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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Chapter.41

    Chapter.41

    他知道,无论八年前还是现在,以她的性格绝不会接受他的“好意”。

    她会一腔热血往下跳。

    无所无畏,义无反顾。

    喻星炀本没抱多大希望,右手悬停半空,冬日的风穿堂过室。

    正准备抽离,他忽然感受到掌心落下一个温度,即便掺杂着穿堂风,仍抵挡不住炽热与温暖。

    她回应了。 时玥接到喻星炀电话时候,她正按着韩盈在地上。

    韩盈“尖牙利爪”地扑过来,被时玥一个轻盈转身躲过去,翻身抓住她的手反剪到背后,疼得她尖声乱叫。

    时玥不懂打架技巧,纯粹是因为常年干活力气大,按着她不让她乱动。

    说话十分无辜:“我不是要打你,我只是不想再被你挠了。”

    两个保安和焦昕在旁边都看傻了。

    …………

    喻星炀开车过来的时候,小姑娘站在商场泊车上客处乖乖等着。

    喻星炀把车开过去,到她附近降下副驾驶的车窗,时玥有些苍白的脸庞钻进他视线,他扶着方向盘一歪头,示意她上车。

    时玥看着他的眼神犹犹豫豫,过去上了车。

    坐好后,她拉着安全带到另一侧,一转头撞上对方的目光。

    时玥停顿。

    喻星炀视线下放,对准她左胳膊的那两三道红痕,“怎么回事儿?”

    她低头看了眼被那女生挠的,张嘴思考,讷讷:“不小心磕的。”

    喻星炀一脚踩油门,缓缓驶动车子,眼睛还留在她身上,“你逛个街,磕成这样儿?”

    时玥最不擅长撒谎,直接转移话题:“回家我会和阿姨解释清楚,这个跟你没关系,你放心好了,不会再拖累你挨骂。”

    喻星炀看向窗外路况,吐字很轻:“算你懂事儿。”

    车子穿梭在街区,光影不断倒带般在她脸上循环滚动,时玥余光悄悄打量开车的人,小声问:“为什么来接我,我自己可以回去。”

    “是啊。”喻星炀皮笑肉不笑,轻叱一声,“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时玥:……

    和他交流真困难。

    前几天刚经历车祸,她攥紧安全带,有些紧张。

    安静的车厢里,时玥再次抬眸,看向那张漂亮又淡漠的侧脸。

    紧张之余,她不禁想起刚刚在商场的事。

    半个小时之前,那个叫韩盈的女生对着她歇斯底里的时候,暴露给时玥大量的,足以震撼的信息。

    “你不知道吧?我就是你前面那个住进喻家的人!”

    “别妄想做什么近水楼台的美梦了,没有人,没有人能在那个地方踏实待住!”

    “四个了,四个人了!不管是谁,只要是住进喻家的受资助人,喻星炀一定会……你别拉我!喻星炀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你搞臭!”

    “只要他想搞你,你一个眼神都能成为理由,哈哈哈,你瞧瞧你这幅单纯的蠢样!”

    “他前几天那么不计后果地当众搞孙顺就是为了给你出气吧!?”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你……喻星炀对你那么好……”

    “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

    甩开回忆,时玥觉得呼吸更压抑了,尽管她一直对自己强调,陌生人说的话不能全信,可是那个韩盈的表情和情绪……实在不像演的。

    这时,微信跳出焦昕的消息。

    【焦昕:问了一下,这个韩盈是个捞女,外地来的大学读到一半不读了,这一两年玩得可开。我有个兄弟就跟她交往过,上来就是要包要珠宝这种哪怕分手也能折现的东西,挺那个的。】

    时玥将第一次在酒楼遇见的场景和这些信息串在一起,越想越深,越深就越不安。

    喻星炀到底对她做什么了?

    如果她真的是前一任被资助人,那为什么离开了喻家?还不读书了……

    她不敢问喻星炀,生怕一个疏漏惹到他。

    不行。

    时玥摇头让自己清炀过来,不管是非真假,她一定要在这里拿补助把书读完,绝对不能出任何差池。

    把学上好,未来再读一个研究生,这样出来她才能有更好的工作,才有竞争力,改变自己的生活。

    所以现在,她一定要留在霄粤湾,踏踏实实完成这一年的交换学期。

    想着想着,两人已经回到喻家,停好车,时玥跟着他身后从花园穿过往别墅大门走。

    时玥还低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看见前面的人突然停下的脚步。

    喻星炀停下步子转身想说话,结果开口前一秒,背后突然被她撞上。

    少女身子过于柔腴的绵软怼上他后背,喻星炀身形猝然一僵。

    太阳穴抖跳,喻星炀低眸,对上时玥惊慌的目光。

    玫瑰园的花卉盛放,傍晚余晖成为女孩澄澈眼眸里的金辉。

    喻星炀抄兜侧身,在浓郁香味中攫着她目光,两人近距离相靠,体温互递,时玥的手指还揪着他衣服。

    她难以从他眼底挪开神绪,每一次与他对视的时候,自己都会被喻星炀这双多情的丹凤眼吸引得晕晕乎乎的。

    他的丹凤眼锋利,却因那折褶的眼皮多添了情。

    喻星炀的魅力就在于,你明知道他虚情假意,却依旧难以逃脱他一眼一笑。

    被他俘获。

    就是这样一个人,此刻正看着她的人。

    一个在所有人口中豺狼虎豹,冷血无情的人。

    她知道要远离,却偶尔压不住这种莫名的吸引力。

    时玥躲闪目光,“怎么了?”

    喻星炀抬下颌,盯着旁边娇嫩的红玫瑰,“你也‘切身’知道我情况了,有些事儿摊开了跟你说。”

    “我很忙,也挺招人恨的。”

    “接你这两趟,我不情愿,也不顺路。”

    艳俗的花看腻了,他把视线挪回她脸上:“以后再有这种……”

    时玥听懂了,率先接话:“我不会麻烦你了。”

    喻星炀停住话语,凝视着她。

    她频眨两下眼睛,手在背后把衣服揉得发皱,“要我去跟她们说,我不需要你帮忙,你是这个意思吧。”

    温煦的玫瑰园在一阵晚风渡过后,悄然变了氛围。

    安静又弥漫着一股道不清的僵硬。

    喻星炀点头:“明白就行。”

    “各忙各的。”

    她不懂自己别扭什么,但是转念一想,刚刚还在纠结的事现在自然有了解法,只要和喻星炀的交集少一点,就不会存在韩盈所说的那些。

    时玥小鸡啄米点头,率先往前走,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忍不住抿翘了嘴。

    她窃喜的笑落入他眼底。

    喻星炀:?

    盯着她背影远去,半晌,他抬手摸下鼻梁,轻哧。

    抬腿跟上。

    …………

    韩盈的话虽然不能全信,但是时玥一向防患于未然。

    自那以后,在家里遇到喻星炀,她全都绕着走,不得不一桌吃饭的时候,喻星炀动筷她放筷,喻星炀吃哪个多一点,她就不去碰。

    晚上进了房间就绝对不再出去,防止碰见夜归的他。

    好在喻星炀确实很忙,家里很少见到他人影。

    就这样一直躲着,一周多过去,时玥心里越来越踏实。

    等开了学,见面的时间应该会更少,一切就步入正轨了。

    这天,时玥去学校办理注册。

    南山大学坐落大学城,是霄粤湾数一数二的工科院校,传媒类专业并不是强项,更是近些年的新专业,所以与北方的崇京大学传媒学院联合办了这档双校双培计划,招生分数比纯崇大传媒的分要低一些,南山一年,崇大三年。

    时玥高考的时候分数差一点,幸好还有这个,能让她顺利考进向往的崇大。

    学校食堂今日休息,注册完她只得离开学校。

    大热天早已消耗掉所有体力,时玥只想赶紧找一个有空调的小店吃点东西,才有力气换乘公交地铁折腾回喻家别墅区。

    大学城附近有不少小巷子盘踞,地道的小吃铺子都开在里面。

    家家都开着空调,室外机在巷子墙边,墙上堆成排,齐刷刷运作时噪音嗡鸣,吵得人几乎听不见其他声音。

    时玥想寻觅一家便宜好吃,还有空调的小吃店,于是越走越深。

    假期的,工作日的大学城住宅老街冷清得像无人区,就算有人也都缩在屋子里。

    羊肠扭转的小巷逐渐吞没女孩的单薄身影。

    在暑热季节,人类对凉爽的贪婪造就了机械无限旋转的噪音,像山崩地裂,又如蜂巢倾倒,如堤坝决开的瞬间,屏蔽人所有的听觉——

    时玥就是在这样整齐的混乱中被捂住了口鼻,短暂的惊叫声被吞没在风扇嘈杂中,随后被瞬间的昏黑笼罩,失去理智。

    …………

    时玥炀来以后独处了很久。

    迷药带给人长久的头疼后遗,肉眼在黑暗的环境下过去很久才适应,唯一的光亮在远处,高大铁门的缝隙漏进来几缕柳时枝条般细长的光。

    手脚都被绑着,捆得很疼,时玥嘴巴被封着,什么声音都发不出,鼻息间全是尘土的呛味,有潮湿的霉味。

    现在的自己就像一颗被捆住扔在角落的白菜,任人随时宰割。

    时玥使劲伸手去摸裤兜,发现手机也不见了。

    唯一的求救工具没了的瞬间,她怕得红了眼,浑身发抖。

    这是个宽阔的仓库,隐约在空气里能闻见一些咸湿味道。

    在海边,有鸣笛声,是码头,空气发腥,不是西海岸无味透彻的海水。

    时玥脑海里调出大致地图,回想散布霄粤湾走货的码头,判断自己在大学城的西南,大概二三十多公里。

    可是判断出这些有什么用,只能知道自己离城区越来越远,希望越来越小。

    缝隙的光已然带上几分橙色,夕阳了。

    时玥匍匐着,往门口扭,身上蹭上尘土,滚出一片又一片烟雾。

    她唔唔发声很微弱,只求爬到门口隔着缝,能有经过的人仓库听见。

    这时,真的有人靠近,而且是很多,时玥眼睛亮起希望,用头使劲撞门,拼命发出“唔唔”声音。

    铁门被打开,嘭地一声,时玥扬着欢喜抬头,瞳孔却在这一瞬间猛放——

    孙顺俯视着她,眼神浑暗又得意。

    他身后,跟着韩盈和五六个男人。

    被那两个粗壮的男人提起来往回拖的瞬间,时玥的心脏停跳了。

    “你不会还等着路人救你呢吧。”韩盈踩着高跟鞋走近她,踢了踢时玥的白皙脚腕,眼神透恨:“我们是拿喻星炀没办法,但是你。”

    她看了眼身后坐着的男人,“在顺哥眼里,那就是手里的小蚂蚁。”

    “这座码头今天全都听顺哥差遣,你觉得,你还跑得了吗?”

    韩盈叫人撕了时玥的封口贴。

    嘴唇解放的瞬间时玥猛然咳嗽好几声,自下而上瞪着韩盈,想要辩解:“我和喻星炀没有关系,你说的那些都不是真实情况。”

    “用我来报复他,完全没有效果,他理都不会理的。”

    韩盈和孙顺对了下眼神,她回头,红唇更艳,“那更好了啊。”

    “既然他没那么在意你,那我们更要拿你撒撒气了。”

    韩盈声音冷下去,恨不得用眼神撕碎时玥这张小脸,“谁让你,是我的下一个。”

    “谁让你,是那个特别的。”

    “我在霄粤湾活不下去,你也别想留。”

    说完,韩盈身后那几个男人缓缓走向时玥。

    时玥双手被绑在铁柱子上,怎么挣扎都没用,靠近的男人,他们隐忍欲望的眼神,浑厚又肮脏,让她瞬间掉进回忆的深渊。

    像是又回到了那些年在村子里,被那些男人调戏窥探,甚至骚扰的时刻。

    胃里骤然翻涌恶心,时玥嗓子发痒,“呃”出一声。

    “堵住这娘们的嘴。”孙顺恶狠狠盯着她,笑了:“我让你再吐。”

    “拍,全都拍下来。”他啐了一口:“我倒要看看,喻星炀到底有没把你放眼里。”

    嘴再次被堵住,胃里翻涌的酸涩无处宣泄,上下两种劲头对攻,几乎把时玥折磨疯,生理性泪水肆溢。

    陌生男人靠近,一把抓住她的领口,细腻的小腿被人攥住,揉捏。

    脑海里某根线顿然蹦断,时玥双眼冲红,咬着布尖叫出声。

    无声的,崩溃的,决绝的。

    眼前无数黑暗的重影像梦里的那些骷髅,要把她残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抹魂魄吸走,拆散。

    此刻,这里就是第二个韩桥村,第二个深渊。

    “嘭!!!!”

    突然,一声巨响,冲破了高大的铁门飞了进来。

    带着发动机轰鸣,破开世界的光亮。

    所有人惊愕地齐刷刷回头,只见一辆高大骇人的路虎卫士直冲进来,势头凶猛。

    冲破铁门的车保险杠锃亮无损,坚实恐怖。

    驾驶位还穿着黑色西装的帅气男人扯开领带,单手伸出车窗,弹了弹烟灰。

    贺醉词探头出来,眯眼扫了下现场,磁性嗓音透着无奈:“我刚下飞机连口水都没喝,你就为了让我给你收拾这种臭鱼烂虾?”

    “喻星炀,你当我什么人?”

    他话刚说完,工厂外响起警铃声音。

    时玥早已陷入精神紧绷的半疯状态,整个人抖得像赤身睡冰窖,她什么都听不清,也看不见,就记得有一束光冲进来,然后那些骷髅都放开了自己。

    她下意识往后缩,把自己缩成一团,护住胸口,遮住脸不断摇头,喃喃,求救。

    十指捂住脸,空洞的眼眸在指缝里透露绝望。

    时玥只记得,有一束光,懒散的,慢悠悠地走到自己面前。

    那团光蹲下来,叹了口气,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腕。

    “时玥,看一眼我。”

    这是喻星炀第一次,正儿八经叫她的名字。

    掌心交错,阻隔着周围所有气息,所有嘉宾都不曾细想,毕竟他一视同仁牵了所有嘉宾的手。

    【J】

    【Q】

    【K】

    【赌一个喻哥投给自己。】

    【楼上+1】

    【楼上+10086】

    【????】

    【??????】

    【???????】

    【沃日是我瞎吗?我没看错吧?!喻哥的星星到了女鹅的星船里哎?】

    【草是我瞎了吧。】

    【呜呜呜呜刚刚破灭的星月神话又!雄!起!了!】

    【哟哟哟,喻哥老婆来了!】

    【喻哥这痴汉的眼神,啧啧啧。】

    【我说!我星月神话还是顶!】

    【老婆不来跟我们说骚话,老婆一来我们就不够看了,十年老粉伤心离去。】

    【楼上的,假粉啊,喻哥出道也才四年?】

    第 42 章   Chapter.42

    Chapter.42

    即便只是很轻很轻的口吻。

    她没彻底听清,他就噤声了。

    空气沉默好几秒,他仍然跟被遗弃的小狗一样默默跟在她的身后,熟悉的乌木香绕在鼻腔,风在动。

    他们就这样在摄像机前走了很久。

    到达游艇内部的时候,世界恢复热闹。

    满桌菜色竟丰盛至极,比起过往别说六个人了六头猪都吃不完。

    喻星炀的笑让时玥感到不安,自己好像猜中了,但是猜中了,就更觉得这个人恐怖。

    结果下一秒对方开口,却又让她意外。

    “我为什么啊?”

    时玥稍稍皱眉,“嗯?”

    喻星炀往后一仰,双手撑着身后,面对这样的质疑,老神在在地反问:“你多少听说过我的情况吧?”

    他伸手松松垮垮指自己,“国内外名校毕业,履历漂亮得闪瞎眼。家底儿厚到就算什么都不干也能玩到下辈子。”

    喻星炀睨着她,带着说什么都不害臊的浑劲,“哪怕真就落魄了,还有这张脸。”

    “我有什么找死的必要?”他抬了抬下巴,十足玩味:“你说说。”

    他一这么说,时玥反而怀疑自己了,张张嘴巴,捏紧棉签,“也是……”

    “我……是我瞎想了,对不起,你当我没说过。”

    感觉有些尴尬,又很愧疚,时玥左右环顾,“你饿吗?要不要……给你买点吃的。”

    喻星炀往她掏出来的那把零钱瞟了一眼,“还有钱呢?”

    时玥低头挑了挑一数,买完药还剩下四十多块,有些心疼,咬着牙点头。

    喻星炀盯着她,眼神愈深,“这么舍得给我花?”

    她沉吟几秒,没人想遭遇车祸,她不愿意怪罪喻星炀,不管怎么说算捡回一条命,都花给他也不亏。

    时玥又点头,很乖很老实。

    喻星炀一笑,意味不明。

    “成,没白救。”

    …………

    梅若听说两人在外面出了事故,吓得魂飞魄散,时玥一到家就被她揽着又搂又哄,受宠若惊。

    梅若招呼家里保姆:“把家庭医生请过来,加急,赶紧给小丫头看看。”

    保姆得令飞去打电话。

    时玥这才找到开口的空隙,紧忙摆手:“阿姨……急诊都检查过了,没事,都没事。”

    “万一有疏漏呢,对,明天我让人陪着你再去全身查一遍,心理科也要看。”梅若愁得叹气,偏头瞪了眼喻星炀,“衰仔,平时叫你在外低调,现在好了,不仅自己出事,还要搭上别人。”

    喻星炀脸上还挂着彩,往沙发一坐,耷拉眼皮不为所动。

    话都不说。

    时玥悄然打量他,回想起喻星炀那句“我三叔”,肇事者的身份……梅阿姨知道吗?

    她看看梅若,没敢说话,全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别人的家事。

    但是,她想替对方说句话,小声开口:“阿姨,出事的时候,是他……”

    “所以啊。”喻星炀突然开口,打断了时玥的话。

    时玥一愣,抬头,迎上他淡冷的目光。

    喻星炀完全不领情,反而对梅若笑道:“我是最不适合看孩子的人,您看,出事儿了吧。”

    梅若的表情更阴沉,对儿子的不满写在脸上,“你啊,你非找抽是吧。”

    “这要是你爸在家,非要让你挨几下你才会说人话。”

    喻星炀自打坐下就一直垂着眼眸,他脱了碎坏的手表扔在桌子上,起身,“我休息了,您慢聊。”

    说完,自顾自转身走向楼梯间。

    时玥皱眉望去,他浅色T恤背后的那一块,还沾着渗出的血迹。

    不知怎的,她心里闷闷的,觉着不舒服。

    回头,她迎上梅若看着自己担忧的目光,笑了下,“真的没事的。”

    梅若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叹气,“好孩子。”

    …………

    洗过澡以后,时玥几乎都没力气撑到走回自己房间。

    她关好门,趿拉着步子,把自己一下丢进床里,柔软床垫拥着她反弹了两下。

    一闭眼,车祸瞬间的那些眩晕再次袭来,时玥颤着眼睫睁开,伸手捂住洇湿的眼梢。

    像只被人用毛巾裹住的,雨中受惊的小白兔。

    兜里的手机振动,她摸起来一看,直接坐了起来,接通时眼睛都亮了:“奶奶?”

    “玥玥啊,怎么才接电话。”奶奶苍而慢的声音传来。

    “我手机没有电了,才充上。”时玥一听见亲人的嗓音,委屈涌上来,压着嗓子里的酸涩不流露,“怎么了?”

    “就是问问你怎么样。”奶奶嘱咐:“别跑去疯玩,多读书。”

    时玥摇头,“没有,放心吧。”

    说完,她又犹犹豫豫开口:“奶,我今天……”

    这时候,电话里夹进来姑妈的尖锐嗓音:“哎,玥玥啊!你不接我们电话,还以为你在有钱人家享受,忘了我们嘞。”说着带笑。

    时玥嘴角的弧度稍有僵硬,不过也早就习惯姑妈这性格,“哪有。”

    “上次人家太太和我们视频的时候,哎哟,我看人家那个大房子啊,金光闪闪的。”姑妈叽叽喳喳的,声音穿透力很强,透着一股兴奋:“我还跟你奶说,我们玥长得这么俊,要回头你在这里找个婆家,那也不愁吃喝了,不用苦读书嘞。”

    这时候奶奶在旁的声音来了句“你净跟孩子乱说”斥责她。

    时玥听着,淡淡笑意,没回话。

    “姑妈跟你说啊,你别看这有钱人阔气,那钱花不到你身上的哦。”姑妈语气压低,语重心长:“你别被迷花了眼,人家不把你放眼里的,瞧不起我们的。”

    “你一定用心读书,不要起玩心,少花钱,读完书赶快上班,家里还等着你挣钱伺候。”

    “姑妈年纪大了,再顶几年真老骨头咯,到时候还指着你呢。”

    “妈,你说两句。”

    时玥嗫喏:“奶奶,其实我……”

    奶奶的声音再度飘来:“你姑说得对,好好念书,懂事点,人家供着你读书,就算有委屈也忍着些吧。”

    想倾诉委屈的冲动在长辈的一言一语中逐渐熄灭下去,时玥垂低的眼睫像小狗耷拉下去的尾巴。

    她摁捏着手机边缘,勉强自己故作平常:“嗯,知道。”

    一个小时前梅若阿姨抚摸自己关心自己的模样,在此刻,恍然与亲人的嘱托要求产生残忍的对比。

    时玥缓缓放下手机,对方喋喋不休传来的声音逐渐模糊,耳膜像被水堵住般。

    神经敏感,抗拒所有噪音。

    …………

    焦昕对她很热情,前天刚约过,过了两天又找她出去逛。

    也许是因为上次碰到喻星炀来接她,焦昕实在好奇想八卦,微信上几次想提都没说明白,想问又不敢问的。

    时玥看得出焦昕是个坦率的人,也不排斥她这样的性格,对方一邀约她就答应了。

    正好,焦昕和她是一个学校的,开学前,时玥有不少事想问问对方。

    一见面,焦昕就扑到她身上问东问西,八卦得一双眼睛冒绿光,时玥觉得没什么可遮掩的,就把到霄粤湾一周来的所有事都跟她讲了一遍。

    听完所有,焦昕忍着想鼓掌叫彩的冲动,摇头晃脑:“好啊,你这一周过得比我半辈子都精彩了。”

    “采访问问。”她审视面前白嫩女孩的脸,笑道:“跟大帅比经历生死的感觉,刺不刺激?”

    “刺激?”听到这个词,时玥瞪圆眼睛,不可理喻,“那可是死里逃生,还顾得上什么呀?吓得半条命都快没了……”

    “哈哈是我太幼稚啦,你说得对,死里逃生,今天我请你吃顿好的压压惊。”焦昕拍拍她后背,说着带她拐进一家店,“先陪我买个衣服,我的内衣该换了。”

    女孩子聚在一起逛街时就会自动化身成翩翩雀跃的精灵,时玥觉得焦昕这个人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她明明知道两人之间家庭背景之间差距多大,可在相处里,焦昕从未让她有一秒想起过这种差距。

    她们就只是最纯粹的,灵魂之间的友谊相吸。

    两人在店里有说有笑,最后焦昕甚至直接把她也拉进宽大的试衣间,焦昕比较放得开,时玥还在旁边她就直接脱衣服试款式,时玥瞧见她白皙的曲线默默低下头,耳朵有些红。

    焦昕一看,故意把整个人扑过去,用柔软身体蹭她:“还害羞啦!”

    时玥被弄得发痒,忍不住笑出声,弯腰躲避:“不是……你自己试……我去外面等你。”

    焦昕刚笑着要说话,手上不知摸到什么,顺着她散开的衣领往里一看,愣了:“玥玥,你穿的这是什么内衣?”

    时玥也愣了,反应过来赶紧护住领口。

    焦昕稍稍蹙眉,环胸看着她,“这个年代谁还穿束胸内衣啊,怎么回事?”

    之前一直以为她是天生平了点,如今一看,原来优腴的身材全都被束缚着。

    时玥眼眸垂动,似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不过马上恢复原态,“没有……就是穿习惯了。”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习惯”,焦昕更发现不对。

    现在的女孩子,谁会穿这种难受东西穿到习惯。

    她盯着时玥,眼神闪烁两下。

    这人畏畏缩缩的性子,也跟这些背后的经历脱不了关系吧。

    半晌,焦昕叉着腰,正视她:“玥玥,你把不把我当朋友?”

    时玥抬眼,点头。

    焦昕指指她隔着衣服的内衣肩带,“你要想和我一直处下去,就把这玩意扔掉。”

    “轻轻松松,挺胸抬头地过日子!”

    …………

    两人勾着手臂走出内衣店,时玥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又看向身边朋友,“谢谢你……我下次把钱给你。”

    结果焦昕没买衣服,却给时玥换了一件内衣。

    焦昕挑着眉头,晃晃她,“都说了我送你,你就说换了以后是不是喘气都轻松了?”

    时玥笑笑,点头。

    “这不就完啦。”焦昕搂住她,瞥了眼,撅起小嘴:“羡慕你喔,天生有料。”

    时玥听不懂,还在强调:“一会儿吃饭,一定要和我平摊了,我不能再……”

    “哎呀,知道了,随你心愿好了。”

    时玥揽着她的手臂,视线一抛,隔着一道绿植花带,正对上女人愤然的眼神。

    她一下就认出了对方——这是第一天来霄粤湾泼喻星炀水的那个女生!

    女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这边,时玥顺着她的目光往自己周围看了看,确定没人,又对上她的眼睛。

    还没等她想明白,对方甩开步子直接往这边大步走来。

    时玥心里一咯噔,大胆猜测:不是冲自己来的吧?

    不可能,她们明明都不认识。

    但是对方冲过来的气焰直逼人心,让时玥有些害怕,她拽着焦昕小声说:“我们下楼去逛吧,先下楼。”

    焦昕还没意识到不对,一头蒙:“下楼干什么,餐厅都在这一层啊。”

    那个女生越来越近,让时玥逐渐肯定——就是冲自己来的。

    时玥心头一紧,拉着焦昕转头要下楼,结果下一秒,直接被那个女生尖锐的嗓音叫住。

    “那个女的!!你给我站住!”

    叫韩盈的女生发型和穿着都不如之前精致,脸庞也消瘦很多,盯着时玥的目光怒又妒忌,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谁让你走了!”

    焦昕敏锐,一把推开她,上下打量,嗤之以鼻:“你跟谁动手呢!谁啊你!”

    夏天衣服单薄,韩盈的长指甲一下把时玥的胳膊划出两三道红痕,时玥疼得皱眉,拉着焦昕往后退两步,横眉质问:“你有事吗?”

    “呵。”韩盈眯起眼,尽是不屑,“你和喻星炀什么关系!你给喻星炀灌什么迷魂汤了!”

    时玥一下被问懵了,又听对方歇斯底里。

    韩盈想起最近的那些传闻,愠怒中混杂着各种情绪:“你个土里土气的穷鬼凭什么,你凭什么让喻星炀围着你团团转!”

    说着她再次逼近,又要动手。

    三个女生在商场里撕扯起来。

    “他妈的。”这一次,焦昕把时玥护在身后,找到巡视的安保,指着她:“给我把这个疯东西赶出去!这商场是我舅舅的我说了算!”

    对方的咆哮和怒火让她无法理解,时玥被吓了一跳,脸色微白,明显还混乱着。

    韩盈想起那些经历,还有自己被喻星炀整惨的现状,现在好了,他只是动动嘴皮子,她在霄粤湾就几乎活不下去。

    “像喻星炀那种冷血的变态畜生……”

    韩盈伸着指头指着时玥,忍不住发抖,“你肯定有什么……喻星炀绝对想在你身上拿到什么东西!对不对!!”

    “哈哈,你处心积虑勾搭他也没用的。我告诉你,你也一样。”她被安保扯住,冷笑不止,仇视着时玥:“你和我不会有任何区别…早晚都会…”

    下一秒,韩盈挣脱开安保的控制,伸着尖长的指甲扑向她。

    时玥肩膀僵直,呼吸一滞。

    …………

    与此同时。

    Bloodshot Club酒吧顶层vip包厢内。

    酒红色的束型灯打在玻璃杯上,给金橙色柠檬调饮吐上一团虚无的血腥气。

    属于男性修长又有力的手指捏起杯口,直到水液触碰到微微勾起的薄唇。

    喻星炀抿了口,斜睨着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的男人。

    “堂哥,求你了,求你……饶过我爸,他糊涂了,我们不敢惹你的……”

    “我保证,我们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你看在,他是你三叔的份上,看在咱们是一家人的份上……”

    陈彭祖和黄仁都在,两人贴在一块凑在一边看戏,还碰了个杯。

    喻星炀懒洋洋盯着杯口,“要不你先问问你爸,问问他,有没有把我当成过家人。”

    堂弟一听眼泪都下来了,望着他的目光恳求里隐含着愤怒。

    “我们,我们一家子早就让你整垮了……你非要看着我们都去死,你才满意吗?”

    喻星炀丹凤眼眯窄,抚摸着杯壁,“一个个的,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却都反过来说是我整的。”

    他的眼神空洞,低语:“是我错了吗?”

    喻星炀笑却没温度,看着他重复:“我问你,错的,是我吗?”

    堂弟被他这副模样吓得仿若被冻住般,眼神晃动,摇头,一点点往后退。

    陈彭祖没忍住笑出声,“喂,阿炀,你真的很像坏人喔。”

    黄仁挑眉:“唔通佢唔系?”(他难道不是?)

    “给我要的东西,其他好说。”喻星炀放下酒杯,看了眼手机。

    堂弟无助慌张:“你说的那个我真不知道,我爸也不知道。”

    “好。”喻星炀起身,捞起自己的外套,抬腿绕过堂弟跪着的区域,“那就等着给你爸送监。”

    “哥!喻星炀!”堂弟咆哮恳求:“我爸到底怎么你了!你要这么造孽!!”

    黄仁招呼保安把这人处理出去,同时看着走向门口的喻星炀:“喂,酒仲未饮完,你去边度?”(酒没喝完你去哪)

    喻星炀给拖着堂弟出去的保安让路,倚靠在门边,懒散回头一眼。

    “商场,接人回家。”

    说完抬腿出了包间。

    留下黄仁和陈彭祖面面相觑,惊愕不止。

    商场?

    接谁?

    女人!?

    他喻星炀也有给人当司机的时候!?

    节目组难得大方,嘉宾们觉得稀奇,今天又是豪华游艇,又是满汉全席,跟往常的逼格不太一样啊,难不成是五天四夜特别篇的福利??

    【节目结束,节目组将会根据嘉宾配置三艘不同速度不同配置的游艇,按照荒岛表现进行选择分配,排名前三的嘉宾可邀请自己的心动嘉宾共乘。】

    【第一组回到城市内的嘉宾,将能获得霖卡丽摄影的系列代言。】

    【评定结果由节目组专业评定!】

    【请嘉宾好好表现哦!】

    【???】

    【他妈的你还能藏?】

    第 43 章   Chapter.43

    Chapter.43

    众所周知,朴以炫前行时收音器并没有拆卸,远在沙滩边调音何导差点把手机丢了,节目组满屏沉寂。

    问号刷过,紧跟而上就是一片爆裂尖叫。

    【淦!我听到了什么?!】

    【传下去,喻哥是变态!】

    【喻哥是变态!】

    【我就说喻哥的衣服里怎么鼓起一块,我还以为喻哥去泰国变了个性,原来是私藏卫生巾啊!】

    【所以喻哥为什么会私藏卫生巾啊?】

    【我刚刚好像听到了女鹅的声音,所以卫生巾是给女鹅的?】

    【敲敲敲,所以喻哥连女鹅生理期都清楚,这是什么什么惊天大糖!】

    【但万一是喻哥绅士呢?】

    【绅士需要欲盖弥彰?!明明是刻意为之。】

    【楼上+1】

    【楼上+1】

    人在遇到紧急危险受惊时,交感神经敏感,瞳孔放大,肾上腺素飙升,所有感官都会比平时敏感数倍。

    时玥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被抱过,于是此刻,喻星炀的怀抱像温热海啸般填满了她的感官信号。

    掌心的摩擦触感,鼻息间他心跳的味道,还有护着她后脑磕向车窗玻璃的,他手的力度。

    每一寸都足以让她眩晕。

    几乎忘记,自己正处危险边缘。

    车子被撞出剧烈闷响,她双手扶着喻星炀的肩胛,吓得闭眼缩进他怀里,指尖隔着衣服嵌入对方的皮肤。

    天旋地转间,对死亡的恐惧从未如此清晰。

    车身被撞得整整转了一周,调转了方向,喻星炀那边侧边与前面的气囊全部炸开。

    被撞击的跑车被安全装置塞满,隔绝了与外界的勾连,苍白又弥漫着烟味的车厢里只剩下呼吸急促的二人。

    时玥大脑一片空白震感,恍惚是确定自己还活着,她睁开眼,对上他脸颊被玻璃碴划伤的血迹。

    喻星炀脸上的那道猩红缓缓往下流,后知后觉的恐惧袭来,她忽地热了眼眶,呜咽出声。

    扶着他肩膀的手指抖动难止,时玥都不敢动,只觉得身上好几处肯定骨折了,结果一抖身子发现,只有后背有些磕疼,其他都没事。

    反而眼前的人搂着她,自从车子稳定下来以后就一直没声音,时玥扭头,发现他始终闭眼静止,动也不动。

    她哪里见过人在自己面前死掉,一下慌得六神无主,哭腔涌出:“……你,你。”

    抬起手指,伸向他脸上还在流血的划伤。

    她指腹即将触碰到鲜血的刹那,面前半昏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时玥脑袋嗡得一下,松了弦。

    喻星炀僵直的眼神足足停滞数秒,从怔到回神,皱低了眉,应是在忍痛。

    半晌,他偏头,两人近在咫尺间对撞视线。

    喻星炀凝视她,笑了,“表情不错。”

    对方嗓音沙哑得厉害,应是生理性疼痛在发作。

    时玥盯着面对生死胁迫竟如此闲适的喻星炀,震撼得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因为他们的车和肇事车辆都处于堵塞街区里,车速没有很快,并未造成过于剧烈的撞击。

    车子私下进行过加固改造,而且喻星炀在分秒间努力调转撞击位置,对方车头撞到他们的侧后方,时玥这边成了车子安全指数最高的位置。

    哪怕不是猛烈的撞击,喻星炀那侧的车门还是被撞得变形,时玥看着腿都软。

    更让她惊讶的是,喻星炀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筋骨上的损伤,等之后再做全面体检。

    时玥暗自感叹:这人怕不是铁打的。

    …………

    派出所小房间的灯光一打,刺得两人皆是一眯眼。

    肇事者已经被控制,那个中年男人半晕着被交警从车里揪出来的时候,他看见踉跄出来的喻星炀,顿时清炀,瞪大了仇恨的眼眸骂着:“怎么没撞死你!!”

    他脸上还流着血,双眼充红,像个从地下爬出来的厉鬼,吓得时玥下意识往车门后躲了一步。

    “喻星炀!别让我出来!你迟早死在我手里!”

    “我要把你碎尸万段!丢山里喂狗!”

    被咒骂的喻星炀云淡风轻,他虚虚撑着冒烟的车前盖,眼梢一勾,爽朗笑出声,伴着微弱的咳嗽,更显病态又邪魅。

    明明是受害者,他却露出一副反派角色的恣意样儿,斜视对方似乎在说:你先有那个本事再说,废物。

    这样的喻星炀,在时玥眼底展出异常扭曲的魅力。

    “说说吧,怎么回事。”警察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回想。

    城市里车辆之间的剐蹭相撞每天都会发生,但是这样的恶性伤害事件并不常见,警方一定会查干净。

    喻星炀懒洋洋坐着,往上瞟了眼正对他们的监控摄像头,偏开视线摸摸鼻梁,无奈道:“他骂得那么狠您不也听见了,看我不爽啊。”

    吊儿郎当的,却没油嘴滑舌的意思,纯粹实话实说。

    时玥经历一场事故脸色还惨淡着,被惊的魂魄一半还吊在半空。

    一对比,喻星炀的坦然自若就显得特别诡异。

    他的敷衍让民警不快,民警瞪他一眼,接过同事调出来的资料,对比一看,抬头看喻星炀。

    “你和肇事者都姓喻是吧。”

    “什么关系?”

    时玥一愣,悄悄打量身边人。

    喻星炀垂眸,细密的眼睫遮住大半情绪,如实说:“我三叔。”

    说完,他扭头,抓住时玥偷看的目光,倒着大拇指跟警察指指她,“如果非要往下说……无关人员能先出去么。”

    …………

    时玥就这么被赶出去了。

    派出所靠近湾区街道,一到晚上夜风徐徐,混着海边的咸味。

    关于事故,自己的那部分已经配合警方完成,民警姐姐本来要给她安排房间待着,但时玥总觉得室内憋得慌。

    她在院子里最粗壮的那棵椰子树下坐下,陆地的风经过浪潮吻过,卷着回来,略过少女白嫩的脸颊。

    乌黑的发飘动,鬓角的月牙疤痕露在椰树羽时眼底惹人怜惜。

    时玥回头望向灯火通明的派出所主楼,回想起方才喻星炀和警察的对话,在这暑夏夜里凉了后背。

    “三叔”的意思……

    她回想喻星炀说的那句。

    【是啊,恨我的人很多。】

    事发的地方,是霄粤湾繁华街区,到处都是摄像头,车辆堵塞得毫无逃窜之处。

    在这种地方闯着红灯撞人,罪量多得叠加数不清,更有可能让自己葬身在碰撞当中,即便是这样。

    那个人,还是铁了心把油门踩到了底。

    时玥抿了抿下唇,不敢相信,他究竟做了什么,竟让自己的血亲恨得不计后果想弄死他。

    她一面觉得这人恐怖深沉,一面又想起他在紧要关头把她拥进怀里的那股温度。

    她心思细腻,猜测万种,在脑海里深深探究下去,恍然皱起眉。

    撞车后他初炀的那个滞停的僵直眼神,还有从车里出来,撑着车盖虚弱的那抹笑。

    竟让此刻冷静下来的时玥品出几分……

    遗憾。

    时玥望向那个亮着灯的小窗子,任由风吹乱她的神情。

    她以为喻星炀是只自由恣意的鹰,现在看,倒像是一座迷雾重叠的山。

    …………

    喻星炀出来的时候,派出所院子里空荡荡不见小姑娘的身影。

    失去用处的车钥匙被他抛着玩,喻星炀走下台阶,又环顾一周,叹了下气。

    他接通电话,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先别动,等我找着人。”

    喻星炀眼神冷淡,压着眉心出了派出所大门,转身拐角,一下子撞上一抹温软。

    时玥步速很快,一下撞上他胸膛,往后踉跄好几步。

    手里攥着的塑料袋咯吱作响,她抬头对上喻星炀的眼睛,意外开口:“……你,完事了?”

    …………

    两人从小街道往外走,走向灯火通明的主街区。

    时玥跟在他身边,频频看手里的东西,又看他,感觉到对方身上的阴沉,好几次都没敢开口。

    “我不是故意跑出去的……”她先解释。

    喻星炀盯着手机屏幕,“我没问。”

    时玥抿嘴,更不敢说话了。

    喻星炀突然高冷,平日那股子纨绔气一丝没剩,她看得出,这人心情很差。

    直到走到高耸路灯照耀的地方,一个街边拐角,他突然停下,时玥嚓地止步,抬头。

    喻星炀把手机收了,盯着她眼巴巴的模样,问:“有话说?”

    时玥嘴角动了动,最后拆开手里的塑料袋,把里面的消毒药品展示给他,然后指了指自己额头示意他的脸,“你这里,还破着口子。”

    “伤口消毒…要趁早。”

    喻星炀盯着她手里的药,静了几秒,又问:“哪儿买的。”

    时玥回头,恰好,指了指后面的那家百姓药店,“就那里买的。”

    “离开几分钟,你跑这么远?”喻星炀丈量这里到派出所的位置,笑话她:“百米冠军啊?”

    “费劲买这干嘛。”这些玩意,医院有,家里有,哪里都有。

    时玥脸皮很薄,又开不起玩笑,一下被臊热了脸,左右偏闪的眼神透着不乐意。

    她说:“谢谢你救我。”指他车祸时护住她的那一下。

    她不喜欢欠人人情。

    别的补品什么的她没钱买,但至少这些她可以。

    路灯灯光在时玥浓密的睫毛下投了一片颤动的阴影,难为情的时候桃花眼又亮又灵动。

    她把药袋揉得很皱,又紧紧攥着。

    喻星炀睨着小姑娘的脸,开口平静反问:“我救你了吗?”

    一脸冤枉,竟然不承认。

    时玥被他这回答弄懵了,她因为喻星炀这一个举动乱了一个晚上,鼓起勇气给他买东西回来,结果却得了这么一句话。

    对方的毫不留意,弄得她这些像成了自作多情。

    她脸更红了,带着不敢外露的怒气,说话都磕巴:“我,好,我,你等我去退掉。”

    说完转身要回药店。

    非把人逗急了,喻星炀才满意。

    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人拽了回来,“哎。”

    时玥转脸回来时,那难堪的眼眸亮得快能挤出水了。

    手上带着劲,不愿意他拉着她。

    喻星炀唇边弧度更深,往旁边高石台上一坐,塌下肩膀,懒漫开口:“帮我。”

    时玥抬眼,“什么?”

    “我不是救你了么,你不是买药了么。”喻星炀点点自己脸上磕破的地方,十分直白:“给我抹上。”

    结果对方这么一接受,时玥反而有点局促,两人之间半米的距离滚烫起来,他像块强悍的磁石,扯着她进入他的场子,让时玥挣扎不得,心跳受对方控制。

    时玥走到他身边,发现站着的自己竟和坐着的他平视,此时喻星炀的目光格外近,在亮堂路灯下浓郁又深邃。

    像一座浩瀚宇宙,一眼能吞下无数个渺小的她。

    她有意躲避对方直勾勾的视线,低头拆开消毒用品。

    擦药的话,她不得不要靠得更近,时玥咽了下喉咙,小心挪近,乱晃的目光找准他的伤口。

    车窗碎掉的玻璃随碰撞惯性乱飞,将他脸颊侧边划破,看着那些干涸的口子,时玥更发怵,不敢想如果扎在自己脸上会有多疼。

    她举着棉签,近距离对话下嗓音更软更轻,提炀:“如果疼,你告诉我。”

    喻星炀的目光从未从她脸上挪开过,像看着什么好玩的东西。

    “告诉你我就能不疼么。”

    明明认识才不过三四天,时玥却有点习惯这人的抬杠口吻了,她动动嘴角,“……你试一下?”

    说着,她用沾水的棉签擦去他脸上干掉的血迹。

    氛围安静和谐。

    一天的跌宕起伏在夜晚街角这一隅得到休憩,抚平了所有胆颤不安。

    碘伏棉签沾上他外翻的伤口,喻星炀眉头都没动,她的手却颤个不止。

    时玥回想起什么,低头,看向他搭在膝盖上的手。

    因为事发时他的左手护着她脑后,此刻一看,腕表表盘裂了,关节处也都青紫吓人。

    对方温热的鼻息打在她手腕的脉搏,乱掉时玥所有心绪。

    下一秒,手腕突然被对方握住,她一惊抬眼。

    视线里,喻星炀捏着她细腕,看一眼她的手:“这都能走神儿?再抹都快抹到我下巴了。”

    时玥愧疚更深,“对不起。”

    喻星炀松手,任由她换根棉签,敏锐的洞察力几乎能将她盯透,笑了:“琢磨什么呢。”

    “想问什么就问,不收你钱。”

    时玥握着碘伏瓶子的手停在半空。

    如蝶翼般的眼睫上下微动,数十秒后,她开了口:“如果你不是为了救我……”

    “如果不是……你为什么要解开安全带,压住我,把后背对向那边。”

    喻星炀额前的黑发随风微动,挺直鼻梁与丹凤眼完美结合如锋利美刃。

    他散漫盯着时玥,听她犀利发问。

    “是想死吗?”

    顷刻,喻星炀的眉峰神经性抽动。

    他望着她,勾动薄嘴唇,笑得浓稠。

    【?】

    【?】

    【这么干脆?】

    【黔吕技穷cp粉正在狂舞!】

    【恭喜周哥喜得金卡!抱得金山归!】

    第 44 章   Chapter.44

    Chapter.44

    【喝了!】

    【我的天!他居然喝了!】

    【喻哥直白干脆的,居然让我有一种“你你你,答案都是你”的感觉。】

    【据我所知,喻哥从不喝酒。】

    【所以朴宝是问的哪个问题?】

    【盲猜一手结婚!星月神话狂舞!】

    【得意忘形cp同样狂舞,听到那句“难不成是你”DNA也动了!谁懂啊谁懂啊!】

    焦昕看呆了,刚刚才说了坏话的人,现在就站在面前奔自己朋友而来。

    她戳戳时玥胳膊,小声说:“我……我先走喔,刚刚跟你说的他那些,你全当我放屁了。”

    说完立刻消失了。

    时玥回头瞧见她溜走的背影,一下更没安全感了,她回头咽了口嗓子。

    下一刻,她挪步子,硬着头发往前走去。

    不能怠慢这个人。

    时玥走到他面前,一下子要仰视男人,怯怯开口:“有事吗?”

    喻星炀仰头看天,荒唐于自己要做这种事,拖长语气,多是嘲讽:“没事,闲的,我有病。”

    时玥:?

    半晌,她点点头,转身走之前留了句:“……祝你早日,康复。”

    时玥刚踏出一步,胳膊突然被一股力度往后扯。

    她瞪眼,往后踉跄两步,仰头对上他深深眸子。

    喻星炀总是习惯性抬几分下巴,加上天生身高优势,睨人时丹凤眼更压窄几分。

    看人特轻屑,压迫感很强。

    盯她几秒,喻星炀一笑。

    “我这儿有个游戏,想不想玩。”

    不管是什么落在他身上绝对没好事,时玥几乎是立刻拒绝:“我不要了。”

    喻星炀握着她手臂,掌中尽是女孩皮肤的娇嫩触感,摩擦间软绵绵惹痒,引得他手指神经弹动。

    一听她拒绝,他悠哉挑眉:“不好意思,没准备应付你说不要的词儿。”

    下一刻,喻星炀打开身后副驾驶车门,把人塞进去。

    时玥栽进柔软皮椅的时候都蒙了。

    她抬头,看着喻星炀坐进驾驶位,再看着男人直接逼近过来。

    时玥屏住呼吸,使劲往车门贴,吓得肩膀缩起来。

    喻星炀压过去,在适当距离停下,眼底倒映她受惊的小桃花眼,又亮又干净。

    察觉到对方的紧绷,他反而不急着开口,就维持这种越界的距离,用眼神和呼吸逐渐熬磨她的心跳。

    时玥肉眼可见憋红了脸。

    因捉弄别人的畅意逐渐浓郁,喻星炀眯眼勾笑,生动帅气。

    直到对方快受不住,他的视线才一点点从她脸上往下滑,瞥她背后的位置,慢条斯理提炀:“安全带。”

    说完,他单手启动跑车,一脚油门,夹进日落时刻的都市车流。

    喻星炀开车很快,却又仅一手掌方向盘就可以完全控制车子,晚高峰的都市拥挤,他却可以做到单臂靠窗支着,驾车游鱼丝滑般穿梭。

    不过就是不太关照乘客的承受能力,时玥被他的车技搞得左摇右摆,冷不丁撞到玻璃晕乎乎的。

    只能忍着,在心里瞪他一万次。

    晕头转向的瞬间,时玥脑海闪出一个后知后觉的念头。

    她才发现。

    与异性对视就会不适呕吐的自己……好像不怎么排斥喻星炀。

    这是为什么?

    …………

    直到车子停在顶奢商圈的时候,时玥都不知道这个人要带自己做什么。

    到底是什么游戏,要玩什么?

    她心里慌得不明不白。

    喻星炀也没多礼貌,手指绕着车钥匙,摇晃着示意她跟上,步子大又恣意。

    时玥左右环顾,迎着风,拢住黑发跟上。

    顶奢商圈的游览权只属于少数人,这里是会员制度,没有vip甚至连消费的资格都没有,普通客户要提前预约入场。

    而门口的商场值班经理看见喻星炀,直接为他大敞大门,两个安保得令弯腰掀开隔热的帘子,恭敬道:“先生小姐,傍晚愉快。”

    时玥面对他人的恭敬总是不自在,下意识也弯了几度腰,低头小步跟上喻星炀,口型无声念叨:“好,谢谢,谢谢……”

    商圈除了顶奢品牌常驻还经常有展览供vip参观,也许正是因为活动,今天场子里来往顾客不少,结伴人影熙攘,不少都是带着拎包服务生的。

    时玥跟着他,一路走到一楼占地面积最大的Louis Vuitton店门口。

    LV门口的店员不认识喻星炀,但是认识他手里那张黑金vip的身份核卡,更浓了笑容,鞠躬迎接。

    时玥看着店内陈列的那些箱包衣服,连价钱都不敢猜,小声往前面问:“我们要做什么?”

    喻星炀没说话,弯动手指招呼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vip专属安保,给他们拖来两张椅子,就摆在入门位置。

    时玥瞪眼:这两人什么时候跟着的??

    喻星炀后撤一步,坐下,懒洋洋翘起二郎腿。

    背靠这家店唯一的出口,像搂着镰刀拦截逃窜罪魂的的笑面死神。

    他偏头和她对上视线,喻星炀歪歪头,示意她坐旁边。

    时玥皱眉,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她打量对方神情试探失败,默默在他身边坐下,屁股只沾椅子一个边角。

    不一会儿,从店深处传来一阵嬉笑声音,时玥抬头,看见三两个穿着花哨的女人带着一脸藏不住的喜悦,一边分享着自己的“战利品”,一边扭头对后面男人说:“好爱顺哥!顺哥你今天更帅了喔~”

    “给你们花钱就更帅?你们这群见包眼开的小妖精。”男人嗓音畅快愉悦,显然,为这些见钱眼开的女人阔绰出手给足了他面子。

    “谁说的!阿顺平时就超帅好吧~”

    听声音这么耳熟,时玥往前定睛一看,看见男人脸的瞬间怔住,赶紧低下头。

    这不是那天在球场和她起争执的那个骚扰男吗!

    她看向旁边人,局促尴尬问:“你这是干什么呀。”

    喻星炀支着侧额目视前方,慢悠悠出声:“……嗯?”

    “玩儿游戏啊。”

    时玥张嘴说不出话,同时,顺哥和美女们见到这副场面缓缓止步。

    美女们看着这两人堵着门,其他店员问都不敢问,一下觉得不对劲,面面相觑。

    顺哥看见喻星炀面色一凛,瞥了一眼旁边的女生,早就不记得了,试探忌惮:“喻少坐这里……是什么雅趣啊?”

    喻星炀勾笑,翘着的二郎腿抖动两下,“没雅趣,等你呢。”

    顺哥表情更僵硬了,在霄粤湾,被喻星炀这种人盯上能有什么好事!

    他一看喻星炀身边一直低着眼的女生,突然就想起来了。

    这不是那天吐了的那个!

    顺哥打量这两个人,怎么都想不到,喻星炀竟然好这口!?

    喻星炀垂眸,盯着手指,“上次的事儿,我说完了么。”

    “在我的场子,欺负我的人。”

    “孙顺,孙总。”他掀起眼皮,笑了,“你好威风。”

    孙顺的腿瞬间就软了。

    但是身边都是自己泡着的妞,他再怎么也不想掉了面子,孙顺想小声把这事过去,于是一边往前走,一边赔笑:“哎,喻少,都是误会……”

    男人逐渐逼近,上次呕吐时极其不适的身体记忆又翻上来,时玥喉咙发紧,往一侧躲避的动作逐渐明显。

    她受不住,只想离远点,刚要起身——

    喻星炀余光瞥她一眼,一手按住她胳膊。

    他似没用什么力气,但她却动弹不得,时玥看向他,眼神晃动不安。

    孙顺走到他们面前,小心翼翼端量,知道那小妞是个好说话的。

    “这位小姐,上次都是误会,都急脾气了,对吧?”

    时玥刚要点头,喻星炀率先开口:“你这算什么。”

    “孙总,我家这小丫头回去以后身体精神都不太好。”他叹了下气,故作心疼:“说一直做噩梦呢。”

    下一刻孙顺听见这浑蛋缓缓下令。

    喻星炀看向他,眼底漫上愉悦,咬字很轻:“要不跪一个吧。”

    “好好忏悔,好好道歉,说不定…”他摸摸太阳穴,思忖:“我会放过你。”

    孙顺一愣,瞬间冒火。

    再怎么说他也算有家底的养尊处优来的富二代,比不上他权势,但也不至于被这样羞辱!

    孙顺怒红了脸,刚要上前破口,喻星炀下一句话直接粉碎他所有嚣张。

    “你秘书还没给你打电话吗?”

    喻星炀放下二郎腿,掸了掸裤边,“你说说,公司出那么大事儿,也不找你…”

    孙顺顿然知道他什么意思,脸色唰地变白,“你……你干什么了。”

    喻星炀抬眼,歪头:“你希望我干什么吗?”

    孙顺一下就蒙了。

    那些胭脂俗粉的女人站在一边看戏,都不敢说话。

    男人下跪道歉已成定局,时玥感知到了,他反抗不了,于是她利索站起来,不愿接这样的“道歉”。

    孙顺敢跪,她可不敢接。

    时玥后退只想离开,结果刚往后退了两步,后背被喻星炀的手掌顶住。

    她惊吓回头,只见男人握住她的肩头不许她动,时玥瞥见喻星炀的眼神,心跳在刹那踩空。

    喻星炀站在她身后,俯身盯着在现实与尊严之间挣扎的孙顺,眼神亮得吓人,透着一种扭曲的,动态的愉悦。

    他开心得纯粹,他在欣赏,人在这种境遇下狼狈的,不服却又不得不屈从的表情。

    时玥被吓住了。

    原来这就是游戏。

    他不过借了个由头帮她出气,实际上是为了找乐子。

    孙顺这个人长相平平,也没什么本事头脑,空有一兜的钱就以为自己能横着走。

    “你知道他最爱什么吗?”喻星炀低声开口,哑哑的气音很暧昧,他瞥了眼那些女人,“她们的奉承,伺候。还有作为男人虚荣的面儿。”

    那些女人有一个圈子,今儿他孙顺在这种地方给人下跪道歉的事一传出去,明天的太阳升起,他在霄粤湾再也没有面子可言。

    他最珍视什么,喻星炀就踩碎什么。

    孙顺被威胁,青白着脸色,对着他们跪了下去,雄壮的男人似是在那瞬间塌了脊梁。

    “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吧!求你了!”

    “还要我做什么,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别动我的公司!”

    时玥后退不得,恨不得闭眼,开口颤抖,“你放开我……你这样不对……”难以接受孙顺的下跪。

    “不识抬举,没有素质,骚扰女生。”

    喻星炀靠在她头侧,看她一眼,很无辜:“他错很多,不是吗?”

    有罪的人,就该付出代价,好好告饶。

    …………

    喻星炀高高大大一个人几乎是被时玥强扯着拉出商圈的。

    两人拉拉扯扯,从大门出去,在傍晚湾区的风里交叠身影。

    时玥甩开他的胳膊,脸色很难看。

    喻星炀挥挥手腕,看了眼,“人不大,劲儿不小。”

    时玥到现在后背还是虚的,她的黑发被风吹乱,不能理解地看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这样不也是欺负别人吗?”

    “嗯?”喻星炀眼神有些冷,问她:“他不该道歉?你没出气?”

    “是,他可恨,骚扰我朋友,对我动手。”风太大,时玥忍不住扯开了嗓门,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发火了。

    “他该道歉,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只要诚心道歉不就够了吗?我可以原谅他。”

    这样一搞,她岂不是从受害者,成了欺负别人的人。

    时玥眼眸盈盈看着他,折起眉心:“以别人的痛苦为乐,那算个什么东西。”

    喻星炀忽尔挑眉。

    时玥此刻明明白白意识到。

    果然,她和喻星炀,从根子上就是两种人,永远不可能相触相融。

    就该离得远远的。

    …………

    一顿劈头盖脸的批判结束,夜风一吹,时玥在喻星炀凉凉的眼神下蔫了。

    完了,上头了。

    她垂下头,揪紧衣摆,不敢说话了。

    最后喻星炀一句“走了”,她像只呆头鹅一样眼巴巴赶紧跟上。

    车子开出去两个路口,她都没敢说话。

    时玥想找补几句,想了想,弱弱开口:“我其实就是觉得……”

    车子在街区里驶动,喻星炀看着后视镜表情微变,回应:“嗯?”

    “你这样,很容易结仇。”时玥小声说:“在社会上,还是……多一个仇人不如多一个朋友……你说是吧。”

    “结怨太多,回头万一……万一落魄了,岂不是……”

    喻星炀试图甩开后面尾随一路的车,踩下油门想闯过前面这个只剩下五秒的绿灯。

    结果车子飞到路口中央,侧面路口突然冲过来一辆闯红灯直撞而来的轿车。

    “是啊,恨我的人很多。”

    分秒间被拖长,喻星炀忽然扯唇,“你瞧。”

    “就算是报复,都得排着队来。”

    时玥懵了,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只听车子猛地拼命转向,轮胎产生刺耳尖锐的摩擦声,刺得人耳膜快破掉。

    下一秒,喻星炀宽阔的身影笼罩住她。

    那辆车撞上他们的上一瞬——喻星炀翻了过来。

    男人衣服上的清香卷着烟草味盖来,时玥的瞳孔猛地放大——

    她被喻星炀护进了怀里。

    【哈哈哈哈鬼画符!】

    【何导拔刀相向!】

    【精辟!】

    【所以谁能看懂这个鬼画符?这恋综进行不下去了??】

    第 45 章   Chapter.45

    Chapter.45

    然后所有人就发现某人的双颊迅速染上红晕,耳根酡红。

    弹幕总是一惊一乍。

    【敲,喻哥脸红了!】

    【霍,喻哥居然脸红了!】

    【见鬼了见鬼了!这是他出道以来的第、一、次、脸、红!我把他称之为荧幕初红。】

    【楼上的,你说话怎么这么怪?】

    【给楼上一包去污粉!】

    男人的语气无疑是戏谑的,缠绕她的那些难堪被他随口玩笑概括得荒谬轻易。

    不论是吐还是哭,背后都写着让她抬不起头的阴霾。

    时玥知道,对方什么都不懂,无知者无罪。

    但喻星炀这一句戏言一出,还是猝不及防扎得她心口麻麻刺刺的。

    谁也不想跟个异类一样见着陌生男人,稍微遇到争执画面就控制不住当众呕吐。

    小女孩的心思敏感像又脆又膨的威化饼干,一遇到热,就会绕过那些大道理,滋滋碎掉。

    时玥想起刚刚梦见的那些回忆,唇瓣咬得发白,盯着他的眸子洇出了微光,转身要走。

    不想理这种人。

    她刚抬腿,背后又传来慵懒嗓音。

    “所以哭什么。”

    时玥动作微顿,怯怯回头,在昏暗中对上他漆黑的眼。

    斜躺在月光阴影下的喻星炀让人探不清情绪,时玥不知道他那双醉后半睁半阖的丹凤眼里,到底有几分认真。

    空间足足寂静十几秒,时玥压下唇珠,垂下了视线:“只是做了个噩梦。”

    还没等对方说话,她急着自嘲:“都多大了,做梦还哭,真没出息。”

    像是赶在他人奚落之前先把难听的话都说了。

    她握紧杯子,扭头直接往楼上溜,逃离的背影在夜里显得脆弱。

    喻星炀窝在原地,睨着那抹纤细的灰黑,眼神深去,轻叱一声。

    上赶着骂自己的倒是少见。

    半晌,他闭眼不耐地出了口气,醉得连手都不想动。

    渴死算了。

    …………

    翌日。

    市中心商场。

    焦昕猛吸了一口冷饮,快活道:“好冰好爽,这天热得人要化咯。”

    她看向对面的人,说:“还以为你不会出来,毕竟认识得比较仓促。”场面也不太愉快。

    时玥摇头,始终盯着面前的奶茶,“你是我来这边第一个朋友,我很乐意见你。”

    “那个人,后面没有再刁难你吧?”

    焦昕点点头,打开气垫看了眼自己的眼妆,“放心,你去厕所以后喻星炀就……”

    说到这里,她突然转眼珠看向时玥,八卦味道漫上:“你和喻星炀是不是认识?”

    时玥眼神僵动,不知怎么解释,直接隐瞒:“……不认识。”

    “我那天刚从卫生间出去,就撞见他往这边来,那边可只有女卫生间,要不他是变态,要么他就是来等你的。”焦昕说完,问:“真不认识?”

    时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焦昕嗤笑,直接戳破:“今天送你来的车,A888打头的车牌号,你知道在霄粤湾,这种车牌就像写了喻家名字一样。”

    “你再说不认识?”

    时玥哑然,半晌憋红了脸,很愧疚:“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人。”

    “是不认识的,但他妈妈是我的资助人,我来这边上学。”时玥诚实交代,看向新朋友的眼神有些试探。

    她只怕对方不喜欢和她这样的穷人玩。

    结果焦昕一听,一副完全没在意她的身份的样子直接跳过话题,“哦,怪不得,梅总确实喜欢做这种善事。”

    “你学习成绩肯定很好吧?”

    时玥听她的口气,像是非常了解喻家里面的事。

    焦昕看出她眼神里的疑惑,笑了:“我爸是喻家公司里一个小副总啦,现在归喻星炀管着。”

    时玥想起喻星炀那般吊儿郎当,半夜醉归的样子,小声嘀咕:“他是做生意的吗?我还以为他就是别人说的那种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他是不像正经人。”反正也没外人,焦昕敞开大笑,指指太阳穴,“不过,可别质疑一个哈佛商学院硕士在读的脑子和能力。”

    时玥一听,瞪大了眼。

    “他国内本科是在首都崇大上的,听说修的还是双学位,同期开始接手家里生意,大四顺手拿了哈佛商科的offer,有冇搞错?吓人得哟。”焦昕耸肩,“要不是为了找回他那走丢二十多年的弟弟,休学回国处理这些事,我估计喻星炀都要准备毕业了。”

    她坏笑:“是不是没见过喻星炀这种男人?又多金又聪明,模样漂亮得女人都羡慕。”

    “咁多女人想扑上佢身都唔係冇理由嘅。”(那么多女人想往他身上扑不是没理由的。)

    焦昕望向窗外,在回忆那张脸,啧啧品味:“讲真,我就喜欢他那种看人像看垃圾一样的眼神。”

    时玥想起男人戏弄他人时的畅意神情,反而更多几分抵触,从小到大她接受的教育和成长环境使她不得不事事认真严肃,在人面前要和善,温顺。

    所以喻星炀那样的人,几乎站在她人生的对立面。

    时玥随口说:“你夸他这么多,那怎么不追求他?”

    焦昕回头,瞪大眼害怕:“拜托,我爸爸在给他打工哎,惹他不开心我一家没饭吃喔。”

    时玥弯起眼角,憋不住窃笑。

    焦昕指指她,也笑了:“我发现你啊,有小腹黑在身上的,蔫坏蔫坏的。”

    “喻星炀那人看着城府就沉,那种财阀大家庭里哪有纯粹的人?不敢惹不敢惹。”

    “我们都是大佬手里的小蚂蚁,能分一杯羹就一定要懂得知足……”

    “提起他也是想劝你,注意一点,不要和他走太近。这喻大少乱七八糟的恐怖传闻很多……”

    时玥很明确自己在霄粤湾这一年的目的,就是乖乖履行资助合约,吃补助上完这一年的交流学期,回到崇大继续后三年的本科学习。

    除此之外,不要惹其他是非。

    她点头,确信:“我和他不会有交集的。”

    …………

    下午,霄粤湾都市日落鎏金时分。

    时玥和焦昕结伴出来,走向地上停车场,焦昕主动请缨:“我送你回去咯,我家司机来接了。”

    时玥还没摸索清这座城市的交通系统,就没客气,点头:“我……以后请你喝饮料。”

    焦昕笑笑,没放心上。

    两人正说着,焦昕突然刹住脚步,时玥差点撞到她。

    时玥疑惑抬头,看见对方惊愕的眼神,她顺着焦昕的目光探去——最后也怔住。

    她们正前方,停车场入口最显眼的一个位置,停着一辆洁白漂亮的阿斯顿马丁。

    半袖衬衫敞着与T恤清爽叠穿,喻星炀靠在车门边,正玩着一支细烟。

    他垂眸,手指摁在滤嘴香珠处,迟迟没有要点燃的迹象。

    眉头压着,似乎心情不好。

    喻星炀两根手指转着烟玩弄,感知到什么,掀眸,隔着一段距离,直接攫住时玥的目光。

    无视所有人,没有任何犹豫,目的明确地看向她,似乎在说:等你半天了。

    他是来接她的。

    焦昕迟疑又惊愕,碰碰身边的人。

    “喂,这就是你说的……没有交集?”

    时玥目光呆滞,也说不出话来了。

    …………

    一个小时之前。

    喻家别墅内,员工们得令都被赶去客厅之外做事,偌大的一层客厅只剩下梅若喻星炀母子二人。

    暖色奢华的装潢在阳光下却显不出温度。

    两个云淡风轻饮茶的人都藏着各自深意。

    “不干。”喻星炀听完母亲的要求,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他捏着纤薄杯口,玩转晃动,眉宇间些许无奈:“一个小丫头,至于么。”

    “妈,我忙得很,没空给您‘看孩子’。”

    梅若完全没把他的抗议放心里,说:“高尔夫球场的事我都听说了,知道你会处理干净,所以我没过问。”

    “不管她是谁,这一年在我们家里,就算半个喻家人。”

    “喻家人在外面被人揪着领子欺负?”她瞟儿子一眼,“你敢给我不当回事看看呢?”

    喻星炀扯动唇线,没说话。

    梅若回想小闺女唯唯诺诺的样子,叹气,在她眼里资助从来不只是给钱完事,选中这可怜孩子,就要帮助她全方面发展。

    “就算她这一年,学不好,不听话,花钱多,什么都无所谓。”

    “从我们家走出去的女孩子,不能连人正眼都不敢看。”

    这话一出,喻星炀转着茶杯的手指一顿,莫名,他想起时玥昨夜。

    身单影薄的女孩站在面前,像只裂了缝的白瓷杯子,红着眼说:“只是做了个噩梦。”

    梅若继续说着:“而且。”

    “过不了几天,不少人都会知道咱家多一个吃饭的。”

    她摇摇头,“就你在外面那个鬼样子,真惹急了谁,不敢动你,还不能捏捏软柿子吗?”

    “她身上的事去给我弄明白,多看着她,护着点她,听懂了?”

    喻星炀仰头喝尽茶水,低嗓被润亮,心慵意懒的还是那话:“不干。”

    梅若轻哼,完全不意外,大儿子浑惯了,怎么会乖乖听话。

    “知道你不爱管闲事。”她从背后拿出一个牛皮档案,举着晃了晃。

    喻星炀的眼神换上认真。

    梅若只是亮了亮,又收回身后,给茶壶续上热水,“我一向是不同意你把手伸到自家人身上。”

    他挑眉,直接说明白:“我迟早会动喻家那几位。”

    “没有你那几个叔叔帮衬,喻家不会做成今天的规模。”梅若提炀他:“你爸是个很重亲情的人,他未必不知道,只是无所谓,那是他的亲兄弟。”

    喻星炀挡了下母亲的手,替她完成后面的茶艺,手指修长有力,斟茶时勾唇:“那是他的兄弟,不是我的。”

    “我爸为了他的兄弟们,好像什么都能原谅,”他笑了声,眼神却冷下去,“真是什么都能原谅……”

    “不动他们,他有朝一日就会动我们。”

    “妈,喻家这群狼,没人真的服我们。”

    梅若有时会被自己大儿子这股不管不顾的狠劲吓着,既忌惮又骄傲。

    “你啊……”

    喻星炀把茶奉到母亲面前,重回平日里的散漫:“故意要求我管那小破丫头,不就是想拦着我。”

    “不惹我,也不违背我爸的意愿。”

    “您总是这样儿,把自己摘得清楚,站在喻家这锅乱粥之外。”

    梅若笑了,伸手推了推儿子的额头,“所以你到底管不管,东西不稀罕要了?”

    喻星炀利索掀眸,笑意深长。

    …………

    霄粤湾日落时刻慵懒恣意的美不亚于晚上霓虹四起的纸醉金迷。

    金橙色的鎏光在高楼玻璃中无限反射,叠出一圈圈光晕,被楼下的汽车鸣笛烘上云端。

    三人之间的距离仅仅三四米。

    落日的金贪婪地描绘他立体完美的五官,映出他肤色的白,喻星炀把细烟扔回烟盒里,因直视西边的她,被光刺得微微眯起眼,细微动作,更承性感。

    耀眼的光甘愿趴在他的肩头做陪衬。

    这样的人,此刻将独一的目光强势赐予她。

    时玥喉间的呼吸更热,被他盯得又怵又悸,像有什么要冲破衣服出来,难以阻拦。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词。

    那就是危险。

    被他盯上时,猛烈的感觉——就是危险。

    喻星炀看着面前呆鹅似的时玥,环胸,笑意很淡,尽是轻慢。

    “愣什么呢。”

    他说话很懒,声音也不大,却总使她发蒙振聩。

    喻星炀用眼神勾着她,歪头示意。

    “过来。”

    【所以我们喻哥是把荧幕初红跟第一回喝酒都给我们女二了??】

    【星月神话崛起!崛起!】

    【特么女人有第六感,你个狗直男还有第六感??】

    【我倒是没有第六感,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们今天会曝尸荒野。】

    【倒也不至于,何导会营救他们的。】

    【今天别叫荒岛求生吧,叫何导营救计划好了。】

    【恭喜嘉宾们成功来到“游空长廊”,接下来需要嘉宾们完成任务,即可获得今日份午餐。】

    【根据随机抽取模式,在“游空长廊”完成合影打卡。】

    【小贴士:节目组准备的午餐各不相同,按照合影打卡的类型分类,抽取盒饭的嘉宾可以自由组合。】

    【三号任务卡:】

    【挑选一名异性嘉宾在透明廊桥完成的《永不停歇的盛夏》第五十一分钟的名场面。】

    【一号任务卡】

    【选择一名异性嘉宾,在透明廊桥上合唱《山路十八弯》,进行任务打卡。】

    第 46 章   Chapter.46

    Chapter.46

    语气是不甘且委屈。

    仿佛整个世界都对不起他。

    这是她迄今为止第一回听他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话,竟还是为一盘“梅菜扣肉”。

    她有些难以置信。

    但示弱是转瞬的。

    这位骄傲的大少爷似乎意识到自己在千万粉丝面前崩他那常年稳固的bking人设了,他飞速收起情绪,慢条斯理的靠回树前,光线垂直坠落,不顾树皮在深色大衣上划出痕迹。

    时玥却张口忘言了。

    【卧槽!卧槽!我死了!】

    【喻哥居然茶起来了!我滴妈!】

    【这盘梅菜扣肉是镀金的吗?值得我喻哥委屈?】

    【这盘梅菜扣肉不给我喻哥吃真是天理不容啊?】

    【星月神话给我顶上去!】

    【顶上去!】

    喻星炀对着她举着手挡脸,怪异的行为和氛围,时玥更难为情了。

    苍白的脸颊漫上几分红,她低头臊道:“你…别这样了。”

    喻星炀放下手,把香烟塞回烟盒,漫不经心磨:“我哪样儿啊。”

    时玥抿嘴,瘦瘦的脸鼓出弧度,说不出话。

    她最不擅长对付这种没个正经的人。

    喻星炀见她没话说,直起身,转侧要走,又被她叫住。

    “呃,那个。”

    他回头,淡漠目光扫过时玥低垂的视线和抠在一块的手指,听见她说。

    “这件事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告诉她们。”

    喻星炀懒洋洋仰头,眼梢盯她,尾音上扬:“…嗯?”

    时玥想解释又觉得没必要解释那么多,一是不希望别人多担心,二是因为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刚来这里出门就和人起争执。

    她不想梅阿姨她们误会自己是个不省心的。

    时玥弱弱补充:“我以后不会再惹事的。”

    喻星炀抄兜,随口问:“所以为什么。”

    “啊?”她怔。

    “你吐什么?”他轻哧:“真厌男?”

    时玥的迟疑一瞬而逝,悻悻道:“他,他长得太丑了……我一个没忍住就……”

    拙劣得恨不得把说谎写在脸上了。

    她刚说完就意识到——与其拒绝回答,对这个人撒谎更容易触及雷区。

    时玥后背又冒出一片凉,有些后怕。

    结果,她听见对方喉间淡笑,来了句。

    “你猜,我信么。”

    时玥哑然,抬起视线,对准他浅浅牵起的唇角。

    他说话的语调总是很淡,字里行间飘着轻视。

    “同学,跟生意人对话,请求最没用。”

    “你拿什么换我的保密啊。”

    她微微张嘴,却没话可说,眼睫再掀起时,只瞧见喻星炀一抹背影。

    刚刚还觉得近在咫尺,好像意外闯入了他的磁场,此刻,两人又回到原本的天差地别。

    时玥闷着气,手把衣摆搓得很皱。

    他们是一家人,这种情况,没理由不交代吧?

    真糟糕。

    走出通道后,她正好看见正在寻找自己的温莉。

    温莉找了一圈终于看见她人,走过去问:“去洗手间了?一个人待着还好?”

    时玥点头,余光寻找喻星炀的身影,他人已经不在大厅了,“很好,甜点很好吃。”

    温莉没有往有事的方面去想,因为她知道喻星炀就在这附近坐着,有他在不可能有人敢惹事。

    她点头,“走吧,我先送你回去,夫人要和客户吃晚饭。”

    时玥跟在温莉身后,不知怎的,她没目的地回头望了一眼。

    空旷的大厅,似乎还留有某人悠哉的残影。

    …………

    安顿好房间,时玥目送温莉离开。

    听她说,这里的保姆和安保也是到点离开,住在侧边的独栋小公寓里,一到了晚上如果没有家人回来,这栋灯火通明的千平别墅就完全成了“华丽空壳”了。

    温莉走后,时玥蹑手蹑脚走出房间,环顾三楼,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这么大的房子,雇佣了这么多佣人,却连一个家庭监控摄像头都没装。

    她默默嘀咕,心里别扭,退回自己房间。

    时玥的房间没有独立卫浴,她需要出去用二楼的大浴室。

    奔波一天,她盯着镜子里自己发油的头发和乱出褶的T恤……

    再不洗就不礼貌了。

    时玥拿着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找到浴室。

    想不到,这里只一个浴室恨不得都比她那容纳四口之家的房间还要大。

    浴室门是模糊玻璃与木框材质的,她反手锁门,反复拉扯两三次确定无法打开后,她从袋子里拿出胶带和宽大浴巾。

    时玥的手停顿,盯着这些东西,犹豫几秒,最后还是踩着高用浴巾将门上所有玻璃和缝隙全都遮严,无痕胶粘牢。

    可是无论怎么盖,怎么遮,她混乱的心跳都无法得到半分平静。

    手盖在细小的门缝,逐渐蜷缩成拳,半晌,时伏垂头,沉重吐出一口气。

    走进宽敞的浴室,她仰着头随处审视,目光戒备又小心。

    花洒打开,热水簌簌而下,溅出一片水噪音,打乱了原本过于寂静的氛围。

    时玥捏着自己的束胸内衣,缓缓蹲下,盯着花洒的环形雨幕,回想起下午被凶狠男人拖拽的画面,她止不住战栗,生理呕意仿佛还在肠胃里弥荡。

    她双手抓住头发,头埋到最低,听着这股嘈杂,隐埋自己的急促的哽声。

    不管再怎么躲,怎么盖,怎么遮。

    空气里都好像有无数双眼睛窥视着自己,那些男人的,肮脏的,暴力的眼神。

    …………

    韩桥村处于滨阳郊区,是滨阳这座一线城市仅剩的几个待改造的住宅村庄区。

    周围涉及开发区建设的村落早已搬迁拆除,韩桥村坐落高速边沿,像个被遗忘在角落,没什么必要给予关注的杂物篓。

    时玥住在这里。

    她生于其他村庄,因生计辗转来到韩桥村,并不算本村人。

    韩桥村本村人稀少,基本都搬去了城市里,老房子改造成一间间独立又简陋的出租屋,给无数从外省进来的打工族提供歇脚住所。

    这里烟火气息厚重,空气里飘荡着各个省区的方言民俗,却也因为管理杂无章法,时不时引来红蓝警灯光顾。

    房东们根本不在乎房子租给什么样的人,房屋简陋,租金廉价,人员流动复杂,这就让韩桥村成了许多潮脏滋生的培养皿。

    时玥与年少的妹妹,年迈的奶奶,还有瘫痪在床的父亲。

    就栖息于这样的地方。

    就是这样的地方,让她在某个瞬间明白——低洼肮脏的环境里,漂亮的,发育良好的女孩子,本身就是不幸。

    他们租的是最便宜的老房,家里没有热水器,也没有地方做浴室,她每周要去两次村子里的公共澡堂。

    澡堂子都是些男杂工群体光顾,设施粗陋,哪怕是带锁单间,那些路过的,顺着木门门缝和花玻璃往里面偷看的目光,也足够掏空时玥的安全感。

    有一次,她抬头,正撞上陌生男人透过细细门缝偷窥过来的一眼。

    那种眼神,那样恶心……

    时玥险些尖叫出声。

    …………

    她忍耐,她适应,她暗自吞吃所有灰暗,直到那一次,一切都崩碎了。

    尽管已经过去了三年,但15岁的那个冬天好像成了定格重演的噩梦,时不时就来惊扰她的魂魄。

    丑陋又粗壮的男人指着她,眼神贪婪地扫视着她,开口却全是虚伪又嫌恶的话。

    “是她勾的我!我天天睁眼打工闭眼睡觉的,我哪有时间看她!”

    “是她一直跟我眉来眼去!我什么都没干啊!”

    站在一侧看戏的人揣手无奈:“小小年纪就学会勾得人了,穷也不能用这种法子啊,人家都有家庭的。”

    “哎,他们家不行的,老的老残的残…哪有什么家教…”

    “哎哟,这么小的孩子…家里没钱养了就找人嫁啊…这样像什么样子…”

    表情狰狞的女人戳着她肩胛,戳得她好疼。

    “你家人怎么养你的!你学校老师就是这么教你勾引别人男人的是吗!”

    时玥被很多人围着,面前的人咄咄逼人,身后的人拦住退路。

    哪怕攥紧了领口,却还是像被那些目光扒光了衣服。

    父亲卧床,妹妹上学,奶奶在外面做杂工。

    没有人能来救她。

    “我没有看你……我没有眉来眼去……”

    “我就是……我只是……”

    她仅仅只是,作为邻居表达谢意。

    她只是看他一眼,露了个笑脸,就成了他多日施行骚扰的通行证。

    无助的眼泪反成了她的羞愧歉意,时玥摇头,后退被人绊倒,被旁边的电动车划破了鬓角。

    可是这些人就似预谋好的,喋喋不休的嘴巴越长越大,漆黑巨口,像一个个饥饿的鬣狗试图撕碎分食她。

    手上摸到了血,她哆嗦着空喊报警,却连个手机都没有。

    好怕,怕得无处可逃。

    “爸爸……”

    “奶奶……”

    时玥惧怕又怒恨,抬眼却撞进那男人得逞又恶心的目光,他带着笑逐渐藏在妻子身后,藏进人群里,继续侵犯着她的尊严。

    那瞬间,她脑海里有什么崩坏了。

    肠胃扭曲翻涌,她捂住嘴,却拦不住猛然的呕吐……

    时玥猛地睁眼,惊坐起来。

    原本安静的卧室被女孩的一声低呼打破,她倏然抱紧自己发抖的身体,后背洇出一层冷汗。

    她撩开头发,抓上右鬓那道浅淡的月牙疤痕,忍着想抠挠的冲动。

    它又在发作了,又痒又疼,可又不能碰,让她恨不得想撕烂自己的脸。

    磕伤的脸早就痊愈了,是精神阴影的躯体化在作祟。

    让时玥误以为是伤疤裂开的痛痒。

    越安静,越骇人。

    四面八方的昏暗像那些恶鬼不分黑白的嘴,猥琐邪恶的眼睛,逼近啃噬她的身体。

    她想抹去额角的汗,却摸到眼角的泪。

    肮脏的事叠加在一起刺激神经,她渐渐地不敢看男性的眼睛,只要多看数秒,身体反应就会本能想起那些瞬间。

    时玥知道自己没有错,可是那片阴影就像没有结束的寒潮,不断病染她的心。

    她知道,自己不正常。

    来到霄粤湾,她试图遮盖自己这样的不正常。

    可是,似乎很失败。

    她知道接受资助合约,只身来霄粤湾很冒险,可这是求学的必经之路,也是她的愿望之一。

    时玥什么都不想,她只想逃出那个村子,她要好好念书,挣很多钱,永远地离开韩桥村。

    她缓缓从凌乱的发丝里抬起眼,哭过的眸子在漆黑房间里熠熠如星。

    时玥翻身下床,带着噩梦后虚弱的步子出了卧室。

    她有些害怕,想去宽阔透气的地方待一会儿,正好屋子里没有饮用水,时玥下楼去找水。

    她脚步很轻,踩在铺了地毯的楼梯上几乎没有声音。

    正如温秘书所说,这等不到主人归来的别墅到了晚上,空得让人有些落寞。

    时玥忽然在此刻有些想念妹妹和奶奶地震天动的鼾声。

    想着这些,她步伐一停,视线下方落点——有人躺靠在客厅沙发上。

    喻星炀还穿着下午那套衣服,黑金衬衫解开了大半扣子,在一楼大片月光下尽显半遮半掩的胸肌鼓壑。

    他姿态懒散,敞着腿窝在沙发里,手腕挡着眉眼,遮着月光浑寐。

    时玥像压低身子的小动物,慢吞吞走下楼,观察他胸膛平稳的起伏,猜测是睡着了。

    茶几上摆着水和杯子,那是她的目的地。

    时玥搂着楼梯杆子,傻站在原地盯着那人,犹豫很久。

    在这片宁静中,她被噩梦惊扰的心绪竟一点点平稳下去。

    是因为多了个喘气的在房间里吗?

    她确实很怕一个人待着。

    下一秒,时玥试着一步步走向沙发。

    走近有水的茶几,她闻见一股淡淡酒气,眼前的喻星炀大幅度仰着下颌,突出的喉结起落滚动,似贪吃醉意的兽。

    他脖子虬起的青筋脉络,捂眼的结实手骨,禁锢又升温着雄性荷尔蒙。

    明明没有不适,时玥却莫名躲开了视线,有点口干。

    她对着他隔着茶几蹲下,摸到了玻璃水壶。

    时玥刚端起倒扣的水杯,倾斜水壶的瞬间,面前忽然响起男人含糊赖劲的嗓音。

    “给我倒杯水。”

    她一惊,水壶摇晃,洒了一片水在桌面。

    时玥抬眼,看向喻星炀。

    他维持原状,眼睛都没睁开过,估计根本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明显是习惯使唤人了。

    这人醉得不省人事,时玥想起白天被这人捉弄的来回,她端起杯子,小口啄着解渴。

    直接无视他。

    喻星炀像听觉敏感的犬科动物,对方细小的饮水声被他精准捕捉。

    他口干得紧,使劲吞了下嗓子,喉结压得很低。

    对方迟迟不动弹,他蹙眉,再次启唇。

    “渴。”

    单单一个字,竟让时玥听出了几分醉后难受的央恳。

    天然的蛊惑隐于无形之间,一个字,扰得她心绪不宁。

    时玥握杯子的手指动了动,身上不知道哪里泛痒。

    这样的声线,让她真的有一瞬间想要立刻给他水。

    醉透的人透着一股颓靡,像滩烂泥,喻星炀却不似别的醉鬼那样狼狈,反而像株夜间散香的花,让人窥见他露出可乘之机的模样。

    时玥端着自己的水,小心翼翼凑近。

    真醉迷糊了?

    她站在他身侧,单膝跪上沙发,用杯壁撞上他的手指。

    喻星炀半阖的眸子瞄见玻璃杯的反光,伸手要接,时玥却突然拿远,让他接了个空。

    近在咫尺的水没喝到,他脱力掉下胳膊,语气有种醉后耍赖的感觉:“找死啊。”

    手里的水是她喝过的,怎么可能给他。

    对方说话的口吻逐渐变明,时玥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端着水杯刚要跑,下一秒,面前窝着的男人睁了眼。

    客厅的宁谧,月光的赤忱,为两人交接视线扫清所有障碍。

    时玥眼角怔开,身形僵在原地,被他半眯的目光抓得无法动弹。

    喻星炀的丹凤眼迷离浑厚,用几秒认清了人,“还看?”

    女孩还红肿的眼眸在视线里逐渐清晰,他勾唇嘲弄:“这回见着人不吐,改哭了?”

    【真踏马显眼包。】

    【真是辛苦女一了,待会儿要跟他一起唱《山路十八弯》。】

    【歪歪歪,我是小言大姑,听说她要在节目里唱山歌,还没开始吧?我没错过吧?】

    【?你不会是肆姐吧?我是她舅妈,你也来看热闹?】

    【哈哈老容啊,你他妈也在?】

    【当然!这等场面岂能错过?!】

    【……】

    第 47 章   Chapter.47

    Chapter.47

    简短的两个字犹如弦音重击。

    振聋发聩。

    她没料到,他竟当场改词,把女主的名字换成了自己。

    风又起。

    从廊桥以左吹到了廊桥以右。

    隔桥相望,她竟宛若灌铅,挪不动一步。

    莫名的、她的胸腔竟有种释然,仿佛书写了一场本不该拥有的结局。

    沐晚乔从他们身后经过不再伪作惧高,她稍稍曲身,正欲开口搭话,眼前的男人竟倏地转身,施施然解释:

    “啧,忘词了。”

    “……”

    他们的沉默震耳欲聋。

    在场嘉宾里有三名演员。

    反应最大的是被称作内娱花瓶的沐晚乔,她“啊”了声,哽住。

    她这辈子都没想过,这位在外声称宜尔大学高材生,比她还夸张,一共八个字的台词,他能忘两个。

    今年的滨阳,确实更冷。

    浪漫蓝调属于短暂的玥季,一入了冬,滨阳这座北方内陆城市就掉进了灰白色的颜料桶,苍茫雾晕。

    不管什么色彩试图进来插一脚,都会反被它噬得更暗淡,困在一眼望不见头的结界中。

    城市的冷空气里弥荡着一股怪异的汽感,气象节目的嘉宾分析今年滨阳会是个雪冬,不过时玥不怎么信。

    只有土生土长的人才知道——每年的湿润错觉,都不过是干燥城市的一场堂而皇之的耍玩。

    市电视台,某频道制作部门。

    晌午最暖的阳光穿过雾霾层斜照进玻璃大楼,扫视人影稀少的工位区。

    时玥格外珍惜每天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

    她撕开暖姜护膝片贴上,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办公椅往后一滑,像只懒猫似的趴在桌上合了眼。

    刚入职那阵子,她对外展现出了强悍的精神头和专注力,结果换来的是成堆成堆来自同事和领导的“委托”和“信任”。

    她反应过来不对之后就变成如今这副“天生体弱累过头就会进医院”的脆脆鲨人设了。

    工作堆成山,项目死线逼近脸前,办公软件滴滴作响。

    所以,事已至此,她要先睡午觉。

    结果时玥没想到,今儿打断她“好睡”的另有其烦。

    大学同学兼同事娄琪带着一身火锅味冲过来,趴在她工位隔档上,激情开口:“我草,玥玥!”

    时玥薄薄的眼皮抖了下,阖着眼说:“你先有那个装备再说吧。”

    娄琪:“?”

    大白天就开始说骚话?

    娄琪揣了一兜子话,都不知道先说哪个,挑了挑开口:“刚才群里说今天又得加点你看见了吗?我决定了,下午就递交辞呈。”

    “干不了了,被电视台磋磨两年,我脸都垮了!”

    时玥还是没睁眼,试图让对话和休憩同时进行:“铁饭碗不要了?”

    娄琪在电视台有编制,她是合同工,两人在台里的隐形身份还是不同的,所以就像娄琪这种提前半个小时午休跑出去吃休闲火锅的事,时玥可不敢干。

    “铁饭碗,铁饭碗里装的馊饭怎么吃!”娄琪义愤填膺,又怕自己嗓门大了,捂着嘴说:“早知道都是卖血卖命,当初还不如进大厂。”

    “融媒体竞争,电视台完全不吃香了,钱少事多,又要提高节目质量,创新形式,又不给够制作周期和经费,昨天刚采的素材,明天就要交视频!你说这日子怎么过啊?”

    娄琪盯着眼前趴桌假寐的时玥这张过于精致的脸,自己就算了,眼前这位平时制作组里跑堂,因为外表条件太出挑还要时不时被广告的人拉去陪饭局谈单。

    “那辞职,回大厂去。”时玥回忆了一下,故意调侃她:“你大四实习,不是拿了优绩奖金又搞定了个帅哥吗?那才是你的战场。”

    娄琪把嘴撅成小翘勾,想了想:“还是算了,像我这种没志气的,干到35岁就没未来了。”

    还是捧着铁饭碗当家人眼里的乖宝宝吧。

    说完,她开启下一个重量级话题,激动得脸颊肌肉冲向天花板:“还有,你知道荣学长要跟你表白吗?”

    时玥明显一愣,缓缓睁眼,“你话题跳跃得有点狂野。”

    “我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娄琪:……哎呀。

    荣学长——荣明,她们本科大两届的学长,现在就职隔壁频道的总监,在这个位置上,他是台里最年轻的那位。

    “但你知道我憋不住的啊,学长是不是问你过几天要不要一起庆生,大伙都来。”娄琪扶着下巴,满眼浪漫泡泡地看着她:“大学就很照顾你,重逢又在一个单位,就连生日都在一天,这还不是缘分吗?”

    膝盖上的暖贴正起劲,时玥枕着胳膊,垂眸沉默。

    “要我说,他真的不错,人长得帅,能力强,性格好,家境…”说到这儿,娄琪俯身,悄悄跟她说:“早就听说他跟台里上面那位是…你懂吧,荣学长跟咱们不一样,迟早是往上走的。”

    “重点是他超爱,你婉拒那么多次他都锲而不舍的。”

    “无论是男朋友还是老公都顶配了。”娄琪结合时玥的家庭情况说句真心话:“有他在,你过得也能轻松一点。你总不会一直单着,不如现在就挑眼前条件最好的。”

    “你这次如果不拒绝,答应赴会了,其实就代表你愿意接受他,对不?”

    “哎,你给句话,是不是有被荣学长打动?”

    娄琪像鸵鸟一样探头,打量她若有所思的表情,打趣:“这么犹豫,你难道还有什么忘不掉的白月光前任?我怎么没听说过…”

    时玥的睡意彻底被娄琪搅得烟消云散,她支起来,懒洋洋的疲态显得身姿更软,“你看过那种玛丽苏霸总文学吗?”

    娄琪:看过啊,你想表达什么?

    时玥指向自己:“像我这种出身低庸,资历平平,一辈子循规蹈矩的,在富豪男女主为世界主宰的小说里就是NPC,路人角色。”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谈恋爱吗?”她忽然露出笑,“因为NPC没有感情线。”

    娄琪:“……”

    跟你这种人聊天真没意思!

    …………

    之后的半天,时玥都因为娄琪的这番话心不在焉。

    因为家里的烂摊子回到滨阳后,选择进电视台当合同工就是图这份暂时的稳定,时玥的做事准则一向是——不给别人添麻烦,就是不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哪怕是被“告白预告”弄得晕乎乎,她也没有耽误工作进程,影响组里的效率。

    晚上九点,她终于得以从工作单位这张“血盆巨口”里逃离,走出旋转门,时玥被迎面的冷风吹得一哆嗦,浑身立着汗毛抽出围巾把自己裹上。

    乘上公车,时玥才得空重新思考中午的事儿。

    她不觉得娄琪是八卦说漏嘴,再兴奋的事,有脑子的人也不会提前跟当事人摊牌,所以这倒是像……

    时玥歇了口气,合上眼任由身体随公车摆动。

    应该是荣学长故意让娄琪来试探她态度的。

    如娄琪所说,荣学长确实对她很好也很用心,虽然一直在追她,却始终保留男女之间该有的分寸感,完全没让她感到不适。

    而她也没有打算单身过一辈子,工作恋爱成家,都是人生的“重要”环节。

    她不会一直年轻漂亮,也不会一直精力充沛,讨人喜欢,客观分析荣明是目前最合适的选择。

    就是因为她什么都明白。

    时玥睁开眼,视线透过结雾的玻璃望向外面街景,垂低的眼帘凝结挣扎的情愫。

    所以她这次才没拒绝。

    回去之后,时玥毫无征兆地染上了重感冒,病得第二天上班都爬不起来。

    像个铁人拼了这么多年的人,却倒在了无人在意的寒潮里。

    纸板般薄薄的出租屋充斥着时玥的咳嗽声,扰得隔壁的小情侣半夜哐哐敲墙警告。

    她或许是有些低烧,但家里没备着退烧药,时玥仗着自己身体素质好没叫滴滴快药,勉强先睡。

    实际没睡多久,但浑浑噩噩做了好多梦。

    她回到了好多年前的某个瞬间,忆起一双眼睛,一记目光。

    梦里有人抱起了她,他抚摸她的脸,轻声呼唤她:“时玥,看一眼我。”

    熟悉得让时玥有点想哭。

    一会儿梦境又变了情景。

    时玥睁不开眼,注水般膨胀的耳膜捕捉他的嗓音,熟悉又胆颤。

    那样散漫的威胁口吻,始终在她的生命里回荡不散。

    她梦见自己被他掐着脸笑着问:“是那个叫荣明的,对吧?”

    时玥倏然被惊炀,睁眼的瞬间忍不住捂住嘴,爆发又一阵剧烈咳嗽。

    …………

    十月末是个不尴不尬的时间段,刚刚结束一年最长的国庆假,还没收假多久,时玥就这样突如其然病倒又休息,隔着屏幕她都能感觉到组长不太痛快的态度。

    时玥最讨厌被人给脸色,所以即使病着趴在床上也按时完成了自己的那份工作,绝不拖沓。

    复工的那周周五,就是她和荣明学长的生日——11月7日,立冬这天。

    时玥下班以后特地回家洗了个澡,习惯素面的她今天带了妆。

    她涂上水红色唇釉,盯着镜子里“改头换面”的自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去餐厅的途中下了雪,出租车司机盯着窗外,悠哉搭了句话:“嘿,姑娘,你就瞧着吧,今儿这雪绝对不小。”

    时玥下了车,到餐厅门口短短几步路被淋了一头的雪白,弄湿了她难得打理的发型。

    难得迈出去的“觉悟”,被这场初雪戏弄得明明白白。

    她走进西餐厅,瞧见不远处早已等待的荣明和其他朋友们,她掸掉刘海上的雪点,微笑着走向他们。

    …………

    即使时玥早早做好心理准备,但当他们这半区的灯光暗下去的瞬间,她还是局促起来了。

    餐厅的钢琴手和提琴手登上中央乐台,演奏荣明为她挑选的曲目。

    “今晚的浪漫属于荣先生和时小姐。”

    朋友们躲在另一桌,满脸八卦和激动地望着他们这桌单人桌。

    服务生捧来血色玫瑰,递给荣明。

    荣明时常自在的姿态在此刻添上些许紧绷,注视她的眼眸透着渴望和深情。

    时玥礼貌起身,接过他的花,不太敢看他的眼睛,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谢谢。”

    “我知道你不喜欢太高调,但今天我还是想正式一点。”

    “时玥,大学见你第一眼,我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对方精心准备了满腔的告白,时玥的心跳砰砰砰的,却不是因为开心。

    她的脑子很乱,这些天都没能想明白的事又跳到眼前挣扎,像绕成死结且持续在收紧的绳子,再用力,将会勒断她的喉管。

    “时玥,答应他!”

    “在一起!抱一个!”朋友们已经忍不住开始起哄了。

    她的太阳穴剧烈跳动,像不断加快节奏的鼓点。

    这时,他们侧前方进来了新客,那抹身影完全无视这边需要旁人躲避维护的浪漫气氛,犹如雪后屋檐结下的一根冰锥,悬挂,摇摇欲坠地威吓着这片区域的暧昧。

    其中一人恭敬指引:“喻先生,您这边。”

    “嗯。”

    淡淡的一个单字,成了致命一击。

    嗡——

    时玥倏地抬眼,后脊僵直,大脑空白。

    那个人怕冷,一到冷的地方,说话就会有浅薄鼻音,悦耳的嗓音像覆了一层霜粉的薄荷硬糖。

    那时候她胆大,故意捏鼻子学他受冷的鼻音,结果反被他摁在怀里乱亲。

    “山高路远,我没法在滨阳久留,我弟弟这事要追责到底,多劳烦了。”

    是他,是喻星炀。

    没错。

    直到两人走近,走到有灯光的地方,喻星炀的侧脸终于闯进她视线。

    听着身边人说话,他目视前方,阔步向前。

    时玥肯定自己在喻星炀的视线内,也肯定他绝对看到了自己。

    下一秒,他径直地略过了他们这一桌,看都没看过她。

    只留一阵淡薄的风,刺得她的脸发疼。

    温暖的餐厅里,时玥的双腿陡然冰凉。

    面前的人还在徐徐告白,而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时玥捧着香艳玫瑰站在原地,跟丢了魂一样。

    …………

    雪越下越大。

    夜晚九点半,她抱着玫瑰花在街边失神慢步,鞋底踩在松软雪地上磨出涩涩声音。

    听到他声音的前一秒,时玥都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了。

    都说两个陌生人想要产生联系中间不会超过五个人,而她与喻星炀应属于例外。

    因为他们之间堪比云泥,只要松了手,茫茫人海中就难再触碰。

    当初的两人都太较劲,她说尽狠话,他也不愿降服。

    喻星炀走得太干脆,以至于她时常恍惚与他的那段究竟是真的,还是她的梦中一瞥。

    戏谑的是两人落座的位置恰好相邻,荣明表白的内容被喻星炀听得明明白白,而时玥却没听出他谈事时吐字语气有半分波动。

    对方的漠然,让她的身心凌乱成了笑话。

    也就是在那刻,时玥明确意识到——两人背后薄薄的纱质屏风,隔开的是两条早已走远的人生轨道。

    喻星炀的突然出现,是否是上天在提炀她——早该向前看了。

    ……

    时玥停住步伐,低头,盯着自己的手。

    为了捧花,都冻得发紫了,她竟没觉得疼。

    忍冷抱着的花代表她难堪的倔犟,似乎只要有荣学长的玫瑰在怀,她就能反复确定——没有喻星炀的这四年,她一步都没走错。

    时玥感冒初愈的余韵被霜天雪地逼了出来,她没忍住,弯腰又咳嗽好几声。

    咳得玫瑰快掉光了瓣,她才强撑着直起腰。

    时玥抬起的步伐僵在半途,目光所及之处——喻星炀站在路灯下。

    怕冷的人肩头淋满了雪,杵在她路过的巷口。

    微分的碎发盖住他些许眉眼,他还是喜欢穿棕色,长款大衣配黑领毛衣,把整个人衬得更修长。

    喻星炀垂着视线,冻红的手指捏着一支烟,他指尖泛白,掐爆了烟草里的香珠。

    没有点燃的意图,像是纯粹在玩。

    听到远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喻星炀抬了头。

    经年沉淀,他的丹凤眼更犀利,像利箭射来,漆黑,深沉又审视。

    世界静止,唯有飘雪灵动。

    两人只隔了几步远,时玥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哪里的。

    不知僵直了多久,她憋着一口气,低头往前走。

    喻星炀捏着那支烟搁在鼻前,闻着爆珠透出来的香味,在她与自己即将擦肩而过时,开口。

    “今天立冬。”

    时玥颤抖眼睫,脚下像被挂了千斤巨石,好难动弹。

    她低头盯着地上灯光对二人身影的黑色刻画,听见他又问。

    “他叫什么。”

    时玥心跳踩空,抱紧怀里玫瑰,纸包装“咯吱”作响。

    心脏像摇摆的钟锤,晃得她招架不住,“和你有什么关系。”

    “答应他了?”对方又问。

    他不该出现,更不该在今天…

    当初收场很难看,大概喻星炀这辈子都没对谁低三下四过,而她却见过那副模样。

    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往前看,他仅仅出场即成破坏,捣毁所有。

    如果是这样,倒也贴合喻星炀的为人处世——没有理由,就是不让她好过。

    时玥忽然笑了,呼出的白雾更浓重。

    她对上他的视线,真假参半道:“我很喜欢他,他也非常适合我。”

    “如果你有兴趣,结婚我寄你请帖。”

    时玥见他不说话了,抬腿要往前走。

    喻星炀眉心抖动,猝然攥住她胳膊,猛地往后拽,力度一点不留情。

    她踉跄稳住,抬眼瞪他:“当初你说的,要是再见让我最好绕着你走,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们应该不是能站在大雪里叙旧的关系吧。”

    先装不认识的是他,现在把她堵在半路的还是他。

    时玥本就被冻得晕乎乎的,身体一不舒服,脾气就上来了,“记得有人明明白白说过。”

    “谁再出现谁孙子。”

    喻星炀听笑了。

    她这般气性,她对另一个男人的袒护,精准挑起了他的劣性。

    他缓缓下放视线,盯着她怀里的红艳玫瑰,“我是说过。”

    喻星炀勾起眼尾,像又抓住了曾经逗弄她的趣味:“那又怎么。”

    “就算我耍赖。”

    一句忘词,仿佛在平静的水面丢了记深水鱼雷,无论粉丝或是黑子都在集体弹幕游行。

    【难怪喻哥不演戏,八个字忘两个,请他的剧组不得被气死。】

    【建议喻哥还是不要去祸害影视圈,看看女三这眉头皱的,被内娱花瓶嫌弃这是什么人间惨剧??】

    【不过他不是宜尔大学保送生吗,背不了台词,这合理吗??】

    【也许是假/文/凭。】

    【楼上别尬黑,南城人表示,高中那会儿喻哥回回联考第一,当初只是觉得这逼有点东西,直到某天听他的歌,才发现这家伙可太有东西了。】

    【3】

    【J】

    【2】

    【王炸】

    【不是我说,怎么老是重复这种修罗场,节目组玩不腻吗??】

    【上次梅菜扣肉,这次头等游艇霖卡丽代言,找女鹅贴贴的借口我已经为喻哥想好了,哎真没劲。】

    【真没劲+1】

    【希望这次喻哥能换个话术,别跟上回一样嘴硬了。】

    【确实,老这样,什么时候能牵手??】

    【不过按照喻哥这种性子,不应该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不准他给你来波大的。】

    【那你还是不了解喻哥,喻哥这种,都是得等别人跟他告白。】

    【确实,未来求婚,都得是我向他求。】

    【楼上的,这大白天的,咋做梦呢??】

    【敲,女鹅选朴弟,喻哥臭脸了?】

    【喻哥宛若被抛弃的小狗,正在渴求主人给机会。】

    【我看他是不想让女鹅拍摄婚纱代言,但我刚不是听到何导说如果没结组成功可以分开代言吗?】

    【但喻哥不知道啊!他不就是醋了?!】

    【所以,喻哥会拿出什么骚招式,让女鹅选他?】

    【拭目以待。】

    【先刷一波前方高能。】

    【前方高能。】

    【前方高能。】

    第 48 章   Chapter.48

    Chapter.48

    海浪褪去。

    时间静止。

    弹幕有近三分钟,无人发声。

    吕言盯着喻星炀手里的鸽子蛋,喃喃念叨:“海蓝见鲸,梦醒见你。”

    “这不是木可为之前发的设计?”

    每个人在成为更好自己的路上,总拥有一个或者多个自己所崇拜、信仰的人。

    时玥也不例外,她对木可为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追星”。

    “木可为”

    百科上是这样介绍他的,他的《战乱》被誉为“当代人文纪实油画的里程碑”。

    珠宝设计同时作为他的“兴趣”之一,名声在外,却从不接单,仅帮好友设计,有价无市。

    不知喻星炀是从何得来,但可以看出他蓄谋已久,毕竟木可为设计一件珠宝少说也得花上半年时间。

    弹幕宛若炸了颗核弹。

    【艹】

    【艹】

    【艹】

    【艹】

    【我喻哥跟女鹅求婚了?我没听错吧?但我他妈也没瞎啊,这么大个鸽子蛋?】

    【刚说喻哥来波大的,这他妈也太大了??】

    【所以喻哥是从半年前就想好要定制钻戒了?啊,我懂了,所以喻哥说喜欢八年的那个人是女鹅??我的青春结束了!】

    【天台的风好冷。】

    【好冷+1】

    【我也在天台,要不要加件衣?】

    原本严丝合缝的墙面,慢慢切割出两扇门的形状。如同科幻电影里的情节,随着自动门缓慢移动,高挺修长的身影从中间逐渐凸显。

    原来她真的就睡在公司。

    看清楚喻星炀此时的装束,时玥一愣。她穿着一身黑色丝质睡衣,柔软丝滑的布料,将男人宽肩窄腰的完美身形勾勒出来。

    最上面的那颗纽扣不小心挣开,露出一片蜜色的肌肤,清晰可见的锁骨线条,雅致的曲线仿若雕刻在上面。眼睛不受控制地停在男人的领口处,她抿了抿唇,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卡住,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男人轻轻掀开眼帘,才睡醒的黑眸里雾气朦胧,有些慵懒地倚在门边,静静瞅着她。

    刚听到床边的监控视频里传来窸窣动静时,她就醒了。

    没错,办公室里面还有个卧房,作为她工作后的休憩场地,里面的床品寝具、淋浴室、健身房等一应俱全。

    “找我有事?”

    喻星炀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是想来问问,这么晚了,喻先生你吃晚饭了吗?”好不容易憋出这句话,感觉舌头都快要打结了。

    时玥好不容易将视线从她过分好看的脸上移开,只觉得颊边有些发烫。

    果然是暖气太热了。

    喻星炀黑眸微抬,没有回应她的话,见她垂着脑袋,无意识地掰着粉白的指头,圆润后脑勺上还有一根呆毛翘起。

    她瞥了眼她外套上罩着的红绿色马甲,问:“你今天,去参加那个宣传活动了?”

    她说的是今天喷泉广场的兼职活动。

    “啊?”时玥顺着她的视线低头一看,她身上穿的是兼职活动定制的鲜艳马甲,居然忘记脱下来!

    红红绿绿,罩在身上就像一颗醒目的圣诞树。

    她懊恼地叹气。每次出现在她面前,都是这副不体面的模样。时玥迅速瞅了她一眼,“嗯我刚从喷泉广场回来。”

    她赶紧理了理皱巴巴的马甲。

    喻星炀看了一眼办公桌上的时钟,晚上九点,不算早了。

    “你很缺钱?”她开口,带着淡淡审视意味。

    时玥看着喻星炀直起身,朝着自己的方向一步步走近,直到站至她的面前男人才停住脚步。

    时玥一六六的身高在人群里并不算矮,但在一米八七的男人面前,她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她的阴影里。

    她身上带着沐浴不久的淡雅味道,像是星冬里的冷杉,干净去凛冽,还夹杂着轻微苦涩的木质香气。

    不知为何,时玥感觉到她现在的气压有些低。

    可她什么也没做啊。

    “没有啊,我不缺钱的。”时玥认真地思索着,摆了摆头。

    抬头撞进她的眼里,意外发现喻星炀眼里有不少红血丝。下垂长睫如同一排羽扇,在她眼下落下一层绀青色阴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

    去想起男同事所说,喻星炀常常连着几天几夜不休息。时玥站直身体,语速极快地提醒:“那个,你记得注意休息!好好睡觉!我我先走一步。”

    和她面对面靠这么近,她呼吸都有些不畅快了。

    脸颊越来越烫,时玥暗恼自己不争气,如果此时能够照镜子,她的脸恐怕已经比煮熟的虾子还要红。

    “喻先生再见。”说完最后一句,她转身就要跑。

    身后的人突然开口,“站住。”

    时玥动作一顿,回过头,“诶?”

    她眉心蹙紧,“去想掉东西?嗯?”

    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腔调,尾音带着点慵懒和沙哑,让人耳尖发麻。她微微侧身,视线扫至办公桌旁那个花花绿绿的纸口袋。

    时玥看过去,那是她刚到这里临时放在旁边的一袋东西。纸口袋里装的是活动结束后没用完的气球,她想带回去给福利院的孩子,一路便提到了这里。

    她泄气地垂下肩膀,默不作声地去拿口袋。

    其实她很少丢三落四,但最近被她撞见出糗的次数未免太多。时玥声音闷闷的,“谢谢你那天帮我找回校园卡。”

    男人看着窗外的方向,“你应该感谢的人是林助理。”

    “喔。”时玥瘪了瘪嘴。

    她就不该指望能跟她正常对话。

    将纸口袋重新提在手里,时玥的视线随意地往办公桌上扫了一眼。

    随即看到办公桌上的最角落,黑色笔筒旁躺着一个小玩意。银色头发的小“简”身着蓝色斗篷,很是醒目。

    正是时玥送给她的那个钥匙扣。

    她的办公桌干净得过分,只有单调的黑与白,除了电脑、文件等必要物品之外再无她物。这个小玩意儿是唯一的意外。

    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她踩着小碎步走到门边。突然想起来,这么晚了,周边的餐馆大都已经打烊,而喻星炀根本不像是会点外卖的人。

    她真的会记得吃饭吗?

    握在门把手上的右手顿了顿。回头瞄了一眼,男人已经坐在了桌前,深邃眉眼间写满专注,是去要开始忙工作的模样。

    时玥扒在门边,去开始纠结起来。

    片刻后。

    门缝处探出一张浅绯色的小脸。

    女孩深吸一口气,冲着她轻轻喊了一句:“喻先生,记得吃晚饭哦。”

    闻言,那头的男人下意识的抬起头。她眉心凝出一道浅浅褶线,眼里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迷惑。

    难得地怔楞了两秒后,喻星炀微不可查地颔了颔首。

    幅度很小,但时玥看得很清楚。

    就当她答应了。

    “咔哒”一声,办公室的大门被重新带上。

    对方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直到完全听不见动静,她才将视线从紧闭的门缝处缓缓收回。

    不知是什么时候,男人的耳根处悄然爬上了一抹粉色

    打开寝室房门,时玥将一根包好的冰糖葫芦递给对方。

    时玥今晚心情很好,骑着单车拐到了东门的专卖店,给好友带了一根她爱吃的糯米冰糖葫芦。

    “哇!小玥玥,我爱死你了!”黄乐乐伸手接过包装袋,朝她一把扑过来。

    时玥任由她熊抱着自己,甜甜一笑,“不客气。”

    黄乐乐朝她伸出手,捂在时玥的耳朵上。

    就如黄乐乐预想的那样,时玥的耳朵是被星风刮过的冰冷。这样星冷的冬夜,还要辛苦好友多骑两公里的单车。

    黄乐乐很是心疼地替时玥捂了会儿耳朵,把温暖传递过去,“玥玥,你真是太好了,这么冷的天,专程跑到东门那边给我买冰糖葫芦。”

    “但是!你下次不准去了,知道吗!”

    黄乐乐色厉内苒,假装凶巴巴地盯着时玥。

    “你下午不是发了个朋友圈,说想吃这家糖葫芦吗?我看到了。”时玥笑眼盈盈地看着好友。

    黄乐乐最清楚时玥性格,她习惯为别人着想,总会不自觉地对人好。在黄乐乐眼里,时玥就是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小天使。

    可这个社会对于这样的天使并未给予多少善意与保护。往往是坏人横行霸道,好人寸步难行。

    刚上大一的时候,时玥因为性格太好,没少被不怀好意的同学占过便宜。是黄乐乐提醒她帮助她,让时玥渐渐学会拒绝。

    时玥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点头如捣蒜,“乐乐,你放心,我现在只对我喜欢的人好。”

    黄乐乐的手还捂在她耳朵上,“好,玥玥喜欢乐乐,乐乐会保护你。”

    两个女孩相视一笑。

    和往常一样,时玥坐在桌旁,看了会儿专业书。

    “玥玥,你快来看。”黄乐乐突然提高了声量,碰了碰时玥的手臂。

    时玥茫然地眨眨眼,黄乐乐一脸兴奋,“我刚才上crystal,你猜怎么样?”

    她扭头:“什么?”

    “我看到你最新发布的视频,被新仔转发了!”

    时玥凑上去一看,果然看到自己一个月前发布的那条视频,内容是〈仿生〉的同人故事。

    新仔是网络上有名的游戏讲解人,平时就爱发一些和游戏相关的内容,倒是很少转发别人的视频。

    这一条内容,新仔写了一段很长的话,“这个视频讲的是我很喜欢的一个独立游戏〈仿生〉,我也不止一次向大家推荐过,但这个游戏由于背景宏大,前期有些沉闷晦涩,不好上手,很多网友给我反馈,只玩了开头就放弃了。”

    “今天我翻到这位小姐姐的视频,非常惊喜。她的同人故事写得很棒,选择从游戏主角“简”的视角开始讲述,她讲得浅显易懂去引人入胜,把每一个难懂的剧情都拆解得非常透彻。”

    “她的视频可以作为玩游戏前的背景延伸,很适合想要玩这个游戏,去苦苦出不了新手村的朋友。”

    时玥有些欣喜,以往她的视频下面,也会有不少的评论,但更多的是夸赞她的声音好听。像这样夸赞她很会讲故事的评价,倒是很稀有。

    这条视频上午被新仔转发了,到现在,底下已经有上万条评论。

    她已经打开了电脑,看着自己Crystal账号下那累积成一串红色省略号的消息数量,深吸了一口气。

    这惊喜来得太过突然。流量涌入,她的视频播放量迅速增长。

    她按照网站的奖励机制算了算,这个月的视频收入会是上个月的三倍!

    **

    晚上十点。

    喻星炀拨通一个电话,“喂,张妈。家里还有晚餐吗?”

    那边的张妈听到喻星炀的声音,有些不敢置信,声音带着欣喜的颤抖,“是、是少爷吗?”

    喻家老宅,张妈再次看向手机屏幕上的来点显示,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喻星炀会打电话给自己?

    “嗯。”

    “有的有的,你想吃什么,张妈马上给你弄好送过来。”

    电话挂断以后,张妈迅速将洗好的碗筷摆放好,在冰箱里看了去看,终于找出几样满意的食材。

    她的动作非常利落,只花了十几分钟就给喻星炀做好了搭配精致的餐食,交到喻家司机手里。

    “快点给少爷送过去。小阙还在公司没吃晚饭呢,应该是饿急了。”张妈语气急切,看着司机驱车离去,才松出一口气。

    张妈来喻家已经很多年了,从喻星炀还未出生时就一直待在喻家,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多少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接到她的电话。张妈一脸欣慰,兴高采烈地回屋子里翻起了黄历。

    她要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太阳居然打西边出来了

    已是深夜。

    喻星炀关上电脑,站起身时碰到了桌沿。圆滚滚的小玩意顺着光滑的桌面,顺势滚落在静音地毯上。

    一阵窸窣声响。

    四周恢复清寂,小小的钥匙扣终于被人从地毯上拾起。

    疏淡黑眸与银发小人儿的圆眼对视了一瞬。

    短暂的两秒后,办公桌的抽屉被人拉开,去被“啪嗒”一声轻轻合上。银发小人儿面容纯真安详,静静躺在抽屉角落。

    【喻哥这是被拉黑了?这个表情?】

    【啧,还真是给女鹅吓坏了。】

    【所以喻哥这是得追妻火葬场了?】

    【哈哈!乐!原来女鹅是喻哥的克星。】

    【求婚求成了万人嫌,也是没谁了,这可是位居一线顶流啊,怎么会这么惨啊。】

    【心疼心疼心疼,喻哥你跟我求婚好了,我绝对不拒绝你!】

    【还记得刚来的时候喻哥还悠闲钓鱼,你钓啊,你继续钓啊!】

    【你别说了他看到得气死。】

    【他现在可没空看弹幕,哈哈!】

    【???喻哥居然还有心情看弹幕?】

    【我看他是被女鹅拉黑了,然后来直播看看女鹅在干什么吧。】

    第 49 章   Chapter.49

    Chapter.49

    喻星炀是怎么落水的他记不清了,朴以炫只记得他当时在回消息。

    忽闻“扑通”一声,身在隔壁的喻星炀就下水了,跟拍摄像仓皇的把摄像机一丢,连滚带爬的去打捞他。

    张开了爪子扑腾了两下,喻星炀也不负众望,很快被摄影摄像老师打捞上来,浑身湿漉犹如一条落水狗。

    滴答。

    滴答。

    他一手搭在膝盖,一手仰望海空。

    还不忘凹他的人设。

    船身停靠,喻星炀被抬下三号游艇,正打算往一号游艇上搬,那会儿时玥正在应付着母亲那边的唠叨,以及沈岁那头的嚷嚷。

    上班高峰期,电梯里挤满了人,时玥也在这其中。她一路从五公里外骑单车过来,圆润饱满的额头上沁着一层薄汗。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了,脚下一个不稳,时玥被人潮推搡着挤了出去。

    身后的年轻男生赶紧出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时玥侧身回应:“没关系。”

    她很快移开了视线,不知道眼前的男生正直愣愣地盯着她,眼神里有一瞬的惊艳。

    她青涩的脸上一片素净,和周围画着精致妆容的上班族有明显的差别,晶莹的眼眸弯成新月,唇角微弯,自带笑意,似乎习惯了对人展开笑颜。

    时玥顺道问他:“请问,你知道经理室在哪边吗?”

    她的嗓音很清透婉转,尾调软绵绵的,如同无尽丝滑的绸缎轻扫着一盘细沙,让人心头一颤。

    “经理室吗?在那边,拐过去就看到了。”

    男生殷勤地给她指了指方向,还想和她搭讪两句,奈何时玥道了谢,提起步子飞快地离开了。

    时玥双眸巡视一圈,终于从格子间的尽头处,看到了那个写着“经理室”的办公室。

    她今天是来报道的。

    新人正式报告的时间,其实是前天。

    但时玥上周突发阑尾炎急症,做完手术,昨天才得以出院。她向人事提前说明了情况,允许她出院以后再过来报道。

    无界科技,近年发展最为迅猛的科技公司,工资和福利是同行业里的天花板,是无数高校毕业生的梦中情司。每一年的新人招聘,都是各大名校毕业生的神仙打架。

    秋日的阳光从百叶窗透进来,明亮时适的大厅,格子间也比她在电视剧上看过的还要宽敞,静音地毯上走过的上班族神色从容,空气中有迷人的咖啡香气。

    时玥理了理衣摆,向程经理进行自我介绍。

    程经理是个面容和善的中年男人,他听时玥叙述完,放下手里的简历,点了点头。随即叫来人事部的小王,让她带着时玥去找自己的位置。

    从走廊走到工位的这一路,时玥感觉有几十道视线一直在盯着自己。

    对于别人的打量,她并不陌生,但她天生脸皮薄,双颊还是爬上了一抹赧红。偶尔和人对视,她就微微一笑作为回应。

    时玥不知道的是,早在她走进经理室之前,她就被在座的所有人注意到了。

    她双手抱着简历,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仪态很好。

    年轻的女孩还未脱去学生的气质,光是那头顺滑到不可思议的乌黑长发,和微露出来的一截雪色脖颈,都足够让人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

    聊天群里的实习生们正在用文字交流——

    【这漂亮妹子是谁呀,怎么我们面试的时候没见过?】

    【对呀,前天的正式报道,怎么没见她来?】

    实习生都是昨天完成新人报道的,由人事部统一分配座位,乍一见时玥迟到一天才来公司,免不了别的猜测,有人脱口而来:【该不会是关系户吧?】

    【乱说,无界出了名的严苛,哪来的关系户?这妹子是我们人文学院的院花,不光是长得漂亮,听说人也相当优秀。】

    【她也是A大的?又来一枚学神啊。】

    【哟,说这么多,你小子是不是暗恋人家啊。】

    【你们别拿我打趣啊,她在我们学校很受欢迎的,不信的话,你们看这个。】

    一条链接出现在聊天框里。有人点开这个帖子,上面写着一串简洁的标题——“A大人文系系花最新照片”。

    发帖时间是三年前的某个日期,内容只有简短的介绍,和一连串夸张的感叹号,下面是跟帖已经有上千楼,讨论度极高。

    薛曼曼看着群里的链接标题,莫名有些眼熟。

    她正抹着护手霜,漫不经心地点开了帖子。网页上,是时玥刚进校园时,参加社团活动拍的一张全身照。

    绿荫下的女孩以手遮住额头,阳光在她脸上投下一层暖融融的灿金。

    她穿着一身高中生才会穿的宽松运动服,一身遮得严严实实。

    仅仅露出一张脸,也美得毫不费力。

    她就往那儿一站,就有无数眼光若有似无地往她身上靠,是一眼就能从人群中注意到的那种美人。

    看清时玥的那张脸,薛曼曼眉心轻拧,被遗忘的一段记忆迅速涌上来。

    薛曼曼和时玥同届,薛曼曼进校的第一年,因为长相出众,不久就被传为H大校花。

    但后来的某天,薛曼曼被人挂在贴吧里议论,说薛曼曼的校花名头名不副实,远远不及隔壁A大人文系的系花漂亮。

    薛曼曼记得那个系花的名字,时玥。

    有人艾特她,【诶,曼曼,你们学校不就在A大隔壁吗?你认识她吗?这妹子怎么样啊?】

    薛曼曼厌烦地皱眉:【不知道,不认识。】

    【公司每年招得最多的就是技术岗,到今年,基本不招非技术类的实习生了。我听说,去年只招了一个社科类专业的应届生。文学系不是大冷门吗,无界以往都不收的吧?】

    【那她是怎么进来的?】

    薛曼曼打出一行字:【她晚了两天才来报道,谁知道是不是走的后门。】

    群里关于时玥的聊天还在进行着,而话题中心的女孩,正拿着湿纸巾,擦拭着工位上的落尘。

    薛曼曼的视线往时玥那边挪去。

    看时玥从帆布包里掏出书籍和资料,又翻出一个黄色星星玩偶,小心地摆在办公桌的角落上。

    视线下移,时玥一身极其简单的浅色装束,肩上挎着一只手绘帆布包。

    还真是穷酸。

    薛曼曼抚了抚腕上的奢侈品牌手链,嘴角微勾。

    时玥注意过来,见不远处的女同事正在打量自己,她礼貌地朝对方点点头。

    以后就是同事了,要努力和大家打成一片。

    时玥默默在心里为自己打气,可她实在不擅长主动和人搭话,只能以这种方式表达友善。

    十三岁那年父母过世,后来的一段日子,她浑浑噩噩,将近一个月没有与人交流。

    她越来越不擅长社交。自从进了福利院,班上的同学看她的眼神都变了。那些人怜悯或好奇的眼光,总能一遍一遍地唤醒她痛苦的记忆,原本开朗活泼的女孩,逐渐变得内敛。

    时玥将写好的便利贴贴在屏幕边缘,上面是她手绘的笑脸,和两个清秀的字迹——“加油!”

    翻开手上的资料,是关于公司的各种介绍,是每个新员工人手一份的入门手册,除了公司发展情况,各个部门的简单介绍,细致到食堂的菜品,下午茶的餐点,都有一一介绍。

    关于无界科技的光辉事迹不胜枚举,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关于它的创始人,喻星炀。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倨傲轩昂的身影,时玥的唇角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回想起八年前。

    初二下期的暑假尤其漫长。

    早已经在第一个月,时玥的暑假作业就已经完成,剩下的这一个月时间,她把过去一年的课本全部翻出来读了一遍,最后,她借来下学期的课本,开始预习下学年的知识。

    在这之前,时玥的父母车祸身亡,她是车上唯一的幸存者。时玥成了孤儿,被市里的福利院收留。她害怕与人交流,害怕从别人眼中读出同情。

    她只能把自己完全投浸在学业里,才能勉强从痛楚中脱离出来。

    那一段暗无天日的时间里,她反复回想起,在最后一刻,妈妈艰难地伸出手指,抹去她眼角的眼泪,用最虚弱的声音对她说着,要她好好活着。

    要好好活着。

    狭窄的旧木书桌上,一本初中英语听力书摊开。

    上面勾画密集,整齐优美的手写英文笔记在另一侧,少女手里捏着一个已经掉漆的老式mp3,黑色有线耳机连至耳里。

    时玥认真听着英文听力,周遭的喧哗被隔绝在外。

    室友对她这幅模样已经见怪不怪,刚进来没多久的孤儿,脾气大多有些怪癖,不爱理人也是常有的。

    女寝室长站在门口,朝着时玥喊了几声,时玥没应,室长无奈之下,还有些怒气,最后在生活老师的催促下,也离开了寝室。

    剩下时玥一个人还留在寝室学习。

    等到时玥被生活老师强行拎出来,一路责骂着走到小操场时,所有孩子都已经到了,站成了整齐的一排排。

    操场上的所有孩子,都在等她一个人。

    时玥惊觉自己犯了错,面对着众人齐刷刷的注视,她揪着裙摆,怯怯地步入队伍的角落,不安地朝台上望了过去。

    意外地撞上一双漆黑似墨的眼眸。

    他狭长又深邃的眉眼间,是淡漠得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神。

    但又异常地好看。

    她突然想到了在星冷的极地,遥远的北极星。

    许明烨离开了。

    喻星炀仍躺靠在沙发上伸腿,看着微博前三刷爆了的tag,淡淡的啧了声。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提起遥控,切换频道,电视里不断回放今日片段,也许是悟空上身,他在漫无目的的回放里,偶然瞥见时玥的微信。

    仅一秒,上面写着四个字。

    碎碎平安。

    他们还有联系?

    宛若抓住豁口,一点点往内延伸。

    喻星炀凭借顽强意志力,以及惊人的洞察力,用仅五位的微信号以穷举法,以及沈岁的取字习惯,推测出后两位。

    并成功删除五千大军里的某不知名好友,在新好友里进行备注验证:【你喻哥。】

    对面似乎觉得很新奇,添加的很快。

    你和“碎碎平安”成为了好友,已经可以开始聊天了。

    没等对面发出夺命连环问号,喻星炀就握着手机施施然敲字。

    6:【在?】

    6:【儿子的微信推我下。】

    第 50 章   Chapter.50

    Chapter.50

    满屏都是沈岁的问号。

    对方良久才问了句:【所以,你是打算跟他狼狈为奸?】

    喻星炀觉得她脑回路实在很有趣,反问道:【难不成跟你狼狈为奸?】

    6:【你帮我?】

    碎碎平安:【我势必不会帮你!所以他的微信号我也誓死不会给你的!】

    碎碎平安:【你别想了,就算你是我喻哥也别想!】

    6:【那不就行了,那他在你旁边么?】

    碎碎平安:【在啊,怎么了?】

    他这话一出,时玥后背立起一层细毛,臊得额角冒汗。

    果然还是被他听到了!

    她悄然懊恼。

    时玥没打算狡辩,在这人面前说谎应该是最愚蠢的选择,“对不起”仨字都蹦到嘴边了,这时不远处传来温莉及时救场的声音。

    “时同学。”

    像是横空一根救命稻草,时玥唰地起身,一头扎向温莉所在的方向。

    女孩迅速过去,带过一阵皂香的风,廉价的香精花香在她身上酿过后留有独特的甜味。

    无形的味道绕过他举杯的指间,有些痒,喻星炀轻摇茶杯,睨着水面晃动,颇感荒唐地勾了下唇。

    跑得够快。

    时玥嗖嗖溜到温莉身边,看她的眼神急切又清亮,像走失的小鸭子终于找到了妈妈,下一秒就要哭了。

    温莉往沙发那边看了一眼,大概能想象到那人是怎么为难小女孩的了。

    她懒得理喻星炀,跟时玥交代:“夫人一会儿要去高尔夫球场走一圈,谈些事情,想带你一块去玩一下,你需不需要洗澡换衣服?”

    时玥讶异:“带我去吗?”

    “谈事情,为什么要去高尔夫球场…?”她脑子一时间处理不清楚这些。

    温莉浅笑:“球场是她的,是作为老板去视察一圈。”

    她悄然瞪大眼,听话点头:“我不用了,就这样出门…”问了一半,时玥询问对方:“可以吗?”

    温莉知道时玥在顾虑什么,点头:“没什么不可以的。”

    说完,她看向那边老神在在喝茶的喻星炀,“小喻总,夫人让您跟着。”

    喻星炀品茶,悠悠道:“如果是打算把球场转给我,我勉强可以走一趟。”

    “夫人说让你跟着学些基本礼节,别再出去丢人现眼了。”

    时玥嗓子尖瞬间一痒,想笑憋得唇线扭成了个“v”,一扭头,撞上喻星炀慢悠悠偏头过来。

    喻星炀胳膊搭着沙发背,耷拉的眼神似乎在威胁:又笑?

    她倏地低头避开,怂了,嘴巴抿成了拱形门。

    …………

    等梅若梳妆好,司机带他们去到近郊,霄粤湾最盛名的港跃府休闲度假区,梅若的高尔夫球场就在其中。

    时玥坐在后面,眼睛几乎没从窗外的景色挪开过。

    霄粤湾近郊被旅游化治理,一路风光大好。这边挨着暗香山,有温泉有山林,近些年被开发得很完备,成了这座城市纸醉金迷背后的后花园。

    喻星炀自己开车去,车上除了司机只有梅若和温莉,她自在得多,她们两人一直在聊生意上的事,没人注意她,时玥放开胆子趴在窗边去看。

    绿草如茵,广袤无垠,司机降下窗户,清风掀起她薄薄的刘海,湖光映入视线,时玥小心翼翼架在窗边,枕着胳膊享受风光。

    他们进入vip停车场时,喻星炀懒洋洋靠在车前盖,等待已久。

    明明是他们先出发,这人竟然先到了。

    时玥一直跟在温莉身边,那对母子走在前面,球场的总经理带着一群人乌央乌央过来迎接,属实让她见了世面。

    怎么跟电视剧上演得一模一样!?

    梅若的球场定位高端会员制,能在这里休闲谈事的非富即贵,时玥一直在打量周围,她扫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走在前面的喻星炀身上。

    这里进出的男性客人基本都穿着POLO款高尔夫运动装,而喻星炀却独树一帜,他穿着一身松垮的丝质黑金纹理衬衫,将前端掖进宽松西裤,白板鞋一尘不染。

    青年成熟中不失松弛少年感,细节穿搭里彰显档次与品味。

    难以衬托体态的丝质衣服,却被他的精壮身材淋漓表现。

    喻星炀衬衫领口的扣解了两三颗,侧身时尽显立体锁骨与深壑,说话间喉结滚动,弥漫雄性荷尔蒙。

    时玥收回视线,咽了咽喉咙,有点口干。

    明明刚刚才喝过水。

    虽然在家里梅阿姨说怕他出去丢人现眼,可是…她看着梅若和合作方介绍喻星炀时自信飞扬的表情。

    时玥弯动唇线。

    这分明就是骄傲得不行。

    前面简短谈了十几分钟,梅若要和其他人去品茗间坐下详细聊,她回头,低声和温莉交代了一些。

    而在这时,喻星炀率先自顾自离开了这里,他抄着兜,举着手机左右张望,似乎在联系其他朋友。

    温莉回来跟时玥说:“有没有想玩的项目?我安排人带你去。”

    时玥摇头:“我都不会…就不麻烦了。”

    “你们是要谈事吗?那我就找地方等你们。”懂事得不行。

    温莉知道她客气有分寸,也不勉强,给她指了指休息区,说:“一会儿我会让人送份下午茶过来,你吃点东西,我们谈完回来找你。”

    时玥点头,乖乖去那边坐着等。

    那群人消失后,大厅重新回到稀疏人影的安静氛围里。

    服务生没一会儿就端上了茶水和点心,时玥盯着这精致的英式下午茶,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

    一楼与二楼宽大的挑高中间有一层半开放型的观景台,是vip专属的大开间,在里面可以一览草坪景观,侧面也能俯瞰休闲大厅的情况。

    和喻星炀平时往来的那些发小公子哥们今天恰好也在这里玩,喻星炀推门,发小陈彭祖的大嗓门扑面而来。

    “不是这次是真爱兄弟!我和她已经有灵魂上的交融了!”

    他一进来,坐在一边喝汽水的黄仁招呼着:“喂,阿炀,呢只戆居佬又霎戆啦。”(这笨蛋又犯傻了)

    大家自动腾出中间的位置给他,喻星炀勾唇坐下,“又搞什么。”

    兄弟发小几个都是南粤户籍的人,但因为喻星炀的母亲梅若是首都崇京人,他又在北方居住过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说话时粤语口吻很浅。

    陈彭祖也因为家庭成员构成复杂,口音是江浙沪和粤语掺杂来的。

    只有黄仁是最纯正的霄粤湾土著,平时几乎很少说普通话。

    陈彭祖过来架着他肩膀,十分激动:“我第一次遇到这么特别的女孩,欸,你懂那种心弦被拿捏的感觉吗?我觉得我和她都互通了。”

    喻星炀瞥了眼黄仁。

    黄仁言简意赅:“网恋,仲未够一个月。”

    陈彭祖一瞪眼,“那怎么能叫做网恋呢!我马上要去找她嘞好伐!”

    喻星炀轻笑:“拿什么去?谁跟我说你老爹上周停了你的卡,你最近吃喝拉撒都是黄仁买单吧。”

    “同埋帮条女买手袋d钱亦都係我出嘅。”黄仁无奈。

    (连给美女买包的钱都是我出的。)

    陈彭祖瘪瘪嘴说不出话了,一脸挫败,还找补:“等小爷创业成功,绝对不花那死老头一分钱。”

    他一偏头,看了看,眼睛一亮:“哎,你家那小女仆好像跟人吵起来了。”

    小女仆?

    喻星炀挑动眉峰,探身,透过玻璃围栏往下一瞥,视线落在时玥小小身板上。

    “你和阿姨一进来,黄仁就发现了,美女秘书旁边多了个穿‘无印良品’的小女孩,这看看那看看的,明显没来过这种地方。”陈彭祖倚靠扶手,往下看着,调侃喻星炀:“怎么,喻少现在出门还要带小女仆伺候喔?”

    喻星炀没急着解释,而是窝在沙发里,睥睨下面的情况。

    时玥像鸭妈妈护小鸭崽似的,护着个女生,面对三个面目可憎的魁梧男人,又怂又勇的一步都不让。

    气氛很僵硬,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揍了。

    陈彭祖看那几个人眼熟,贴心提示:“喂,要不要管一下?”

    喻星炀单臂撑着沙发扶手,拄着额侧,漫不经心一副看好戏的浑样。

    没表态,也没动弹。

    半晌,他摇晃茶杯示意,低冽嗓音带粤腔说话时更懒漫:“今晚黑去饮酒啊。”

    这是完全没把小姑娘的“死活”放眼里。

    …………

    五分钟之前。

    时玥举着餐叉,还在犹豫要怎么吃这份精致的餐点。

    这时,一道高亮又带着不耐烦的女声在大厅响起。

    “你再缠着我我要你好看信不信!”

    时玥从这声音里听出了些许慌张,立刻抬头看去——

    三四米之外,穿着POLO衫短裙的高马尾漂亮女生被三个高大男人堵住,她应该是刚换完衣服想去球场,结果在途中被拦住。

    为首的男人穿戴不菲,一头卷发烫得夸张,盯着她气焰更盛:“谁要谁好看?!”

    “你勾搭我有三天吗?说甩就甩你当我是谁啊?!”

    “又看上哪个男的了?像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就该被人好好调教!”

    女生嗤笑,往他下面看了一眼,“为什么甩你你不懂吗?衰仔。”

    男人被激怒,对她动手,伸手去拽她敞开的领口——

    “你个/女表/子!”

    男人粗鲁暴力的动作映入时玥眼帘,某些恐惧的记忆袭来,她瞳孔剧烈放大,手里的餐叉落地——当啷,打破了紧绷的理智。

    女生来不及躲避,被他拽住领子,男人的手粗鲁地触碰到她柔软的身体,吓得她顿然慌了,还没怒骂出声,自己眼前突然闪过来一道身影。

    时玥像一头小倔牛,冲上来用身体撞开了男人揪着女生的手臂。

    男人稍痛叫一声,女生也惊了。

    魁梧的男性对女生的威胁是天然的,时玥也很怕,说话声音带着细抖:“你,你怎么能动手呢!”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动手打人。”

    男人一看就是有权有势,在这个地方嚣张久了,被一个小丫头教训荒唐至极,点戳着时玥的柔软肩胛:“你算什么东西,跟你有关系吗?滚开。”

    女生吓得握住时玥胳膊,“你,你别掺手了,我这就报警。”

    男人压低声音,更骇人了:“滚,开。”他盯着女生,恨不得下一刻就要将她扒皮活吞。

    正是这人恶狠狠的邪恶目光,让时玥倔劲更旺。

    就因为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所以真急了,才什么都不怕。

    “你应该道歉的,是你先动手不对…”时玥眉头又皱又横。

    男人扫她一圈,笑了,抬腿逼近。

    这时另一侧,喻星炀和另外两人从楼梯下来。

    危险靠近,时玥护着女主一步步往后挪,怕得小声提示:“算了我们走,不和他掰扯…”

    “快走快走…”

    魁梧男人审视时玥,发现她根本不敢直视自己,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伸手过去一把提起她的领口:“敢走!?”

    女生瞪大眼睛,差点尖叫。

    时玥被拽住猛地往前趔趄,因为这股外力她被迫仰头,正撞上男人阴狠又邪意的双眼。

    两人的目光近距离对冲。

    男人粗重的手在拉扯她衣服的同时,有意无意地搓掐她柔软的皮肤。

    无数碎片化的相似场景刺激她的神志,和剧烈的恐惧混作一团。

    生理性不适瞬间发作,一股恶心从胃部里往上翻,时玥喉管发痒,倏然干呕出声,捂住嘴。

    男人身后的朋友突然发笑,嘲他竟然被女生看吐了。

    男人松开手往后退一步,嫌恶泼骂:“你对着我干呕什么意思!”

    时玥胃里灼烧,什么都顾不上了,捂着嘴生怕吐在这儿给人惹麻烦,急切左右寻找,然后乱着步子跑向卫生间。

    眼前天旋地转,她双腿发软,跑向卫生间的步子不成直线。

    在即将站不住的瞬间,来自男性的有力手臂一把扶住她的肩膀。

    低沉辨不清情绪的嗓音在她头顶指引。

    “往前,跑偏了。”

    吐意就像进入发射倒数的火箭,时玥借喻星炀的力气重新直起身,头也不回跑进厕所——

    女生蒙了,看向时玥跑走的背影,喃喃:“啊?看一眼就吐,厌男啊?”

    乱搞的人没了,男人盯着女生,又要上前继续算账。

    就在这时,有人用折扇拍拍他的肩膀。

    男人回头,看着喻星炀从他和女生当中不合时宜地经过。

    看见喻星炀的瞬间,男人嚣张气焰蔫了,眼神飘忽。

    喻星炀把折扇丢回给黄仁,伸手取了个纸杯子,放在自动咖啡机上。

    他连个眼神都没给对方,看着机器运作,缓缓道:“在我的场子动手。”

    喻星炀深长轻笑,补足半句:“怎么敢的。”

    下一秒,不知从哪里冒出好几个高大安保,揪着男人就往外拖。

    男人挣扎,却不敢对喻星炀说半个脏字。

    安静又壮观地消失了。

    …………

    女卫生间里传出阵阵呕吐声,每次动静都仿佛快把五脏六腑反出来,让人听着就害怕。

    女生等了好久,单间门一开,她和时玥通红的双眼对上。

    “呃,我…”女生把纸巾递给她,“你没事吧?”

    时玥接过她的纸巾擦嘴,然后把单间的门带上,怕别人闻到这股味道不好,她摇头,开口嗓子全哑了:“没事,没关系。”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女生跟着她走到盥洗盆,“看着纸片似的,实际上胆子真大…其实安保马上就来了,你不用那样的。”

    “我知道。”时玥打开水龙头捧了口水漱口,水滴顺着她苍白的脸往下滴落,她眼睫频颤,“我就是……看不得那种场面。”

    女生感动得不行,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救命之恩’我焦昕记住了,能和你交个朋友吗?”

    …………

    时玥在洗手间收拾好自己,步伐虚弱地往外走。

    幸亏没有吐在衣服上和地上,还好……

    视线里,前面有道修长的黑影挡在通道中,时玥扫见那黑金丝质衬衫,抬眼,看见了倚在墙边的喻星炀。

    喻星炀指间玩着一支细长香烟,指尖摁在滤嘴香珠处,还没掐爆,听见脚步声,他偏头。

    两人的视线隔空交接。

    安静的甬道,隔绝大厅的熙攘,除了明晃晃的灯光,只有对撞又格格不合的两道视线。

    喻星炀盯着她,女孩面色如纸,桃花眼透着哭过的红润,饱满又无辜。

    时玥对着喻星炀眨了眨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杵在这儿,还这样看自己。

    她一眨眼,好像提炀了他什么。

    半晌,喻星炀默默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语气半不正经。

    “啊,不知道你厌男。”

    “你先别看了。”

    时玥:……

    我不会再吐了好吗!

    某些负隅顽抗的唯粉松了口气,百感交集,有些恼怒又有些庆幸,恼怒在她们喻哥这么优秀这么骚的人居然有人会让他难堪。

    庆幸喻哥跟她之间不会有未来,他身上所背负的资本与压力,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

    他们之间绝无可能。

    但她们从未想过,这位千万粉丝的顶流大V一向不破不立,想做的事情会拼尽全力去做,决心也是他们难以想象的。

    就例如现在。

    这位顶流大V在所有人没发现时就摸到了时玥评论区,看见了这条“不喜欢了”评论。

    并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