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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051

    回去的路上, 我和阿尔敏一起陷入了沉默之中。

    “阿尔敏,我感到非常抱歉,是我的质疑太过于明显了吗。我刚刚似乎很不礼貌。”我在走廊处出声。

    从我们这里,可以看到楼下的院子, 天已经完全黑了, 那三位女孩从弗朗家里出去, 她们怀抱着弗朗送她们的食物和礼物,结伴离开了弗朗家里。

    “……我想他十分敏感, 就好像能够看出我们在想什么一样。你不要再想了, 我们有时间可以经常去看望她们,弗朗先生并没有责怪我们的意思, 相反, 我认为他很高兴。”阿尔敏对我道。

    我应了一声,朝阿尔敏微笑,我们一起回到家,这令我想起来白天答应张恒的事情。

    “你们怎么回来这么晚?”张恒问了一嘴。

    “我们去拜访了楼下的邻居, 是位十分善良的先生。”我对张恒道,有的时候, 我不应该以我污秽的心思去揣测别人。

    “说起来, 你的机器人实验的怎么样了?”我问道。

    “当然还没有实验,我今天又对它做出了补充,等下次空闲的时候我们一起。”张恒说。

    “那好吧,还有一件事, 张恒……我需要你帮忙。”

    这样一推, 又推到了一周之后, 原本我好不容易空出来的时间,由于我收到谢意的消息, 他让我回去。

    我把医院的嘱托完全抛在脑后,忘记了医生说过的,我每个月都要去医院输水以及检查。一晃我在实验室待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当我在楼下看见谢意时,我才后知后觉的回想起来,大半个月不见,谢意的表情说不上好。他一贯冷淡的面容看不出喜怒。

    我原本的安排是再去一趟实验室,由于谢意的出现这项安排作废了。

    我坐上谢意的车舱,他带我回到他家,路上我给阿尔敏和张恒发了消息。我眼角扫到他的侧脸,他没有讲话,车舱里气氛古怪。

    “长官,我最近这段时间在忙实验,看到您消息的时候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很抱歉……没有及时回复您。”我对他道。

    “嗯,林问柳,你之前已经解释过了。”谢意说。

    好吧,我观察着他的神色,又提了别的,“医院的事我忘记了,还好长官记得,长官您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你很好奇吗。”谢意侧过来看向我,眼底没什么变化。

    额。

    现在我能确定了,他很不高兴。

    我脑子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实验数据,原本还打算告诉他这样的好消息,因为他的反问我后知后觉,大脑瞬间宕机,我应该说些什么,避免他更加生气。

    “我很好奇……长官,在我工作的空闲时间,我常常想起你,想知道您在做什么……会不会又失眠,有没有好好休息。这些,我都有想。”我认真地说。

    “……”谢意没有讲话,他的气息平复了些,没有那么扎人了,他回答了我的问题。

    “前段时间去了军区一趟,由于是军事机密,我不能告诉你。只能告诉你和核辐射有关。”

    好吧。这样半说不说的。

    “……你的实验还要多久才能做完,家里附近也有实验室,我可以帮你申请出入证。”谢意说。

    我听出来了他的意思,这让我有点心虚,我想了想,对他道:“很快就做完了,我没办法在家里那边……这里有张恒,我和他一起分配了各自的实验内容,之后有很多内容需要商讨。”

    他又在讲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把我们一起住的地方叫家,确实是他家,讲出来时气氛会变得有点奇怪。

    “长官,我的好消息还没来记得告诉你。我的实验进展很顺利,如果接下来能够按照计划走的话,或许能够证实我的猜测……解决一部分关于核辐射的侵蚀难题。”

    我讲出来,唇畔忍不住的扬起,我付出了很多的努力,能够有成果出现,这对我来说很值得高兴。

    我在他面前笑出来,他盯着我看,他的目光令我在意起自己的脸来,不知道我笑起来是怎样的,我已经很久没有照镜子了。

    或许黑眼圈更加的严重了,当我过度消耗自己时,我的脸上会看起来很差劲,难道现在也是吗?

    “长官……我脸上有东西吗?”我问他道,下意识地摸自己脸。

    谢意收回了目光,半天才开口,“不要太勉强自己。”

    “谢谢长官,长官您也是……您工作那边还好吗?”我问道。

    “一切都好。”谢意对我道。

    回到熟悉的地方,接下来我还要和谢意一起去医院,家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但是……我在客厅发现了一些东西,这令我意识到什么。在我经常看书坐的沙发旁边,那里的茶几堆放着谢意买回来的东西。

    咖啡、甜点、精密测量仪、漂亮的草稿本,还有不同口味的营养液……这些东西令我有些熟悉。

    前段时间,在我失眠时,他问我喜欢的东西,我对他讲的,现在全部出现在家里。我很难不说服自己……这是他为我买来的。

    “……长官,这些是给我买的吗。”我问道,拿起一本草稿本,上面的扉页印了很多玫瑰花。

    “……顺手买的。”谢意的嗓音从我身后传来,带着几分随意。

    我对它们没有非要不可的欲-望,现在它们从橱窗里跳下来,全部跑到我怀里,我稍微睁大了一双眼,这或许是一语成谶。

    “……你不喜欢吗。”我身后传来的声音,某个人正在我身后,谢意正盯着我,我猜他可能在观察我。

    他总是做这些多余的事情,分明微不足道,在我心里的那一片海岸线掀起波澜,长出来许多绒毛,令我的心脏变得柔软。

    “长官,我很喜欢。”我回答道,我抿着嘴巴,还有其他话想说,谢意又在我耳边开了口。

    “喜欢的话就好,剩余的不用再讲了……林问柳,我只是送你一些礼物,你不用很有负担。”谢意对我道。

    额。

    我怀疑他有读心术,这令我看向他,他好像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直接堵住了我的话音。

    谢意的目光在我身上停顿,从我苍白的脸色,往下到我的脖颈,再到我的胸口,对我道:“……你先去换一身衣服,去医院不至于要穿实验服。”

    我还穿着白色的科研服,闻言稍稍愣住,应了一声,他在我身后,手掌按在我的肩膀上,又对我说,“也不着急,你可以休息休息。”

    “……我知道了,长官。”原本我并没有感到疲惫,在他说完之后,我迟钝的察觉到身体的疲惫感,从深处席卷而来。

    “长官,您还是离我远点,我的实验服上难免沾染核辐射……尽管它们很细微,还是要尽量避免。”我对他道。

    我上楼时,谢意跟在我身后,听完我的话他毫无反应,他眼眸转过来看我,眼底冷淡。好吧,我选择了闭上嘴巴。

    他可能对我施加了某种魔法,我空前的感到疲倦,这份疲倦占据了我的身体,令我原本主导的意志力变得放松下来。

    它们导致了我上楼的动作变得缓慢,眼前一瞬间的发黑,毫无预兆的发生,我没有来得及立刻反应。

    这种桥段在我身上发生的概率不到0.1,偏偏每次都在谢意面前,可能他今天不来接我,我会晕倒在实验室。

    我的长官想必在军营里碰到过很多次这种情况,他像是接沙袋一样把我接住了,我对上他锐利的目光,他眼底出现了类似于冷凝的情绪。

    “……原本我以为,你经历过几次,至少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林问柳……你如果不想活了的话,可以申请让联邦政府枪毙你,用不着这么折磨自己。”

    我眼前一片昏花,只看见谢意那样的表情,我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极速下降,实验室时身体经历历历在目,身体变得无比沉重。

    伴随着谢意的嗓音,我知道他故意这么讲话,我无法反驳,直到他将我抱起来,我一边感到慌乱,一边环住他。

    无法避免的时刻,我的脑袋磕在他胸膛上,耳边能够听见他的心跳,我先前认为,两个人无论离得多么近,没有办法了解对方的内心。

    原来靠的足够近时,有机会能听见对方的心声。

    “长官……十分抱歉,我忘记了去医院的日子。”我讲出来,目光不敢去看他,低垂着眼,视线里只有他冷漠的下颌线。

    他被军装束缚起来的脖颈,喉结微微凸起,我碰到他的发丝,他低头看我,冷淡的气息不减。

    “你不用向我道歉,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到那个地步。林问柳……你应该想想对不对得起自己。”

    他把我抱到房间里。好吧,我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当我抬眼对上他眼底,他俊朗的五官显出冷漠,下颌线绷紧,漆黑的眼没有表情地盯着我看。

    我心底有某种预感,如果我在这个时候讲不该说的话,或者真的承认他说的没错……后果可能会不堪设想。

    他总是这样,总是降低我心底的防线,令我竖起的理性心墙动摇……我和他原本不会产生的感情,有的时候,那份感情会忍不住倾泄而出。

    “……长官。”我抓住了他的手腕,碰到他的手臂,我的掌心一片冰凉,我低下脑袋不去看他。

    “……我错了,请你原谅我。您那样讲话……我很难过。”

    人类的对视有成千上万种隐喻,当我看向他时,我在他眼底中央,他的目光将我网住,我意识到他不满于我仅仅是道歉。

    ……他眼眸深处的情绪,我没有勇气探寻。

    第52章 052

    “这是由于近期过度疲劳引发失温剂残余的病毒复发, 接下来需要好好休息,每个月仍然需要按时来医院。”医生对我道。

    我在医院打了两个小时的点滴,体温逐渐地恢复,在打点滴时, 我不得不安分的待着。前一段时间一直在忙碌, 这样停下来让我有些不适应。

    “家属请在这里签字。”医生从打印机里拿出来单子, 我看着谢意在上面签字,签在我名字旁边。

    我想说我并没有失去意识, 不用做病危检查, 最终我没有说出口。我安静地看着谢意做完了这些,我打点滴时, 他在我身旁坐着, 询问医生我的身体情况。

    这里是离家很近的圣心医院,我看着点滴落下,护士过来给我拔针,我的所有单子都在谢意手里。

    “长官, 我感觉已经好多了,我们现在回家吗?”我朝他微笑道, 努力想让我的笑容变得诚恳一些。

    谢意转身看向我, 我的额头落下阴影,他摸了摸我脑袋,查探我的体温。我抬眼,他收回手掌, 我自己也摸了摸, 是正常的温度。

    “嗯……还有一件事要做, 需要下楼去开一些药。”他拿着单子道。

    我跟在他身后,这座圣心医院是由圣心教堂改建的。中央的雕塑是标志型的十字架建筑, 在十字架周围放了很多白色的玫瑰花。

    这里每一间舱室分为不同的科室,我这种病毒类在二楼,往上有外科内科,心理科神经科,另外还设有核辐射治疗层,在地下一层。

    我和谢意来到医药舱室,将单子输入编码之后,里面的药科机器人会为我们取药。药科机器人它们大多设置成白色,和医务人员一样穿着白大褂或者白色护士服。

    “长官……我需要吃这些药吗。”我随意地拿起看了看,上面写的是应对低血糖和抗疲劳的补充舒缓剂。

    “……这是医嘱。”谢意对我道。

    好吧。他的回答令我无话可说。那些药在谢意手里,谢意仔细查看了每一种的服用方式。

    他认真的神情令我晃神,我收回目光看向别处。看向正中央的十字圣像,那里的白玫瑰……一只手碰在了玫瑰花瓣上。

    穿着白色茶歇裙的少女,她们出现在十字雕像旁,瞳孔深重的阴影与白玫瑰融合在一起,在她触碰到之后,她脸上出现了稍微意外的表情。

    那些玫瑰都是培育出来的假花,它们引用了真的玫瑰花瓣,只是注射了一部分化学物质,让它们永远保持那样的状态。

    我见到了伊布尔……她身边还有三名少女,我认出并不是伊莱和克拉。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是生病了吗。

    伊布尔摸了摸白色的花瓣,在她露出意外的神情之后,身旁同样穿着白裙子的少女拽了一下她的裙子,她随之松开了花瓣。

    她们的白裙子在圣十字像之下显得圣洁而端庄,包裹着她们枯瘦的身体,和这庄严纯白的建筑十分相符。

    “林问柳,你对教义十分感兴趣吗。”我身侧响起谢意的嗓音。

    闻言我才回过神来,我不由得看向他,他注意到了我的神色,我想了想,如实的回答。

    “不算很感兴趣,长官,您应该清楚我的想法,如果不是置身在苦难之中,大概不需要信奉这些。”

    谢意:“你看起来很像是虔诚的信徒……很喜欢教堂给予的那些东西。”

    他说的是玫瑰币吗?这令我想起来当时我递给他玫瑰币,明明他也很喜欢,有一些美丽的事物,不论出处都很招人喜欢。

    “谢谢您的夸赞,长官,接下来几天,我暂时在家里休息……不会再去实验室了。”我对他道。

    他这才看向我,眼底情绪莫名,这令我眨眼,我并没有对他说谎。

    我对他解释道:“长官,偶尔的时刻,我会想要停下来……一直往前走总会有疲惫的时刻,是长官令我明白这个道理。”

    我朝他微笑起来,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随之收回视线,我注意到他的气息发生了变化。

    这令我松一口气,他生气的时候变得很冷,常常有让我置身在冰窖里的错觉。

    圣心医院一楼使用了落地窗,在外面能够看到里面忙碌的人们,他们穿梭在不同的舱室里,以正中央的十字架雕像中心,无数人路过那里,只有它在医院中央巍然不动。

    我隐隐地明白,我不太愿意让自己停留下来。当我停下来时,我脑海里那些数据全部消失,被我心中的那片海占据。

    它们掀起平静的浪潮,在我内心深处泛起涟漪。

    我可以什么也不做,在家里坐上一天。我发现谢意时不时地看向我,他偶尔出门,我并不问他去做什么,在他出门之后,回来家里多了一盆白玫瑰。

    “长官,现在并不是种玫瑰的季节。”我对他道。

    如果放在阳台那里的话,现在是冬天,冬日的寒风会吹散它们的叶子,存活下来非常困难。

    “可以放在家里养……据说不需要太多的阳光,”谢意对我道,又提了一句,“或者你做一个类似于太阳光的照明器。”

    额。

    他以为我什么都能做吗?虽然我确实能做出来,需要发电板和卫星感应器,连接到其他地方的光照进行反射……但是我不打算那么做。

    “长官,我可以把它放我房间里吗?”我问道。

    “林问柳,这是买给你的,你可以随意处置。”谢意说。

    我把这盆白玫瑰放进我房间,原本我没有事情做,由于这个生命体的到来,我有了一些事可做……每天观察它是否能发芽。

    为它松松土、抓一些虫子,收集光照之类的……偶尔带它去散散步。

    佩德兰冬日的阳光更加惨淡,为了维持它周围的温度,我给它做了一个光热罩,可以维持它正常生长的温度,在它发芽之后,我带它出门收集自然阳光。

    直到我的身体情况彻底恢复,这样谢意才能放心,我才会恢复我的实验工作,尽管我很想看看张恒和阿尔敏在做什么。或许张恒的大丽花机器人已经更新了好几代,阿尔敏不知道在为什么忙碌。

    我散步的地方在长官家附近的花园,这里常常收留醉酒的人们,它离圣心医院并不远,进入冬季之后这里什么花都没有,只剩下光秃秃的草丛。

    值得看的或许是这里的雕像,这里拥有最大的忒尔斯神像。忒尔斯是掌管秩序和司法的女神,她身着长裙翻涌出自然的形状,高高的扬起头颅,眼睛蒙上一层纱布,纤细的手臂掌握着天平,天平两侧落在垂直的高度。

    我常常坐在这里,由于离圣心医院很近,常常有病人会在这里散步。我又一次见到了伊布尔。

    这或许是意外……又或许是其他缘分。

    她的白裙子非常显眼,我已经见过她,令我能够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她。她跟随护士来到这里,护士为她介绍忒尔斯神像。

    这时我正在长椅上坐着,连同我带来的白玫瑰,有时,我为了玫瑰的生长,会给它浇灌一部分营养液。

    察觉到我的目光,伊布尔朝我看过来,她在护士身后站着,巴掌大的脸朝我扭过来,她在看我为花草浇灌营养液。

    尽管她什么都没有讲,她只是站在那里,足以让我的动作顿住,让我意识到什么。她黑白分明的双眼,瞳仁里的黑几乎要吞噬一切。

    “……到时间了,我们下周再来这里散步。”我听见了护士这样对伊布尔说。

    伊布尔并没有看司法女神,她点点头,跟在护士身后,她也没有注意身旁的人们,这一切对她来说似乎都没有吸引力。

    第二周的同一时间,我再次来到这里,我再次见到了伊布尔,上次来的护士并不同,但是她讲的话和上一位护士相同,她们都给伊布尔介绍了这座花园的来历和历史。

    或许她们有相同的任务……带领伊布尔来这里。

    我看向她,她显然注意到了我,她的目光只是稍微停留,随之收回,看向天空的某一处,她并没有听护士讲话,而是在发呆。

    这次我带来了两瓶营养液。

    “……你好。”我突如其来的打招呼让护士吓了一跳,我朝护士微笑起来。

    “你好,伊布尔……我可以和她讲几句话吗?我们之前见过面……伊布尔,你还记得我吗。”我开口道。

    “……是你的朋友吗?”护士询问伊布尔,伊布尔没有讲话,她的眼珠迟缓地挪在我身上,对我的行为没有任何情绪可言。

    “这是她的自由活动时间吗……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她在这里待一会,一会就好。”我对护士道。

    护士面上有些为难,“先生,很抱歉,我不能这么做,我需要时刻注意她的安全。”

    “那没关系……您可以在一旁,伊布尔……可以吗。”我问道。

    伊布尔看向我怀里的营养液,我猜她应该喜欢这个,可惜我没有带来其他口味,她像是一株枯瘦的树苗,这些或许能为她补充养分。

    “伊布尔,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在弗朗家里见过,那时候你在拼积木,我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这是我在养的白玫瑰,我想它也很高兴。”我将白玫瑰抱到她面前,尽管现在它只是一株玫瑰芽,刚从土里钻出来。

    我抱着的玫瑰芽吸引了伊布尔的注意力,她微微低头,我注意到她在做这个动作时非常缓慢,像是不适应这么做,她盯着土壤中央的植物看。

    “……”护士有些尴尬,在一旁对我解释道,“很抱歉,先生,她的语言能力有些问题,她常年待在地下室……您应该明白,她或许难以给予您回应。”

    “没关系,”我微笑道,“她愿意看已经算是回应了……伊布尔,我经常在这里,已经碰到过你好几次……或许这是我们之间的缘分。”

    “希望下次我们还能再碰面。”

    伊布尔十分安静,她只是盯着玫瑰芽看,我不清楚她在想什么,尽管她已经二十岁,在我看来,她似乎更像一个孩子,在抬眼时掠过我怀里的营养液。

    “这个……上次我发现了你是一个人来到这里,令我想起伊莱和克拉,请代我向她们问好。”我朝她微笑道。

    我的内心难以平静,我担心我自私的赠予会给她带来困扰,如果我是为孩子买来她喜欢的糖果……那样还好。

    这样的心情令我十分矛盾,当我与她对上目光时,我无法转移开,我意识到某种罪恶……在她面前用营养液浇花,这是一种罪恶。

    我察觉到她的表情发生了变化,那是一种类似于平静的挣扎情绪,她只停顿了一秒,接过了我手上的营养液。

    “……谢谢。”我听见了她低低的嗓音。

    我努力朝她微笑起来,在我的视线里,我察觉到,她接过这些营养液并没有和喜悦有关的情绪,更多的透出麻木感。

    “你之后还会来这里吗,”我问她道,“我常常在这里,如果你不想听关于忒尔斯女神的介绍,可以来找我。我看过很多童话故事……如果你愿意听我讲故事的话,我会十分高兴。”

    “………”伊布尔没有讲话,她只是看着我,眼底浓郁的黑色在眼下透出阴影,那一抹阴影像是太阳底下的沉色,难以消逝。

    “很抱歉,先生,散步时间结束了。”护士对我道。

    我看着伊布尔跟在护士身后离开,她并没有给我回应,我看着她的身影在人群之中消失。

    我有些明白弗朗的心情,当我看见在黑暗之中生存的人们时,难以避免的产生弥赛亚-情结……这种想法带来的行为结果因为未知,常常令我陷入迷茫之中。

    我耳边再次响起海浪的动静,风吹在海域上翻涌出浪潮。我回忆起拉美斯死时那一幕……那画面在我脑海里愈发的鲜明,令我在原地驻足。

    或许……我不该有这种想法。

    如果我没有产生怜悯心,没有帮助列恩,那么拉美斯不用承受那些苦难。他不会失去希望……哪怕只有恨,恨往往比爱更加深重,能够掩盖一切生活的裂痕。

    我消除了那一部分恨意,带给他的只有绝望。

    当我路过教堂时,吟诵声响起,我在花窗之下看到自己的身体,人在有所求时会产生信仰……除此之外,是在产生愧疚心时。

    佩德兰夜晚泛起的雾霾,在我背后缓缓生成血雾。

    第53章 053

    “林问柳, 它需要去外面晒太阳吗。”谢意问我道,他看向我,眼里带着淡淡的不解。

    我把那盆白玫瑰放在窗台上,闻言回复道:“长官, 它们并不需要晒太阳……是我想出去走走。”

    “……不可以吗。”我抬起眼看向他, 唇畔稍稍抿起来, 发现了他细微的情绪变化。

    “我没说不可以,林问柳, 我只是关心它的生长状态。”谢意对我道。

    好吧。

    我又补充道:“长官, 我没有去很远的地方,就在附近……圣心医院对面的广场, 从家走过去很近。”

    我知道他常常担心我, 我跟他讲这些,他可能会稍微放心一点。

    “我碰到了从地下室出来的女孩,上次我浇营养液时她看见了,今天我送了她两瓶营养液, 可我并没有很高兴。”我朝谢意微笑道,把我的心事装成无用的事情讲出来。

    “看来她很幸运, 林问柳……我还没有收到过你送的营养液。”谢意对我道, “尽管那些看起来很微不足道。”

    额。

    谢意脸上写满了理所应当,他的回答让我忽略掉原本的胡思乱想,忍不住的想反驳,我忍住了那么做。

    “长官, 你想要的话……明天我会买给您, 什么口味都可以。”我对他道。

    我原本以为他只是说说, 没想到他应了一声,对我道:“你随便买, 正好家里没有了……总要留一部分准备餐食能用到。”

    这令我扭头看他,他帮我分好餐盘,晚餐总是他在准备,我想到这里,什么话都讲不出来了。

    “长官……每次和您讲话,您总是让我很意外,”我对他道,“您有过什么烦恼的事情吗。”

    “………”谢意闻言目光落在我身上,“当然有……林问柳,烦恼不一定要表现出来。”

    “当然,如果你只是在我面前表现出来,我很乐意你那么做。”谢意对我道。

    “长官,是您总是说一些令人误会的话。”我对他强调道,收回脑袋,我在盘子里看着自己倒映的脸,我在他面前总是表现出烦恼吗?

    “那是我的错,你刚刚讲的话。”谢意对我道,“在你自身安全的前提下,你想做什么做什么,不用担心我干涉你。”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没了话音。只是在我盘子里放了一个荷包蛋,荷包蛋是小太阳的形状。

    “我希望多见到你发自内心的笑容。”谢意对我道。

    人类的微笑会表现出友好,热情,以及温柔,我常常用微笑来欺骗人,大多数的时候,被他看出来了,我低头吃荷包蛋。

    “长官,您的童话书能不能借我几本。”我吃一半想起来了这件事,我抬起脑袋。

    “……可以。”我发现他在看我吃饭,有的时候我不太清楚他的心理。他偶尔表现出在意我,经常又冷冷地警告我,有时又鼓励我,有时又总是观察我的动作。

    他让我吃饭的动作变得缓慢,他坐在我对面,我学着他的样子,在我吃完荷包蛋之后,我也盯着他看,他却一点也不在意我的视线。

    我反击失败,在吃完晚餐之后,去了谢意的书架那里。我已经很久没有看童话故事了,只有那么一次,直到今天我发现,放童话书的位置多了很多书。

    谢意又买了很多同系列的,这令我不得不怀疑,难道他看了一本之后在里面找到了纯真……所以买那么多。

    我随意地拿了一本,把它带到我的房间里。这些童话故事的内容大多相同,是人类美好想象力的凝结。童话故事里哪怕最坏的人……放在现实里也是十分善良的人类。

    在我读它们时,我脑袋里晃过一道身影,穿着白色茶歇裙的少女,她还会来吗?

    第二天出门时,除了白玫瑰的幼芽,我还带上了那本童话故事。

    冬日的清晨,忒尔斯神像身后蒙上一层迷雾,早上看不清楚路,这样的早上……花园里人很少,迷雾之间出现了一道身影。

    伊布尔的背影……忒尔斯神像下,那里凋零了成片的桔梗花,我曾经见过,白色桔梗盛开时,它们圣洁而美丽。

    她站在长椅旁,她像是在等待什么,这令我的心脏一瞬间停滞,某个瞬间产生的触动。尽管她前一天并没有答应……但是她还是来了。

    迷雾之间,她回过头来,她枯黄的头发、阴影深重的双眼,反应缓慢的瘦弱身体,在神像下沾上清晨的光亮,这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她看到我了,露出来不太好意思的神情……尽管那神情十分细微,转瞬而逝。

    在那具疲惫、已经面临枯萎的晦暗躯体上,某一个瞬间,我感受到了她的灵魂,朝我释放了部分生命力气息。

    那气息十分微弱,它一息尚存。

    “伊布尔……早上好,实在是太好了………您愿意过来,我十分荣幸,能在这里见到你,太好了。”我不知如何向她描述我的喜悦,只能在她面前重复这两句话,我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我在她瞳孔里见到了自己的笑容,像是谢意给我煎的荷包蛋那样,当我真正露出笑容时,我眼底有一层柔和的光晕。

    “……你好。”她不太习惯我的热情,我也意识到自己这样热情看起来不太好,我连忙向她解释道。

    “抱歉……我有些太开心了,伊布尔,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因为昨天你并没有答应我,所以今天见到你,令我非常意外。”我对她道。

    伊布尔大多数时候十分安静,她只在见到我时透出来一部分情绪,剩余的时间回归沉寂,她看向我怀里的书册,我注意到她身侧的手指在摩挲自己的裙缝。

    “……一会还要去医院。”她出了声,嗓音很低,我听清了她的声色,原本是非常动听的声音,只是她讲话似乎非常吃力,显得嗓音十分枯涩。

    “抱歉,那我们现在开始吧……我带来了童话故事,这些故事内容我全部看过了,都可以讲给你听。”我对她道。

    她在我身边坐下来,我们两人坐在花园的长椅上,在忒尔斯神像下,一片迷雾之中,我打开了那本童话故事书,我开始为她讲述故事。

    原本我担心我讲的不好,我在空隙间看向她,发现她听的十分认真,我讲的那么枯燥……她却能听进去。

    这令我心绪一动,我注意到她在看女神像之下的那些花,直到雾霾散去,她不曾打断我。

    在我讲完故事之后,她也没有任何反应,我只能浅显的判断出,她大概是喜欢的,喜欢这些童话故事,但是她没有向我提出任何问题。

    “……这类童话故事大部分都是这样,最后都会有美好的结局,像是公主和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这样的结局。”我对她道。

    其他的问题我也想问,比如她什么时候过来的,什么时候在这里等我的,有没有吃早饭之类的……这些问题我都没有问出来。

    她看向医院的方向,在迷雾散去之后,偌大的十字架雕像通过落地窗折射而出,我猜测她要离开了。

    “……伊布尔,我们之后还能见面吗?”我问她道,我看着她,指尖碰到花盆边缘,我想有必要向她解释清楚。

    “像这样,我们在一起讲童话故事,像你在弗朗家里那样……原本我担心你被他骗了,现在我想和你成为朋友……可以吗。”

    我看着她,她只是望向我,她的目光落在空中的某个点,她并没有给我回答,在护士来时,她转身走了。

    “伊布尔……你怎么在这里,现在还不到自由散步时间。”护士对她道。

    她能经常从地下室出来,她出现的地点,目前我知道的只有医院和弗朗家……现在加了一处这里的花园。

    以往的散步时间……她都会来到这里,为此我在这座花园坐了一下午,我看着医院里人来人往,一直到晚上她都没有出现。

    可能她已经回去了。

    当夜幕降临时,我也回去了,我怀里的白玫瑰在良好的环境下破土而出,它长出来了两片叶子,这令我十分高兴。

    我在回去的时候没有忘记给谢意带营养液,除此之外,我又从书架上拿了一本新的童话故事。

    我在夜晚熟读它们,为了第二天能够讲故事更加顺畅一些。当她愿意倾听我讲的故事时,我觉得这或许比做实验更加有意义。

    第二天……我又在神像下见到了伊布尔。她在同样的位置站着,和前一天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快的发现了我,没有那么意外了。

    “……伊布尔,很高兴见到你,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我对她道,我今天特意提前来了一段时间,没想到她比我更早。

    我在她身旁坐下来,原本我以为她不会回应我,我察觉到身旁落下一道阴影,在她坐下来时,几乎没有任何动静。

    “……每周只有两天时间。”她对我道。

    这是只有两天能出地下室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我想了想对她道,“是每周的这两天吗……那么以后每周,我在这里等你。”

    她看向我,我察觉到她的存在感非常低,我们坐在一起时,我听不见她的呼吸声,她可以不发出任何声音。

    “我可以那样做吗。”我朝她微笑道,对她道,“这是新带来的故事,为了讲好故事,我昨天提前练习过了……或许不会那么无聊了。”

    我注意到她手里紧紧抓着什么东西,她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我想知道她的回答,只要在下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就好了。

    “这个故事讲的是来自城堡里的公主和勇士的故事……”在我给她讲故事时,我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在我身旁的白玫瑰上。

    现在看不出来是白玫瑰,它长在光热舱里,我特意做成了盆栽的形状,她可能在好奇。

    “摸摸也可以,”我对伊布尔道,朝她微笑起来,“不是这个季节的植物,所以我给它做了一个保温舱……它在冬天长起来很慢。”

    伊布尔闻言吓了一跳,她收回目光,很快又看过来,在我讲故事的空档,我留意着她的动作,她缓慢地伸出手,去触碰玫瑰花叶。

    在她触碰到光热舱里的生命体时,她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她低头看了好一会,收回手。

    她什么都没有说,看向医院的方向,在护士来时,她将掌心里一直藏着的东西递给了我。

    “——伊布尔。”她起身离开。

    我接过她留下的瓶子,瓶子上残留着温度,上面有度量标识,里面是一毫升的牛奶。

    第54章 054

    “长官, 我收到了礼物。”我向谢意展示了一番牛奶瓶,里面的液体像是块白色的钟乳石,晶莹剔透。

    我朝他微笑起来。

    “……我知道了。”谢意在进行视频会议,那边不知道讲了什么, 我瞅一眼, 看到了很多穿着军装的军区人员。

    他那边挂了电话, 这才看向我,注意到瓶子里有什么, 他对我道:“恭喜你, 林问柳,你要把它保存下来吗。”

    “这个好像没办法保存, 我倒是很想那么做, 长官,您有什么好的办法吗。”我问道。

    “………没有。”谢意对我说。

    “这是新朋友送的?”他又问我道。

    我应声,掌心里的瓶子不知道放在哪里,我看向书架的方向, 那里的花瓶仍旧待在那里,里面有我放的玫瑰币。

    随时揣在口袋里似乎不合适, 放在房间里我担心碰碎, 我把瓶子放在了花瓶旁边,这样看起来刚刚好。

    “还有一件事,长官……这周我打完点滴我想回去工作,我的实验进行到一半, 是时候该回去了。”我对谢意道。

    张恒和阿尔敏总是问我的情况, 我还没有来得及向他们具体解释。

    “……嗯, ”谢意应一声,对我道, “这周我也会忙碌几天,打针我陪你去。你工作的话……希望不要再发生上次的事情。”

    “林问柳。”他喊我的名字。

    “当然了,长官,我会的。”我朝他微笑起来。

    “长官,您知道吗?我看她经常去医院……她们是生了什么病吗,只有这种出来的方式?”我问道。

    这个问题我并没有问伊布尔,我总觉得她一碰就碎,不想提起和美好无关的事情。

    我从书架上又把玻璃瓶拿下来,它磕在书架的木头上会发出轻微的动静,空气中十分安静,我这才意识到谢意没有讲话。

    安静的气氛中,我看向谢意,发现他正盯着我看,他眼底藏着的情绪,全部敛进深处,令我无法窥探。

    “林问柳……你的实验进行的怎么样了,”谢意对我道,“这次从边境地区送回来了一批感染核辐射的士兵。如果你能想办法救回他们……或许能从联邦政府那里拿到筹码。”

    “比如对地下城放开,至少允许孩子们离开那里……诸如此类的提议措施,到那个时候,林问柳,我会全力支持你的。”

    他的话令我怔住,尽管我只是和他提过,他却能看穿我心里隐秘的角落,那里藏着的几乎湮灭的火焰。

    “长官,我的实验内容正是这个方向,现在已经完成了一部分,您讲这些话……我不知道我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

    “……我一定会努力的,”我对他道,又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送回来了一批士兵,长官,您不是说您的工作内容保密吗?现在就这样告诉我……”

    “你在我看来,并不是外人。林问柳,你也跟我说过很多你做的实验,我想你的心血,应该更加重要。”谢意对我道。

    “长官。谢谢你。”我对他道。

    他显然已经听够了我的道谢,闻言没有任何反应,我从他的神情里看出来了他的想法,唇畔忍不住地扬起来。

    一周的时间转瞬而逝,在这一周里,我读了很多的童话故事。每当我出现在花园里,她总是比我更早的到来。

    我心里充斥着某种想法,我想至少等她一次,于是我在这周见她的日子提前了大约一个小时。

    佩德兰冬日的凌晨四点,这个时间往往是最冷的时候,尽管大部分建筑里都有暖气。比如医院、教堂,公用设施里。

    我想起伊布尔穿的裙子,尽管那些裙子加了很厚的羊绒,我仍然觉得很冷,她们裸-露一部分皮肤在外面,如果今天见到她,我或许可以提议换个地方。

    凌晨四点,这样的早餐,我只身前往花园。天空中泛起了雾霾,让一切建筑都在其中迷失,只有医院亮起若有若无的灯光,如同迷雾之中的一盏灯。

    花园里有醉酒的言语,有嗡嗡的低声细语,我在迷雾之中远远地看到了一道白影,她坐在那里,维持着动作一动不动,脑袋微微地低下来。

    当我看见她时,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在那一刻,因为她仍然在这里,令我的脚步停下来。

    我看向自己携带的终端设备,是凌晨四点半没错。我提前了一个小时……她也提前了一个小时吗?

    伊布尔……你在想什么呢?我看见你在冬日的长椅……你坐在那里,化成了一座雕像,与这里的死寂融在一起。

    “……伊布尔。”我喊了她的名字。

    起初,她并没有听见,直到我第二次出声,她才缓缓地抬起脖子,朝我的方向看过来。我们两人在迷雾之中对视,我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伊布尔,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今天特意提前了一个小时,没想到还是让你领先了,什么时候我才能够早来一回。”我在她身边坐下来。

    她显然有些意外,以至于这样的神色充斥在她眼底,她来不及隐藏,她看着我,手指无措地触碰在一起,张了张嘴巴,并没有讲话。

    “……你冷不冷?”我问她道。

    “不冷。”她回答我道,低下头又看向我,像是在确认什么事情,可能是我这么早的到来,她没有想到。

    “今天我带来了很多有意思的插画,我想要和你分享……这些都是我们之前讲过的那些故事里的插画。”我对她道。

    我看着她肩膀微微塌着,枯黄的发丝垂落,这让她显得没有生气。她说不冷,鼻尖却隐约发红,她可能已经来了很久。

    “伊布尔,今天我们去教堂怎么样……那里现在应该开放了,混在吟诵的人里,或许还能领到马芬蛋糕。”我向她提议道。

    “……教堂。”她重复这两个字,眼里透出不解,当她盯着我看时,我下意识的微笑起来。

    “对,教堂,这里太冷了……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可以吗。”我问她道。

    她没有回答,我看着她手指不停地搓动,她有些不安,我静静地等待着,或许我的注视令她不安,我收回了视线。

    “伊布尔,没关系,你不用紧张,”我不再看她,对她道,“你慢慢地想,再做决定。”

    她没有讲话,只是将手指放在中央的插画上,我懂得了她的意思,把那一部分插画收拾好,递给了她。

    “请帮我拿着……这里有一张是我自己画的,你能猜出来是哪一张吗?”

    我起身,她跟在我身后,我们走出了花园,教堂在不远处,我察觉到她的脚步很慢,于是我放慢了速度,和她保持在同样的步伐。

    因为我的话,她轻轻地去翻那些插画,这些插画都是用相纸打印出来的,它们的清晰度十分可观……这应该非常好认出来,我的简笔画混在其中。

    她翻到了我画的那一张,她似乎有些不确定,她没有给我讲话,而是让我画的那张在前面,随之看向我。

    “没错,这是我画的……伊布尔,你居然一下子就猜出来了,好厉害。”

    我和她对上目光,在她眼底一片深重之中看到了散乱的情绪,她手指搓在相纸上,那是我画的她。

    穿着白裙子的少女,头发枯黄,眼睛很大,纯黑色没有高光,瘦弱的身躯被裙子包裹,呆呆地目视前方。

    原本我想画的可爱一点,我在画画方面实在没有任何才能,这令我把她画的很像鬼娃娃。

    她一直没有讲话,只是捏着那张相纸,令我有点担心,我不太好意思道:“很抱歉,伊布尔,你本人不长这样……我画的很不好看,以后我会多加练习的。”

    我看向她,在我道歉之后,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盯着相纸看,我在她周围画了很多的花花草草,还有绿色的草坪。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紧紧地抓着相纸,在察觉到我的视线之后又松开。

    在圣心医院旁边,这里有一间小小的教堂,里面有充足的暖气,总有一些心地善良的人……如果在天亮之前来到这里,能够领到马芬蛋糕和营养液。

    在此之前我没有这么做过,这对我来说是十分新奇的体验。亮起的窗户灯光温暖,我和伊布尔来到门前,在门外听见了吟诵声。

    有人正在做礼拜。

    “伊布尔……这里,我们进去吧。”我转过头来,伊布尔在我身后,她像是一具人偶,在我出声之后才看向窗户里面。

    她的眼里一片平静,看向教堂里面,既没有崇敬,也没有好奇心,只有巨大的阴影笼罩在她身上。

    “……趁现在没人,偷偷进去吧。”我对她道,在我推开门的那一瞬间,门自己打开了,穿着弥撒服的修女为我们打开了门。

    “请进,这个时间天还没有亮,来吟诵完之后再走吧。”修女对我们两个道。

    她为我们准备了马芬蛋糕和营养液,我和伊布尔在角落的位置,这里还保存着壁炉,壁炉里的柴火烧起照亮了一片墙壁。

    伊布尔接过马芬蛋糕和营养液,她盯着看,又看向为我们准备食物的修女,温暖的壁炉使她一并染上了一层颜色,令她的五官变得更加清晰。

    “伊布尔,如果你下次来的比我早的话,可以在这里等我,上帝会收容正在受苦的人们。”我对她道。

    “快尝尝吧……如果凉了,这些食物会变得十分硌牙。”我微笑起来。

    她仍然拿着那些插画,闻言动作慢半拍地尝了一口营养液,在她进食时,我注意到她的动作稍微迅速了一点,她有意控制着这种表现。

    我于是收回目光,不再看她,去看那些插画,翻起我带来的童话故事书,在壁炉前为她讲述童话故事。

    在讲故事的空余,我和她讲话。

    “伊布尔,你听了那么多故事……其中有喜欢的吗。你还没有跟我讲过,我很想了解,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再好不过了。”我问她道。

    她已经吃完了食物,在我抬起头时,我注意到她的嘴边沾上了蛋糕的果酱,这令我稍稍意外,这时的她看起来多了一些生气,更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样貌。

    “伊布尔,你的嘴巴。”我指了指自己嘴边的位置,朝她微笑起来。

    她稍稍地顿住了,片刻之后反应过来,用手背蹭掉了果酱,她动作很慢,擦掉之后才回答我。

    “没有。”她只说了这两个字,嗓音十分微弱。

    好吧。这和我想的结果大差不差,我看见天边的黎明泛出来,马上要到她离开的时候了。

    “伊布尔,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我要回去工作了,接下来可能不会来医院了。我住的地方在弗朗家楼上……如果你去那里的话,我会去找你的。”我对她道。

    “伊布尔……你还愿意跟我见面吗。”我问她道。

    她没有讲话,像之前那样,她只是盯着空中的某个点,我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我猜可能我到弗朗那里自然会得到答案。

    我和她一起从教堂离开,走在小路上,她在我身后,有的时候,我能察觉到她在看我。当我回头时,她并未在看我,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什么。

    当护士出现时,她和护士走了,那些插画还给我,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她离开时从不回头看。

    我还有很多话想和她说……但是我并没有讲出来,我和她的交集十分短暂,我翻起那些插画,我的动作随之顿住。

    在我翻遍之后,我不得不确定,我画的那张伊布尔不见了。

    这令我返回教堂,我们一共经过的地方只有这两处,天亮时,很多人来到教堂吟诵,我在壁炉前只见到等候在那里的人们。

    没有找到我丢失的插画。

    “您好,您有看见一张插画吗……打印在相纸上,上面画的是刚刚和我一起的女孩,像这样的尺寸,我或许把它落在这里了。”我见到了那名接济我们的修女,我努力地向她描述。

    修女闻言看向我,她为我找出来了我们原本残存在那里的垃圾,并没有找到我的画。

    “……对您很重要吗。”修女问我道。

    “没有很重要……只是一幅画,我刚刚在这里丢失,我想找回来。”我对她道,言语之中透出轻微的失望。

    修女朝我微笑了一下,她对我道:“很抱歉这里并没有它留下的痕迹……它可能去了自己该去的地方,您这样想就不会难过了。”

    第55章 055

    我听见了来自楼下的钢琴音, 它的旋律温柔而宁静。当我被钢琴音吸引时,我看到了楼下等候的身影。

    “阿尔敏。”我喊了一声,他随之看向我,朝我走来。他的步伐很快, 在我面前停下来, 我在他的表情看到了几分含蓄的想念。

    人的眼睛里是能够看见的, 那种想念对方的情绪。

    “十分抱歉,这段时间我在医院……一直没有回来, 阿尔敏, 你还好吗。”我朝他微笑道。

    “……还好,”阿尔敏说着,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对我道,“张恒哥在忙着制作你说的那个机器……等着给你惊喜。”

    “那你应该上楼再告诉我,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我对阿尔敏道, 在我上楼之后,我发现楼道里堆积了一部分科研垃圾。它们由金属废片、线管, 磁芯片组成。

    “阿尔敏, 还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张恒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在我打开门之后,他的目光随之顿住。

    “………”张恒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表情有些奇怪, 对我道,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原本还打算等你回来再给你看。”

    在他的桌子上,那里摆放着一个远距离的对焦观察仪, 张恒正在组装它的零件。

    “张恒,这是给我做的吗……一个月的时间,这真是一个惊喜。”我对他道。

    我非常好奇,想要上手摸,还没摸到,就被张恒拦住了。

    “你先等一会,还没有组装完成,阿尔敏,你再帮我一下。”张恒叫阿尔敏过来,把一个块磁片交给了阿尔敏。

    “需要重新打磨,再磨一公分左右。”张恒说。

    我想到我这段时间相当于散心了,张恒和阿尔敏一直在为我的实验机器忙碌,情不自禁地有点过意不去。

    “你别这么看着我,林问柳,我已经跟谢意长官联系过了……他说你在家里晕倒了才没有过来,”张恒说着看向我,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还是讲出来了。

    “我和阿尔敏商量过了,以后你在实验室待着的时间需要被限制,到点了我会让阿尔敏去找你的……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额。

    我又不是什么小孩子,这规矩我干嘛要遵守。

    我对张恒微笑道:“长官是担心我才那样说的,实际上只是我体内残留的失温剂发作,我已经去过医院了……平常生活我也会多注意,请放心吧。”

    “还不到需要麻烦你们两个的地步……而且阿尔敏,他经常来找我,我们两个人一起吃饭。”

    “好了。”这时,阿尔敏进来了,手上拿着刚磨好的磁片,我看着张恒把磁片装入机器,在放进去之后,张恒稍微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林问柳,看好了,这相当于一个小型卫星,它连接在观察磁片上,只需要把你想要观察的微观物质放在里面……它还具有真空模式,应该够你用了。”

    张恒:“虽然我对你提出的猜想并不信服,但是我很愿意为你提供设备支持……你大胆地去做吧。”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阿尔敏又问我道。

    “我身体现在很好,”我朝阿尔敏伸出拳头,轻轻地碰了阿尔敏一下,又对张恒道,“张恒……或许你可以尝试转型,去做科研器械,说不定能发一大笔财。”

    “你的天赋点太多了。”我摸摸他给我做的仪器,张恒总是把形状做的很奇怪,明明是观测仪器,却做成了喇叭的形状,远远地看上去像是震声的小号。

    我又补充了一句,“在进修审美之后的前提下。”

    “林问柳,就算你这样夸我,我也不会很高兴的。”张恒对我道。

    我忍不住笑起来,对他道,“我这并不是夸奖,而且你看起来很高兴……阿尔敏,对吗。”

    阿尔敏从终端之中抬头,闻言嗯了一声,“张恒哥很开心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

    “还有一件事,”张恒轻咳了两声,对我道,“在你不在的时候,根据我和阿尔敏的观察,楼下的弗朗……我想他应该是个好人,那些女孩们之后也过来了,我在楼上偷听了几个小时,上次在做风筝,上上次在弹琴……还有一次在刷墙。”

    我看向张恒,不知道他解读了什么,他有些无语,“林问柳,我是你想象的那种禽兽吗……我也是有良知的好吗。”

    “如果楼下的邻居对那群女孩做什么,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阿尔敏也道:“小柳哥,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当然知道你们不是那种人,”看张恒急于证明的样子,我忍不住笑起来,想逗逗他,我忍住了。

    “怎么称呼又变了,小柳哥……这听起来我像是卖烧饼的。”阿尔敏离我很近,我揉了揉他的脑袋,触碰到他的发丝,摸起来很柔软。

    “张恒哥让这么喊的。”阿尔敏说,“不要摸我脑袋。”

    张恒:“……阿尔敏,不要乱讲,我可没有这么说过。”

    “小柳哥,你不会再走了吧。”阿尔敏抬头看向我,他讲的十分淡定,似乎知道我对他示弱把持不住。

    我感到十分抱歉,我见他这样,情绪产生的冲动让我下意识要答应,理智抑制了这份冲动。

    我又把他的脑袋揉乱,对他道,“暂时不会走了,阿尔敏,可能还会去医院打针……下次我们一起去吧。”

    他闻言看向我,目光在我脸上流转,片刻之后收回视线,手指在终端屏幕上点了点,应了一声,“……知道了。”

    “……我去实验室一趟,很快就回来。”我对他们道,收回了放在阿尔敏脑袋上的手。

    “现在已经快九点了,明天再去吧。”张恒看了眼时间。

    “只看一眼。”我朝张恒微笑道,“在凌晨前会回来的。”

    在我下楼时,楼下的钢琴音已经停了,云层中的月色透出,月光散落,轻盈地落在我身上,在我去实验室的路上,我隐约知道自己肩负了什么样的使命。

    实验室基地灯火通明,这里常常见到行色匆匆的科研人员,荧屏上放着政治家的演讲,我认出来那是希娜·达尔克。我换上了实验服,思绪偶然晃过一瞬间,我的绿植留在了家里,不知道谢意会不会好好照顾。

    在我走时,我在实验室里放下了记录仪器。我观察着它们,查探这些液态分子会不会让阿尔法粒子聚集。

    我将记录仪取出来,那些阿尔法粒子始终围绕在液态分子附近,它们无序混乱地转动,记录仪长达三十天,我坐在实验台观看其中的内容。

    这个过程十分枯燥无味,这些混乱的阿尔法粒子毫无秩序,围绕着液态分子旋转,它们没有任何规律的轨迹。只是旋转,并不会聚合。

    如果不聚合它们没有意义。举个例子,这就好像我拥有一个能力,只要人们回到家我可以杀死他们的能力。地球上不止一个人,存在不同的时差,每个人回家的频率不一样,时间也不一样……每个人都好比是一个阿尔法粒子。

    而这个抽象概念上的家,是它们的旋转轨迹。只有做到让每个阿尔法粒子在同一时刻“回家”,也就是让它们聚合在一起……这样才能彻底消除它们。

    我查看了整段录像,整个过程中,阿尔法粒子在混乱的旋转……它们没有哪一刻交织在一起,它们只是被液态分子吸引,并不会因为液态分子聚合。

    点点的星光,淡蓝色的纹路,沿着中央的液态分子转动,它们转瞬即逝,如同海面上波光粼粼的浪花,流行坠落时划过的绚烂。

    我看完这些录像已经是凌晨了,过了和张恒约定的时间。我换下实验服,脑袋里充斥着刚刚观看的内容。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核磁爆里曾经出现过生命体特征,如果带入微观视角,某种层面上,这些粒子或许都有生命力……它们的生命轨迹永远不会重复。

    液态分子只是吸引它们,如何才能让它们聚集在一起……如果它们能像人类一样简单易懂就好了。人类只需要利益重叠就能够聚集在一起。

    我也可以尝试那么做,去破坏那些粒子,衰弱它们,比如利用爆炸来打乱它们的顺序……那样的话,不知道先炸掉实验室……还是先把我自己炸成一具真正的尸体。

    凌晨时分,二楼的灯仍然在亮着,我知道张恒和阿尔敏在等我回去。我的头脑在此刻无比清醒,我回到家,张恒和阿尔敏都没有睡。

    我的实验没有完成,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玩游戏,这一幕令我羡慕,我在他们两个身边坐下来。

    “林问柳,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怎么样?你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好。”张恒问我一嘴。

    “我想打乱那些阿尔法粒子,刚刚我在想,除了爆炸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我对张恒道。

    “……”阿尔敏看我一眼,张恒动作顿住,随之对我道,“林问柳,你要做实验之前,先跟我说一声,我会给你买一份巨额保险。”

    他看着我的表情,顺口安慰我。

    “请你耐心一点,不要着急。总会有办法的,我很想帮助你,但是我想,有的时候,有些问题需要你自己来想办法。”

    “毕竟如果是你无法克服的难关,我可能更加难以克服……阿尔敏,这里还有个怪物。”

    我闻言想了想,对张恒道:“张恒……这完全是谬论。你我之间无法克服的难关,或许在对方身上能够轻易的克服。”

    “人类的智慧聚集在一起才是群星闪耀时。”我认真地对他们两个说,顺便按掉了张恒的终端屏幕。

    “张恒,请你跟我一起为人类科研做贡献……不要再沉迷游戏了。”

    “林问柳……你真是。”张恒的终端屏幕被我按灭了,他把终端放在了一边。

    “你操心的那些事情……我会帮你想的。现在是休息时间了……阿尔敏,我们回房间睡觉吧。”

    阿尔敏应声,我抱着枕头跟在阿尔敏身后。夜幕深重时,我看向窗外,很少见的时候,能够见到天边若隐若现的星星。

    我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着,仅仅因为这件事并不能停止实验。在凌晨时,我看着阿尔敏的睡颜,轻轻地碰到他的发丝,和他告别。

    人难免会陷入困境之中,这个时候停下来思考的话,往往不是正确的做法,什么都不用想,让自己不断地重复行动。只要行动就好了。

    我的终端传来讯息,是谢意发来的照片,他每天都会给我发白玫瑰的照片,它的枝叶生长的非常缓慢,尽管如此,仔细看的话能够看出来变化。

    我下楼时,会路过对面的教堂,那片枯萎的玫瑰丛旁边,一直有军官守在那里。二十四个小时之中……每当我经过,他们守着通往地下城的入口。

    在我的观察中,我意识到,那可能并不是入口,因为没有人愿意去那里。这座城市里……没有人愿意去地下城。有人守在那里,只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出来。

    我在空闲时间看了一些童话故事……或者一些哲学类的书籍,当我某一天凌晨从实验室出来,我不由得顿住。

    弗朗家门口,我见到了一道身影。现在是凌晨十二点零二十分,伊布尔……她在弗朗家门外站着,没有人的时候,她后背靠着墙壁,身后是寂然无声的黑夜。

    她只是等在那里……这令我想起我在医院时和她的见面,那个时候她每天出现在花园,她总是比我更早的到达那里。

    她是在等弗朗醒来吗。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要不要喊她,我的大脑先一步的反应,远远地喊了一声“伊布尔”。

    黑暗之中,她转过身来,她看见了我,她眼中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身体远离了墙壁,她在原地等我。

    “伊布尔,你是在等我吗……现在这个时间会不会太早了点。前几次你也是这个时间出来的吗?”我问她道,由于我仍然穿着防尘服,它们是白色的,引得她看过来。

    我对她解释道,“……很抱歉,这是我的工作,只是担心沾到实验室的液体,我还没有来得及换衣服,我刚刚从实验室出来。”

    提起“实验室”三个字,她的目光某一刻出现了静止。她看着我,手指无意识地搭在一起,我听见了她很低的回复。

    “门……十二点会开。”她对我道。

    我想她说的是地下城的门,她没有否认,这是不是意味着……每次她来见我,会在花园等待五到七个小时。我很想询问她的身体状况,我心底产生的某种情感,让我并没有那么做。

    “……可以晚点出来,我只是不想待在那里。”她对我道,声音十分平静,轻盈的像是落在耳边的一阵风。

    伊布尔的手指无措地摩挲着,我注意到她这个动作,她紧张的时候会这样。

    “……我想,弗朗可能还要休息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和我在一起怎么样……附近的酒馆,据说会收留失眠的人们,我们天亮时再回来。”我朝她微笑道。

    她犹豫地看向我,我和她对上目光,注意到她瞳孔下眼睑处的阴影深重,那份阴影过分深刻,仿佛从骨相之中产生。

    “……”她纠结了片刻,在我转身时,轻轻地拽住了我的袖子。

    “一起去。”我听见了她的声音,偶尔,在她讲话时,她虚弱的身体会散发一部分活力与生命力,很快又消失了。

    第56章 056

    这是我第一次去佩德兰的酒馆, 有时我经过这里,匆匆地一瞥。冬天的夜晚十分漫长,至少在这里有温酒和暖气。

    伊布尔有些忐忑,她跟在我身后, 好吧。我必须承认, 我的性别使然, 可能会给她带来困扰。

    “伊布尔,我们在这里待一会, 然后就去教堂礼拜怎么样……这么说或许很奇怪, 希望你以后碰到别人不要这样跟别人走。”我对她道。

    我想起弗朗对我的自证,现在我同样陷入了自证环节……这真是。

    “或者我陪你在外面等待弗朗醒来, 说不定能看到夜晚的星星。”我朝她微笑道。

    我们已经到了酒馆外面, 我注意到她在看里面,银灰色的大门里,橱窗透出燃烧的壁炉,那些火焰是假的, 它们只是一串数据做成的,伊布尔看的十分认真。

    她站在橱窗外面, 我曾经说她像卖火柴的小女孩, 这个时候她正看向酒馆里,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不应该那么比喻。

    “……我们走吧。”我对她道。

    她十分不好意思,跟在我身后, 微弱的灯光照亮这一片天地, 我选了角落的桌子, 她坐在最里面,依旧看着火焰的方向, 她保持的姿势十分僵硬。

    半夜酒馆里大有人在,反正这个时代,无论做什么人们都赚不到钱,他们仅仅能靠赔偿金生活。战后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恢复经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会成为低迷时期的陪葬品。

    “伊布尔,不要紧张,这里没人注意我们。”我对她道,机械圆桌上放置了花瓶,花瓶里是几株玫瑰。

    在科技飞升的时代,什么都能够被模拟出来,无论是壁炉里的火焰、服务的机器人,还是花瓶里的花,尽管它们看起来十分逼真……它们没有生命力。唯有生命不能被模拟。

    “……你想喝什么?”我点开终端系统给她看,她这才看过来,温暖的环境和悠扬的乐曲声会令人放下戒,她的姿势没有那么僵硬了。

    “我很想为你介绍,很抱歉,我也是第一次来。”我对她道,注意到她看着终端屏幕,似乎有些无措,她不知道如何使用终端。

    她的笨拙里掺杂着谨慎,我看她的手指放在了某一处,杯子里有五彩斑斓的颜色,看起来很像是彩虹。

    “喜欢这个吗,那我也要和你一样的。”我点了两杯温酒,另外还点了一些甜点。她全程看着我的动作,目不转睛的认真模样,令我注意到她。

    我意识到她单纯的想法……她一直在等待我,只是想了解一些事情。比如我讲的童话故事,我操作的终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对她来说具有吸引力。

    除此之外,她很防备我,在机器人上完温酒,她看我的动作,只有我喝了之后她才尝尝,我给她点的酒和点心,点心没有动,酒只尝了一口。

    她坐在那里,不和我讲话,当我安静下来时,她看向窗外,看向那团迷雾与漆黑不见底的夜。

    当天边升起第一抹光晕时,她起身,我和她一起离开。我们在同样的地方度过夜晚,并没有因此她向我敞开心扉,我们的关系依旧和之前一样。

    我并不太清楚哪里出了问题,我与她之间无形中有一道门,那道门阻拦我们,让我无法前进,伊布尔在门后,她永远也不会向我打开那扇门。

    快天亮时,我们回到了家楼下。

    在弗朗家门口,那里有一群白裙子的少女,她们身高不尽相同,相同的是同样瘦弱的身体与深重的眼眶。

    我看着伊布尔走向她们,她们身后迷雾深重,连接着地下城的入口。她们安静地待在那里,像是教堂前枯萎的玫瑰。

    二楼的灯光仍然在亮着,当我回到家里,我听见了楼下的乐曲音,阿尔敏和张恒靠在墙上睡着了。他们在等我回来,并没有回房间里。

    现在把他们叫醒实在有点早,我想起我的实验项目,我拿完衣服之后轻手轻脚的离开,出门时朝里面看了一眼,随即关上门。

    那些混乱的阿尔法粒子,围绕着液态分子转动,液态分子趋于稳定,如果液态分子呈现不稳定的状态,它们是否还会继续围绕着液态分子。

    实验内容充斥在我脑袋里,我一头埋进里面。这令我忘记了时间概念,阿尔敏过来给我送饭时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顿。

    “你不回去吗……昨天一夜没回来,张恒哥很担心你,他昨天没睡在等你。”阿尔敏对我道。

    我早上回去的时候记得他们两个都在,阿尔敏总说只有张恒,这令我忍不住想笑,我一笑起来,眼前隐约发黑,我把双手放在桌面上。

    “马上就回去……还差一点点,阿尔敏,我的实验快要完成了……只差一点,让我在这里多待一会吧。”我对他道。

    “……”阿尔敏看着我,他眼底带着不赞同,半天才说,“那我在这里等你……你还没有告诉我昨天晚上去了哪里。”

    “你去那个军官那里了吗。”

    “阿尔敏,我昨天在楼下碰到了伊布尔,她十二点就从地下室出来了,在门外等弗朗……我不忍心,所以带她去了酒馆,带她喝了温酒。”

    我对阿尔敏道:“你应该明白……我没办法熟视无睹。让她一直在楼下等待。”

    还好,这种境遇或许马上就能改变。

    我没有来得及和阿尔敏讲,我吃了午餐之后感觉好了很多,重新踏入了实验室,远远地,我能看见在外面等待的阿尔敏。

    他在那里等我。

    当我使用测量仪观察它们时,它们仍然呈现混乱无序的状态,在某个液态分子混乱的瞬间,它们无序的周期发生了变化,每隔大概28秒,它们会陷入更加严重的混乱然后聚集在一起。

    那些混乱的阿尔法粒子聚集在一起,它们迸发出璀璨的力量,它们朝着同一个点聚集,那是液态分子纷乱前的位置。

    我久久地注视着它们,得以松一口气。

    当我打开舱门时,阿尔敏看向我,我朝他微笑起来,由于我实在没力气,眼前发黑,我直生生地往前栽倒,是阿尔敏扶了我一把。

    “……你没事吧。”阿尔敏摸我的脑袋,他很担心我。

    “没事,阿尔敏,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我想告诉张恒,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我验证了某种可能性,它或许能够救下来很多病人……那些感染核辐射的士兵,这或许是来自上帝的指引。

    当我把实验结果告诉张恒之后,张恒脸上出现了意外的表情,紧接着笑起来,他紧紧地抱住我,在我们这平小房子里诞生的奇迹。

    “林问柳,你实在是太了不起了……不,是我们三个太了不起了。尽管它仍然十分局限,液态分子里面有剧毒……如果运用在人体里进行手术,有两个巨大的前提。”

    “第一是时间性,只适用于感染时间在二十四小时以内的情况,第二是它的剧毒性,除非舍弃某个器官。比如人类的阑尾、扁桃体,这一类器官可以舍去。第三是手术风险,大概是百分之三十的风险。”

    张恒眼底出现了光亮,在他眼里熠熠生辉。

    “这些都是缺陷,但是难以掩盖它本身的价值……它或许能够改变历史。林问柳,我们这也算是熬出头了吗。”张恒笑起来。

    我头晕眼花,二十四个小时没有休息,在张恒的怀抱下喘不过气来,闻言我稍稍推开张恒。

    “张恒……我有一件事想做,这件事是驱动我做实验的动力。如果实验能够运用在医疗手术,成功的话……我们拥有向联邦政府的提案权利。”

    “我想使用这样提案权利。第一项和人鱼有关………想必你清楚我的想法,第二项是地下城的封禁……那些被困在地下城的孩子和女性……她们是无辜的。我想带她们出来,她们不应该待在那里。”

    我讲出来已经费了很大的力气,阿尔敏在一旁看着我,他纯质的眼底透出几分色彩来,映着我苍白的脸色。

    “林问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是你的实验,有什么不可以的,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张恒对我道:“你要拯救的是哪些女性?我建议你在提案上写清楚,如果不写清楚,那么只要心理上认为自己是女人,人人都能从那里出来。并且,这侵犯了一部分人的利益,你的提案可能并不会被同意。”

    “你如果推行的是生理上的女性,那么这会遭到来自人权主义的反对。你只用生理去区分性别,以她们是否拥有子宫和生育能力来区分……这会被打上物化她们的表现。如果你不想被这么反对的话,我想你至少要先准备好辩证词。”

    “你要为少部分的群体争取权利,在你之上……他们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来击溃你。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我们的性别不同,难以理解对方的困境。你的提议在上层女性领导人来看可能微不足道……我们之间存在生殖隔离。”

    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我想了想,对张恒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我不理解伊布尔的痛苦。我只是看见她不愿意待在那里,她从凌晨开始等待。我想让让她至少有机会逃离那里。”

    “我很抱歉。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述。我意识到我的一切形容在面对她时都是冒犯。因为她们已经成为了……成为了在人们看来不正常的样子。这种由于环境铸造的局面……我想尝试改变它。”

    “我想让她们也有机会成为……成为希娜·达尔克那样的女性,拥有更多的选择权,而不是被迫困在某个地方。”

    “……我明白了。林问柳,我不得不承认,实际上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每当你做这些,你足以触动我。”

    张恒:“我会在我空闲的时候看看法律知识,过往推行的法案之类的……很抱歉我能为你提供的帮助只有这些。”

    “谢谢你,”我对张恒道,“我只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们,尽管可能难以理解……张恒,谢谢你。”

    我微笑起来,在我笑起来时,阿尔敏认真的盯着我看,一道阴影落下,他碰到了我的脸。

    “你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很重……是不是该休息了。你去休息一下,我和张恒哥会守着你。”阿尔敏对我道。

    阿尔敏的手掌推在我背后,他将我推到房间里。当我沾上枕头,我的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我耳边在此时响起若有若无的声音。

    那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开始是海浪声……风吹过沙子沙沙的动静。然后开始变了,变成了某种物体敲击在地面的声音,我明白那是什么了。

    伊布尔的鞋子,当她走路时,她的身躯拖着鞋子在地面上发出的动静。

    她的面容出现在我眼前,我想要清楚,是什么阻拦了我们,令她变得沉默不语。她明明在我身边,我却觉得她仍然置身在迷雾中间,随时都会消失。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在我醒来时已经是夜晚,我循着光亮出了卧室。房间里开了灯,在料理台上,阿尔敏和张恒正在准备晚餐。

    料理台上有鸡蛋清、炼乳,黄油和清奶油。这些东西看起来并不常见,在我出来之后,我的大脑仍然没有反应出来。阿尔敏先看见了我。

    “……小柳哥,你醒了吗?感觉怎么样,你睡了一整天。”阿尔敏对我道,“我和张恒哥买了一些材料,张恒哥说你身体太差了,看见橱窗里的蛋糕,他要亲手做给你。”

    “喂,阿尔敏。”张恒轻轻咳嗽了两声,似乎不太满意。

    “……谢谢。”我反应过来,不由得笑起来,这一幕实在是太温馨,我看一眼张恒揉好的面团,很想用手戳一下,我并没有戴手套,于是作罢。

    “嗯,”阿尔敏说,“还有一件事,哥……你看看楼下,有人等在那里,她是在等你吗?”

    我走出门,在阳台的位置看到弗朗家门外,伊布尔等在那里。她在墙角的位置,我的目光稍稍顿住,我看向她时,她若有所觉地抬头。

    “……伊布尔。”

    我下了楼,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身上缠绕的阴影更加深重,接近她时,压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伊布尔,很高兴见到你,你是在等我吗?”我朝她微笑起来。

    她并没有笑,我没有见她笑过,她穿着白色茶歇裙,手指并在一起,用死寂的瞳孔注视着我,眼里是挣扎过的平静。

    那双眼令我联想到夏日结束之后枯死的蝉。

    “……我调到医院工作了,以后我们不用见面了。”她这样告诉我。

    第57章 057

    伊布尔只给我留了一句话就离开了。

    我思考着其中的含义, 看向自己的手掌,这个时候,阿尔敏凑过来,他在我手背上抹了一些奶油。

    “哥, 你在想什么事情吗?”阿尔敏问道。

    “……没有, 蛋糕烤的怎么样了。”我下意识地朝阿尔敏微笑了一下, 看向张恒那边,张恒把蛋糕胚放进烤箱里。

    “还要等二十分钟左右。林问柳, 开心一点, 我们已经破解了最大的难题,接下来只需要进行收尾工作……暂时结束了。”

    “我看起来不开心吗, ”我摸摸自己的脸, 对张恒道,“对了,我明天要出门一趟,我需要先回去。”

    “什么时候过来。”阿尔敏问我道, 他点出终端屏幕,我注意到他在看日历。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 我只是想见谢意。想告诉他这个消息……我想跟他讲话。

    “阿尔敏, 大概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我去医院的时候,我们说好了的,一起去。”我朝阿尔敏笑道。

    他在我手背上抹的奶油,我全部都蹭在他脸上, 他并没有躲开, 转过来看着我, 用纸巾擦掉了。

    “……我一定会陪你去的。”阿尔敏说。

    张恒做的蛋糕很快出炉了,除了形状看起来有点奇怪之外, 闻起来十分香甜。上面抹了奶油和樱桃酱,另外放了不同的水果。

    “做了这么多……张恒,我们吃的完吗。”我问他道。

    “又不是只有我们,楼下的家伙,他还在弹琴呢……你们两个去给邻居送点。”张恒说着,拿起了一个瞅瞅,“形状不那么好看,食物讲究味道就好了。”

    这个任务交给了我和阿尔敏。我和阿尔敏端着纸杯蛋糕,挑了几个形状正常的,在弗朗门外敲响门。

    里面的钢琴音停了,很快弗朗过来给我们开门,我和阿尔敏手里拿着的蛋糕,他有些意外,神情之中带着些许歉意。

    “十分抱歉,我还没有去你们那里拜访过……感谢你们仍然记得我,这些食物,我并不需要……”弗朗对我们道,他脸憋的有点红。

    “弗朗先生,不必客气,我们烤了很多纸杯蛋糕,想要和你分享,请你品尝一下……你不用紧张。”我和阿尔敏一起把那些纸杯蛋糕塞进弗朗怀里。

    “至于拜访我们,等你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过来,”我对弗朗道,他不得不接住那些蛋糕,他的动作看起来十分笨拙。

    “弗朗先生,伊布尔……她们还会来这里吗。”我问道。

    提起这件事,弗朗先是愣住,随之像是一只泄掉的气球,他看向我,想了想说,“林先生,伊布尔说她最近交到了朋友,我想说的是你吧。”

    “她很感谢你……她只告诉我她自己承担着某种使命,以后或许不会来这里了。不止她,还有伊莱和克拉……她们都不会再来了。”

    某种使命吗。我想我和她只是短暂的交集,她看起来过分沉重,我不清楚她背负着什么,无法触及她的灵魂。

    “我明白了……希望我们还有机会见面。”我对弗朗道。

    “哥,你尝尝。”回去的路上,阿尔敏把纸杯蛋糕递过来,他抬起眼,对我道,“请你不要太担心她,你说过的……总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阿尔敏……谢谢你。”我笑起来,张恒做的纸杯蛋糕,绵延的甜味在唇腔里化开。

    当我推开门时,张恒又烤了一部分。我猜可能明天后天大后天的早午晚餐,都要换成纸杯蛋糕。

    清晨,我很早就起来了,因为睡了一整天的缘故,晚上没有睡那么久,当我下楼时,我在阳台看到了楼下有一道影子。

    我原本以为是伊布尔……仔细看过去,那是一道熟悉的身影,我想我们没有很久不见,为何见到他时,我的心神跟着晃过去。

    “……长官?”当我下楼,出现在谢意的视野里,他出现稍稍意外的神情。

    我出现类似于雀跃的心情,耳边几乎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我注意到他穿着制服,可能刚从军区回来……路过这里,是来看我的吗?

    或者是担心我,在实验结束以前,我总是在这个时间去实验室,如果实验还没有结束,可能就要被他抓住了。

    “……”谢意目光落在我身上,稍停顿道,“正好路过来看看。”

    “林问柳,你这几天有好好休息吗。”他问我道。

    “我原本打算去找长官,看来我们很有默契……长官,您能送我一起回家吗?”我避开了他的问题,眨了眨眼,不想跟他撒谎。

    谢意没有追究我的回答,对我说“可以”,他漆黑的眼珠敛着,将我的动作尽收眼底,我注意到他的目光,很像是在看我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我要被自己的想象力逗笑了,唇角忍不住地扬起来,对谢意道:“长官,我这几天有好好休息,您不用担心我了,你看我……我很好。”

    好吧,我又开始变得活泼了,我朝他微微展开双臂,这样看起来像是要上前抱住他。事实上我并不会那样做,谢意也不会任我抱住。

    “吃的也很好,昨天张恒给我做了小蛋糕,他烤的蛋糕很好吃,我们昨天还在讲,如果以后我们不做科研人员了。他去卖蛋糕,我可以去帮他裱花。”我笑起来。

    我在谢意身前停留,清晨佩德兰弥漫的薄雾,我们离得这样近,我能感受到他朝我敞开的心扉。只要我再往前两步,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声。

    “……林问柳,你说的最好是真的。”谢意对我道,“因为你在我面前晕倒,这段时间我总是想起那一幕。”

    “让我有的时候,想直接把你关在家里。”

    我搓搓自己的耳朵,他说的话很容易引人误会。我稍稍离他远了点。

    “长官,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情了……我们回家吧,我有很好的消息想要告诉你。”

    我朝他笑起来,手掌碰到他军装的袖口,侧头看向他,蹭过去时碰到他的手掌。他的眼神十分锐利,在我往前走时握住了我的手腕。

    “慢点。”低沉的嗓音落在我耳边,他将我笼罩,认真地盯着脚下的阶梯。

    谢意担心我摔倒,我看向他的手掌,这样的距离有点近了,我没有挣开。在阶梯之后,他自动松开我。

    我仍然能够闻见他身上的气息,如同雨后的花丛,珍藏在书册扉页的味道。

    和他待在一起时,能够令我暂时的忘掉烦恼,我感到十分安心,他总是有这样的魔力。这令他对我更加有吸引力,我一个人时,耳边充斥的浪潮令我感到低落,他看向我时,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我靠在车窗旁睡着了,静静地犹如做了一个很长很美的梦。梦里荒诞的现实全部消散,转化成美妙的童话故事。

    “……林问柳,醒醒。”直到谢意把我叫醒,到了家楼下,远远地能够在云层里看见圣心医院的十字架,它是红色的,在天边若隐若现。

    我和他一起上楼,到了家里,我看见了放置在玄关的光热舱,里面的白玫瑰已经长出来了好几簇叶子,还能够看见其中的花苞。

    在临走时,我把它拜托给了谢意,谢意在它周围贴了好几张便利贴,便利贴上是他深刻的字迹。

    写了几点浇水,一天需要浇几次,以及适合它使用的驱虫药和化肥……这些注意事项,谢意全部写下来了。

    我被白玫瑰吸引了注意力,把它抱起来看了好久,它的珍贵程度不亚于阿尔敏送我的玫瑰币、张恒送的娃娃,伊布尔送我的牛奶瓶。

    “林问柳,你说的好消息是什么?”谢意在我身后问。

    额。

    由于我的注意力都在绿植上,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一道阴影落在我身上,谢意坐在我身边,他在我身边又说了一遍。

    “……林问柳,还要好久才能开花,不用再看了。”

    我察觉到这些白玫瑰的枝叶一并长在我心上,它们以我的心脏作为养料扩散,在我的心上开出了花苞。

    “……”我迟钝地把白玫瑰放下来,看向身侧的人,谢意随意地坐下来,我与他对视,他眼底一片平静,瞳孔稍微移动了点点。

    “……怎么了?”谢意问我,他伸出手掌,我猜他要来摸摸我的脑袋,看我是不是发烧了。

    “长官,好消息我想一会再告诉您,我有一个请求。”我对他道。

    我的理智和我的情感在拉扯,理智完全不是欲-望的对手,令我讲出来任性的话,我对他道:“长官……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拥抱。”

    “……只是这样?”谢意修长的手指侧在脸边,稍微停顿,他看向我,手掌落在我脑袋上,随之一偏,把我揽进怀里。

    我鼻尖撞上他的肩膀,他的嗓音落在我耳边,带着某种叹息。

    “我明白你很辛苦,不要太勉强自己。偶尔……请你信任一下你身边的人。”谢意对我道。

    触碰到他的瞬间,我压在心底的情绪烟消云散,只剩下平静,他身上的气息缠绕着我,让我放松下来。

    “长官……谢谢你。”我对他道,后知后觉地抱着白玫瑰侧开,我们恢复了原本的距离。

    谢意看着我,他什么都没说,指尖碰了碰绿植的叶子,他摸起来毫不客气,淡淡地对我道,“不客气。”

    我察觉到他要把我的玫瑰叶摸塌了,我下意识地想阻止他,当我抬起眼,注意到他在看我,他的目光落在我脸颊边,这令我在意起来。

    难道是我脸红了吗?我很容易红耳朵……刚刚没有成功抵抗自己的欲-望,因为他总是照顾我的关系,我……我忍不住想依赖他。

    我似乎不应该要求他抱我。

    “长官……您不要这样摸它的叶子,它现在还很脆弱。”我对谢意道,避开了他的目光,换了个方向。

    “我要给您说的好消息……我的实验成功了,现在获得了理论上的成功,可以运用在感染核辐射的病人身上。”

    “是吗……林问柳,这听起来很厉害。”谢意对我道。

    我闻言朝他看过去,盯着他看,他稍停顿,才对我道,“很抱歉,对于你说的那些实验,我一窍不通。如果能运用在病人身上……那将很有意义。”

    “我为他们感到高兴……有你这样了不起的科研人员存在。”谢意对我道,他似乎已经尽力了,我很少见他讲这种,这种夸别人的话。

    这么想着,我扭回来,对他道,“长官,有没有人说过您夸人的时候很敷衍。”

    “没有人那样说过,林问柳……我并不经常夸人。”谢意认真回答我道。

    “您呢?您的工作怎么样了?”我问道。其实我还有最想问的问题,比如为什么不回去了,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我不会问出来,除非有那么一天,谢意愿意自己跟我讲。

    “我的工作是接送边境地区的士兵回来……做交接工作。现在已经完成了,那些士兵被送到医院接受治疗。”谢意说。

    按照常理来说,没有人愿意接触核辐射病人,接触他们意味着会沾染核辐射,尽管被病人传染的可能性很小……这样也没人愿意做。

    愿意照顾那些士兵的人们,她们舍弃自身安危,我想她们值得被歌颂。

    第58章 058

    “长官, 我们要去哪里?”一大清早,我被谢意叫起来,我注意到外面的天还没有亮。

    我脑袋迟钝的没有反应过来,注意到谢意已经穿戴整齐, 我慢吞吞地洗漱, 手里拿着我前一天写的报告书。

    实验结果尽管出来了, 需要申请专利写一份报告书,附带实验内容图片与录像过程。我的报告书还没有写完。我只在草稿纸上写了大致的内容。

    “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我想带你出门散散心。林问柳, 你要去吗?”谢意对我道。

    我扭过脑袋, 这结果显而易见,我已经被他叫起来了, 很明显只有一种选择, 总不能说不去。

    “我知道了,长官……我们要去哪里?”我对这座城市所知甚少,这几个月以来,我似乎一直很忙碌……不知在为什么事情忙碌。

    因为做实验?实验结果已经出来了, 我却并没有感到轻松,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 我意识到, 我身上无名的弦崩地越紧。

    “只是去佩德兰附近,林问柳,我们并不是要去很远的地方。”谢意看向我,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顿, 他好像猜到了我在胡思乱想。

    “郊区有些地方……风景很好, 值得去看看。”

    好吧。郊区我只在防辐列车上见过, 那里连接着辐射地,往外走时有很多奇异的树林。

    这样的清晨只为了出门散散心, 十分奇妙的感觉。我跟在谢意身后,走到玄关时,谢意停下来,我险些撞在他身上。

    “长官,怎么了?”我问道。

    谢意看一眼我,我有些疑惑,他紧接着从玄关的小型衣帽间那里,取出来了一条围巾。红色的围巾……我没见谢意戴过。

    这样鲜艳的颜色,柔软的围巾蹭过我脸颊,谢意低头,像缠粽子那样把我的脖子围起来。

    “今天外面有点冷……戴上这个。”

    我要喘不过气了,我的手指碰到围巾,其崭新程度,有时让我误以为,这是他特意为我买的。

    “长官……我自己来,一会要喘不上气了。”我对他道,他闻言松开我,我自己重新解开,让围巾虚虚地搭在我肩侧。

    谢意说天气冷,在我出门之前我没有感知,出门之后冷气扑面而来,我才后知后觉,湿冷的空气像小刺扎在脸上。

    我的脸蒙在围巾里面,出声道:“长官……您怎么知道今天会冷一些。”

    我以为他会说直觉一类的,他只是瞅我一眼,随意道,“我看天气预报了。”

    在清晨的冬雾里出发,我们穿过了佩德兰的街道,从市区到郊区,太阳在雾霾之中变得模糊,树木笼罩在其中,一切都变得混沌起来,我们置身在印象派的画作里。

    谢意说的地方在佩德兰靠近市区的地方,这里连接着乡镇,它们遗留了一片自然风景,草坪是自然干枯的颜色,树木维持着原本的模样。

    叶子已经落完了,只剩下张牙舞爪的枝头,它们在雾霾之中,蒙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一条河穿过草丛,在远处听不见水声,离得近了才能看清楚,河流细弱的生命力,随着远处教堂的吟诵声缓缓流淌,如此寂静,生命力流淌在其中。

    这里的空气比市中心更加好闻,我想是因为风的关系,在城市中央感受不到风声。当你来到人群之外,这里很少有人类出没……风声从远处飘荡而来,吹起发丝连接着草丛与天际,这是大自然的声音。

    “长官,您是怎么发现这里的……如果住在这附近,会不会认为这样的风景很常见,甚至会觉得孤独。”我对谢意道。

    “偶然路过的时候看到了这片风景,当时觉得好看,今天特意来看看,确实不错。”谢意看向我身旁的那片歪曲生长的青杨树。

    额。这样的理由,倒是符合他。他的眉眼倒映在湖面边,我的身影同时出现,那一抹红十分突兀。

    “林问柳,你很适合鲜亮的颜色。”谢意对我道,他看向我耳后。

    我不由得愣住,随之微笑起来,其实我并不相信,红色只是添衬,本身没有活力的话,添衬的颜色像是生命流失的颜色。

    “长官,您喜欢待在这里吗?这里寂静无声,很适合用来思考……只是待在这里,感觉能浪费很多时间。”我对谢意道。

    这里有很多白蜡树的落叶,它们堆积在河流旁,我从地下捡起一片,触碰到落叶的纹路,沿着生命的虚线形成延伸的弧线。

    “以前很喜欢。在边境地区,有很多类似于这样的地方,我总能发现很多僻静的风景……它们有些和辐射地区交界,一半是这样的风景,一半是受辐射侵蚀的树林。那个时候……能够感受到,生命与死亡的交响。”

    我静静地听着谢意讲话,他回忆起来时,看向远处天边,在雾霾尽头之处,那里一片漆黑,白日的光照耀不到那里。那里是他所说的辐射交界线。

    “有机会我也想看看,”我捡起来一部分落叶,来到这里,只是和他讲话,在风声迎面而来时,身体似乎变得轻盈了。

    自然能够带走人身上的浊气,当置身在其中时,人类才能感受到自身的渺小,所有的烦恼与局限随之散去。

    “长官,原本我们也见不到那样的风景。这并不是我们能够改变的局面……或许只是我们这代人的考验。我们注定要生活在光明与黑暗的阴暗面。”

    “秋冬的季节……这总会过去的。”我拿起捡来的树叶到了谢意面前,我抬眼看向他,掌心摊开,他眼底映出我的神情。

    谢意看着我,他沉邃的眼底透出一片柔和,我意识到,他在看向我时,好像我掌中的树叶,我轻轻地将它们托举起来。令我联想到我照顾的白玫瑰……我对待它们总是充斥着某种怜惜。

    这样湿冷的空气,雾霾带给我们一层湿气,让我们在肃穆的冬日阴影更加深刻,白昼变得遥远,我们朝它走去时,它始终在天边。

    我走在这条路上,很像梦里的场景,梦里我一个人踏进迷雾深处,如今我回头去看,谢意在我身后。

    我们静静地没有讲话,却能感受到彼此的灵魂照耀对方。

    “长官,前面有教堂,我们要去看看吗?今天是周一,这个时间应该没什么人。”我对谢意道。

    无所事事的日子,我们来到教堂前。环绕着教堂的土壤靠近墙壁,那里种了很多南庭芥。现在并不是南庭芥盛开的季节。

    这座教堂……它十分的小,由石拱门堆砌而成,两侧是水泥和灰色砖头堆砌的院子,南庭芥围绕着它们,其中还掺杂了很多风信子和苹果花。它们看起来并不规律却透着奇异的美观。

    我只听见了风声,周一的礼拜堂,这里没有人过来,里面只有两张简陋的桌子,十字架……我猜也是用水泥浇筑而成的。

    角落里放置了一架钢琴,我见谢意到了那里,墙壁上写了很多字,这种涂鸦艺术,总是充斥着人类内心一片圣洁。它们用希腊语抄写了诗歌。

    我随身携带纸和笔……这常常令我想起来,我原本的工作。当我拿出纸和笔,我开始延续我没有写完的报告书。

    当我埋头写字时,我耳边传来钢琴音,那是吹奏和平的进行曲,以钢琴弹奏出来,我猜这曲子可能常常在战场上出现。

    谢意在我的余光中,当我抬头看向他时……他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这令我产生某些错觉,此刻这间神圣的教堂成为了我们之间的净土,我们灵魂的安息日。

    “长官……我以前并不知道,你还会弹琴。这是和平之声吗?”我问他道。

    谢意掌心触碰到琴键,他看向我,对我道,“林问柳……你想了解我吗。”

    他总问我这样的问题,似乎知道我永远不会正面回答。想与不想,它们之间模糊的界限,我处在正中央。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在我看向掌心时,那里出现了我勾画的墨点,我听见了他的声音。

    “这首曲子事实上是用来安抚逝者的……每年死去的人们,只会在他们死后我们才能听见。在你低头写字时,林问柳……很抱歉,我只会弹这么一首曲子,这可能有点煞风景。”谢意对我道。

    我闻言看向他,与他对上目光,他认真的跟我解释,这令我情不自禁地笑出来。

    “长官,我并不觉得煞风景,感谢你愿意为我奏乐。我很荣幸。”我对他道。

    “而且……您带我来到这里,我十分开心,我难以描述内心的情感。当我置身在这里时,身体轻盈了许多,那些困住我的事情,我能短暂抛在脑后。”

    甚至令我萌生了某种渴望,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我们两人命运的序曲,在这里结束,故事在这里落幕时,铸就一瞬间的永恒。

    可这终究只是我内心深处的渴望,它永远也没办法实现。我既不会讲出来,也不会令它长久存在,只需要回到佩德兰……回到那个地方,这一切都将消失。

    第59章 059

    深夜, 我看向楼下亮起的灯光,这是我常常想问的,每个失眠的夜晚,他都会无声的亮起灯盏。

    “长官。”我在楼上喊他, 隔着围栏他看向我, 我朝他微笑起来。

    “你的工作做完了?”他问我道。

    我点点脑袋, 拿了工具下来,我从外面带回来的叶子, 我把它们全部放进压花板里, 压花板可以将它们做成标本,并且不会令它们的色彩消失。

    “那个, 有一件事要告诉您……明天去医院, 我和阿尔敏约好了,我们一起去。”我看向他的神色,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可能会不高兴。

    他对我产生的占有欲, 令我想起猫咪霸占鱼干时的理所当然。我在冰箱里看到了一些做蛋糕的材料,他要学张恒给我做小蛋糕吗?

    我歪起脑袋看向他, 他闻言目光落在我身上, 在我身上稍稍停顿,片刻之后收回视线。

    “……知道了,”他问我道,“晚上也要和他回去?”

    “不回去。我的实验报告在家里写。”我若有其事道, 其实可以回去。只是我想多在家里待一会, 他肯定不知道。

    “长官, 请你放心,只是输水, 我自己会……那些流程,您之前已经教过我了。”我对他道。

    “嗯,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谢意对我道。

    我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第二天清晨,我很早就起来了,我和阿尔敏约定了时间,他在楼下等我。我提前为他准备了一些饼干,我用便当盒把它们装起来,这是带给阿尔敏的礼物。

    下楼时我看了一眼,谢意卧室的方向,除了第一天进去过,之后未曾踏足。我也为他留了一部分。我盯着他的卧室看了片刻,重新上楼。

    我在他门口停留,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细微的动静,我开口道:“长官,我要出门了。我烤了一些饼干在微波炉里,您记得下楼吃早餐。”

    讲完我就走了,偶尔的一次,我为他准备了早餐,心情很奇妙。

    阿尔敏在楼下等我,他的冬季衣服是海格寄来的,还有我和张恒给他买的。银灰色的大衣,远远地看上去像是裹了一层雪,他守在银杉树下,远远地瞧见了我。

    “……哥。”他朝我看过来。

    我微笑起来,离得近了,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变得发红,他等待我的时间,一直在玩终端。

    “早上好,阿尔敏,你来多久了……如果来的很早可以给我发讯息。”我对他道,把装有饼干的盒子交给他。

    “我没有来很久,这是路上吹风的缘故。”他对我道,接过来盒子,又问道,“这是给我的吗。”

    “不然是给谁……走吧,圣心医院离这里并不远。”

    我看着他低头,打开盒子看里面的饼干,每一件食物都能在他那里变得十分新奇,这让我忍不住临摹他的眉眼。

    “阿尔敏,我和张恒商量过了,等今年过去以后,送你去上学……怎么样?虽然现在开设的学科十分有限,我们觉得应该送你过去。之后你想去军区或者其他行业,都是你的选择。”我对他道。

    “哥……这个年代,上学或许没有任何意义。”阿尔敏对我道。

    “你说的没有错,但是时代浪潮终究会往前发展,无论如何,学□□没错……说不定过几年会迎来改革。”

    我朝他微笑道:“我和你张恒哥的报告书上交以后,可以拿一笔专利费用,那笔钱可以用来给你交学费,你可以去学任何你想学的事情……还能碰到很多同龄人。”

    “不要。”阿尔敏一口拒绝了,继续看手里的终端,“哥,我的志向就是在家里待着,我也不喜欢同龄人,见他们没有任何意义。”

    “去学校还不如在家里看张恒哥做东西。张恒哥就是科普课堂。还有……你们也没比我大多少。”

    好吧。孩子可能到叛逆期了,我没有再讲他不喜欢听的话,到时候让张恒讲一讲,他可能会改变主意。

    当我走在路上,我注意到今天路边的行人格外的少,路上有很多军区工作人员守在这里。在圣心医院对面,那里有忒尔斯花园……除此之外,还有一座狭小的教堂。

    教堂的花窗折射出光芒,在砖瓦之下,我看到了很多的士兵……他们身旁跟随着包裹纱布的人们,他们有些在担架上,有些跟随士兵,白色的纱布隐隐透出血迹,跟随队伍进入医院。

    这一幕令我想到三年前见过的景象……那是在科院附近的大教堂。那里的落地窗勾落很长的阴影,同样的受核辐射侵蚀的士兵,他们身体包裹了纱布,灰败残存的面容,低下的头颅,在他们身上能够看见战争的痕迹。

    无论结果,都已经是输了。

    “哥……那些,是从外面回来的士兵吗?”阿尔敏问道。

    我明白为什么路人这么少,整座医院都变得冷清,没有人愿意接近他们。尽管他们是联邦政府光荣的象征……这份殊荣沉重的落在他们肩膀上,压着他们的躯体难以前行。

    “阿尔敏,今天我们或许来的不是时候。”我对阿尔敏道,“听着……对面有一座忒尔斯女神像,你在那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阿尔敏闻言没有动,他看着我道:“我跟你一起去。这没什么……核辐射并不能通过人体传染,那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

    “你一个人去的话,我会很担心你。我们说好了的……一起去,我不想再像上次一样,哥莫名其妙的消失。”

    我看进他眼底,在他眼底看到了认真的神情,这让我不知道该讲什么。我很清楚的知道,上次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你在楼下等我,十分钟……阿尔敏,我只需要去取药物。如果十分钟之后我没有回来,你再去找我,好吗。”我对他道。

    他勉强答应。我踏入清冷的医院,中央的十字架雕像,那些白玫瑰依旧盛开着,前台只有一名护士留守在那里,除了那些无法离开医院的人……剩余的人们都避开了最近的日子。

    “你好,我来取失温剂的药剂。”我对护士道,把我之前留存的单子递交给护士。

    机器读取之后,我收到了很遗憾的消息。

    “对抗失温剂的针剂暂时无法存取……最近地下室已经塞满了战场回来的士兵,我们的工作人员都在那里忙碌。您可以三天之后再过来。”护士对我道。

    我十分理解,相关的文件我们已经发给医院,将液态分子用于核辐射手术之中,这是自愿签署的协议……辛苦这里的医护人员。

    隔着医院的落地窗,我看见了一道身影,瘦弱的身影,换上护士服的伊布尔……对方侧过脸来,我认出来是伊布尔。

    我出了医院,她在忒尔斯神像那里,我下意识地朝她走过去,她听见了动静,在转头时与我对上目光。

    半个月的时间没见,她看上去更加消瘦了,护士服在她身上十分的违和,白色的帽子上有十字架的图案,遮住了她枯黄的发丝。

    “……伊布尔。”

    她稍稍愣住,刚刚在看中央的忒尔斯神像。

    “伊布尔……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看错人了。”我到了她面前,忽然又有些不好意思,上次我们说过了不会再见面了。

    或许她其实并不想见到我。

    “你还好吗……你说调到医院工作,是在圣心医院?”我问道。

    在我看向她时,她眼底有一瞬间的意外,很快归于平静之中,她的手指弯曲,嘴唇翁张,好一会才讲出来话。

    “……我很好,最近在培训。”她对我道。

    我发觉她在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目光看着我,那目光沉甸甸的,让我感到熟悉……我在那些士兵身上看到的东西,那些感染核辐射的士兵。

    这也许是我的错觉,我只知道她的情况更加糟糕了。我很想告诉她,告诉她请等待我。我想为她带来黎明。

    只需要……大概两个月的时间,在专利申请之后,我会向联邦政府提出法案,会为她们辩驳,让她们免受一切差遣。

    最终……我都没有讲出口。我感到十分沮丧。

    “我来这里取药。他们告诉我三天之后再过来……你的培训怎么样?伊莱克拉她们也在这里吗?”我简单的叙述了自己的情况,我努力地向她保持微笑。

    “你生病了吗。”她轻声问我,看我一眼,又低垂目光,盯着空中某一个点出神。

    “嗯……前段时间生的病,这是最后一次了,需要注射针剂,或者打点滴,原本是今天,现在推到了三天之后。”我对她解释道。

    在我说完之后,她毫无反应,我察觉到她仍然在出神,她在想什么事情……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平静,目光了无生机。

    “……伊布尔?”我喊了她一声。

    她这才受惊吓反应过来,她看向我,她额头冒出来一层冷汗,脸色惨白,这是我第一次看她露出微笑,她的笑容看起来十分惨淡。

    令人联想到墓碑前的白玫瑰。

    “三天之后……我们的培训就结束了。伊莱、克拉、坎贝尔、克里斯汀、茱莉亚、艾米丽、菲奥娜、拉库尔,桑迪……我们都在这里。”

    “你如果需要打针的话,我可以为你服务。”她对我道。

    “我明白了……伊布尔,三天之后我们再见。我或许有个好消息想告诉你,到那时见面我们再聊。”我对她道。

    我和她道别,临走时注意到乌云遮蔽了天空,一道闪电从云层中划过,落在耳边形成震声的雷鸣。

    闪电照亮忒尔斯圣洁的面庞,我下意识回过头去看,伊布尔仍然在那里,她的白裙子落下一道浓重的阴影。

    第60章 060

    “阿尔敏, 失温剂的解药暂时没有,需要过几天再过来,”我对阿尔敏道,随即微笑起来, “不用担心, 一个月的时间还没有到, 到时候再过来也不晚。”

    阿尔敏:“他们没说具体的时间吗……那哥的身体会不会不舒服?”

    “就在这几天,阿尔敏, 到时候我打完针会去找你的……没关系, 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快下雨了,我们回去吧。”我对阿尔敏道, 我伸出手去触碰空气, 隐约能够碰到沾湿的雨水。

    佩德兰在下雨。

    从我来到这里,这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或者在我昏迷的时间下过雨,我感受到空气中的湿度变化。

    当我回到家, 我接到了来自希娜·达尔克的电话。她找我是讲医院投入手术试行的计划。

    “你好,林问柳博士, 很抱歉在这个时间打扰你休息。我们收到了你提交的实验报告, 向感染核辐射的士兵们征求了意见,他们愿意做手术的投票占比百分之九十九……非常感谢你,我们会尽快安排第一批感染的士兵在二十四个小时以内完成手术。请你等待我们的联系。”

    “好的,感谢您。”我对希娜道。

    “感谢你为联邦政府做出的贡献, 你是人民的英雄。”希娜对我道。

    电话挂断之后, 房间陷入平静之中。我看向窗外, 窗外模糊了一层雨雾。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传来,下雨了。

    楼下有香味飘过来, 我不由得放下终端跑过去,我探出脑袋,看到料理台旁的人影。谢意在烤箱前,他买了模具用来做蛋糕,还有很多水果。

    我还有一个想问的问题,比如军区上校的薪资,谢意的生活水平和我们相比,我们并不在一个层级。

    “长官,你在做蛋糕吗?”我问道,事实上我已经下楼,看清了他的动作,我凑过去,想给他帮忙。

    “嗯,林问柳,你不用在这里,去休息……今天打针了吗。”他对我道。

    “没有,出了一些小意外,要过两天才能去。长官,刚刚希娜跟我联系了,士兵们大部分都签署了协议,愿意承担百分之三十的风险进行手术。她说待会告知我手术结果。”我对谢意道。

    他说不让我帮忙,我于是把水果放下来,其实我有一点在意。在意希娜说的结果。

    “不用太担心,没有你,他们原本只有死路一条。你带给了他们希望。”谢意对我道。

    我重新回到沙发旁边,从书架随意拿了一本书,外面在下雨,现在还没有到晚上,天已经黑了,给人已经夜晚的错觉。

    “长官,那些士兵们……他们为什么会感染核辐射,是因为在核辐射地区待了太长时间吗。”我问道。

    谢意:“有些是那样,有些是被同伴感染,很小的概率……大多数时候,因为避开核磁爆不得已在核辐射区域逗留。”

    “长官,核磁爆出现的位置十分随机,要怎么预判它们的位置呢?”我问了出来。

    这个问题困扰我已久,谢意闻言看向我,眼底透出几分认真。

    “……你真的想知道吗。”

    “当然了,长官,您也可以不回答我。”我说。

    “林问柳,这存在着幸存者偏差。那些被核磁爆带走的士兵,他们不会再回来了。遗留下来的一部分……他们或许能够在面对绝境时产生抗拒意识。当核磁爆再次出现时,这种绝境意识会冒出来……你可以认为是凭借直觉。”

    谢意对我道:“我们依靠直觉在那里生存,如果直觉不准,会被核磁爆吞噬……留下来的,或许总有被带走的那一天。”

    “……你现在明白了吗。”

    额。现在告诉我这只是依靠直觉,这种不能用规律总结的第六感……听起来十分不靠谱。

    “长官……您好像在跟我开玩笑。”我对谢意道。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大多数时候,真相往往荒谬又合理。

    我的终端再次响起时在五个小时之后,谢意烤好了蛋糕。他坐在我不远处,我们两个手里拿的都是童话故事书,我很难不认为是他在学我。

    来电人是希娜·达尔克。

    “林博士,你好,手术已经完成,初步统计死亡率在百分之三十,剩余的士兵……他们身上的核辐射已经全部消除,你救了他们。现在有一名士兵已经醒来,他选择摘除了自己的左眼……他想和你讲话,你愿意和他通话吗?”希娜·达尔克询问我道。

    我耳边一侧是雨声,一侧是希娜的声音,听到百分之三十的死亡率时,和最初的数值非常吻合,雨声如同落在我心上,令我心脏的位置湿漉漉的。

    对面的谢意看过来,在他看过来时,他眼底充斥着平静与内敛,他能够听见,我莫名觉得,他在支撑我给我力量。

    他的眼神在告诉我,需要富有勇气。

    “您好,可以……可以通话。”我对希娜道。她现在守在医院吗?我脑海中产生这样的疑问,这样看来,她十分了不起。

    电话那边安静下来,紧接着,我耳边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对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我听见了哽咽的声音,隔着电话,我察觉到要跟我讲话的士兵哭了。

    他似乎想控制住自己,我听见他用法语向我道歉,看来他是一名来自原法兰西的士兵。他的哭声很低,在病房里回荡,透过终端传来。

    “很抱歉,我十分的失礼……抱歉,据说您是一位来自科院的研究人员。我不知道如何表达我的感谢……原本,我以为我要死在战场上。死在我原本祖国的怀抱。”

    “感谢您……我不知道您的名字,很抱歉我讲不好汉语,感谢您………谢谢您,让我重新获得生活的机会。”

    空气安静下来,我在半空中和谢意对视,他漆黑的瞳孔衬映雨天,眼底透出的神情,耳边的哭声愈发分明,我的心脏被一团棉花堵住。

    仍然有百分之三十的士兵死去,我想我做的还不够好,由于我的才能十分有限,我在有的时候又十分笨拙……我不知道如何应对他的感谢。

    我讲不出话来,我耳边只剩下寂静的雨声,这令我十分无措。在这时,我的指尖被碰到,谢意朝我走来。

    “林问柳……没关系,不用紧张,随便说什么都可以。”谢意笼罩着我,他握住我的手腕,我感受到他宽厚的手掌。

    这令我下意识地眨眼,堵住我胸腔的那团棉花,几乎要从我嗓眼里挤出来,人类的情感能够共通,他的哭声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我应该说抱歉,抱歉,我让你失去了一只眼睛。”

    电话那边没了声音,希娜的嗓音随之传来,“林博士,抱歉……他说自己暂时控制不了情绪,之后有机会再打给您。他很感谢你,你救了他,请你不必自责。”

    我周围安静下来,终端显示通话已经结束,大雨冲刷着整座城市,我的手腕仍然被握着,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长官……计划和我原本预料的一样,没有任何偏差,为什么我还是高兴不起来。”我对谢意道,我看向他,由于我暂时失去了微笑的能力,我一点也笑不出来。

    “……”谢意什么都没有讲,他只是握住我的指尖,对我道,“这样的痛苦,迟早会结束。林问柳,不用再想了。”

    “如果有机会的话,之后去医院看看他们。”谢意对我道。

    我记得这个夜晚的雨声,我品尝了谢意做的蛋糕,当我一个人待在房间时,我打开了窗户的一条缝。冷风扑面而来,整座城池都陷入大雨中,雾霾遮住了大部分的建筑物。

    这片土地总有人在痛苦,痛苦并不会持续太久,永远都会有结束的那一天。当结束的那一天来临,会是崭新的苦难开始。

    三天转瞬而逝,我再次来到圣心医院。

    在这里,我见到了伊布尔、伊莱、克拉、坎贝尔、克里斯汀、茱莉亚、艾米丽、菲奥娜、拉库尔,桑迪。

    她们统一穿着护士服,在中央的十字架前,白玫瑰正开的十分鲜艳,它们受医院的暖气和光热影响,糜烂出冬日的氛围。

    这群来自地下室的少女,我偶尔见到她们,只见过她们其中的一部分,我第一次见她们聚集在一起。她们如同医院盛开的白玫瑰一样,我感受到了她们的生机。

    第一次,感受到她们的生命力,她们正在焕发生机,以护士的姿态……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伊布尔所说的使命。

    伊布尔:“林博士,很高兴见到你,请跟我来。”她对我道。

    她低低的嗓音并不那么清晰,朝我虚弱的一笑,一碰就碎的花瓶,在此刻缓缓地成型,她的精神令她显得格外漂亮。

    “您最后一次的治疗……由我来负责。尽管我刚刚通过培训,我很会扎针,保证并不会弄疼你。”她忐忑地讲出来,似乎担心我会介意。

    “没关系,伊布尔,拜托你了。”我对她道,我想要把好消息告诉她,由于我转瞬而逝的念头,我想打完针再告诉她。

    “她们在等你吗?”我看向她身后的少女们问道。

    在我躺上病床时,舱门隔绝了九名少女的面容,她们的白裙子一并在视线里消失。

    伊布尔朝我笑起来,她惨淡的笑容透出了生命力,那生命力犹如枯蝉从土里破土而出。

    “她们不会等我。我很快也要跟随她们一起……医院底下,还有一百多名士兵等待我们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