟上次见面大不同,剪短碎发,黑耳朵小狗凉拖穿在脚上,空空的,连脚都不如她大。

    这种想法特别幼稚,但她就是忍不住比较。

    可那又怎么样,温晚喜欢。

    喜欢处处不如她的小君,胜过喜欢处处强过小君的她。

    大脑空白,如被闪电劈中,门前停留不过三五秒,神智回笼,谢舒毓想起温晚曾说过,她一个电话,全世界都会立即围拢到她身边……

    温晚不缺朋友,不缺人爱,她有钱,漂亮,出手大方,多的是人为她前仆后继。

    谢舒毓算什么,曾经围绕在她脚边的一只舔狗罢了。

    她们失去联系的这几周,谢舒毓多希望温晚主动联系她一次,吵架也好。

    但始终没有。

    温晚有小君陪了,还不止一个小君。

    自我保护机制启动,下达逃离的指令,超市购物袋扔下不要,谢舒毓钻进电梯轿厢。

    [我们分手吧。]

    打下这行字的时候,她手都在抖,电梯里没有空调,闷热堆积,她恐慌到忘记呼吸,罕有的濒死感。

    信号不好,消息一直转圈,发不出去,“分手”二字好像活过来了,钻出手机屏幕,汲取她生命的能量,持续扩大、膨胀,直至塞满整个电梯轿厢,将她挤压到没有一点生存空间。

    “叮——”

    电梯门开,不等她反应迈步,门外等候的人群蜂拥,她推开周围阻碍,不理会身后尖锐谩骂,机械挪步,走出楼栋。

    夜风迎面而来,催动树响,骑滑板车的小孩撞在她大腿,她下意识护住,转手又推开,朝着更深的黑暗跑去。

    风钻进衣领和袖口,她后知后觉,自己满身热汗,又被迅速带走体温。

    不想被找到,更害怕其实根本没人来追,谢舒毓一口气跑出小区,第三次,来到半条街外那片小广场。

    长椅,台阶,都是她熟悉的,她停在树下,拿出手机查看,消息已经发送,但没有回复。

    多久,从下楼到现在,有十分钟了吧,足够温晚反应的。

    谢舒毓笑起来,灼热的泪液却模糊视线。

    挽留,道歉,确信自己什么也等不到了,人家根本不在乎。

    否则怎么会把董益君又叫到家里来,说不定今天就是她们的复合仪式,才把一堆狐朋狗友喊来喝酒聚会。

    那个早就烂熟于心的号码删除备注后拉入黑名单,微信,企鹅,包括微博,列表全部清除。

    事后想起来网络上的联系方式忘记拉黑,讲不清楚是不是给自己留下的最后一点余地,还是当时真的马虎了。

    所以她们为什么非要在一起,明明做朋友已经很好了。

    这次手机和身份证没有忘拿,也不会有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世界找她。

    急迫缩回让自己感觉到安全的地方,擦干眼泪,谢舒毓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上车前,她特意翻包检查,身份证在,手机也在。

    其实温晚还是有很多方式可以联系到她。

    叶子,阿音,还有群聊,甚至是李副校长。

    车开上高架桥,谢舒毓最后一次回头,心里的许多疑问和猜想化作眼泪,不知不觉,布满脸颊。

    到底是在惩罚谁。

    说完分手,并没有感觉好受一些。

    好想把手机从车窗里扔出去,逃避从来不被偏爱和重视的事实。

    默默忍受,不让司机疑心,连哭泣也无声,直到后半程迷迷糊糊睡过去,梦到车子飞出大桥,从半空跌落,她全身浸泡在水中,跟随湍急的河水沉浮,最终被掠夺呼吸,化作河底的一具无名枯骨。

    “小姑娘醒醒,到了。”

    被推醒,谢舒毓猛地一颤,后排坐直身体。

    好心的司机师傅说她缺乏警惕,太不小心,“还敢睡觉,遇见坏人怎么办。”

    “对不起。”谢舒毓拿出手机,扫码付款。

    “早点回家吧,在下雨了。”司机师傅叮嘱。

    抬头,豆大的雨点砸落在眼皮,凌晨一点,四处都静悄悄,只有孤独的路灯在亮。

    小区交房才一年多,入住率不高,夜深了,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她淋雨慢吞吞走,巨大的失落感袭来,不免产生质疑。

    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

    没有爱,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从前,她以为,温晚一定是爱她的。

    曾经或许有,但爱有期限,爱有深浅,爱会褪色,会消失,会转移。

    手湿了,打不开宿舍门,最后的理智支撑,谢舒毓默默祈祷,乌玫在家。

    门从里面打开,光亮溢出,再也支撑不住,谢舒毓倒在门前,开始干呕。

    “学姐!”

    乌玫惊呼一声,忙弯腰去搀。

    跪在门前地毯,谢舒毓急忙推开,“别弄脏你。”

    身体剧烈抽动,但她已经超过十二小时没有进食,什么也吐不出来。

    “你不是去找那个,谁,怎么会半夜跑回来?”

    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乌玫急得团团转,“你淋雨了,还喝酒了?为什么会呕吐。”

    开始发抖,耳鸣,头痛,身上到处都好疼,还很冷,湿发紧贴在面颊,谢舒毓不敢想象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我叫救护车!”乌玫喊道。

    深吸一口气,撑墙站立,谢舒毓请求,“你可以扶我去浴室吗?”

    乌玫仔仔细细把她上下查看,确定没有外伤,“学姐,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谢舒毓哑着嗓,一步一挪,“我洗个澡就好了。”

    乌玫不放心,“要不给你家人打电话,让她们来接你回去,或者留下来照顾你?”

    “我没有家人。”谢舒毓走进浴室,掰开水龙头,胡乱躺在地上,任由冰冷的水流冲洗面颊咸涩。

    像只被烫到的小猫,乌玫惊惶四窜,冲进浴室想关掉水龙头,看到脚边的人克制不住在发抖,恍然意识到什么,忙伸手取下花洒,等待水液变暖,才小心翼翼浇淋在她身上。

    “学姐,你感觉暖和一点了吗?”

    暖和,很暖和,身上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乌玫离开浴室后,给左叶打了电话。

    提出交换紧急联系人方式的是谢舒毓,她担心乌玫独自一人,在外出现状况,无人料理。

    谢舒毓给乌玫的是左叶的电话。

    交换紧急联系人方式时,对谢舒毓来说,最亲近的人,应该是温晚,但她们相隔很远,即便她真出了什么事,温晚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干着急。

    左叶开车到楼下,谢舒毓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不吐了,也不发抖了,散着头发,捧一杯热水坐在房间的床边。

    左叶拿着车钥匙进屋,鞋都来不及换。

    她什么也没问,见谢舒毓脸红得有点不正常,手按在她额头。

    “发烧了。”

    “啊?”乌玫又吓了一跳。

    “没事。”左叶回头安抚,说辛苦了,“改天请你吃饭,今天人我带走了。”

    “学姐头发还湿着。”乌玫提醒。

    于是左叶找来风筒,帮谢舒毓把头发吹到半干,衣柜里找件秋天的粗毛线针织衫给她套上,拿了手机和充电器,揽着她出门,下楼到车库。

    情绪波动较大,又淋雨,谢舒毓躺在后排座椅,迷迷糊糊的,中途听见左叶下车,说去买药。

    她又开始哭,从来没有过那么多眼泪。

    明明说分手的人是她。

    左叶回到车上,叹了口气,湿纸巾给她抹了一把泪,药片一颗颗给人塞到嘴里,水拧开递过去。

    “还能不能自己喝,不能我真给你拉医院去了。”

    强撑爬起,谢舒毓伸手去接水瓶。

    左叶往旁边躲了下,“不用伸手,张嘴就行,你现在不一定能握得住。”

    谢舒毓就把嘴巴张得大大的,圆圆的。

    左叶无奈笑,歪头看,“不用张那么大,药片都化了,你也不嫌苦。”

    喂水喂了大半天,两人还算有默契,没弄湿衣服。

    左叶扶她躺在后座,外套脱了给她盖着腿,回到主驾位,看到手机上几个温晚的未接,没理。

    开车返回住处期间,等红绿灯,左叶想摸根烟来抽,顾忌后座病人,还是忍住了。

    折腾半宿,到左叶家,快凌晨三点,谢舒毓还在发烧,但跟她刚进屋门那会儿比,已经好太多了,至少她还有些微的自控能力,可以独立行走,耳鸣症状也减轻许多。

    进门,换了拖鞋,谢舒毓自己爬到左叶客厅沙发上坐着。

    左叶摸到饮水机后面的开关,“嗒”一声,“听你同事说,你一进屋就趴在地上干呕,应该是没吃东西。”

    她去餐桌上搁的零食箱子里翻,“黑芝麻糊,喝点?”

    谢舒毓点头,仰靠在沙发背,气若游丝,“你小声点,别吵到阿音睡觉。”

    “哪里还有阿音。”

    左叶自嘲笑笑,去厨房拿了两个陶瓷杯,“我也冲一杯。”

    “阿音不在?”谢舒毓探身看了眼卧室方向。

    “早分了。”左叶把黑芝麻糊粉倒在杯子里,“姐现在跟你一样,老孤寡。”

    第68章 她的小把戏不管用了

    温晚在卫生间抱着马桶哇哇狂吐时,听见外面门响,第一反应是谢舒毓。

    她最喜欢搞突然袭击,玩笑说查岗,像故事里的田螺姑娘,趁人不在,准备好满桌丰盛饭菜,只为在门开启的瞬间,惊喜抬头望来,笑着朝人走去,说“老婆你终于回来了”。

    她们断联的第一周,温晚照例在公司待到很晚,但她内心焦灼根本无法完成工作,窝在皮沙发上心不在焉打游戏,连输几把,最后干脆开了队伍语音,站在泉水跟人互喷。

    最后因为挂机和脏话被举报,游戏玩不成,时间也差不多,她拎着包回家。

    谢舒毓没来,家里空空的,冷锅冷灶冷床,不开灯的房间,像浸泡在湖底的牢笼。

    温晚偶尔也反思,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作了。

    但她始终是个自我的人,反思不了多久,就“哼”一声把烦恼踹开,给朋友们打电话,约出去喝酒,彻夜狂欢,直至天明。

    谢舒毓曾说过,喜欢温晚的豁达乐天,喜欢她从不内耗,烦心事坚决不过夜。

    所以,喜欢跟她待在一起。

    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那时候谢舒毓应该没想过,假如有一天,她成为温晚的烦恼,也会被毫不留情一脚踹开。

    她们断联的第二周,温晚仍是抱有期待。

    那天她出了个短差,去邻市的几个工厂考察,倒不用刻意找事打发时间,到小区车库,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按下指纹锁,门拉开条缝,黑暗似泥浆涌出,淹没脚背,又像见光生长的毒藤,迅速绞缠全身,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

    谢舒毓还是没来。

    坐在换鞋凳,门还敞着,走廊灯落在脚背,温晚想起谢舒毓那次在西餐厅,羞羞答答,说梦到她们接吻,但没有亲到。

    好巧,她没告诉她,她也做了一样的梦。

    但不止接吻。

    就在这里,就在她现在坐的这个位置,门还没关,她们迫不及待吻到一起。

    她牵着谢舒毓的手往那去,隔着裙布,没怎么着就流得一塌糊涂。

    后来她们去了沙发,再后来是浴室,床上,甚至洗手台前,对着镜子,她们换过很多个地方。

    还有在老家县城那段日子,她们明明很快乐。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坐在门前发呆,手机响,温晚接起电话,反应了一会儿,才听出对方声音。

    这套房子是小君转租给她的,小君换工作,要搬去别的地方,她那时候正好也需要一套房子,就干脆住进来。

    生活中,小君确实给她提供了很多帮助,她们现在还是朋友,手机上偶尔节日问候,每季度发起转账时有的没的聊两句。

    因为确实没在一起多久,感情也没多深,彼此问心无愧,相处也不觉尴尬。

    房东儿子要回国,给出了搬离期限,小君说,同小区可以给她重新找一套。

    温晚没有立即回答,说考虑一下,两分钟后回拨。

    “去喝酒。”

    谢舒毓在宿舍的小房间熬夜画图到天亮,温晚无所事事,夜店嗨整晚,早上五点,路边小店吃一根油条,喝一碗豆浆,才踉踉跄跄回到家,洗澡睡觉。

    每次熬大夜,她都要睡足十二小时,醒来精神充沛,吃嘛嘛香,心情也大好。

    等到周一,工作忙碌起来,烦心事更没空去想,她排解寂寞的方式庸俗却有效。

    谢舒毓跟她完全是两种人,谢舒毓是个简单的人,温晚都不需得费心去猜谢舒毓不来找她的每周末到底在干什么。

    看书,看电影,画画,要么就逛公园,拍摄很多植物、昆虫和鸟类的照片。

    她最近接了个活儿,估计要忙上好一阵。

    简单的谢舒毓让人放心,也让人恼火。

    温晚偷窥她的微博,看到她每天给乌玫做饭。

    糖醋排骨、拔丝地瓜、番茄土豆炖牛腩,卤的鸡爪和鸭翅,甚至还有花样百出的甜点和饮品。

    谢舒毓从读者见面会后,每周营业3-4次,最近全都是饭,菜碗搁的那张桌,温晚认得,是她宿舍客厅里摆的。

    在宿舍,两人份餐食,那只能是跟乌玫。

    像是一种无声的博弈,温晚觉得她就是故意的。

    她们断联的第三周,温晚想,她应该快来了,每次她们吵架,都是谢舒毓主动道歉认错。

    温晚生气她给别的女人做饭,也把朋友们叫到家里来吃火锅。

    小君第一个到,谢舒毓的拖鞋被她穿了,温晚本想提醒,心中一个歹毒的念头升起,最终什么也没说。

    门响,紧接着,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客厅里坐的几个问要不要出去看看。

    温晚撑墙站起,去洗手台漱口。“估计是走错楼层。”

    如果是谢舒毓,现在已经按开指纹站到客厅里跟她吵架了。

    “是个高高瘦瘦的女生,提个超市的购物袋,什么也没说,自己走了,但把袋子搁在门口。”

    小君拍拍她后背,“你别喝了,失恋了还是怎么着,最近老喝酒。”

    温晚掬水洗了把脸,抬头,对镜恍惚几秒。

    “哦,应该是她,她来了。”

    “谁?”小君问。

    “我女朋友。”温晚什么都知道,“你穿了她的拖鞋,她有洁癖,各方面的,她本来是来给我做饭的,现在生气走掉了。”

    小君低头,看了眼脚下,“那你怎么不提醒我。”

    家里没有鞋套,另外几个朋友穿的都是那是浴帽式的保鲜膜。

    “我就是故意的啊。”温晚拿纸巾擦去脸上的水。

    “她天天给别的女人做饭,我也把她的拖鞋给别的女人穿。”

    温晚笑起来,有点神志不清的样子。

    两分钟后,她收到谢舒毓消息。

    [我们分手吧。]

    笑不出来了。

    饭局接近尾声,朋友们提议出门去嗨,温晚坐在客厅沙发给谢舒毓打电话,摇头,“你们去吧,我临时有事。”

    小君帮忙送走朋友,又体贴收拾了满桌残羹,温晚一直在给谢舒毓打电话,看那双黑耳朵小狗拖鞋在屋里走来走去。

    她成功气到谢舒毓了,把人气跑,但心里好像并没有产生丝毫报复的快感。

    [我们分手吧。]

    看到消息的瞬间,温晚有些茫然,酒精麻痹了大脑神经,她半醉半醒,连续打了三十多通电话,终于想起来给谢舒毓打语音的时候,恍然发觉,她被删了,被拉黑了。

    分手,温晚提过很多次。

    她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异地缘故,却常常都在吵架,手机里聊着聊着,温晚就赌气说分手。

    没接到她的语音电话,肯定是在跟别的女人鬼混,分手。

    打的是语音不是视频,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想看到我,分手。

    说好一下班就打电话,迟到五分钟,你根本不重视我,分手。

    从早到晚,平均一天分手三次。

    谢舒毓每次都耐着性子哄,解释缘由,温晚也没继续刁难,就是想她听轻声细语说话,亲亲宝贝地喊。

    分手游戏,温晚乐此不疲。

    没想到现在被分手的人变成自己,谢舒毓是个狠人,说分就分,才几分钟,联系方式全部删除拉黑。

    温晚联系不到她,抬头看一眼钟表,估摸着人已经上了高速,拿上车钥匙,准备出门。

    小君拦住,“你去哪里?”

    “找她。”温晚回答。

    小君重复问哪里,温晚报了个地名,小君无奈地看着她,“你真的喝醉了。”

    是哦,温晚想起来,她喝酒了,不能开车。

    零点以后,高铁不运营,所以谢舒毓每次都只能打车走。

    温晚喝得醉醺醺,即便只是普通朋友关系,出于关心,小君也不允许她独自上路。

    只能买第二天一早的车票回去。

    “你正好休息休息,洗个澡,踏踏实实睡一觉。”

    小君前不久也分手了,挺有过来人经验的,“有什么话,最好清醒的时候说。”

    温晚没办法保持清醒,她的各种小把戏不管用了,可爱变成可恶,没有观众的舞台,她是自娱却不能自乐的红鼻子小丑。

    上一次坐高铁回去,是跟谢舒毓,她再一次看到谢舒毓口中的大湖,本能在经过隧道时憋气,却没有推小车的乘务员从她身边经过,停下来,让她买一包好丽友。

    谢舒毓不在,真的买到好丽友,她又分给谁吃?

    眼泪不受控制掉下来,温晚那时还在期待跟谢舒毓见面,像往常那样,一通撒娇卖乖,哭天抢地就可以把人哄回来。

    按开门锁,温晚鞋都来不及换,提着包跌跌撞撞往里冲。

    她压下门把手,房中却空空,谢舒毓离家,会在床上铺一层防尘罩,她微信里说过的,当时还发了照片。

    现在防尘罩好好地罩在床上。

    温晚爬到床底下去看,也没有。

    才早上九点多,乌玫听见响动,睡眼惺忪走出卧室,站在门口喊了声“学姐”,定睛看清趴在床边地毯上那人,顿时吓一哆嗦。

    “你怎么会在这里?!”

    温晚爬起,冲进乌玫卧室,床上床下,包括衣柜也全部检查过。

    “你有病啊!”乌玫急得大叫。

    “人呢?”温晚回头。

    乌玫气得直跺脚,“不知道!”

    她骂她神经病,脑子被驴踢了,什么龌龊事都想得出来。

    一转头,见她泪流满面。

    “对不起,小蛋糕,真的特别特别对不起,我不应该在背后说你坏话,恶意揣测你,你原谅我吧。”

    哭得梨花带雨,温晚紧紧握住乌玫的手,几乎要给她下跪,“求求你告诉我,谢舒毓到底在哪里,我好着急。”

    乌玫觉得,温晚真是个奇怪的人。

    很漂亮,很顽皮,同时又那么恶劣,那么疯癫,那么不可理喻。

    可她叫她小蛋糕,笼络人心这一套,她真是手到擒来。

    “我真的不知道,她朋友把她带走了,也许是在她新买的房子里吧。”

    乌玫想,温晚应该知道地址。

    “学姐买了套房子。”

    “房子?”

    如被闪电击中,温晚大脑一片炫白。

    第69章 做回普通朋友,像从前那样

    “房子,你说她买房子了?”

    倒退几步,温晚肩胛抵墙,睁圆的一双眼布满惊疑伤痛。

    她再次向乌玫求证,“你没骗我。”

    “骗你干嘛……”

    乌玫同样不解,“那么重要的事情,难道学姐没告诉你,你们不是恋人关系。”

    她其实早就猜到了,谢舒毓连续两个周末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画图,两人肯定是吵架。

    她故意那么讲,有小小报复心理作祟,看到昨晚谢舒毓糟糕透顶的精神状态,替学姐打抱不平。

    “那她不告诉你也正常,你一点也不信任她,进去她房间乱翻就算了,还进我房间,你把我们想成什么人了。”

    乌玫有气,回房拿了件衣服披在肩膀,继续说:“昨晚学姐淋大雨回来的,浑身湿透,还没进门就开始呕吐,全身发抖,吓得我差点叫救护车。”

    她那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谢舒毓食物中毒,现在温晚出现,一切都明了。

    “肯定是因为你!你气着她了。”

    靠墙缓缓滑坐在地,温晚满脑子只有“房子”二字。

    房子,谢舒毓想买房子,她知道的,提过好多次了。

    她没往心上去,是压根就没打算让谢舒毓出钱。

    之前说过类似的话,说大家一起买,首付一人出一半,是顾忌她的自尊心。

    那时候她还知道体谅谢舒毓的感受,尊重她的选择。

    屈膝,温晚双手捂住脸,被深深的自责和挫败感包围。

    是谁得到了就不珍惜,她老说这句话,逼着谢舒毓一次又一次向她求饶认错。

    “真的买了房吗?”

    温晚抬起头,泪湿的脸通红,她还是不相信。

    继而,想到上次读者见面会,还有谢舒毓曾经发给她审阅过的图书合同。

    钱,肯定是够的。

    “那还有假,学姐跟我提了好多次进度,还说房产证都快拿到了。”

    乌玫忍不住说更多,就为气她,“我大舅舅家搞装修的,学姐说,到时候找我给她打折!”

    温晚信了,种种细节佐证,她终于肯相信了,也意识到自己玩砸了。

    彻底玩砸。

    她早该想到的,谢舒毓一直在攒钱买房,上次,她们分开之前还专程提过一次。

    买房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是人生大事,那份合同把谢舒毓变得很有钱,不需要再指着谁跟她分担另一部分首付。

    她不用再委曲求全,她把她踢出局。

    这是温晚最不能接受的,她知道这种想法特别恶劣,她也从来不自称什么好人,一直以来,她不就是占着另一份首付的名额为所欲为吗?

    现在谢舒毓不带她玩了,彻底脱离她的控制。

    泪止也止不住,温晚讲不清楚自己到底因为什么在哭。

    她拿出手机给谢舒毓打电话,照例无法接通,却还是执着重复着挂断和拨打这个过程。

    直到泪滴满屏幕,也糊住她的眼睛。

    她不顾形象,嚎啕大哭。

    乌玫倚着门框看她一阵,终究不忍,“好吧,昨天晚上,我担心学姐出事,打电话给她的紧急联系人,那个姐姐不久就开车来把她接走了。”

    “可学姐的紧急联系人,为什么不是她的父母家人之类。”乌玫紧接着道出心中疑惑。

    温晚止住泪,抬起头,“左叶?”

    “她没有家人吗?”乌玫又问。

    “为什么不是我。”温晚喃喃出声。

    “那么远,真给你打电话,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乌玫顺嘴接。

    “所以她真的一点也不需要我了。”最后一击,温晚脸色由红转白。

    高中,大学,以及谢舒毓读研期间,所有表单,紧急联系人一栏,都是她温晚的名字和电话。

    她曾真心实意为谢舒毓感到担忧,说“万一我没接到电话”,也是觉得自己没那么大能力,承托不起另一人生命的安危。

    谢舒毓就在第二栏加上了温瑾的名字和电话。

    幸好,那几年,谢舒毓平平安安的,她的胆小自私不曾暴露分毫,最终被时间的砂砾掩埋。

    到这里,温晚又想起三十岁生日那天,谢舒毓零点给她打的那通电话。

    ——“你还可以像从前那样幼稚,无聊,情绪起伏超大,动不动就哭鼻子,背地里说人坏话,生气就暴冲、砸床,甚至大喊大叫,都OK的。”

    这么多年,一直被宠着,惯着,那些话她真听进去。

    朋友们都长大,谢舒毓也长大,好像只有她还在原地踏步。

    左叶接到温晚电话的时候,真有点发怵,怕她又拿大学时候借的那笔钱说事。

    钱虽是早就还清,但雪中送炭的一腔拳拳盛意不能忘。

    那时候左叶出柜,跟家里断绝关系,处境实在艰难,温晚给的那笔钱,说是救命钱也不为过。

    “吃了些东西,刚睡下,现在退烧了,你不用担心。”

    左叶在阳台,捂着手机听筒,心里嘀咕着,温晚要提钱,她肯定是没辙的。

    “你可以把地址发给我吗?”

    温晚坐在客厅那张旧沙发上,乌玫把她扶过去的。

    左叶因为工作原因,换过好几个住址,现在这个,温晚确实不知道。

    “她说不想见你啊。”左叶抓抓脑门,昨晚专程问过,说万一温晚找来,她该怎么办。

    谢舒毓就说了句“不见”,扯过被子,蒙头睡觉。

    “求求你了。”温晚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

    左叶内心挣扎。

    她受不了女孩子哭,偏偏温晚最是矫情,从小到大,一遇到点什么就吧嗒吧嗒眼泪掉个不停。

    每次都是谢舒毓在哄,她借口上厕所,等人哭完才回来。

    “可她说了不想见……”左叶发愁,对面哭成个泪人了,还不如拿借钱那事威胁她。

    温晚沉默了。

    她心情不错的时候,撒娇卖乖手到擒来,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只会撒泼打滚。

    她总是掌握不了那个微妙的中间值,归根结底,她的人生太过顺遂,她不需要学会温良忍让、委曲求全。

    她借过左叶一笔钱,她可以威胁对方,但朋友的自尊心同样很重要。

    是了,她不想失去朋友,从来不在左叶面前提起过那笔钱。

    心里怎么想不重要,人心都禁不起探究,嘴巴闭紧了,留一份体面,给对方,也给自己。

    看吧,人情世故,她怎么会不懂,偏偏只对谢舒毓苛刻。

    通话还在继续,手机听筒里,只有温晚低低的抽泣声,左叶刚要开口,一抬头,看到谢舒毓端着水杯站在客厅。

    “是她吗?”太久没说话,谢舒毓声音有点哑。

    左叶点点头。

    “让她来吧。”垂下眼皮,谢舒毓慢吞吞走到饮水机面前,“我正好有些话要对她说。”

    “行吧。”

    左叶挂了电话,把地址和门牌号给温晚发过去。

    谢舒毓喝完了那杯水,一直坐在客厅沙发。

    “昨天还没来得及问你,跟阿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左叶端个小板凳坐在阳台抽烟,两人隔了半扇玻璃门。

    她转头,问:“你那叫小碗过来,是跟她和好吗?”

    谢舒毓苦笑两声,摇头。

    左叶也跟着笑了下,“还不就那么回事。”

    “可你们都在一起好几年了。”

    心里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谢舒毓小口抿水,“还是觉得有点可惜。

    “你跟小碗呢,二十多年,真就那么断了。”左叶说她也觉得有点可惜。

    谢舒毓静静地坐着那,剧烈的海啸动荡结束,此刻她内心陷入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

    好难过。

    无法再继续了,可心里还是有一小块柔软的地方为她保留,想到要跟她彻底分开,绵绵针刺感化作有形,跟随血液流动,走遍全身。

    痛,到处都痛。

    门铃响起,心脏因更为剧烈的疼痛激跃一下,谢舒毓下意识挺身望去。

    “跑得还挺快。”左叶大步走向门边。

    外门自然是温晚,几分钟前,左叶预想过,按照温晚的脾气,怕是连鞋都来不及换就冲进屋里指着她们大发脾气。

    但事与心违是常态,今天的温晚有些不一样。

    脸哭红,眼浮肿,长发蓬乱,门边小心翼翼探头,“她在吗?”

    眼底浮现些许不忍,左叶给她使了个眼色,侧身把人让进屋,弯腰在柜里找拖鞋。

    换鞋的时候,温晚多嘴问了句,“这是阿音的鞋吗?”

    左叶头都没抬,“怎么可能。”

    是了,她怎么可能把自己女朋友的拖鞋给别人穿。

    即便是好朋友。

    天底下没几个人能干出那种蠢事。

    “她的鞋早就带走了,什么都没留给我。”左叶补了一句。

    猝不及防被刺,温晚惊愕抬头。

    左叶得逞一笑,“去吧,人在沙发上。”

    说完转身回了卧室。

    阳台上晾了几件衣服,下了半宿的雨,到现在天还阴着,室内光线昏暗。

    温晚看到谢舒毓了,她逆光而立,身上披了件厚毛衣,看起来还是很瘦,像一株羸弱的竹。

    一种本能,来不及思考她是不是真的讨厌她了,温晚朝她大步走去,不管不顾,一头扎进她怀里。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的。”

    眼眶迅速涨红,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再次决堤,温晚埋在谢舒毓怀里,第无数次。

    她时常感觉,她的身体为积年累月的倾靠而改变了形状,有一块恰好的凹槽,正好可以容纳另一半她的身体。

    像一块泥,随便被捏塑成什么形状,二十多年,谢舒毓始终毫无怨言,正面迎接她的撞击。

    又像是一块草地,允许她踩踏、奔跑,快乐打滚,承受她野蛮的扯拽,仍在积蓄能量,朝她盛开鲜花。

    只是温晚忘记了,泥会干,会裂,草地也会有枯黄的时候。

    “你原谅我吧。”温晚记不清这句话翻来覆去说过多少遍。

    总在请求原谅,总在道歉,她实在是个很糟糕的人。

    以往,她一通娴熟的撒娇卖乖,谢舒毓就不跟她生气了,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无可奈何地笑一下,不说什么,只是摸摸她的脸,亲亲她的嘴角,问她想不想吃东西。

    然后她们就和好了。

    这次,温晚不敢奢求谢舒毓原谅,她想,可能要多花些时间。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或是一天、半天。

    但这次,温晚听到谢舒毓回应她了。

    她感觉到她的手,落在发顶,轻柔抚摸着,一下一下。

    “没关系。”那双冰凉的手捧起她的脸,抹去湿热的泪。

    温晚仰起脸,睁大眼睛,努力看清逆光中的她。

    病容憔悴,嘴唇苍白,她眸中无尽的眷恋深情,一如从前,口中的话,却过分决绝残忍。

    “我怎么舍得让你伤心。”

    “但我们还是分开吧,做回普通朋友,像从前那样。”

    第70章 怎么哭闹哀求都没有用了

    她说,想做回普通朋友,像从前那样。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最绝情的话。

    钝刀割肉,凌迟过程被持续拉长,痛感被无限放大。

    温晚宁愿谢舒毓发火打骂,也不要被轻飘飘丢去一边,成为她的过去,成为她生活中可有可无的旁观者。

    从前,她们那么亲密,牵手,拥抱,接吻,两具光洁的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直至天明。

    那么近,就发生在不久前,记忆无法被删改涂抹,要怎么样能当作没发生。

    “不可能当作没发生的。”温晚死死揪住她手臂衣袖,双膝发软,几乎要跪倒在她面前。

    “我们之间,是有什么理不清解不开的深仇大恨,你一点机会也不给我。”

    “我们认识二十年了。”内心绝望到极点,温晚流泪哀求,“你别丢下我好吗,求你。”

    身体虚弱,谢舒毓往后趔趄几步,跌坐在沙发,温晚急切追上,把自己重新塞回她怀里。

    推拒几下,病后全身发软,四肢无力,她执拗不松,谢舒毓轻轻摇头,选择不再回应她任何肢体接触,手臂垂放一边。

    “你进门前几分钟,叶子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二十多年,真的分开,好可惜。”

    苦笑一下,因整晚持续高烧而紧绷的嘴唇传来尖锐刺痛感。

    唇瓣渗出血珠,舌尖尝到腥甜味道,浅吸气缓了几秒,谢舒毓还是很温柔跟她说着话。

    “所以,我才说,还是做回普通朋友。”

    “昨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其实是我的问题。本来我们可以一直做好朋友的,是我对你存有太多超有友谊的非分之想,也是我先向你表白,索吻,拉你下水。”

    回忆从前许多甜蜜时刻,眼眶泪意渲染得缤纷多彩,谢舒毓声音很轻,混杂些微病愈后虚弱的沙哑感。

    “小碗,我真的好喜欢你,好依赖你,也曾经真的好想好想跟你在一起,成为你生命中一份不可或缺的存在。”

    “我讲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也许是在你离开的时候吧。只是,你知道的,我这人一向胆小,我不敢告诉你,怕惊扰你,最后连朋友也没得做。”

    “看你跟别人约会拍拖,看你接过别人的花,看你依偎在别人身边笑,我心里好难过。明明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也是你最信任的人,我们天下第一好,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呢?”

    “我就是怕。”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我还是搞砸了。”

    胸腔漫长起伏一下,谢舒毓手托住她后背,稍探身,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巾,托起她的脸,点点按压去脸颊的泪。

    “其实你没做错,是我控制欲太强,还偷偷给你上手段,不跟你商量就自己买了房,想逼你辞工回家。”

    “我还是不懂怎么正确去爱一个人,从前的朋友关系维持了二十多年,或许那才是最好的。”

    所以,选择回到从前。

    不要把自己的人生锚点抛掷在任何人身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生命航线。

    不要再纠结家人的偏心,也别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即便是深爱之人,她也会有自己的朋友,生活和事业,她有这个权利,为什么一定要去干涉她。

    爱是占有,也是宽容、慈悲。

    还做不到,还学不会,干脆选择放手。是谢舒毓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能做到的。

    爱,是多么深刻而复杂的字眼,偏偏书本上一个字也没教,人生的试卷,没有导师引领,只能跌跌撞撞不断试错。

    “就分开吧。”

    谢舒毓松开怀抱,拍拍她的肩膀,回到真正的老友位置。

    温晚抬起头,认真去看她的眼睛,湿漉漉像隔着一片雾,又似远在云端,瞧不真切。

    “我会给你买新的拖鞋。”

    不甘心,温晚没什么底气挽回道。

    谢舒毓摇头,“这不单单是拖鞋的事。”

    “那你说是什么事,工作?等周一回去,我就辞职不干,好不好。还是房子,交了多少首付,你告诉我,我把另外一半钱转给你,你把我的名字加上去,我跟你一起分担月供。”

    温晚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说爱我,怎么能这么狠心对待我。”

    她脱力滑倒在奶白色的长毛地毯,死死揪住谢舒毓,不肯松手,执拗道:“我做错了我都改还不行吗?”

    谢舒毓有些困惑地看着她,“我对你真的那么重要的话,在这之前,为什么不能认真聆听一下我的诉求,体谅一下我的辛苦。”

    温晚瞬间沉下眉眼,两片精致的嘴唇形状变得尖锐,像一把锋利的剪刀。

    “你每天给乌玫做饭,还故意发微博,难道不是气我,你说着多爱我,还不是一直在用最恶劣最恶毒的想法揣测我,你骂我脏的时候呢,我跟你计较了吗?”

    腾地站起,她的自尊像一把火,把周围一切都吞噬,也焚毁自己。

    “你装什么清高啊,你敢说你一点没利用你那个小学妹来刺激我。其实你这人特别刻薄你知道吗?我被人堵在巷子里脱裤子,你说是我自找的,是我非要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可当时我已经很凄惨很难过了。”

    “傅明玮给我送花,你嘴上不说,心里想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想,是我给他释放信号了,是我勾引他,他半夜来肯定就是想来睡我的对吧?”

    烈火灼烧,温晚克制不住全身发抖,尖锐的刀锋,胡乱挥舞。

    “每一次,都是你先丢下我的,等我受伤了难过了,又恰到好处出现在我身边,说,看吧看吧,还是我对你最好。今天这样的局面也是你一手促成,我说你手段百出你还不承认,反正我永远是过错方,你最纯洁无辜,你最慈悲怜悯,你包容我,简直是天使一般的存在。”

    “你想让我怎么样?”

    温晚逼近她,“给你下跪磕头,还是以死谢罪?”

    眼泪大颗掉下来,字字句句,化作透明的鱼线将她裹缠,再一点点收紧,切割成块,真心血淋淋掉落得满地。

    “是你先提出要跟我接吻的!说你没试过,要我帮忙。你觉得我为什么那么爽快就答应你,这些年,受尽折磨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我为什么逃到那么远的地方,不跟你见面,不跟你联系。我爱你啊,我同样不敢告诉你,不敢迈步试探,以为朋友关系就是最安全的……”

    情绪崩溃,温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她从昨晚到现在,滴水未进,奇怪自己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眼泪,流也流不完。

    她一气吼完,哭喘着跑出大门。

    狂按电梯不来,想被追上,又害怕被追上,气到捶墙,她转身推开楼道安全门。

    扯不断啊,就是扯不断,还是不想离开有她存在的这栋陌生楼房,即便是躲藏起来,也要在离她最近的地方。

    温晚踩着楼梯往上跑,一口气跑到天台。

    天气才不管人什么心情,明明一个小时前还阴云密布。

    阳光刺痛双眼,找到一个黑黑的角落,抱膝团坐在地,温晚终于可以放开嗓嚎啕大哭。

    几分钟前,她也自暴自弃想,分开就分开啊,有什么了不起。

    念头刚起,心脏就像被人一把攥住,痛到不能呼吸。

    没骨气酸了鼻子,狠话跟着眼泪一起掉,伤人也伤己。

    都想通过指责对方,来操控对方产生愧疚心理,谁先兜不住,认输低头,兴许就能和好如初。

    可如果两方都没低头,是不是就真的到此为止。

    把自己弄得好下不来台,温晚又后悔了,不应该对她说那些的。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一切该如何收场。

    她哭得更大,更响。

    眼泪是她的武器,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往常,谢舒毓一定会忍不住亲亲她的。

    这次没有,她哭了好久还是没等到,那就不用计较是不是哭得足够漂亮,被到天台晾床单被套的老太太发现也无所谓,眼泪鼻涕糊满脸。

    但总会有结束的时候,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勒令停止。

    哭累了,脸颊紧绷,像一张揉皱湿透又风干的纸,稍有表情,就会裂出一条条细长的血缝。

    缩肩环紧自己,温晚闭上眼睛,深深的疲倦感涌来,她想睡觉。

    左叶起初给她打了几个电话,没接,手机关静音,震动还是很烦,最后索性关机。

    迷迷糊糊,一双手伸到腋下,将她抱起,仍倔强不肯睁眼。

    灵敏的鼻子嗅到熟悉的香气,清雅好闻,掺杂丝缕药味的苦,温晚好怕是梦。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她哽咽着问,眼眶又热了。

    原地不动,谢舒毓没有急着带她回去,只是抱紧她。

    “小时候,每次吵架,你都会生气跑掉,躲起来。但我发现,你都不会跑远,要么就在床底下,要么就在衣柜里。”

    所以她进到谢舒毓房间时,爬到床底下去找,完全是一种本能。

    也许谢舒毓只是躲起来了,像她小时候那样,其实内心极度渴望被发现,被找到。

    “我知道你不会跑远的。”

    谢舒毓揉揉她左边脑袋,靠在墙角,肯定早就难受得不行。

    温晚紧紧环抱住她腰肢,带着哭腔说“我讨厌你”。

    找到她,安抚她,怀抱温暖她,却不再亲吻她。分手后还无处不在的细致体贴。

    “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温晚抬头,被泪染红泡肿的一张脸。

    “没有不要你。”谢舒毓抬手细细整理她鬓边乱发,眸中饱含深情慈悲。

    “我们还是朋友。”

    还是这句,又是这句,怎么哭闹哀求都没有用了。温晚绝望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