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女朋友怀孕了
“唉,经理,不是……”何似有种解释不清的感觉了,也怪他刚才脑抽,那两个字不经大脑就脱口而出。
“算了。”经理说,“你明天提前半个小时到公司,跟我一起把今天的工作收个尾。”
“好。”
“那行,挂了吧。”经理顿了顿,说道,“小何,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结的婚,姐还是祝你结婚快乐啊。”
何似:“……”
挂了电话,他才脑子里灵光一闪,猛地反应过来——
对了。
对象不是也可以叫老婆吗?
余达文和梁玄他们都把女朋友喊成老婆啊。
唉。
吃了没谈过恋爱的亏。
来到餐厅,沈栀已经在餐桌前坐下了,也不知道刚才有没有听见何似那声称呼。
何似小心觑着沈栀的脸色。
然而沈栀神色如常,什么都看不出来,还很平静地给他盛了碗粥:“吃吧,都放久了。”
何似双手接过碗,虽然沈栀没问,但想到自己接电话时特意关上了门,怕对方多想,他还是解释道:“刚才杨姐给我打的电话。”
“哦?”沈栀抬眼,“她说什么了?”
何似闻言,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怪异感。
他的上级是经理,经理的上级是曾总,曾总的上级是他们老板,现在他越过曾总直接跟老板说经理的事,莫名有种越级告状的感觉。
当然,退一步说,就算坐在他对面的人是曾总,那感觉也很怪。
不过经理对他很好,有时候是严厉了些,却从不吝啬带他以及教他东西,何似不想自己的哪句话改变沈栀对经理的看法,便没细说,只含糊道:“她让我明天早点去公司,有些工作需要收尾。”
沈栀嗯了一声,也给自己盛了碗粥,还没吃第一口,就冷不丁地说:“你们杨经理经常让你加班?”
“之前的确经常加班。”何似想到什么,乐道,“老板,你不也经常让岑姐他们加班吗?凌晨三四点还在群里摇人,经理都是跟着你有样学样。”
这话他早就想说了。
一个卷王老板加上一个卷王经理,可苦了他和岑助理这些打工人。
何似悄悄感叹,正要再说什么,突然察觉到一点不对,赶紧抬头看去,只见他们老板放下了手里喝粥的勺子,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何似:“……”
“看来你以前对我有不少怨言啊。”沈栀将身体往后一靠,淡淡开口,“都说出来吧,我听着。”
何似:“……”
哎哟。
他这破嘴。
*
早上七点不到,杨何言来到公司,埋头工作了一个多小时,听见外面传来响动,出去一看,果然是何似来了。
她抬手看了一眼表上的时间。
八点半。
和她昨晚说的一样,正好提前半个小时,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
杨何言眉头一皱,叉腰站在办公室门口,很不高兴的样子:“小何,你现在真是一点上班的积极性都没有了啊,以前除了我,你都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秦华他们还在那儿吃面啊粉啊什么的,你就开始工作了,我最喜欢你的就是这一点,所以把你往我助理的位置上培养,可你越来越懈怠了。”
何似抹了把脸,疲惫地说:“杨姐,不是我不想卷,我最近真的卷不起来,家里有事。”
以前他一个人住着,家就是一个歇脚的地方,也没其他事干,自然随叫随到,现在他先是照看嘬嘬和小狗,后是照看月份越来越大的沈栀,有那么多精力才怪。
他实在力不从心。
虽然知道经理最初看中他是因为他能卷,但是他那时也不知道事情的走向,他哪儿想得到他们老板肚里揣着他的孩子。
何似自知对不住经理,已经做好任打任骂的准备。
谁知经理沉默片刻,突然问道:“是你老婆不让吗?”
何似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经理的意思,想到自己昨晚说的那句话,顿时脸上犹如有什么东西炸开一般。
“经理,我还没结婚,昨天那个是我女朋友。”何似把昨晚想到的说辞搬了出来。
经理本就是一个火气来得快也去得快的人,闻言,呆了一下,很快表情里只剩诧异:“啊?女朋友?”
“对,女朋友。”
“什么啊,原来只是女朋友。”经理也想明白了那声“老婆”是怎么回事,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何似一眼,“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在隐婚呢。”
何似:“……”
“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经理说,“我记得你一两个月前还在和秦华一起相亲,是那个时候遇到的?”
“不是不是。”何似生怕再传出点什么,连忙摆手,“是以前遇到的,最近才确定关系。”
经理静了一瞬,说道:“你们刚确定关系就住一起啦?”
何似再次沉默。
他都不好意思告诉经理,他和沈栀在确定关系前就住一起了。
其实杨何言也不能理解何似的理由,对她而言,挣钱永远排在第一位,非要说什么更重要,那只有亲情,谈恋爱什么的根本不能成为无法工作的理由,如果一段感情妨碍了她工作,她只会选择处理掉那段感情。
如今大环境不行,多少应届毕业生找工作有了当年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壮景,何似得到一份这么好的工作,还有她在上头拉着,本该拼命地干,却这么早就懈怠下来。
甚至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谈恋爱。
这让她如鲠在喉。
回到办公室里,杨何言依然没能想通,她把何似叫来办公室,让何似坐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端起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
“小何,你认识我这么久,还不知道我有男朋友吧?”
何似本打算早点完成工作早点溜出去吃早饭,忽听经理说起这个话题,十分困惑。
“没有。”何似回答。
“其实我有。”杨何言说。
何似有些惊讶。
完全看不出来啊……
“我和他交往了两年,去年元旦前提的分手。”经理说,“他觉得我经常加班,忽略了他的存在,我觉得他太闲了,老是轰炸我的电话和微信。”
何似听到这里,已是一脸震惊。
元旦提的,也就是说在他和经理相处的前半年里,经理是有对象的人,可他一点都没看出来!
杨何言瞧着何似变化的表情,非常满意自己这番话带来的效果:“钱才是我能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东西,也是我能用来解决困难的东西,上个月我小姑住院,家里凑不出钱,是我直接借了他们十万,才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你说钱这东西重不重要?”
“重要!”何似的情绪被带动起来,在这一点上,他和经理产生了共鸣。
钱真的很重要。
他这么多年来做梦都是有了钱后搬出那套房子。
“当然,大部分人都是群居动物,光工作不行,也要进行适当的休息,本来挣钱就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结果为了挣钱断情绝爱,反而本末倒置。”杨何言说,“所以我和我男朋友没分成,但我给他立了规矩,我有需要时,他就过来,我没需要时,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别打扰我就行。”
何似尽量忽略那个“需要”的深层意思,问道:“他同意吗?”
“为什么不同意?”经理反问,“不想分手的人是他,那么该接受规矩的人就是他,何况我什么都有,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下一个。”
何似已经想起立为他们经理鼓掌了,却又想到——
不对啊。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还没问出来,就听经理语重心长地说:“小何啊,工作和挣钱才是最重要的,谈恋爱都是次要的,你现在只想呆在家里陪女朋友,回头老板就能找个机会把你调职降薪。”
“经理……”
不给何似开口的机会,经理继续说:“而且你女朋友一个成年人还需要人陪吗?自己呆着也没什么啊,实在无聊就看看电视、玩玩手机,时间很好打发。”
“经理……”
“再说周末不是有假吗?我现在周末很少找你,两天时间,你都可以陪她……”
“经理。”何似打断杨何言的话,开口就说,“我女朋友怀孕了,我得多陪陪她。”
“……”杨何言猛地卡壳,不可思议地瞪圆眼睛,死死盯了何似半晌,“什么时候怀的?”
“有几个月了。”何似没敢说得太详细。
“可你们不是刚确定关系吗?!”
“……”
对哦。
何似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这下劝也没得劝,总不能劝何似撇下孕妇不管吧,经理用双手搓了搓脸,表情复杂,望着何似欲言又止,但最后也没挤出几个字来,只是对何似摆了摆手:“算了,你去忙吧。”
还不如隐婚呢。
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是……
唉,她跟不上了。
何似走出办公室,又想起什么,回身趴到门口说:“杨姐,你别把我的事告诉其他人啊。”
经理连头都不想抬,还是摆手:“放心。”
何似回到工位上,刚坐下,就瞥见站在办公室玻璃门外的一道人影,他探头一望,看清楚那个人后,立即起身过去。
“老板,你怎么来了?”
沈栀穿着一件非常厚实的黑色大衣,依然是帽子和围巾齐上阵,其他人还没来,外面的暖气没开,也不知道沈栀在门口站了多久。
“我睡不着,就过来了。”沈栀说,“你忙得怎么样了?”
何似赶紧往旁让,叫沈栀进办公室。
其实他想上手拉人,可办公室里有好几个监控,其中一个正对门口,为不被其他人发现端倪,他只能时刻提防。
“还差一点。”何似说,“老板,你自己开车来的?”
沈栀嗯了一声。
“吃早饭了吗?”
“没有。”沈栀的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扫过经理的办公室时,微顿了下,他说,“你接着忙吧,我就在这里等,等你忙完,我们一起去吃早饭。”
何似乍一听这话,高兴得很,都要美冒泡了,可仔细一想,又发现这样太容易露馅了。
“老板,你在这里等我太明显了,你回你的办公室等吧。”何似说,“我忙完就去找你。”
“没事。”沈栀回。
“办公室里有监控,要是被人看到,肯定会多想。”何似倒不怕被人怀疑他和沈栀的关系,只是现在沈栀怀着孕,他不敢冒太多险。
“我说了没事。”沈栀把手从衣兜里拿出来,轻轻碰了下何似的手。
可能是一路上来太冷,沈栀的手指很凉。
何似忍住一把将其拽住的冲动,站着没动。
“去吧。”沈栀对何似抬抬下巴,转身朝着杨何言的办公室去了。
他可以在杨何言的办公室里等。
第42章 谢谢你啊,何似
不一会儿,办公室里响起经理诧异的声音:“老板,你怎么来了?这么早!”
沈栀没关经理办公室的门,加上外面只有何似一个人,十分安静,那头的说话声便一清二楚地传到了何似的工位上。
“你也这么早。”沈栀说。
“这不是昨晚加班没把事情做完,今天就早点过来了。”经理高兴地说完,又问,“老板,你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沈栀说,“今天难得早到,整个公司只有你们这里亮着灯,就过来看看了。”
经理恍然地噢了一声。
然后静了有半分钟的样子,沈栀开口道:“你继续忙,我就在这里坐着,不用管我。”
经理哦了一声。
那头彻底安静下来。
何似探头看了一下,可惜摆在门外的绿植遮挡了他的视线,只能看到办公室门口那一小块儿地方。
他收回目光,也开始埋头工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何似还以为是办公室里的其他人来了,没有理会,结果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身旁。
他刚想抬头,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经理压成气音的说话声就在耳旁响起:“小何,老板什么时候来的?”
何似被经理这神出鬼没的动静吓了一跳,坐直身体,等回过神,才说:“什么什么时候来的?”
“你不是坐在外面吗?看得到老板什么时候来的吧?”经理说,“他是在外面呆了一会儿还是一来就直奔我的办公室?”
何似故意想了一下,摇头说道:“我不清楚,我这个位置离门口那么远,就算老板来了,不喊我的话,我也不知道。”
“哎呀!”经理抹了把脸,有些烦躁。
何似有些心虚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经理起身朝门口去了,估计是去卫生间了。
但没过多久,经理的微信消息发了过来。
[经理:小何,你帮我看看老板走没走]
何似:“……”
怎么跟打游击战似的。
他起身朝经理办公室走去,探头一望,只见他们老板坐在经理办公桌对面的那把椅子上,背对门外,虽然看不见脸和表情,但是从动作可以看出老板正在翻看一本书。
何似没拿手机,又回到座位上,在电脑上回了经理的消息。
[何似:没走]
[何似:老板还在你的办公室里]
对面应该一直看着手机,秒回消息。
[经理:……]
[经理:小何,问你一件事]
[何似:什么事?]
[经理:老板大清早的来办公室找我,又不说有什么事,就坐在我对面,像尊佛一样地在那儿镇着]
何似:“……”
[经理:你说老板是什么意思?]
何似:“……”
[经理:要是以前的老板,我还想得通,可现在的老板比秦华他们还摆烂,上午都见不着人,一问就是在家里睡大觉,今天破天荒地起这么早,只是为了来办公室看我上班?]
[经理:你帮我想想,我最近有没有哪里得罪了老板]
经理是真的急,打字从没这么快过。
何似心虚更甚,又不好直说老板是来等自己的。
[何似:杨姐,可能老板没有那些意思,就是单纯想去你办公室坐坐]
[经理:怎么可能?!]
[何似:如果老板真的有什么事,肯定直接跟你说了,你也知道老板不是个会兜圈子的人]
这话说得有点违心。
沈栀是不在工作上兜圈子,却经常在生活上兜圈子。
唉。
老板心,海底针。
显然经理不认同何似的话。
[经理:小何啊,你还是太年轻了,不懂“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句话在职场上的重要性,老板绝对有什么事要说,但他给了我一个机会,没有明说,让我自己领悟]
何似:“……”
[经理:算了,我不回去了]
[经理:你帮我留意着,要是老板走了,你跟我说]
[何似:好]
何似把剩下一点工作收尾,起身叹了口气,又朝经理的办公室走去。
这会儿距离上班只有十分钟不到,办公室里除了他和沈栀外,依然空无一人,等只剩两三分钟的时候,其他人就会蜂拥来了。
何似敲了敲办公室的玻璃门:“老板,去吃饭吗?”
沈栀回头:“忙完了?”
“忙完了。”何似嘻嘻一笑,有些得意,“上班的卡也打了,今天这么早过来加班,等会儿出去吃顿带薪早饭,老板没有意见吧?”
沈栀起来把手里的书放回柜子里,平静地说:“走吧,我也去吃带薪早饭了。”
你哪天没吃带薪早饭?
你不仅吃带薪早饭,你还睡带薪觉呢。
何似暗戳戳地想着,想来想去,还有些羡慕。
当老板真是好啊。
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但其他办公区已经有人到了,两部电梯上上下下地运行。
何似为了避嫌,独自走在前面,从楼梯下去,一路小跑到公司对面的马路上才停下来。
沈栀走在后面,坐的电梯,走路也是慢吞吞的。
四五分钟后,两人才汇合。
冬天的清晨亮得晚,都上午九点了,天空终于褪去暗色,变为一片灰蒙蒙的白,但寒气还没散去,凝在路边的绿植上,让整条道路看着湿漉漉的。
此时正是上班点,路上行人匆匆。
何似没好意思和沈栀靠得太近,但目光一直黏在沈栀身上,他问:“老板,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沈栀说。
何似也不知道附近有哪些好的餐厅,便带沈栀去了他常去的那家羊肉粉店——还是秦华推荐的。
羊肉粉店的生意很好,里面坐满了人,还在外面的空地上摆了几张桌子。
如果何似是一个人来,就将就坐在外面了,可他们老板也在,外面寒气重,老板又怕冷。
何似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看到一张桌上的人起来,赶紧一溜烟地跑过去,最后一米距离几乎是滑过去的,身体撞到桌上,双手在桌边一拍,也顾不得上面有没有油渍。
他吐出口气,转头朝快要走过来的一对男女微笑:“不好意思,我们有两个人。”
那对男女一阵沉默,继续找其他位置了。
何似扯了两张纸,一边擦桌子一边对门口的沈栀挥手:“这边。”
沈栀从门口挤进来。
何似占着位置,不好过去,只能不住提醒:“小心点啊,这地面滑,别摔着了。”
提醒了几次,连坐在后面的人都听不下去了。
“小伙子,不就是走几步吗?用得着这么谨慎?”
何似扭头,一本正经地说:“大哥,你不懂。”
“……”那个人被何似的称呼气笑,还没说什么,何似已经把头转了回去。
把位置交给沈栀占着,何似挤到门口,点了两碗羊肉粉,还特意叮嘱其中一碗不要放太多佐料。
回到座位上,就见沈栀已经摘了围巾,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何似在沈栀对面坐下,像是想到什么,忍不住盯着对方打量。
沈栀问:“怎么了?”
“老板。”周围人多,何似这么喊时把声音压得很低,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问道,“你是不是又长胖了?”
他怎么感觉老板的脸又圆了一圈。
不过说是长胖,也不怎么胖。
老板怕冷,怀孕前为了形象穿得不厚,怀孕后就以保暖为主了,经常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家里的围巾和帽子买了一大堆,乍看之下,确实很胖,但回到家里把衣服一脱,只有凸起的肚子有点明显。
老板以前还是太瘦了。
要是没有怀孕的话,这样反而更好,看着健健康康、精精神神的。
“不清楚,我很久没称体重了。”沈栀对体重一向不怎么在意,以前健身也不是为了身材好,而是为了有更好的体质加班。
何似好奇地问:“你上次称重是什么时候?”
“上次体检。”沈栀说,“单子上有体重记录,但我没留意,倒是记得第一次体检时的体重。”
“多重?”
“一百二十四斤。”
“这么轻!”何似震惊,他们老板的身高至少有180cm,他高中长到180cm时,体重都有一百三十多斤。
沈栀问:“你多重?”
何似一直觉得自己的体重很正常,然而这会儿听沈栀这么一说,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一、一百四五十斤吧。”
其实上次体侧都有一百五十多斤了。
毕竟他189cm的身高摆在那里。
沈栀也听得愣了一下,沉默半晌,说了一句:“确实比我重很多。”
吃完羊肉粉,两人并排往回走。
过了上班点,路上的车辆和行人骤减,放眼望去,整条道路十分安静。
在路口等红绿灯时,沈栀突然开口:“何似,你过年还是要去你妈家里吗?”
何似想了想:“不一定。”
也不知怎的,袁芳居然很久没联系他了,以前经常给他打电话,他不接电话的话,袁芳就不停地给他发微信消息,甚至找到他家里。
可现在,要不是沈栀提起,他都忘了袁芳的存在。
好像袁芳已经消失很久了。
何似有瞬间的恍惚,定了定神,扭头发现沈栀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如果你要去的话,可以带上我吗?”沈栀说,“我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
何似有些犹豫,过年带人回家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懂——尽管回的是他妈那个家。
可沈栀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忍心再把对方撇下。
“好。”何似说。
沈栀本来没什么表情,听到这话,竟是一下子呆了好几秒,然后嘴角慢慢扬起。
这时,一缕晨光穿破云层倾斜而下,正好落在路边的两人身上。
何似看见他们老板的脸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中,连眼睫都被染上一层浅浅的金色,那双好看的眸子里淌出和阳光一样温和的光。
“谢谢你啊,何似。”沈栀说。
何似挠挠头。
这有什么好谢的啊。
第43章 你是不是傻啊?
周五开始放年假,周四下午,办公室里的气氛就热闹起来了,大家都没了工作的心思,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聊天。
对面的秦华甚至连衣服都穿好了,懒散地靠在椅子上,和倚着他办公桌的一个同事聊天。
“你和那个富婆确定关系了吧?”同事八卦地问。
“嗐,什么富婆啊?只是有点小钱而已,没到那种程度。”秦华捧着手机,视线黏在屏幕上,一边打字一边说,“早确定关系了。”
同事惊讶地嘿了一声,伸手推向秦华的肩膀:“动作这么快?你行啊。”
秦华挑挑眉毛,眼里都是得意,但还是故作谦虚地说:“都过去多久了,猴子都能进化成人了,我再不动作快点,怕是过完年还得单着。”
“也是,大家过年都回去相亲,也不知道我们办公室里有几个能成。”同事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对了,你不是说脱单就请吃饭吗?怎么还暗戳戳地脱了?你不厚道啊!”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听着这边动静的人都反应过来,纷纷起哄。
“秦华,说好的请吃饭呢?”
“对啊,你脱单了也不跟大家说一声,是不是想赖账?”
“我什么时候赖过账了?”秦华像是被戳到痛点,情绪瞬间拔高,激动地把手机拍到桌上,“这不是才谈上吗?八字都没一撇,要是我前脚请了吃饭,后脚就分手了,你们是不是还得回我一顿饭?”
其他人闻言,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嘘声。
“都谈上了,还叫八字没一撇啊?是不是非得结婚生小孩了,才叫有一撇?”靠在秦华桌上的同事摆了摆手,“行了,你不想请就不请吧,虽然请客的事是你答应了的,但是我们也不会强迫你。”
这话说得……
何似坐在自己位置上敲着键盘,没有特意去听那些人在说什么,却挡不住那些人嗓门大,每句话都往他的耳朵里飘。
他是有些烦的。
那些人并不喜欢秦华,还经常怼秦华,可一碰到这种情况,他们就像以往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地和秦华说话。
不过秦华也没多好。
何似甩掉脑子里的杂念,继续埋头干活,就在这时,那些人冷不丁地提到了他的名字。
“小何不是也在相亲吗?以后脱单了,记得请我们这些同事吃饭,别学秦华赖账。”
话题不知怎的就跳到了他身上。
何似把手上的事情做完,过了快一分钟,才抬头看去,只见那些人都围在秦华的座位旁,齐刷刷地盯着自己。
何似:“……”
“小何啊。”之前和秦华聊天的同事靠过来,把手搭在两个工位之间的隔板上,还是那副八卦的口吻,“你最近怎么样?有在发展的对象吗?”
何似扯起嘴角,惯性笑道:“还早。”
“那你可要抓紧了啊。”同事催促,“上次问秦华还在约会,这次问就确定关系了,你是年轻人,长得又不赖,速度应该比秦华快才对。”
何似嗯了一声,还没开口,经理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
“我说你们,到下班时间了吗?就在这里扎堆,要是老板过来,看到你们这样像什么话。”经理眉头一拧,张嘴就是一顿骂。
围在秦华座位旁的人都表情一变,作鸟兽散状。
经理一个箭步上前,直接堵住了刚才说话的那个同事的去路,骂骂咧咧道:“你是我们办公室的媒公吗?这么操心同事们有没有对象,要不要我给你发块奖牌?不然去老板那儿给你申请一个年底最佳媒公奖?”
“……”同事面露难堪,看了一眼埋头佯装努力工作的秦华,解释道,“经理,这不是快下班了,来唠唠嗑。”
“快下班了?那到底是下班了还是没下班?”经理冷着脸问。
同事小声回答:“还没……”
“呵,你也知道还没下班,没下班就继续忙,忙到下班为止。”
“好好好……”
同事赶紧溜了。
经理在他背后说:“自己摸鱼就算了,还打扰其他人上班,小何有没有对象用得着你操心吗?你放八百个心,他的速度肯定比你们都快,以后请你们吃席,别吝啬那点份子钱就行。”
秦华缩着脑袋坐在经理身后,完全没了之前的得意,生怕被殃及鱼池,缩着脖子跟一只王八似的。
直到经理走开,办公室里紧张的氛围才慢慢放松下来,秦华探头看了看何似。
“看来经理对你挺有信心啊。”秦华说。
何似:“……”
唉。
经理真的是……
说那些做什么。
何似没搭理秦华,继续啪啪敲着键盘。
秦华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复,低低嘁了一声:“真是小心眼,都老黄历的事了,还在记仇。”
何似敲键盘的手一顿。
其实他挺想告诉秦华,不是他还在为那件事记仇,是他过了实习期,和公司签了正式合同,就没必要再为了办公室里的人际关系多费心思。
秦华那张嘴像漏风的门一样,当普通同事还行,他不想再和秦华走得太近。
当然,这些话不能说。
于是何似目不斜视,看距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不到,便点开微信,翻起了班级群里的消息。
班级群里经常有人聊天,但最近快过年了,大家都忙起来,群里已经安静了好几天。
这次是上次拍婚纱照的那个男同学要结婚了,在群里发了电子请帖以及一篇还挺真诚的小作文,把很多潜水党都炸了出来。
班长这个积极分子自然到处吆喝,主动提出帮忙统计有时间参加婚礼的人员名单。
何似点进去时,群消息早就堆了几百条,他一目十行地看下来,正好看到男同学@他的内容。
[陈昌文:@何似]
[陈昌文:你能来吧?]
[陈昌文:初五那天,请柬上有地址,点进去就能看到定位]
何似有些犹豫。
他是不想去的,但他和陈昌文的关系确实不错,不然上次陈昌文也不会喊他过去吃饭了,他上学时忙于兼职,班级上和社团里的很多事都是班长和陈昌文在帮他。
毕竟是人家的婚礼,不去不行……
何似引用了陈昌文询问他的那条消息。
[何似:能]
班长回得比当事人陈昌文还快。
[班长:ok,目前确定到场人数共有十三个,可以坐两张桌子]
何似想了想。
[何似:班长,我这里有两个人,要两个位置]
消息一出,界面瞬间刷起屏来。
[???]
[得,又一个带对象的]
[我靠,何似,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这一声不响的]
[爆照爆照]
[就是,发张照片给大家看看,不知道哪个美女啃下了你这块骨头哈哈哈]
何似在输入框里打打删删,想了一堆解释的话,又意识到发出去后肯定还要解释更多。
算了。
让他们自个儿猜去吧。
*
五点半没到,办公室里的人就蠢蠢欲动了,拿好东西,相互说着新年快乐的话。
今天就是大年三十,这会儿在办公室里说了,晚上看春晚的时候连发微信祝福的时间都节约了。
时间一到,大家蜂拥出去。
何似照旧等到最后才走,来到楼下的老位置,发现沈栀没开车来,而是站在屋檐下面等着。
他小跑过去:“老板。”
沈栀闻言回头。
明明前两天还天气不错,眼看明天就要过年,今天居然又飘起了小雪,雪粒子飘到沈栀的帽子上和肩膀上。
何似环视一圈,确认周围没有熟人,立即伸手拍掉沈栀帽子和肩膀上的雪花。
“来了。”沈栀说,“你可以陪我去商场里逛逛吗?我想看看有没有要买的东西。”
“好啊。”何似一口应道。
公司附近有一条很出名的商业街,旁边便是一家更出名的商场,估计沈栀早就计划好了。
何似知道那家商场,但也知道那家商场的消费很高,二楼往上全是牌子货,因此从没去过,今天第一次去,还以为沈栀要逛高层的店,结果刚一进去,沈栀就带着他直奔负一楼的超市——
一家母婴超市。
“我听岑助理说,这个牌子的东西不错,所以一直想过来看看。”沈栀说。
何似还是第一次逛这种实体店,心下好奇,忍不住东张西望。
从某方面来说,在线下买东西比在线上买东西方便很多,他每次在淘宝上看母婴用品都是两眼一抹黑地到处搜,挑挑选选了一堆,付款时才发现买了不少重复的东西,而这家店做了大分类和小分类,哪怕随便沿着货架逛过去,也能看到许多还没买的东西。
何似看什么都新鲜,也看什么都想往购物车里放。
“老板,你看这个宝宝碗怎么样?”何似拿起一个青蛙形状的碗,双手捧到沈栀面前。
沈栀沉默,那张好看的脸上难得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你真的觉得好看吗?”
“好看啊。”何似说,“你看它多绿啊。”
沈栀:“……”
何似直乐。
其实也不是这个碗有多好看,就是很奇形怪状,一看就很抽象。
反正又不是他用这个碗。
再配一个抽象的宝宝勺就好了。
他问沈栀:“要吗?”
“你想要就要吧。”
何似把碗放进购物车里,没走几步,前面的沈栀蓦地脚步一顿,从货架上拿起一个勺子,默默放到碗上。
抬眼对上何似疑惑的目光,沈栀淡淡开口:“这是配套的勺。”
何似定睛一看。
那也是一个青蛙形状的勺,勺面是青蛙大张着的嘴巴,勺柄是青蛙扭曲拉长的身体。
果然十分配套。
何似噗嗤一声乐了出来,推着车跑上前,跟在沈栀旁边,歪过脑袋,笑嘻嘻地说:“老板真有眼光。”
沈栀说:“跟你学的。”
“那我还是挺有本事。”何似一脸美滋滋的表情,“竟然还有可取之处让老板跟着我学。”
沈栀无语地看向何似。
何似挂着笑脸,微弓起背,半趴在购物车上,坦坦荡荡地和沈栀对视。
说来神奇,以前他都不敢直视那双眼睛,心虚、紧张和忐忑等等情绪让他在面对沈栀时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面上的阴影里,可现在才过去几个月,他已经习惯注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的眸色很浅,像是凝结的琥珀,要是凑得近了,还能看见自己映在其中的面容。
这对何似来说仿佛有着某种魔力。
以前是不敢看,现在则是不想挪开视线。
身后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两人的对视。
沈栀的神态微微一松,扬唇说道:“你倒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何似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回:“在对外形象上查漏补缺是我们打工人的基本技能,你当老板这么多年,应该遇到过那种简历写得光鲜亮丽、结果招进来后只会用wps的人吧?”
“……”
沈栀诡异地沉默了。
何似乐得牙从没包住过,他就爱看他们老板的这种反应,很真实,很鲜活。
也让他很想一直看下去。
只是后面的脚步声逐渐向他们靠拢,不一会儿,就在他们身后停下,一道客气的女声说道:“两位顾客想选些什么?需要我为你们介绍吗?”
何似转头见是店里的导购员,摆了摆手说:“谢谢啊,不用了,我们自己逛逛。”
导购员点头,说了声好,但没有离开的意思,仍旧站在原地,面色犯难地看着他俩。
何似投去疑惑的目光:“还有事吗?”
导购员说:“如果要对宝宝进行母乳喂养的话,挑选产品也要根据妈妈的自身条件来哦,像哺乳文胸和乳垫都要看哪款更适合宝宝妈妈……”
何似:“……”
她在说什么?
怎么突然就说起来了?
“这两款是一套的,都是这个月才上的新款,这里的设计……”导购员拿过一旁的东西,叽里呱啦地介绍起来,说到一半,她问一脸蒙的何似,“宝宝妈妈没来吗?”
何似似有所感地抬头,看到了悬挂在货架上方那个醒目的牌子——
母乳喂养用品区。
何似:“……”
还是沈栀先反应过来,言简意赅地跟导购员说他们不买这个,然后一手拉着何似、一手推着购物车的一角,连人带车地一起拽走了。
等何似回神,脸上早已烧得厉害,他吐出口气,故作镇定地说:“老板,我们不需要买那些吧?”
沈栀看他一眼:“你觉得呢?”
何似没有吭声,然而落在对方脸上的视线不自觉地往下飘了几分,刚停到对方的胸口位置,就在余光中瞥见沈栀眉头一皱,拿起购物车里的一个玩偶就往他脸上怼。
可能想到玩偶很脏,还没碰到何似的脸,就被沈栀扔回了购物车里。
沈栀索性直接上手,张开五指覆到何似脸上。
“何似,你是不是傻啊?真是够了!”
“哎哟。”何似忙道,“我错了,老板。”
脸被沈栀用力推了一下。
当然也没多用力……
沈栀收回手,接过购物车,转身就走。
何似像跟屁虫一样地黏在后面:“老板,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啊。”
沈栀面无表情,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老板,你真的误会我了,我没有那些想法。”
才怪。
但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
“老板,你说说话嘛。”
“不想和你说。”
“……”何似叹气,跟在后面,张望一圈,居然看到一台放在全身镜旁的体重秤,应该是拿出来公用的,镜子和体重秤的外形都很卡通。
何似两眼一亮,连忙拉着沈栀和购物车过去。
“老板,这里有体重秤,你上去看看。”何似说。
沈栀看了一眼体重秤,语气平平地说:“称能用吗?”
“能吧,不能也不会放这里了。”何似嘴上这么说,但还是站上去试了一下。
电子屏上的数字不断跳动,在看到“8”开头的时候,何似心里也跳了一下,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就已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踩到地上。
扭头就见他们老板伸着脑袋,要往体重秤上瞧。
何似顺势把沈栀往体重秤上推。
“老板,你来看看多重。”
沈栀没有拒绝,规规矩矩地站上去。
电子屏上的数字又开始跳动。
不出两秒,跳动的数字定格下来。
75……
kg……
也就是150斤。
何似吸了口气,偏头看向同样一脸震惊的沈栀:“老板,你大前天说你第一次体检时多重来着?”
沈栀:“……”
“好像是一百二十四斤?”
“……”
“老板,你长胖了二十多斤啊……”话没说完,沈栀的手再次推到何似脸上,何似剩下的话被一声哎哟代替。
年夜饭是让园荟准备好送来的。
吃完饭后,沈栀回卧室洗澡,何似靠在沙发上,脚边躺着呼呼大睡的嘬嘬,他一边盯着好不容易放出来的小狗们在客厅里撒欢一边回微信上的祝福消息。
电视里的春晚一如既往地被当成了背景音。
每次过年回祝福消息简直就是一项体力活,平时联系的、不联系的人全都上来寒暄,群里也在时不时地@他。
何似屏蔽了所有群消息,只专心把祝福消息回完。
回到最后几个时,两条新消息突然跳出来。
[深渊暗黑暴龙兽:兄弟,新年快乐]
[深渊暗黑暴龙兽:有新发现吗?]
何似盯着这个没写备注的号看了半天,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加了这个人的好友,点进朋友圈一看,就在背景图上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何似:“……”
哦。
原来是老板的表弟。
叫盛骏来着。
他给“深渊暗黑暴龙兽”写上备注后,才回消息。
[何似:没有新发现]
[何似:老板最近深居简出,连在工作上见的陌生人都很少]
[盛骏:没看漏?]
[何似:我也不是成天跟着老板,只能跟你说我看到的]
[盛骏:好吧]
[盛骏:对了,最近没有奇怪的人去我哥家吧?]
何似认真想了一会儿。
还真没有。
除了那个照顾小狗的阿姨还会过来,家里压根看不到他和沈栀之外的人的影子。
除非家里进贼了。
可家里也没被偷过。
[何似:没有]
[盛骏:那就好]
[盛骏:我听毕助理说你每天都在给我哥遛狗是吧?好样的,就这样下去,继续盯着我哥周围,有陌生人出现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说完,一个转账甩了过来,上面附言——本人盛骏自愿赠与。
何似:“……”
他忙回。
[何似:太多了]
[何似:算了吧]
[盛骏:我让你收下就收下]
还挺霸道。
何似十分“勉为其难”地收了,心想老板这个表弟真是谨慎,不过也是关心老板,毕竟老板处于特殊时期,出不得一点差错。
以后他得再打起二十分的精神才行。
确实要盯紧老板周围的人。
对了,老板呢?
何似把撒欢的小狗们放回围起来的垫子上,朝沈栀的卧室走去:“老板?”
走进卧室,就听见沈栀的声音从卫生间里传来:“我在里面。”
何似过去敲门:“你还在洗澡吗?”
“何似,你进来一下。”沈栀说,“我腿不舒服。”
第44章 暴力版老板
何似连忙拧门进去,穿过外面的洗漱区,就见沈栀靠在最里面的浴缸里,泡在水中,自然没穿衣服。
浴室里的灯光开得很亮,又没有缭绕的烟雾遮挡,何似一眼瞧见沈栀露在外面的肩膀以及越往里走越能窥得全貌的胸膛。
突然间,他想起了下午在母婴超市里发生的事。
脚步无意识地顿了一下。
不过很快,他压下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浴缸前,只是眼神始终不敢往沈栀的胸膛上落。
“老板?你怎么了?”何似蹲下身,把手探入水中,熟练地摸索到沈栀的小腿肚上,“腿又抽筋了吗?”
沈栀点了点头。
何似感觉水都有些凉了,皱起眉头,一边给沈栀按着小腿肚一边说:“怎么不喊我?”
“喊了。”沈栀说,“家里太大,我喊到明天早上,你也听不见。”
“手机呢?”
“忘带了。”
何似叹气,把另一只手也放入水中,随即灵光一闪,他一脸贼笑地看向沈栀,建议道:“老板,不如我给你买个小天才手表,你时刻戴在手上,这样随时都能联系到我,办公室里那些有孩子的同事都这么做的……”
话音未落,沈栀抬脚在他手上踹了一下。
何似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只脚。
“这下不抽筋了?”
“抽筋也被你这张嘴气好了。”沈栀生气地说。
结果刚说完,嘶了一声。
得。
又抽筋了。
何似赶紧找了一条毛巾垫到马桶盖上,也顾不得自己穿着衣服,直接把沈栀从浴缸里抱出来。
等沈栀在马桶上坐好,他便一身湿漉漉地蹲到地上,拿起沈栀的一条腿,让对方踩在自己的膝盖上。
“你的衣服都湿了,先去换衣服。”沈栀想收回脚。
何似没让,单手按着沈栀的脚背,让对方继续踩着自己。
“没事。”他说,“先给你揉。”
“这样会感冒。”
“不是开了暖气吗?又不冷。”
“可你穿着湿衣服。”
何似妥协,放下沈栀的腿,站起身后,却没出去换衣服,而是双手交叉地拽起衣角,往上一掀,麻溜地脱了身上唯一一件衣服。
“好了。”他蹲回去,“裤子还能将就穿一会儿。”
沈栀没了声。
何似认真按了半天,才迟钝地发现沈栀也太安静了,抬头一看,顿时撞上一道一瞬不瞬俯视下来的视线。
沈栀双手撑在马桶盖的边缘,打湿的黑发全部捋到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以及挺拔的鼻梁。
这张好看的脸全部暴露在灯光之下,如此清晰,连从面颊上滑落的水珠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何似看得入神,呆了好些秒,反应过来,问道:“现在怎么样?腿还不舒服吗?”
沈栀动了动腿。
“好了。”
“没抽筋了吧?”
“没有了。”
话是这么说,可沈栀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又对视了片刻,不知道是不是浴室里的暖气开得太大,何似竟有一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正要起身,沈栀的手便伸了过来,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肌肤相触的瞬间,那种触电般的感觉又来了。
何似身体僵硬,气息却不受控地变得粗重,甚至光裸的臂膀上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几不可察地打了个颤。
“老板……”他喊道,“沈栀……”
随着话音的落下,沈栀的脸距离他越来越近,不多时,那张温软的唇覆到了他的唇上。
辗转亲了一会儿,距离拉开。
何似的气息更重,连呼吸频率都变得急促起来,他忽然觉得浴室里的灯光十分刺眼,像一朵朵巨大的白色绣球花在他眼前绽放,可能也是靠得太近,他有些看不清楚沈栀的脸。
然而沈栀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
“张嘴。”
何似一愣,哦了一声。
唇又覆了下来。
何似抬手攀上沈栀的后颈,五指嵌入湿润的头发,他张着嘴,学着沈栀那样探索。
但沈栀显然也不熟练。
两人磕磕碰碰,如上次那般,亲到后面,都气喘吁吁。
沈栀仿佛卸了力气,靠在他肩上喘息,双手圈着他的脖子,越收越紧,然后将唇贴在何似耳畔,喊了一声何似的名字。
何似头皮发麻,心底传出一阵战栗,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虽然他在这方面的经验不多,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老、老板。”
沈栀紧紧抱着他:“去床上。”
何似扯下挂在架子上的浴巾,把沈栀和自己身上的水都擦干净,抱着沈栀往外走时,他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上次喝了酒,一切都跟做梦似的。
这次没喝酒,可一切也跟做梦似的。
把沈栀放到床上,他终于敢正视对方的身体,卧室里的大灯没开,只有床头柜上的台灯亮着,暖黄的灯光像流水一样地淌到沈栀身上,足够他将每一处都看得清楚。
胸很正常,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个样子。
原本觉得很大的肚子在没了衣服的遮挡后,看上去也没多大了,只是腹部不再平坦,明显有隆起的弧度。
何似伸手覆上沈栀的肚子。
没有任何布料的阻隔,他终于感受到了对方皮肤的温度。
沈栀将手心贴上他的手背,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说道:“张医生说的,四个月到六个月之间都没事。”
何似惊讶地问:“你什么时候问的张医生?”
“昨天。”沈栀推了一下何似的肩膀,提醒道,“东西在抽屉第一层。”
何似起身过去拉开抽屉,只见里面装了满满当当的——
避孕套和润滑剂。
何似:“……”
这都是什么时候买的?
何似想把卧室的大灯打开,但沈栀没让,在昏黄的灯光下,他俯身下去,主动亲上沈栀的唇。
在爬上顶峰时,他内心澎湃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浪潮,小心翼翼地环抱住了沈栀,吻着对方额间渗出的细密汗水。
“老板……”他不停喊着,喊到后面,“老板”变成了“沈栀”。
得到沈栀的一声“嗯”后,很突然的,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余达文、梁玄二人和他们女朋友相处的画面,那个听过许多次的称呼在他舌尖绕了一圈,情不自禁地滑了出来。
“老婆……”
然而话到一半,就被一声哎哟代替。
何似猛地打了个激灵,又惊又诧:“老板,你掐我干什么?!”
这一掐真是用力,何似疼得直吸气,感觉自己的手臂上都要被沈栀拽下一块肉来。
他才知道以前沈栀有多收着力道。
沈栀回头,眼尾泛着一层红,眼睫上也还沾着细碎的泪珠,但表情分外冷漠,甚至隐隐有些怒火燃烧。
“何似。”沈栀说,“你把我当成女人了?”
何似蒙道:“没有啊。”
沈栀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也不说话,坐起来后,试图去拿扔在床尾的衣服。
“老板,你是不是又误会什么了?”何似也连忙爬起来,拿过床尾的衣服,却没给沈栀,而是将手一扬,把衣服扔到了不远处的沙发上。
沈栀唰地扭头看他,口吻没了平时的冷静,气道:“你在做什么啊?”
“还没洗澡,做完这事儿得洗澡。”何似下床想把沈栀往浴室里抱。可转念想到沈栀刚才的反应,他不得不撑到床边解释,“我什么时候把你当成女人了?你是男是女,我还不清楚吗?其他事就算了,你在这上面误会我,我太冤枉了!”
沈栀坐到床边,扯过被子盖到自己腿上。
其实他不是一个容易动怒的人,他最擅长的就是控制情绪,可怀孕这件事多少对他有了影响,有时候他根本压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旦上头,就跟脑子被浆糊堵住了似的,理智全没,所有反应全凭本能。
事后再想,只觉自己像是被鬼上了身。
上次在车里是这样,刚才也是这样,当他听见“老婆”两个字时,当真脑海一空,整个人犹如被泼了一盆凉水。
他一下子想到了何似和秦华去参加相亲活动的事,想到了那个那道喊“194”号的女声,想到了何似对杨何言说自己有老婆的话。
他想到何似以前并不喜欢男的。
就和他一样。
在和何似上床前,他想的也是找个合适的女人结婚。
不过现在情绪一散,沈栀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头,他的表情逐渐平静,沉默地垂着眼。
何似蹲到地上,仰头看着沈栀,他没穿衣服,这种姿势实在不雅,于是直接从沈栀身上扯了一截被子盖到自己身上。
这没皮没脸的动作让沈栀脸上有了起伏,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这么大的被子,你光扯我身上的。”
“就近原则嘛。”何似嘿嘿一笑。
沈栀看着他,嘴角也翘了一下,想到刚才的事,又撇下去,他脸色不太好看地说:“抱歉,我反应过激了。”
“这不重要。”何似抓住沈栀放在自己腿上的手,轻轻捏了两下,一本正经地说,“重要的是我没有把你当成女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我确实没有。”
沈栀说:“是我想多了。”
何似问:“你想到哪儿去了?”
沈栀犹豫了下,还是说道:“你以前不喜欢男人吧?”
“我以前是不喜欢男人,可我也没和哪个女人交往过,老板你不也是这样吗?我听你那些助理说,在和那个男的相亲之前,你也在和女的相亲,还相了很多次呢。”何似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有些酸溜溜的。
话音一落,一双手伸来,捧住了何似的脸。
力道很轻,和沈栀平时怼他的力道一样。
还是这样的老板好啊,他喜欢温柔版的老板,不喜欢暴力版的老板……
哦不……
也不是不喜欢,只要是老板都喜欢。
但谁会喜欢暴力啊!
“我是相过很多次亲,但都和那个男的一样,没有结果,很多都是见过一两面就结束了。”沈栀说,“我之所以选择把孩子生下来,是因为我想要一个家,这个家需要有除我之外的其他成员参与。”
何似被捧着脸抬头,台灯的光全部映入沈栀眼中,他又从那双眸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何似,我选择你也是认真的,哪怕我们认识不久,我不够了解你,可我已经把你当成家里的一员。”
何似微愣,动容开口:“老板,我也是认真的。”
说完,又忍不住解释。
“但你想想,男人和女人的差别多大啊,我再糊涂也不至于把你当成女人吧?我就是看余达文和梁玄他们经常这么喊他们的女朋友,刚才心痒,就想这么喊了,再说了,女人可没有我刚才帮你撸的那玩意儿……”
捧在他脸上的手迅速往前一挪,捏住了他的嘴巴,也成功阻止了他后面的话。
“闭嘴。”
“……”鸭嘴何似,“唔唔唔唔……”
第45章 新年礼物
原本打算看完春晚再睡,结果十二点没到,何似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房间里的窗帘拉得十分严实,光线透不进来,室内昏暗,看什么都有些模糊。
何似睁眼望着天花板的方向,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直至感受到了手里的一团温热。
他扭头看去,看不清楚,凑近了才看到沈栀面向自己的轮廓,沈栀枕着他的一条胳膊,呼吸均匀,睡得很熟。
何似小心翼翼地翻过一半身体,从仰躺变为侧躺,几乎贴到沈栀面前。
他刻意把呼吸放得很轻,却还是惊醒了沈栀。
沈栀抬起眼皮,对上他的目光,呆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窗户的方向。
“几点了?”沈栀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不知道。”何似习惯性地伸手在枕头底下摸索,摸完又摸床边,什么都没摸到,才想起来自己睡在沈栀的卧室里,手机应该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他想起身出去拿手机,可手臂还被沈栀枕着,又老老实实地继续躺好。
他伸手摸了摸沈栀的肚子。
可惜隔着一层睡衣的布料,还是昨晚脱了衣服后好摸。
“没哪里不舒服吧?”
沈栀又闭上了眼,往他身上靠了靠,然后轻轻摇了下头:“哪有那么容易不舒服。”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团温热直接贴到了何似身上,他低头就见沈栀埋头靠在自己肩上,似乎觉得不太舒服,又在他怀里把头仰起。
顿时,两人的脸只剩几厘米之隔。
这一连串的动作让何似心慌意乱,保持着一个姿势安静了快一分钟,才将手绕过沈栀肩头,把对方背后的被褥往上扯了扯。
还以为沈栀又要睡上一阵,结果没多久,便从何似怀里爬了起来。
何似下床拉开窗帘,温暖的阳光从窗外倾洒而下,今天大年初一,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他在客厅的沙发上找到自己的手机,拿起一看,都下午三点多了,上面的消息已经多到爆炸的程度。
点进微信,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拉进去的小群正热闹着。
小群没有名字,但里面都是熟人。
[毕助理:你们让我心里好慌啊]
[毕助理:要不要找沈总问一下?]
[马助理:你去问?]
[毕助理:我不要]
[毕助理:要问也是岑姐去问吧,岑姐跟在沈总身边的时间最久,也最了解沈总,要是沈总真的心情不好,她还能应付一下,要是我去了,肯定沦为炮灰]
[岑助理:毕明文,亏你说得出来这种话,你不想当炮灰,就让我去当炮灰,你有没有心?]
[毕助理:岑姐,你别急嘛,我就是觉得沈总肯定会给你面子]
[岑助理:我谢谢你啊,把我几分钱的面子看得有几斤重]
[经理:吵够没有?吵够了就派一个人去问,别在群里浪费时间了]
[岑助理:杨何言,你倒说得轻松]
[经理:呲牙.jpg]
[经理:我又不是你们总经办的人,我当然轻松]
[岑助理:所以谁去问?]
热闹的群瞬间沉默。
何似:“……”
他翻了一下前面的记录,发现群是早上七点多拉的,群成员正好是之前办年会的工作群成员,所有人都在——除了沈栀。
何似有些惊讶,又确认了下。
的确没有沈栀。
好家伙……
“怎么了?”沈栀的声音从餐厅那边传来。
何似抬头发现沈栀手里拿着一袋吐司,似乎准备做点吃的。
他忙问道:“你饿啦?”
“是有点饿,晚上不是要出去吃吗?先随便应付一下。”沈栀举起手里的吐司,“吃吗?”
“好。”何似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我来弄。”
“没事,就煎一下吐司而已,不是什么大工程。”沈栀避开了何似要拿吐司的手,但也没往厨房里走,视线往何似手上瞥了下,“怎么了?”
何似愣道:“什么怎么了?”
“刚才你看手机的表情有点严肃。”沈栀说,“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哦,没有。”何似哪儿好说同事们拉小群的事,倒不是背不背刺同事的问题,而是这种事没必要闹到沈栀面前。
他随口解释了下。
“消息太多了,回都回不完。”
沈栀露出恍然的表情,收回目光,转身朝厨房去了。
何似跟在后面,站在厨房门口,看沈栀熟练地往平底锅里倒着橄榄油,才把注意力放回手机上。
翻了一遍记录,终于明白前因后果。
原来是以前每次大年三十的晚上,沈栀都会在几个工作群里发超大额的红包,大家各凭手气,去年岑助理的手气最好,抢到了一个月的工资,过完年回去,还被起哄请总经办的所有人吃了一顿饭。
所以比起过年,大家更期盼的是沈栀的过年红包。
然而今年什么都没有。
所有人从春晚开始就盼着了,从开始盼到结束,又从晚上盼到白天,盼来了一个寂寞。
沈栀像消失了一样,别说发红包,连面都没在群里露一下。
一时间,大家众说纷纭,几个公司的人不敢在大群里说什么,都拉了小群蛐蛐这件事。
何似看得眉头直皱。
“你要几个蛋?”沈栀突然问,“两个?还是三个?”
何似抬眼看去,沈栀正在烹饪台前忙碌,背对着他,有身体挡着,看不到在忙什么,但能看到双手一直在动,头也微微低着,露出一截光洁的后颈。
“三个。”何似说。
“好。”
小群里,消息又滚动了起来,还有人@他。
[毕助理:@何似]
[毕助理:对了,小何,你这几天还在帮沈总遛狗没有?]
何似想了想。
[何似:在]
[毕助理:你见到沈总没?]
[何似:见到了]
[毕助理:!!!]
[岑助理:沈总怎么样?他没事吧?]
[何似:他很好,没有你们说的这些事,你们想多了]
[岑助理:真的?]
[岑助理:沈总没遇到什么事吧?]
[何似:应该没有]
[马助理:那就好那就好……]
[马助理:嘉益里都有人说明年要裁员了,什么鬼啊,这么荒唐的话都能传出来]
[毕助理:就是啊,不知道那些人咋想的,只是没发红包而已,瞧他们急成啥样了]
[经理:所以红包呢?]
[经理:红包还发吗?]
[经理:老天鹅,我都回老家了,现在脚边一群小孩嗷嗷待哺啊,我就等着老板的红包救命了!]
[岑助理:……]
[岑助理:抠死你得了@杨何言]
[经理:啊啊啊啊啊啊]
[经理:我要红包!]
何似:“……”
服了。
沈栀做好吃的,一手端着一个盘子出来,见何似还在盯着手机,问了一句:“群里在说我?”
何似冷不丁听到这句话,吓了一跳,险些没把手机拿稳。
不过他的反应相当于默认了。
沈栀把盘子放到餐桌上,又回去拿餐具,顺便问道:“说我什么了?”
何似跟在沈栀后面,讪讪地说:“他们说你昨晚没发红包。”
沈栀脚步一顿,诧异回头:“我忘了!”
说完,放下餐具,到处找手机,也不知道昨晚把手机放到哪里了,何似帮着一起找了半天,还是在沙发缝里找到的手机。
何似问:“老板,是公司规定每个年底都要发红包吗?”
“不是。”沈栀拉开椅子坐下,“我自己发着玩的,以前过年无聊,看看有谁和我一样守着这些电子产品。”
何似:“……”
敢情是老板的恶趣味。
“昨天睡得早,倒把他们忘了。”沈栀拿着手机翻了一会儿,表情依然平静,说出来的话却石破天惊,“才一次没发红包,怎么就猜到裁员上面去了。”
何似正在喝水,闻言当场呛到。
沈栀赶紧扯了张纸递给他:“没事吧?”
何似用纸捂住嘴,连连摆手,等咳嗽完,他无比惊骇地问:“老板,你怎么知道他们说什么了?!”
“群里的陈助理,你有印象吗?”
“陈君?”
“对。”
“她怎么了?”何似对陈君有印象,但印象不深,因为陈君话少,在群里的存在感极低,只有在外面遇到非常难啃的骨头时,总经办才会把事交给她。
“他就是盛骏。”沈栀淡淡地说。
“……”何似震惊,“陈君不是女的吗?!”
“随便填的信息而已,盛骏没和我们签合同,也没入职,名字和性别都可以随便填。”沈栀说,“但‘陈君’的号都是我在用,只有遇到需要他来解决的事时,我才联系他。”
“……那以前‘陈君’说的那些话都是你说的?”
“嗯。”
“你手机上也登着‘陈君’的微信号?”
“嗯。”沈栀翻转手腕,将手机屏幕朝向何似。
何似定睛一看,果然看到了那个新拉的小群,消息还在滚动,换成了经理怂恿岑助理找沈栀要红包。
何似:“……”
他突然同情起这些同事了,都以为是在背后蛐蛐老板,殊不知他们全暴露在老板的眼皮子底下。
可老板也很无辜啊!
“陈君”既不在总经办坐班,也鲜少在群里说话,可他们建这种群都要拉上“陈君”,也不知道老板看了多少员工们蛐蛐自己的话。
想到这里,何似有些难受,攥紧手里的刀叉,看向沈栀。
正想说点安慰的话,却听沈栀开口:“你的手机呢?”
“啊?”何似放下刀子,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在呢,怎么了?”
“你也在总经办的工作群里吧?”
“我在去年建的那个新群里。”何似说,“之前他们应该有老群,我没在老群里。”
沈栀说了声好,点了几下屏幕,又说:“我要发红包了。”
何似刚点进群里,一个红包便冒了出来。
他顺手点开。
13.30元。
何似:“……”
沈栀看他表情不对,问道:“抢了多少?”
“十三块三。”何似反问,“老板,你发了多少钱?”
“一千。”
“……”
“你这手气……”沈栀叹气,“我再发一个。”
与此同时,红包被群里的人火速抢光,原本冷静的群瞬间热闹起来,消息疯狂刷屏。
[沈总来了!]
[沈总威武!]
[沈总新年快乐!]
[怎么又是岑姐手气最佳?每次都是她抢一百多!]
正说着,又一个红包冒了出来。
何似立马点开。
“多少?”
“八块五。”
“……”沈栀不说话了,默默发了第三个红包。
何似心里悲愤难当,把手机放到桌上,甩了甩双手,随即拿起手机,一边嘀咕“老天保佑”一边点开红包。
200.00元!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手机。
反应过来后,激动得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老板,我抢了两百块钱!抢到上限了!”
每个红包的上限就是两百块钱。
沈栀被他的情绪感染,看着他笑。
何似捧着手机乐了好半天,直到听沈栀说先吃饭,才坐回椅子上,刷了一下群里消息,没想到群里的人比他还激动,满屏都是感叹号。
他感觉不对,点回刚才的红包,往下一拉。
只见一串灰色小字写着——
10个红包共2000.00元,24秒被抢光。
再往下是详情,每个人都抢了正正好好的两百块钱,连沈栀自己都抢了两百块钱。
何似:“……”
只有向来手气最好的岑助理表示抗议。
[岑助理:沈总!哪有这么发红包的!]
*
红包雨下了一个下午,从工作小群到公司大群,只要是沈栀在的群,都雨露均沾。
晚上七点多,红包雨结束,因为下雨的何似要跟着沈栀出去吃饭了,这几个小时里,他拿着自己和沈栀的手机,左手发红包,右手抢红包,也是累得够呛。
还好战绩惊人!
因此吃完晚饭,何似主动结掉了高达四位数的账单。
一下午白干。
何似:“……”
唉。
回到家里,两人一起遛完嘬嘬,何似从自己卧室的衣柜深处掏出一个盒子,他拿着盒子敲响了沈栀书房的门。
其实书房的门没关,透过门缝就能看到沈栀坐在偌大的办公桌后面,正拿着一份文件在看。
听到声音,沈栀头也没抬:“你敲什么门?直接进来就行。”
何似推门进去。
沈栀放下文件,瞧见何似手里的盒子,有些惊讶:“那是什么?”
“我给你的新年礼物。”何似把盒子放到桌上,“老板,新年快乐,愿你在新的一年里,生活美满幸福,健康平安快乐。”
想到沈栀以前的工作狂属性,他多说了一句。
“事业也蒸蒸日上!”
沈栀的表情略有些呆,抬头望了何似好一会儿,眼睁睁看着何似弯下腰来,在他唇上亲了下后,他蓦地回神,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谢谢你。”沈栀认真地说,然后拿过盒子,当着何似的面就拆开了。
是一双鞋子。
“这是我拜托毕助理找人帮我做的。”何似摸了摸鼻子,说道,“我看你的脚还是有些肿了,现在又是冬天,穿普通鞋子肯定不怎么好受,我就定做了这么一双,正式场合肯定不能穿,但平时上班可以穿。”
说完,赶紧补充。
“我定制了两双,款式不一样,你可以换着穿,但另外一双工期长,年前才做好,要等年后才能寄给我了。”
其实两双鞋子都不够塞他们老板衣帽间的牙缝,可定制鞋子着实不便宜,仅是这两双鞋子就花光了他的年终奖和一月的工资。
今年意外太多,本以为转正后能存更多的钱,结果存的钱还没去年多。
首付遥遥无期啊。
算了。
老板高兴就好。
何似看着自家老板,突然觉得买房也不一定就是他必须要做的事,他买房是为了搬出那个家,可现在,他早就不住那个家里了。
“何似。”沈栀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我也有礼物要给你。”
说着,竟从桌后抱出一个足有一米高的长方形礼盒。
何似都看呆了。
礼盒被包装得十分精美,用红丝带缠着,还打着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沈栀把礼盒放到茶几上,自个儿也坐到了沙发上。
何似激动不已,跑到茶几前,看了看礼盒,又看了看沈栀:“老板,这么大一个礼物是给我的?”
沈栀点头:“拆来看看?”
何似蹲下身摸了摸礼盒,都舍不得拆了,喃喃地说:“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新年礼物!”
确切地说,是第一次收到礼物。
他以前连生日礼物都没收到过。
他妈离开得早,他爸甚至不记得他的生日,只有关系好的余达文和梁玄为会他庆祝生日,可以前都是学生,没那么多钱,余达文和梁玄能做的只有在他生日那天凑钱给他买个蛋糕,再大一点就分开了,等再和好时,他已经不喜欢过生日了,自然也不会收任何人的礼物。
那种小孩在生日时、六一时、圣诞时、新年时坐在一堆礼物盒里拆礼物的画面,他只能在看电影时看上一眼。
沈栀也不催他,任由他半蹲在茶几前磨磨蹭蹭,直到何似准备拆礼物了,才稍稍坐直身体。
何似拆得很慢,恨不得把包装纸完整留下,但显然不可能,他收好红丝带放到一旁,深吸口气,打开盒子——
里面居然还装着一个礼物盒。
依然包装精美,用红丝带系着蝴蝶结。
何似一头雾水,扭头问道:“老板,里面怎么还有一个盒子?”
沈栀微抬下头:“继续拆。”
何似只好耐着性子继续拆,谁知拆完第二个礼物盒,里面又有第三个礼物盒!
这次他没再问,还是埋头继续拆。
就这样一直拆,拆得地上堆满盒子和包装纸,拆得一米高的礼物盒只剩一个巴掌大小。
最后拆开巴掌大小的礼物盒,里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何似:“……”
他把盒子拍到茶几上,一腔被耍的火气,说出来的话却是委屈中带着一点点的埋怨:“老板,耍猴都没你这么残忍!”
沈栀一脸憋笑的表情:“你不是说从小到大没拆过礼物吗?我这不是让你拆个够吗?”
“……”何似无语,“那礼物呢?拆完得有礼物才行啊,你让我拆了一堆空盒子。”
“有礼物。”沈栀说。
“哪儿?”何似故意把手抬到眼前,夸张地张望一圈,“礼物在哪儿?我怎么只看到一片空气?”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何似身形一顿,目光唰地落到沈栀身上,他放下手,安静地注视着沈栀,不多时,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沈栀:“……”
他对何似招了招手。
何似反应极快,几乎是瞬间就贴了上去,嘿嘿笑道:“老板……”
话没说完,一只手轻轻拍到他的脸上,将他用力往后一推:“你再乱想试试。”
何似哎哟一声,索性一屁股坐到沈栀旁边:“老板,不是你说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是说这套房子。”
何似一愣。
“何似,你不是一直很想攒钱买房搬出那个地方吗?我来实现你的心愿,我让你一步到位。”沈栀说,“这套房子,我送给你了。”
第46章 似儿,救我……
翌日一早,何似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躺在自己怀里的沈栀,他昨晚又睡在了沈栀的卧室里,不过什么都没做。
跟着躺了一会儿,感觉沈栀睡得很熟,便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臂从沈栀的脑袋下面抽了出来。
来到客厅,茶几上放着昨天签好字的房屋赠与合同。
何似揉了揉眼睛,拿起合同又来回看了好几遍。
看到后面,他又高兴又惆怅。
高兴的是平白无故得到一套房子,以后都不用辛苦攒首付了,惆怅的是这个小区在城里,地段好,一平的价格可以买下他那个老小区的一间卧室,他对捡便宜这种事也不排斥,就是这套房子的价值太高了,收着有些烫手。
何似放下合同,在身上摸了一圈,没摸到手机,才想起来自己穿着睡衣,身上根本没有口袋。
他起身要回沈栀卧室,刚走两步,就听见卧室里传来沈栀的喊声。
“何似?何似!”
何似心头一跳,还以为又出什么事了,赶紧跑回卧室。
进去就见沈栀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一副准备下床的样子。
何似脚上跟穿了溜冰鞋似的,嗖的滑了过去,滑到沈栀身前,他熟门熟路地蹲下身,伸手摸向沈栀的一条腿。
“腿又抽筋了?”
“何似……”
“哪条腿抽筋了?”
“不是。”沈栀的身体微往前倾,把手搭上何似的肩膀,“你刚才去哪儿了?”
何似一愣,这才抬头。
“啊?”
沈栀垂眼和他对视,似乎从他脸上确定了什么,紧绷的神情才逐渐放松:“没事,我还以为你出门了。”
何似疑惑地说:“我出什么门?老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放假不出去做兼职的话,都能闲得长霉。”
说完,又担心地问。
“你腿没事吧?”
“没事。”沈栀说,“没抽筋。”
“那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何似还是不放心。
“也没有,我好好的。”沈栀说着,要把腿往床上收,却被何似一把抓住两只脚的脚踝。
何似将沈栀的脚踝并拢,只用一只手抓着,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往前摸上沈栀的肚子:“肚子呢?有没有不舒服?”
他的动作非常迅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练出来的,明明都没摸过几次沈栀的肚子。
“是不是比上次大了一些?”何似一本正经地说。
“……”沈栀无语,“才几天,能长多大。”
何似想想也是,张开五指覆在沈栀的肚子上,一边上下左右地摸一边嘀嘀咕咕地说:“我再摸摸看。”
沈栀不说话了,抱起双臂,面无表情地看着何似。
在对方沉默的注视下,何似越来越心虚,想收回手,结果被沈栀一把按住。
“想摸就摸。”沈栀说,“别找那些乱七八糟的借口。”
何似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怕你不喜欢被人摸肚子嘛。”
“是不喜欢。”沈栀说。
何似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你又不是别人。”沈栀又说了一句。
这下何似愣了许久,回过神来,满脸动容,他忍住了上前抱住沈栀的冲动,起身弯腰,只是轻轻揽了一下对方的肩膀。
“老板,你真好啊。”
松开手后,何似抬起沈栀的脚放到床上,等沈栀靠到床头,他也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床:“老板,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把我家的房子卖了,卖的钱和我存的钱一起全部给你,就当是我用那些钱买了这套房子。”何似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那些钱肯定不够,但已经是我能拿出来的全部了。”
“可以。”沈栀没有拒绝,“你准备怎么卖?”
何似想了想说:“我找个时间回去一趟,拍些照片打印到纸上,再写个售房信息,把传单往附近贴一贴,看能不能找到买家。”
最省事的方法自然是找中介,可中介费不便宜,能自己把房子卖出去的话,何似还是想自己卖。
沈栀理解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给出建议:“我看你们小区里的人相互之间都很熟悉,你可以把卖房的事告诉那些邻居,或者在保安面前说几句,兴许他们能帮你找到买主。”
“好。”何似在床头柜上找到自己的手机,他拿过手机,又扔在床上,实在忍不住了,转身轻轻抱住沈栀。
沈栀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老板。”何似黏黏糊糊地喊,“这套房子真的给我吗?”
“不是合同都签了吗?”
“我就是感觉好不可思议。”何似说,“我居然要在城里有房子了,这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虽然我口口声声说要买房,但是房子太贵了,我家的房子顶多卖四十万出头,还要再凑四五十万,才能凑够我看的那些房子的首付,装修还要钱,以现在的行情来看,没有十几二十万根本装修不了。”
沈栀没有插话,安静地听着何似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等何似说完,他突然喊道:“何似。”
“嗯?”
“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想搬出来?”沈栀扭头看着黏在自己身上的何似,“你那个房子是离市区远了些,也不够新,不过比起很多人租的房子,已经很不错了。”
何似听得呆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略微凝固。
他努力回想。
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是啊。
那套房子确实不错,他住了十多年,楼上楼下都是关系很好的邻居,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有了搬出去的念头。
随着时间的推移,念头越来越根深蒂固,几乎成了一种执念,他省吃俭用,舍弃了一切不必要的花销和娱乐,就是为了存钱重新买一套房子。
“我、我忘了。”何似想得头疼,闭了闭眼。
下一秒,一双温热的手捧住了他的脸。
“想不起来就算了。”沈栀主动在他唇上亲了亲,轻声细语地说,“算了,何似。”
晚上。
何似依然睡在沈栀的卧室里,迷迷糊糊间,他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过去,再睁开眼,自己竟然没在沈栀的床上,而是端坐在以前卧室里的书桌前。
窗户就在书桌上方,玻璃窗关得严实,但窗帘没拉,可以看见外面天色已经暗下,小区里的其他楼房都亮起了灯光。
他低头看去,发现自己双手捧着手机,正在和群里的余达文、梁玄聊天。
[梁玄:似儿,不然你还是和我们一起进厂吧]
[梁玄:进厂是辛苦了些,可包住啊,你在家里呆着,白天能出去做兼职,晚上不照样回去,要是你爸哪天发起疯来,又把你打进医院,我和达文隔这么远,都没办法回去帮你]
[余达文: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余达文:明晚八点之前,我要把名字报上去]
他看见自己的拇指在手机上敲打。
然后回了消息。
[何似:好]
放下手机,他起身走出卧室。
这套房子的面积不大,卧室外面就是客厅以及单独隔出来的餐厅,客厅里没开灯,只有开着的电视机散发出蓝白闪烁的光,不过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大,已然成了噪音,填满了整个客厅。
何似脚步微顿,视线扫向沙发前那个烂醉如泥的男人。
男人的下半身瘫到地上,只有双手还在沙发边缘搭着,本来阖着眼睛要睡不睡,似乎被何似开关卧室门的吱呀声吵醒,他猛地坐直身体,一双被电视机的光照得往外凸起的眼睛死死瞪着何似。
“你要去哪儿?”男人用沙哑难听的声音问。
“上厕所。”何似冷淡地回。
说完要走,却被男人喊住。
“喂,去给我买包烟。”男人大着舌头地吩咐,“就我常抽的那个。”
“不去。”何似继续往卫生间里走。
走到一半,一节卷纸朝他扔来,正好砸到他的后脑勺上,卷纸从他身上滚落下去,又从他脚上滚到墙边,拉出一长条雪白的纸。
“老子让你去买烟,你他娘的再走一步!”男人的咆哮声在身后响起,同时伴有一些粗重的喘气声。
何似回头看去,只见男人正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
男人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红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又仿佛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和他外貌相似的人。
“你竟敢不听我的话……真是皮痒了……”男人愤怒至极,爬起来后,摇摇晃晃地低头找了一圈,没找到常用的衣架,便随手操起茶几上一个喝空的啤酒瓶,将瓶身指向何似,“看老子打不死你!”
何似拔腿就往卫生间里跑。
“站住!”男人怒吼,“狗崽子……老子当初怎么没把你掐死,你给老子站住,老子今晚就打死你……”
话音没落,忽然听见砰的一声。
男人像是摔倒了。
何似没往回看,一头钻进卫生间里,并以最快的速度把门反锁,他转身靠到门上,一边喘气一边将全身的力气都抵到门上。
然而想象中被男人暴怒地撞门的画面没有出现,外面十分安静,仿佛连刚才男人的怒吼都是他的幻觉。
何似把耳朵贴到门上,听了一会儿,仍旧没听到任何动静,他走到洗手池前,洗了个手,本想用水泼脸,但想到什么,又放弃了。
他抬头时,镜子里的他也在抬头。
那个“他”有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但右眼周围青了很大一块,眼皮都高高的肿了起来,看着触目惊心。
何似的目光落在镜中自己的脖子上,那里有许多杂乱的掐痕。
几天前的下午,他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当天晚上,男人就在家里发疯。
因为他选了c市里离这个家很远的一所学校,男人想让他上附近的一所大学,不仅方便周末回来,而且一有机会就可以办理走读手续。
男人想把他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时刻盯着,其他的都不会在意。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反抗,对男人动了手,却得到了男人更加疯狂的报复,趁他睡着时掐住了他的脖子。
何似直愣愣地站了许久。
卫生间里没有冷气,加上门窗紧锁,这个小小的密闭空间像蒸笼一样,蜿蜒的汗水爬满何似的脸,十几分钟过去,他身上的短袖都湿透了。
他转身拧开卫生间的门,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男人还在客厅的沙发前,却是倒在一片血泊中,四肢抽搐,无法爬起来。
不过男人没有昏迷,意识还在,凸起的眼睛转向何似这边,张开嘴巴,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救……救我……”
何似呆滞地站在血泊前,良久没有动作。
“似儿……”男人颤颤巍巍地向他伸手,想拽他的裤脚,“打电话……救爸爸……”
何似如梦初醒,猛地后退一步,他躲开了男人的手,飞快回到卧室,拿起桌上的手机,可在按下“120”三个数字后,悬在屏幕上的拇指始终没有落下去。
最后,他关了手机,安静地坐回了椅子上。
时间继续倒流。
男人臃肿的身材很快变得正常,他辞掉了工作,每天都和狐朋狗友们在外面喝酒,冬天的雪都拦不住他出门的步伐。
何似的小学放了寒假,他独自呆在家里,做完作业后会拿着男人留的一点钱出去买菜。
这天傍晚,他刚走出小区,就被一个人拽到一个偏僻的空地上。
那个人穿着一件非常蓬松的羽绒服,帽子挡住了上半张脸,故意佝偻下去的身形不比还是小学生的何似高太多,看着有些猥琐。
可即便如此,何似也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似儿……”那个人用冰冷的双手捧住何似的脸,声音里带上哭腔,仰了下头后,羽绒服的帽子往后掉了些,袁芳那张满是泪痕的脸露了出来。
何似提着菜篮子,茫然地被袁芳拥入怀里。
“似儿,我的似儿啊,你这脸上怎么都是青的?他经常打你吗?”袁芳哭哭啼啼,泪水好像怎么都流不尽。
但时间紧迫,袁芳没敢耽搁,抹了把脸后,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和一百块钱一块儿塞到何似手里。
“这是我的地址,明天下午五点到六点之间,你躲开你爸爸,偷偷来这里找我,你知道这个地方的,四点半从家里走,五点半左右能到,找不到就问人,问不到的话,打地址上面的电话,是我的手机号码。”她抚摸着何似的冰凉的头发和冻出疮的耳朵,闭了闭眼,泪水又开始流,“这次不管你叔叔同不同意,妈妈一定带上你一起走。”
何似低头看手里的纸。
把被汗水浸得皱巴巴的纸展开,上面写着——
红星五路56号。
“红星五路56号,记住了吗?”袁芳说,“似儿,来红星五路56号找我。”
“红星五路……56号……”
何似猛地睁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头床头柜上的台灯不知何时打开的,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床这边的小片范围,他过猛的动作吓到了旁边已经坐起来的沈栀。
“何似!”沈栀喊道。
何似胸膛起伏,用力喘了口气,他扭头看向沈栀:“老板,我想起来了!”
沈栀又惊又诧,夹起的眉宇里都是担忧,他问:“你想起什么了?”
“红星五路56号。”何似掀开被子,翻身下床,“我妈在那里等我,我得去找她。”
第47章 我想回去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了很大的雪,寒风肆意,雪花飞舞,地上没来得及清扫,已经堆起一层很厚的冰碴子。
何似一脚踩进雪里,听见了鞋底摩擦冰碴子发出的咯吱声响。
天还没亮,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微弱的路灯光被密密麻麻的雪花遮挡,完全看不清前面的路。
何似走得艰难,风夹着雪拍到他的脸上,刺痛感十分明显。
“何似!”
他脚步一顿,听见身后有人在喊自己。
“何似!”那道声音变清晰了,“你等我……”
何似哈出一口白气,忍下心头的着急,转头看去。
沈栀刚从楼里出来,手里拿着东西,等走近了,才看清是围巾和帽子。
他一股脑地把围巾和帽子套到何似身上。
刺痛感有所减缓,被吹得冰凉的脖子被一阵暖意包裹,何似两眼发热,抖着声说:“老板,怎么办?我妈还在等我,我要去找她。”
沈栀拉过他的手。
何似的手和他的身体一样冰凉,犹如扑向火源的飞蛾,他急不可待地反手抓住了沈栀的手,想死死拽住这冰天雪地里的一点温度。
沈栀被他抓得皱了下眉,嘶出一声,但没挣扎,反而上前一步,用另一只手抚上何似的脸。
“你妈在哪儿?”
“红星路56号。”何似语速飞快,声音里隐约带上哭腔,他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急得团团转,“老板,我妈在红星路56号,我要去红星路56号。”
“我带你去。”沈栀说,“我们开车去好吗?这里离你家太远了,我们走不过去。”
“好。”何似贴着沈栀,“老板,我听你的。”
他们走得太急,门都没关,嘬嘬从楼梯溜了下来,围着他们直叫唤,何似想把嘬嘬往家里赶,可嘬嘬怎么都不肯回去。
沈栀索性在拿车钥匙时也拿上了嘬嘬的衣服、鞋子和狗绳。
车子往何似家的方向驶去,沈栀开车,何似抱着嘬嘬坐在后座。
明明车里开着暖气,可他就是冷得浑身发抖,仿佛回到了上次见到袁芳的那个雪天,袁芳抱着他哭,他只觉得冷,连袁芳落在自己脸上的眼泪都是冷的。
“老板。”何似口齿不清地说,“我上次没去,你说我妈会不会生气?她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所以这么久都不联系我。”
他想起来了。
袁芳已经很久没联系他了。
以前袁芳经常找他,现在是真的消失了。
因为他上次没去吗?
他放了袁芳的鸽子。
他让袁芳失望了。
嘬嘬似乎感受到了何似起伏不定的情绪,嘴里发出两声低叫,在他怀里转了半圈后,将下巴搭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始终维持着一个姿势地抱着嘬嘬,从后视镜里望向沈栀,脸上写满无措和忐忑。
“老板,我不是故意不去的。”何似忙解释道,“我只是……我……我……”
他的记忆格外混乱,像有一只大手将关于袁芳的事全部抹去,而就在刚才,他无意间发现了那些被抹掉的内容。
但那些内容已经变得乱七八糟。
他努力回忆,努力拼凑那些碎片。
“我只是害怕。”何似转头,看到了车窗上映出的那张脸,是他的脸,眉头紧锁,表情悲伤。
他直愣愣地和车窗上的自己对视。
“何似……”沈栀开口。
“老板,我只是害怕。”何似喃喃地说,“我太胆小了,我不敢偷偷出去,我怕被我爸发现,他又会打我。”
最终那张纸条并未派上用场。
那天,何似趴在窗户前,从下午四点多趴到晚上八九点,从白天趴到黑夜,直到他爸醉醺醺地回来,倒在沙发上,他也没有蓄起一点离开的勇气。
他爸中途醒来,叫他煮面,他站在厨房里的灶台前,看着火舌舔舐锅底,摸出藏在衣袖里的纸条,放上去烧干净了。
他太胆小了。
他不敢去找他妈,不敢反抗他爸。
他好像从未为自己做点什么。
“老板。”何似猛一抽噎,眼里掉出泪来,他慢慢恢复冷静,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泪水源源不断地往下掉,“老板……”
沈栀开着车,下雪天必须更加注意,他没有回头,只是一遍遍地应着何似的话:“我在。”
“老板。”
“我在。”
“老板。”何似说,“我好难过。”
他心里被挖了一块,原以为时间能够治愈,可转眼过去十几年,那块被挖掉的地方已然变成一个漆黑的洞。
车子停在小区门外,何似下了车,从小区门口开始沿着一个方向走。
红星路就是小区后面的后面的隔壁那条街,平时步行过去只要半个小时不到,此时天还没亮,夜空中飘着雪,步行艰难,怕是要走半个小时以上。
何似让沈栀在车里等,沈栀不肯,牵起嘬嘬执意下车。
道路旁竖起两排路灯,照亮了前行的路,也把密密麻麻的雪花照得一清二楚,何似一只手拉着沈栀、一只手牵着嘬嘬,朝以前不知在脑海里想象过多少次的那条路走去。
穿过一条街。
再穿过一条街。
往左走到一个小的十字路口,抬头看去,就能看到一个蓝底白字的路标,左边写有方方正正的三个字——
红星路。
他松开沈栀的手,把嘬嘬的狗绳递给沈栀,然后大步流星地朝前走。
走着走着,变成了跑。
鞋子踩在雪上,咯吱声响个不停。
“56号……”他嘴里不停哈出白气,气喘吁吁地寻找,“56号……”
他一路数着街边店铺的门号,终于数到56号时,心跳加快,极度紧张的情绪勒紧他的脖子,让他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56号。
这里就是56号。
他抬头看了一眼店铺的招牌,以前开在这里的自强食店已经没了,店铺经过无数次转手,现在是一家五金店。
那袁芳呢?
何似张望一圈,没找到袁芳的身影,他的手有些抖,从兜里摸出手机,翻遍通讯录,却没再找到那个“妈”的备注。
再翻到微信。
还是没有。
袁芳的联系方式凭空从他手机里消失了一般。
何似站在原地,拿着手机,仿佛有一盆冷水从头浇下,他的心跳恢复平静,气息拉长,他的表情从激动到疑惑,又从疑惑变为急切。
他疯了似的在手机上寻找袁芳留下的蛛丝马迹,以前的通话记录,以前的短信,以前的微信消息,甚至是以前袁芳给他朋友圈点赞的提醒。
可什么都没有。
何似愣愣望着手机,半晌,蓦地抬头,看向已经牵着嘬嘬走到自己面前的沈栀。
“老板。”何似想抓头发,抬手才发现自己戴着帽子,只好抹了把脸,他说,“我妈不见了,她是不是走了?她跟着她的新家走了。”
沈栀表情复杂:“何似……”
“不行。”何似突然话锋一转,笃定地说,“我要找找,说不定她就在这附近,说不定她还在等我,说不定我能找到她。”
沈栀微微一顿,过了片刻,他说:“好,我和嘬嘬帮你一起找。”
红星路很长,何似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回到这头,雪慢慢变小,又慢慢停下,天空的颜色从正中的墨蓝过渡到边缘的深蓝,不多时,房屋的间隙里透出了些许浅蓝。
天要亮了,马路上逐渐出现车辆和行人的身影。
何似一动不动地站在红星路56号店铺外,他听见有人朝这边走来,鞋子踩进雪里,发出咯吱声响。
那声响离他越来越近。
最后,停在他身旁。
“小伙子,你大清早的站在这里做什么?你找人吗?”来人问道。
何似转头看到一张中年男人的脸,男人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他,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五金店的招牌,顿时更疑惑了。
“我找人。”何似说,“我找袁芳,哥,你认识袁芳吗?”
“袁芳?”
“对,芬芳的芳。”
男人想了想,很快摇头:“不认识,这里没有叫袁芳的人,你找错地方了吧。”
说完,男人绕过何似,径直走向57号店铺,他用脚踢开堆在店铺门外的雪,掏出钥匙串,摸到其中一把,弯腰开店铺的卷帘门。
何似见状,连忙上去说道:“哥,隔壁不是自强食店吗?什么时候改成五金店了?我记得楼上也是自强食店,现在看好像成居民房了。”
男人拽着卷帘门,哗啦一下抬上去,收好钥匙串后,他深深看了何似两秒。
“你在跟我开玩笑呢?”男人说,“自强食店都倒多少年了,你现在才来问。”
何似一愣。
男人摆了摆手,一边往店铺里走一边说:“大冷天的,别在这儿闹了,外面那个牵着狗的男的是你朋友吧?人家一直等着你,都被冻成什么样了,赶紧回去吧。”
何似这才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回头。
只见沈栀牵着嘬嘬站在路边,一人一狗都望着他,雪是停了,可刺骨的寒风还在吹,沈栀脸上毫无血色,牵着狗绳的手也都缩进了衣袖里。
沈栀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安静地等着他。
刹那间,何似仿佛从一个混沌的梦里挣脱,理智回笼,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一晚上做了什么。
“老板……”他心头一哽,朝沈栀跑去,一把抱住沈栀,再开口时,声音里再次染上哭腔,“老板,对不起……”
这次他没忍住,呜呜哭了两声,把拿着扫帚出来扫雪的男人都吓了一跳。
沈栀也不介意别人怎么看,把狗绳套在手腕上,轻轻回抱住了何似,他伸手抚上何似的背。
“没事。”
“老板。”何似说,“我们回去吧,我想回去了。”
“好。”
然而他们前脚回去,何似后脚就倒下了,以前几乎没有生过病,如今病来如山倒,发了一天一夜的烧,直到第二天早上,情况才有所好转。
沈栀穿上了外套,稍微遮掩住隆起的腹部,他坐在床边,替何似捻了捻被角。
何似面色惨白,脑门上又渗出了一层细汗,似乎在做噩梦,他眼睫直抖,嘴唇翕动,模糊不清地说着呓语。
卧室里很安静,偶尔能听清何似嘴里蹦出来的几个字。
“老板……沈栀……”
沈栀摸了摸何似的脸,用手背替何似擦掉额头上的汗水,收回手后,他看向正在收拾东西的李医生:“李医生,辛苦你了,又跑这么一趟。”
“沈总客气了。”李医生收好东西,走到床边看了看何似,叮嘱道,“烧退了就好,不然肯定得去医院才行,你时刻盯着他的情况啊,要是又烧起来,就给我打电话。”
沈栀起身说:“好的。”
“这些药记得给他吃。”李医生指了一下放在床头柜上的药,又说了一遍服用方法。
沈栀都认真记下。
把李医生送到门外,沈栀还想跟着李医生下楼,却被李医生抬手阻止。
“沈总,你回去休息吧,我不用你送。”李医生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沈栀。
沈栀身上的外套也没多厚,虽然总是有意无意地把手挡在腹前,拢着衣服,但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腹部的一点端倪。
李医生不是妇产科的医生,却也知道怀孕的一些事,四个月的肚子都不算什么,等到了五个月,肚子就会像气球一样一下子膨胀开来。
到时候才是真的麻烦。
“你也有四个多月了,平时多注意些,作息和饮食一定要规律,像昨晚那样熬夜可不行。”李医生说。
他昨天下午六点多走,今早七点多来,被沈栀眼里的红血丝吓了一跳,沈栀身上的外套都没变,还是昨天那件,想来熬了一宿。
怀着孕哪儿能熬夜啊?
真是不把自个儿身体当回事。
李医生本想说沈栀几句来着,可看那个年轻人满身是汗地躺在床上,嘴里一直喊着沈栀的名字,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之前他和张医生他们讨论过沈栀孩子另一个爸的事,倒不是八卦孩子的另一个爸事谁,而是觉得这么大一件事,居然全程只有他们医院的盛老板一个人关心,也只有盛老板一个人知道内情,沈栀的父母、朋友以及孩子的另一个爸,都没出现过。
其实也没什么好讨论的,或许孩子的另一个爸压根不知道孩子的存在。
不过这次看到那个年轻人,李医生倒是奇了怪了。
沈栀不是有个同居对象吗?
应该就是孩子的另一个爸吧,那怎么以前都没来过医院?
不对。
还是有点眼熟。
李医生被这些混乱的关系搞得头疼,便不想了,自个儿乘电梯去了车库。
沈栀回到家里,把嘬嘬从笼子里放出来,又检查了下小狗们的情况,来到卧室,何似已经熟睡,只是气息粗重,眉头始终拧着。
他坐到床边,从被子里摸到何似的手,和何似十指相扣。
从昨天上午到今天上午,他合眼的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熬了一天,疲惫至极,脑里好像有把钝刀在来回地磨,之前何似没有退烧,他心里悬着一块石头,闭不上眼,这会儿看着何似的脸,渐渐有了睡意。
一个小时后,一辆跑车停在楼下的车库里,从医院里得到消息的盛骏急急忙忙地上楼,开密码锁时,他紧张得手抖,几次按错数字。
好不容易按对,没等电子声的“欢迎回家”把话说完,他迫不及待地拉开门,连鞋都顾不上换,大步冲了进去。
“哥!”
“你在哪儿?”
“哥,你别吓我啊!”
第48章 他哥像他哥、又不像他哥
盛骏跟无头苍蝇似的在客厅里一通乱窜,没瞧见他哥的身影,倒是他哥养的狗跑了过来,夹着尾巴朝他一通嚎叫。
盛骏没养过狗,也不怎么喜欢狗,便下意识地伸腿想把狗踹开,结果看狗龇牙咧嘴,又赶紧将伸到一半的腿收了回来。
这什么狗啊。
这么凶。
一点都不像他哥养的狗。
盛骏没再理狗,抬脚就往他哥的卧室里走,卧室的门开着,里面和客厅一样安静。
进去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他哥。
盛骏只好又去书房。
书房的门也大开着,他探头进去望了半天,他哥还是没在。
真是奇了怪了。
盛骏挠了挠头,低头就见他哥养的狗在他脚边绕来绕去,耳朵贴在脑袋上,明明自个儿害怕得不行,还在不停冲他嚎叫。
“嘬嘬。”盛骏蹲下身,伸手想摸嘬嘬的脑袋。
嘬嘬忙往后避。
“胆小狗。”盛骏低骂一声,起身在嘬嘬的嚎叫下去了厨房,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可他哥就像消失了一样。
盛骏满脸担忧地回到客厅,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他摸出手机给他哥打去电话,手机里的嘟声刚传出,一阵铃声紧随其后地响了起来。
他一愣,扭头看去——
他哥的手机就放在沙发上,屏幕亮着,上面显示出他的名字。
盛骏噌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挂断电话,回头瞥见嘬嘬在他哥卧室斜对面的那间客房门外转来转去,他皱了皱眉,突然想到什么,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那间客房一直空着,只有他偶尔留宿住上一次,但他上次留宿都是两三年前的事了,刚才忙着找人,竟把那间客房漏掉了。
不过谁会想到他哥的客房里有人啊?
盛骏走到门口,发现门只是虚掩着,他用身体挡住试图往房间里拱的嘬嘬,悄悄打开一条门缝,眯起一只眼睛往里看。
客房的面积比他哥卧室的面积小多了,没有家具的遮挡,一眼就能看到床上躺着的人。
躺在床外面的人裹在被子里,额头上还搭着什么东西,看不清脸,躺在床里面的那个人似乎蜷缩着身体,贴着另一个人而睡,虽然也看不清脸,但是能看清那个人身上的衣服是他哥常穿的风格。
盛骏有些蒙,重新把门掩上,站在原地发愣。
那个人是他哥吧?
应该就是他哥。
那么睡在他哥旁边的人是谁?
不是——
这青天白日的,怎么都躺床上去了?
盛骏心乱如麻,以前他经常过来,连他哥家的大门密码都知道,现在连过年都不被允许过来了,这一过来,他哥家里养了一群他不熟悉的狗,床上还躺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他哥的家变得好陌生了!
盛骏内心悲怆,转念想到李医生过来的事,又立即打起精神,再次悄悄把门打开,闪身进去,以最快的速度把想要跟上来的嘬嘬关在外面。
嘬嘬安静两秒,开始嚎叫。
床上两个人都睡得很沉,外面嘬嘬叫得那么大声,他们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盛骏走到床尾,贼头贼脑地探头看去。
躺在床外面那个人果然就是他哥,刚才站在门口没能看得太清,这会儿细看,他哥哪儿是贴着那个人,分明是整个人都要黏到那个人身上了。
反观那个人——
盛骏绕回那个人的床头,将手背在身后,弯下腰去,认认真真地打量起来——
一脸病容。
连嘴唇都是白的。
头发也被汗水打湿,黏在一块儿,看上去根根分明。
搭在额头上的东西应该是退热贴。
盛骏看了好一会儿,慢慢明白过来,他哥叫李医生过来,原来是为了给这个人看病。
虽然这么想很不道德,但知道生病的人不是他哥后,他悬在嗓子眼里的那口气总算松了下去。
盛骏在床前徘徊了几步,看床头柜上放有剩下的退热贴,便给那个人换上新的,然后绕到他哥那头,扯过一半被子盖到他哥身上。
做完这些,他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回到客厅,继续坐到沙发上发愣。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眼看快到中午,盛骏叫人送来了食材,在厨房里一阵忙碌,刚把饭菜摆上桌,就见他哥闻声走了过来。
他哥披着外套,脸上还有着困意和倦意,瞧见他后,清醒了些。
“你什么时候来的?”沈栀问。
“上午就来了,我看你没在,猜到你在卧室里睡觉,就没去打扰你。”盛骏扯了扯身上的围裙,表情有些不自然,他一看到他哥,脑子里就不自觉地浮现出上午他哥贴着那个人睡觉的画面。
总感觉很奇怪。
那一刻的他哥像他哥、又不像他哥。
小时候他没少缠着他哥一起睡,可他哥总不乐意和他睡一张床,哪怕过年在亲戚家可以打着他认床的幌子和他哥挤一张床,他哥也始终背朝向他,自个儿睡在床沿边上,有次他死乞白赖地贴到他哥背上,他哥没有推开他,可身体十分僵硬,保持着那么一个姿势,硬是熬到凌晨才睡。
当时他年纪小,心里委屈极了,回去就向他妈告了状,他妈却说,他哥很小没了父母,自有意识起就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他哥的爷爷奶奶从小受到家庭的约束,性格都很含蓄内敛,即便疼爱他哥这个孙子,也很少宣之于口,身体上更是保持距离,既然他和他哥关系好,就应该理解他哥、尊重他哥的个人习惯。
这件事给了盛骏很大的影响,直到现在长大,他都记得那晚的细节。
结果有一天,他发现他哥变了。
他哥早就不是那个不愿意和人同床共枕、有了身体碰触后难眠到凌晨的小孩了。
想到这里,盛骏吸了下鼻子,很突然的,一股酸涩感从心底涌了上来。
“哥,吃饭吧。”盛骏连忙偏头,不让沈栀察觉到他的异样,“我叫人送了排骨过来,想炖排骨汤的,可时间不够,排骨也炖不好,就简单做了个汤。”
沈栀顿了片刻,开口道:“辛苦你了。”
“做个饭而已,哪里辛苦了。”盛骏帮沈栀拉开椅子,等沈栀坐下,他问,“就你一个人吗?”
沈栀抬头:“什么我一个人?”
盛骏下意识地往卧室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沈栀,结巴着说:“就、就是只有你一个人出来吃饭吗?”
沈栀面露疑惑:“还有谁吗?”
盛骏:“……”
沉默片刻,他也拉开椅子坐下,默默把多备的一双碗筷推到了比较远的位置上。
沈栀又问:“你是不是来卧室找我了?”
“没有啊。”盛骏哪儿敢承认,当即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没看到什么?”
“没……”
沈栀没说话,只是注视着他。
盛骏越来越心虚,缩着脖子,眼神开始飘忽,僵持半晌,他小声说:“对不起啊,哥,我就是担心你……”
说完,小心翼翼地觑着沈栀。
还好沈栀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一边吃饭一边问:“你怎么来了?李医生跟你说的?”
“不是。”盛骏生怕他哥误会了无辜的李医生,忙解释道,“你是我哥,肚子里又有我的侄子,我当然得多注意,把医生叫到家里这么大的事,医院那边肯定会通知我一声。”
沈栀说:“我没事。”
“没事就好。”盛骏讪笑,“哥,你是不知道,我得到消息的时候,真的要急坏了。”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
沈栀抬眼看去,只见盛骏手里捧着碗筷,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明明年纪也不小了,个头也不比何似小多少,一双眼睛硬是泛起一圈红。
“哥……”盛骏抖着声音喊。
沈栀莫名想到了昨天早上,何似抱着他呜呜哭的样子,他叹了口气,放下筷子,伸手在盛骏的脑袋上轻拍了下。
“都这么大的人了……”
盛骏本来忍着,好不容易忍住了,冷不丁地被他哥这么一拍,顿时没绷住。
“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永远都是我的哥。”盛骏哽咽道,“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你、你肚子里的孩子、我妈、还有我,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吃完饭,盛骏主动收拾好碗筷,他还特意匀了一半饭菜出来,然而直到离开,都没瞧见那个人的身影。
估计病得不轻。
盛骏暗道可惜,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这么早走,可他哥明显不想他留下,话里话外都是逐客的意思。
来到车库,盛骏没急着上车,苦口婆心地对沈栀说:“哥,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你不联系我,也不让我过来看你,我真的放心不下,其他的我都可以答应你,但你至少也要跟我汇报一下你的近况。”
“好。”沈栀没有拒绝,让盛骏坐上车,他单手扶在打开的车门上,低头说道,“我上次跟姨妈说有空去你们家看她,可我现在越来越不方便了。”
盛骏闻言,偷偷瞄了一眼他哥的肚子。
的确比上次见面又大了些。
而且他哥肉眼可见地长胖了很多,之前在那间客房里,他差点没把他哥认出来。
“我会打电话跟姨妈说一声,尽量等孩子生下后再去见她。”沈栀说,“以后都要麻烦你替我打掩护了。”
“哥,你放心,包在我身上。”盛骏拍着胸脯保证。
沈栀嗯了一声,眉眼弯弯,扬唇笑了起来:“谢谢你啊,小骏。”
盛骏抬头望着他哥的笑脸,心头几乎软成一滩水,不知不觉间,那句话脱口而出:“哥,孩子的另一个爸就是你家里的那个人吧?”
沈栀微笑,不言不语。
“……”盛骏抹了把脸,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哥,时间不早了,我下午还有事,先走了啊。”
沈栀笑着点头:“再见。”
盛骏开着车在车库里转了几个弯,见他哥的身影消失在后视镜里,便随便找了个车位停下。
把车熄了火,他匆忙摸出手机,从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
这是他特意保存的年会合照,上面有三四十个人,除了总经办的人外,还有嘉益和万豪的十多个领导,以及其他公司派来参加年会的领导们。
他把照片放大,从第一排开始,一张张脸地认过去。
就这么认了半个小时,没有一张脸能和记忆中的那张脸对上号,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张脸也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一双眼睛、一个鼻子和一张嘴巴。
他只记得是个帅哥,脖子上靠近左边锁骨的位置上有一颗较为显眼的痣——这是他找了半天才找到的特征。
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盛骏沉默许久,面无表情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转而打开微信,点进置顶的对话框,开始泄愤。
[盛骏:你怎么盯着人的?]
[盛骏:那个人都住进你们老板家里了!你每天帮你们老板遛狗,这点线索都摸不出来?]
[盛骏:亏我给了你那么多钱!]
[盛骏:人呢?]
[盛骏:出来!]
[盛骏:那个左边脖子上长痣的男的,你必须把他给我找出来,把他的姓名、年龄、住址都给我打听到]
*
何似断断续续地做了很多梦,大多数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后面,天空下着大雪,他牵着沈栀走在雪地里。
沈栀很累,脸色苍白。
可他仿佛注意不到,只顾着往前走,甚至没有回头看沈栀一眼。
他的灵魂仿佛一分为二,一半执拗地往前走,不达目的不罢休,一半飘在半空中,不停地冲另一半的自己嘶吼。
停下来!
不要再走了!
可另一半的他听不见自己的喊声,表情被风雪吹得麻木,机械地往前迈动着双腿,直到沈栀的声音响起。
“何似……”
何似猛地一顿,竟就这样停了下来。
刹那间,风雪开始变小,身上的寒意消失,身体的温度逐渐回暖。
他的意识由深到浅,模糊间,沈栀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我会把你打电话过来的事告诉他,到时候让他回你电话,不过方便的话,你也可以直接跟我说,我直接转达给他。”
“哦,初五啊,那就是明天了。”
“好的,我会跟他说。”
何似费力地睁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视线才不那么模糊,他抬手扯了扯沈栀的衣角。
“老婆。”
沈栀坐在床边,急忙回头,见他想要坐起来,立即把他按了回去。
何似半眯着眼,乖顺地躺回床上,看沈栀又惊又喜的样子,心头的情绪也满得快要溢出来一般。
他抓住沈栀的手,喘着粗气:“老婆。”
沈栀放下手机,整理好心情,好气又好笑地摸了摸何似的额头:“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何似把沈栀摸自己额头的手一起抓住,他手上没什么力气,一只手抓不住沈栀的两只手,便用两只手一起抓。
“老婆。”他黏黏糊糊地喊,“我睡了多久?现在什么时候了?”
“你睡了五年。”沈栀说,“醒得正好,末日要来了。”
“……”
何似哈哈直笑,笑到一半,胸口疼,又咳了两声。
沈栀吓了一跳,赶紧帮他抚胸口。
“老板。”何似笑他,“原来你也看小说。”
真好。
以后又有共同话题了。
“咳咳咳——”
“何似,你够了……”
“哈哈哈——”
一只手伸来,何似的嘴巴瞬间变成鸭嘴。
手动噤声技术再次实现。
第49章 可以了,别擦了
何似躺了整整两三天,期间几乎没吃东西,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坐起来就头晕眼花。
沈栀做好饭菜给他端来床头,他扫荡一空,要不是沈栀拦着,他感觉自己都能吃下一整锅饭。
身上也是黏糊糊的,这两三天里不知道出过多少次汗,沈栀不敢动他也动不了他,只给他做了简单的擦洗。
歇到下午,沈栀在浴缸里装好水,才让何似过去洗澡。
何似来到沈栀卧室的卫生间里,先洗漱完,把要换的衣服放到架子上,转身准备关门,却见沈栀压根没走,站在淋浴区和洗漱区中间的空地上,表情颇为正经地看着他。
何似:“……”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沈栀说道:“你把衣服脱了,躺进浴缸里,我帮你擦洗。”
其实这话也没什么不对,可一钻进何似的耳朵里,就跟一根羽毛似的,挠来挠去,挠得他心痒。
也可能是浴室里的灯光太亮了,把沈栀的脸照得一清二楚,叫他看得怪不好意思。
“我自己可以洗。”何似忙说,“再说,你现在这样也不方便帮我洗。”
沈栀伸脚在柜子下面踢了一下,踢出一个小板凳。
“我坐凳子上帮你擦洗,没有问题。”
“可我自己也能洗啊。”
“你洗不了。”
“我能洗。”
沈栀不说话了,面无表情地望着何似。
何似:“……”
几分钟后,何似有些局促地坐在浴缸里,低着脑袋,让坐在浴缸外的小板凳上的沈栀给他洗头。
沈栀没什么技术,一双手到处乱抓,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何似感觉分外舒服。
他用手托着下巴,垂眼看着沈栀隆起的肚子。
看着看着,嘴角的弧度慢慢压了下去。
他鼻头爬上一点酸意。
“老板。”何似突然开口,“那天晚上的事,对不起。”
在他脑袋上乱抓的手没停。
“你都记得?”沈栀问。
“嗯。”
那双手这才一顿。
很快,那双手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滑到他的下巴两侧,稍一用力,便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何似冷不防地和沈栀对上视线,愣了一下,想要低头,却被对方用力捧住脸颊。
“何似,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虽然没有法律的约束,但是至少有了孩子的绑定,你想找人,我和孩子都会陪你一起。”
何似瓮声瓮气地哦了一声。
沈栀低头看他,声音里带上了笑意:“怎么还哭鼻子了?”
“我哪有?”何似忙不迭地吸了吸鼻子,“我没有,老板,你别乱说。”
沈栀看着他笑,笑容很淡,嘴角只是微微翘着,但笑得十分好看,眉眼间扫去平日的冷淡,有灯光镀下,仿佛整个人都散发出一阵圣洁的光。
然后——
光淹没了何似。
何似的嘴唇上贴来两瓣温软的唇,在对方短促而又温热的气息下,他下意识地将唇张开。
沈栀歪头深入。
浴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唾液交换的声音,过了许久,声音消失,换成两人不稳的喘息声。
泡沫混着水流进何似眼里,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朦胧的视线里,对方的脸再次贴近,换来嘴唇上的几次轻啄。
跟蜻蜓点水似的。
想抓都抓不着。
何似心痒难耐,眼睛也痒得难受,在沈栀身上乱抓一通:“老婆,给我毛巾。”
“不叫老板了?”沈栀起身,拿完毛巾,坐回了小板凳上。
“还是老婆叫着顺口。”何似嘿嘿地说,叫老婆多好啊,叫老板太生疏了,叫名字像在叫同事一样。
不过叫老板也有一点好,就是叫着叫着就可以叫成老婆,非常顺理成章,要是老板不高兴了,他马上可以叫回老板。
此招为进可攻、退可守。
“老婆。”何似伸手,“毛巾呢?”
“我不是老婆。”沈栀说,“你叫我老公,我给你毛巾。”
何似从善如流:“老公,毛巾呢?”
“……”沈栀明显噎了一下,叹息一声,拿着毛巾给何似擦脸,“你是我见过脸皮最厚的人。”
何似想想挺美:“能在老公这里担起‘最’这个名头,是我这个当老婆的荣幸。”
话音未落,巴掌拍在了何似脸上。
“闭嘴。”
不过力道很轻,也只是轻轻将他推了一下。
“眼里还有泡沫吗?”沈栀问。
何似眨了眨眼,还是有些刺痛:“有一点。”
“抬头。”
何似仰着脑袋,半眯着眼,能看到沈栀的脸和自己离得极近,吐出的气息全部落到自己脸上。
他身形逐渐僵硬,慢慢换了个姿势。
“老、老板……”
沈栀发出一声轻笑:“不是叫老公吗?”
“……”何似大多时候没皮没脸、满嘴跑火车,但一到关键时候,人就焉了,整个儿就是霜打的茄子。
“怎么了?”沈栀明知故问。
“没什么。”何似想躲,“可以了,别擦了。”
身体还没来得及往旁靠,下巴就被沈栀准确无误地一把抓住,一口热气吹在他的眼睛上。
“把下面也擦抬头了?”
“……”
“唉,怎么这么敏感呢。”
“老板,你别(四声)说了。”
*
等何似想起来看手机,外面的天都黑了。
手机上一堆未接来电和一堆未读消息,乍一看有一堆人找他,可点进去一看——
都是班长几人打来的电话和发来的消息。
何似:“……”
他扶了扶额。
班长总能凭一己之力创造出千军万马般的架势。
简单翻看完微信,他直接给班长打去电话。
班长那头等了很久才接,背景音十分嘈杂,班长扯着嗓子说:“何似,你这几天都干什么去了?打你电话也找不到你人,还是你朋友帮忙接的,说你不方便接电话。”
“我这几天生病了。”何似说。
“生病了?”班长担心地问,“你生什么病了?还好吗?要不要我过去看你?”
“感冒而已,下雪天没注意保暖,着凉了,现在已经好了。”何似没在这上面多说,只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就是问你要不要一起接亲,结果联系不上你人,我怕你出什么事,要不是考虑到过年,想再等等,我都要问王导要你家的住址了。”
“班长,让你担心了。”何似抱歉地说。
班长这个人在很多时候确实爱当搅屎棍,但对每个同学也确实尽心尽力。
“嗐,你没事就好。”班长说,“对了,你明天来接亲吗?我这会儿就在陈昌文家,我们几个同学都在,明天一起去新娘家里接亲,你要来的话,我开车过去接你。”
“我不去了。”何似回,“我刚病好,做不了接亲的事。”
“那你明天还来吗?”
“去。”何似说,“我和我朋友一起去。”
班长听到这话,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之前同学们在群里瞎起哄何似带女朋友的事,他劝也劝不了,问也不好问,还以为何似要出来解释,结果这么多天过去,何似一个字也没说。
这会儿电话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憋了这么多天,终于有机会问了。
“何似,你什么时候谈的女朋友?”
何似听糊涂了:“什么女朋友?”
“就是你明天要带来的女朋友啊。”班长说,“刚才在饭桌上,大家都在猜你明天来不来,都想看你女朋友长什么样。”
何似默了片刻,有那么一瞬,他真想直接承认了。
不是女朋友,是男朋友。
惊不惊喜?
但不能说。
说了会给他们老板带来麻烦。
其实他多少理解沈栀的意思,既不刻意隐瞒,也不主动承认,就算被人猜到,也保持沉默态度,反正只要他们不松口,一切传言都是空穴来风。
“不是女朋友。”何似说,“是我朋友,白天帮我接电话那个。”
班长沉默许久,蹦出一个音调:“啊?”
何似笑道:“是我公司里的同事。”
班长:“……”
挂了电话,班长回头就见身后不知何时挤了一堆人,推推搡搡的,班上的同学都围过来了,连陈昌文这个准新郎也一脸八卦的样子。
“何似说什么了?”陈昌文问,“他要来吧?”
班长收起手机,外面太冷了,他催着大家一群进了室内,才说:“他要来,带他朋友一起来。”
话音未落,大家发出一阵起哄声。
“真有女朋友了啊?”有个人说,“我还以为他在群里吹牛,现在事到临头,找不到可以冒充的人,要临阵脱逃了。”
这话说得酸溜溜的。
大家循声看去,看到了人群里的周青,在场谁都知道周青和林朝东的关系好,以前林朝东不喜欢何似,周青便也跟着排挤何似。
过去这么久,还以为以前那些矛盾也都过去了。
这里是陈昌文的主场,陈昌文脸色不怎么好看,却也不好说些什么,倒是曾经一向喜欢和稀泥的班长唰地沉下脸来。
“周青,你说这些话是想表达什么?或者说你的潜台词是什么?”
周青一愣,似乎没想到班长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一时间人如其名,脸色发青:“班长,我说个玩笑话而已,不至于当真吧?”
“你的话是不是玩笑话,你自己清楚。”班长郑重其事地说,“明天昌文结婚,我把话撂这里了,要是谁闹事,我跟谁没完。”
人群里不知道哪个女生笑了一下:“周青,何似比你高、比你帅、比你有能力,人家还真不愁找不到女朋友,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听说你去相亲,那些被你看上的女生都看不上你。”
说完,有人跟着笑了起来。
周青被这些刻意压着的笑声臊得脸上阵青阵白,额上青筋都冒出来了,怒道:“谁他妈乱说的!”
“赵娇说的啊。”另一个女生说,“说个玩笑话而已,你不至于当真吧?”
周青猛地扭头看向赵娇。
赵娇抱着孩子坐在沙发一角,被周青的表情吓到,连忙往其他人后面躲了躲。
周青咬牙挤开人群,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
“周青生气啦?太小气了吧,也没说他什么啊。”
“说的不是事实吗?”
“他说别人可以,别人说他就不行,笑死我了。”
“算了,外面那么冷,谁都别去劝,他想出去吹冷风就让他出去,我们都别奉陪,这客厅里挤我们十几个人,少他一个人还轻松点。”这句话明显是说给班长听的。
要是以往,班长肯定就跟出去了,这会儿居然稳若泰山地坐在茶几旁的塑料板凳上,还拿起一个砂糖橘剥了起来。
陈昌文也没有要管这件事的意思,催促班长道:“何似还说什么了?”
班长吃了一半砂糖橘,说道:“他还说,他明天要带的不是女朋友,是他一个同事。”
“同事?”陈昌文惊讶,很快反应过来,“女同事?”
“男同事。”班长说,“我今天给他打电话,是他同事接的,说他不方便接电话,刚才他给我回电话,才说他病了几天,是那个同事在照顾他,明天要带的就是那个同事。”
“……”
客厅里一片沉默。
半晌,陈昌文开玩笑地活跃气氛:“要说还是何似贴心,知道我们这里单身的女同学多,特意带了个男同事过来,到时候谁看上了,要积极一点啊。”
“得了吧……”有个女生小声蛐蛐,“之前让何似介绍他办公室里的男的,一个个二三十岁长得跟三四十岁似的,还没到中年,头先秃了,何似说他都不好意思介绍出来,上次他们公司年会,何似发了他们办公室里的合照,除了何似,也就他们那个女经理能看了。”
陈昌文:“……”
他知道女生后面想说什么——还不如就找何似呢。
不过赵娇在这里,就算是以前和何似相处得还可以的女生,也不敢乱开何似的玩笑。
外面,周青刚出去就后悔了,冬天的寒风像要吹进人的骨头里,楼道不是全封闭的,他只有躲进楼梯间才稍微暖和些。
可楼梯间的灯光不怎么亮,过一会儿就暗,怪吓人的。
周青心里有气,连明天的婚礼都不想参加了,摸出手机打车,结果一看价格,八十多块钱。
他的实习工资在同学堆里算中等水平,如果只供自己花销,自然过得潇洒,可问题是他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在上高中,他爸妈看他工作,也不出去打工了,在家种点地,挣点零花钱,他每个月工资的三分之一都要转回家,八十多块钱在他看来不是小钱。
而且份子钱都送了。
周青犹豫半天,默默收起手机,抱着双臂往回走,听见室内一片欢声笑语,顿时没脸回去。
他还以为班长会出来劝他,谁知里面班长笑得最大声。
缩回楼梯间等了十多分钟,冷得打了好几个喷嚏,最后,只有赵娇一个人出来找他。
赵娇脸上一扫之前的灰败,看上去神清气爽,眼角眉梢间都有了笑意,但看到周青后,表情迅速转为尴尬。
“周青,先回去吧,大家要下去了,昌文在小区外面的酒店里订了房间。”
周青直勾勾地盯着赵娇,心里那口气非但没消散,还在瞧见赵娇刚才的表情后,一下子膨胀开来。
“赵娇,我相亲的事是林朝东跟你说的吧?我只跟林朝东抱怨过,你和林朝东真是关系好啊,又不是男女朋友,还什么都跟你说。”
第50章 他问我赵娇是谁
本来林朝东今晚也要过来,但临时有事,只能明天中午过来,不久前在微信上,林朝东对周青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赵娇母子,今晚来的人不少,万一大家开玩笑没个限度,伤着了他们。
周青和林朝东关系好,自然满口答应,晚上吃饭也护在赵娇左右,不让那些起哄的人碰到赵娇。
结果转眼,赵娇就给了他这么一刀。
周青倒没想过是林朝东说的,他和林朝东是室友,一起住了三年多,林朝东别的不说,嘴巴还是严实的——可一到赵娇面前,再严实的嘴都成了漏勺。
“周青……”赵娇听明白了周青话里的意思,讪讪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刚才大家聊到了相亲的话题,我没相过亲,没什么好说的,想到你相过那么多次亲,就顺便提了一嘴。”
“提了一嘴?”周青说,“你确定只是提了一嘴?你是把我所有的事都交代出去了吧?”
“我没有……”
“那他们怎么知道我没被人看上的事?”
“……”
周青看着无话反驳的赵娇,气不打一处来:“赵娇,我自认对你不错,想着你和林朝东的关系,也把你当成好朋友处,结果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为了和其他人聊上天,随便把我的隐私说出去,你看我被他们嘲笑很高兴是不是?”
赵娇被周青狰狞的表情吓得瑟缩了下,但看周青要走,又连忙拦上去:“周青,你真的误会我了,我从不觉得相亲失败是什么丢人的事,他们也相亲,他们也有没被人看上的时候……”
周青蓦地回头:“那你怎么不说你随便生孩子的事?”
赵娇一顿,声音戛然而止。
周青面露讥笑,心里生出几分畅快:“我也从不觉得随便生孩子是什么丢人的事,其他人也生孩子,有些人连孩子的爸是谁都不知道,照样生下来养到大,这些事你怎么不说?光说我的事了?”
赵娇愣愣望着周青,随即咬住嘴唇,眼里迅速有了湿意。
周青见状,心里一慌,却硬生生地忍住了道歉的冲动,他沉默片刻,转身回了陈昌文家。
*
另一头,何似还在琢磨盛骏今天发来的消息。
然而他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盛骏的意思,往上一翻,密密麻麻都是这两三天里盛骏的自言自语。
何似:“……”
之前他还觉得盛骏谨慎,现在开始怀疑他们老板这个表弟是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症,他每天和老板同吃同住,真没看到家里来人。
要说老板和谁走得最近,那肯定是他啊。
可他又不是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索性当没看到。
等过完年再说吧。
公司都放年假了,盯梢的也得休息不是?
晚上,何似又偷偷摸摸地推开了沈栀卧室的门,里面一片漆黑,大灯和床头柜上的台灯都没打开。
他熟门熟路地摸到床边,轻手轻脚地爬上去。
刚躺下,就感觉身旁的人翻了个身,紧接着,一只手摸到了他的胸膛上。
何似抓住那只手,顺势翻身靠了过去。
沈栀洗了澡,身上散发着一股和他身上差不多的沐浴露味,他闻自己身上的没什么特别之处,可一闻到沈栀身上的气味,就好像泡进了酒坛子里,让他晕晕乎乎。
“老婆。”何似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喊完,又赶紧纠正,“老公。”
沈栀嗯了一声,抽出手,在他身上摸索,摸了好一会儿,摸到他的额头上。
“感觉好些没有?”沈栀问,“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就是累,腰也有点酸。”何似老老实实地说。
沈栀的手往下挪,摸了摸他的脸,黑暗中,两人看不见彼此的表情,但沈栀声音里的笑意十分明显。
“你躺了这么多天,当然腰酸背痛,等明天就好了。”
何似按住沈栀摸自己脸的手,感受着对方手心上的温热传递到自己的皮肤上。
“你快睡吧。”何似说,他今天都看到沈栀的黑眼圈了。
记忆中已经很久没看到沈栀这么疲惫了,上次看到还是嘬嘬刚生完小狗的时候。
何似觉得心疼,懊恼自己病了太久。
要是他早点醒来就好了。
“你不睡吗?”沈栀问。
“我睡了太久,一时半会儿睡不着。”
“何似。”沈栀往何似怀里贴了贴,几乎把脸埋进了何似的脖颈里,说话时,热气全部吐在何似的脖子上,“那我们聊聊吧。”
说着,脚也挤进了何似的两腿中间。
何似微微弓起背,尽量不挤到沈栀的肚子,这样手脚交缠的姿势十分亲密,仿佛两人将要融为一体。
他捻好沈栀身后的被褥,小心翼翼地抱着对方。
一时间,心里也满满当当。
“好啊,聊什么?”
“小狗们有一个多月大了,我准备等它们长到两三个月的时候找领养,如果有合适的人,就把它们送出去,如果没有,就放家里养着,正好和嘬嘬作伴。”
“要是一个合适的人都没找到呢?”何似问。
嘬嘬是一条纯正的土狗,生出来的小狗全都随它,一看就是田园犬,何似小时候养的就是田园犬,对田园犬没有偏见,可架不住现在很多人喜欢花钱买的那些品种狗,田园犬送不出去的可能性很大。
“那全部养着。”沈栀财大气粗,“加上嘬嘬一共六只狗而已,等我把孩子生了,多请几个阿姨,轮流过来照顾嘬嘬和小狗们。”
何似:“……”
“不过房子要换。”沈栀说,“这套房子平时住人还行,养六条狗的话,面积肯定不够。”
何似诧异:“还要换房啊?”
“我在玉湖湾有套房子,是一栋独楼,带了前后两个院子。”
“……”
“不管小狗有没有送出去,我都打算搬过去,以后孩子生下来,活动范围比在这里大。”
“……”
沈栀抬手绕过何似的脖子,捏了捏他后颈的肉,两人靠得近,沈栀像是贴在他唇边说悄悄话:“你会和我一起吧?留下来的这套房子还是你的,等后面过了户,你怎么处理都是你的事了。”
“……”
何似想起了经理常挂嘴边的一句口号——
今生当牛马,来生住玉湖。
老板的今生就是他们这些打工人的来生。
唉。
但话说回来——
“你什么时候在玉湖买了房子?”他好像从没听沈栀说过。
“很早就买了,在买这套房子之前买的。”沈栀说,“创立万豪的时候,我想买一套近点的房子,本来选好了玉湖湾,结果我姨妈听一个算命的人说,我命里多水,玉湖湾都是水,不宜住在玉湖湾,才重新选了这套房子。”
“那我们还搬去玉湖湾?”
沈栀平静地说:“封建迷信不可取。”
何似:“……”
“其实我最想说的是……”沈栀顿了顿,抬头说,“现在通讯发达,找一个人非常方便,如果你想找你妈,也许我可以帮忙。”
这些话在沈栀心里憋了很久,他曾考虑过瞒着何似去做那些事,可他和何似都是成年人,有自己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他那样做的话,就越界了。
他一直在等何似开口。
可惜是他先没忍住。
“何似,我不是想插手你的事,我只是……”沈栀说,“我只是很担心你。”
何似沉默许久,双手摸上沈栀的脸,亲了亲对方的唇。
“我知道我妈在哪里,我爸死后,我妈得到消息,回来和我见过一面,她留下了她的手机号码,只是我从来没有联系过她。”何似抱住沈栀,想起那晚的事,难受极了,“对不起,老板,让你担心了。”
沈栀抚着他的背:“你想见你妈吗?”
“不想。”何似答得毫不犹豫,“过去的事,她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不怪她,也没什么好怪她的,但我也不想见她,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就当她从没出现过,这样挺好。”
何似埋头抱住沈栀。
从前一个人的时候,经常觉得孤寂、无聊、枯燥,放眼自己的人生,看不到头,也不知道尾在哪个地方。
这一刻,那些情绪都淡了下去。
“老板,有你真好,我有你就行了。”何似的心潮蓦地澎湃起来,坐起来替沈栀捻好被子,转身下床。
沈栀被他突如其来的行为吓了一跳。
“你去哪儿?”
“我睡不着,把剩下的口水巾绣好,就差一点了。”
“……”
第二天上午,何似接到班长的电话时,正在整理昨天绣到凌晨的围嘴,他已经绣了十张围嘴,比之前蔡阿姨教的多出一些样式,除了小花外,还绣了一圈花边,只是技术不好,看上去颇为粗糙。
“何似,要我过去接你们吗?”班长问。
“不麻烦了。”何似把围嘴放进收纳箱里,说道,“我们自己开车过去。”
班长惊讶地问:“你都买车啦?”
“是我同事的车。”
“哦~”班长说,“那我们在酒店等你。”
婚礼十二点开始,何似搜了一下地图,踩着时间,十一点出头才和沈栀出发。
今天是个晴天,但冬天的阳光洒在身上没什么温度,也感受不到一点暖意。
他们把车停在酒店的地下停车场里,从大厅出来,就看到站在门口迎客的陈昌文夫妇。
陈昌文夫妇特意换了一身衣服,各自站在大门一边,身边跟着几个伴郎伴娘,手里端着盘子,里面放了各种糖果。
挤在门口的人不少,何似等人少了才拉着沈栀过去,拿出份子钱递给一旁专门记账的人。
那个人坐在铺了红色桌布的长桌前,面前放着一个十分古朴的红色本子,数了数何似的钱后,提起毛笔在本子上竖向写上何似的名字以及金额一千二。
陈昌文过来揽过何似的肩膀:“你可算来了,前两天打你电话不接,还以为你闹失踪了,听班长说你是生病了,病好了吧?”
“好得差不多了。”何似说完,介绍沈栀,“他是我同事,姓沈。”
陈昌文忙向沈栀打招呼,也拉过自己老婆介绍给沈栀。
相互寒暄过后,陈昌文说要带何似他们进去,何似没让,门外还有那么多人,都等着陈昌文招呼。
陈昌文叹气,摆了摆手,随即突然想起什么,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沈栀。
何似猜出了陈昌文的意思,便说:“有话直说。”
陈昌文用手挡在嘴前,小声说:“赵娇……”
何似立马伸手扯过陈昌文,一本正经地说:“这里人多,我们找个人少的地方说。”
把陈昌文扯到角落,何似不太高兴的样子:“不是说了不要在我面前提赵娇吗?”
陈昌文完全不理解何似不高兴的点。
“我不是提她,我就是跟你提个醒。”陈昌文说,“赵娇昨晚就来了,还跟班长问起你来着,今天我故意把她安排在你隔壁那桌,你惹不起躲得起,避着她一点就行。”
“好。”何似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下,“我不想让我同事知道赵娇的事。”
陈昌文点头表示理解,只是同事嘛,又不是朋友,不想对方知道这些私事也很正常。
何似回头看去,看到沈栀站在原地,新娘和两个伴娘围着他,正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沈栀安静听着,脸上挂着温和的笑。
“他真是你同事?”陈昌文顺着何似的视线看去,“你这同事长得比你还好看啊,你说他是明星,我都相信。”
何似扬了扬眉:“那是。”
“他有女朋友没?”陈昌文问,“我们班上这么多单身的女同学,你不搭一下线?”
“别想了。”何似说,“人家有对象。”
回到门口,新娘才收住滔滔不绝的话,目送何似和沈栀进去,陈昌文问她:“你们刚才在说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新娘不以为意地说:“他问我赵娇是谁。”
陈昌文:“……”
班长他们早上帮忙接亲,早早就在酒店里等着了,十几个人占了两张桌子,看上去十分热闹,只是没等何似走近,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好奇地望着何似身后的沈栀。
班长第一个起身过来打招呼。
何似还是一样的介绍:“他是我同事,姓沈。”
班长连忙伸手:“你好你好。”
何似伸手握住班长的手,晃了两下说:“班长,我们的位置在哪儿?”
“你们坐这边。”班长拉开一张椅子。
何似让沈栀先坐,自己才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
他也没有过去和其他人打招呼的意思,小声对沈栀说:“那个人是我们班长。”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明明来的时候,他们老板的心情还很不错,可一进来,表情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这会儿听了他的话,沈栀也没什么反应,淡淡地嗯了一声。
何似又说:“等会儿我们吃完饭就走。”
沈栀今天没戴帽子和围巾,只穿了一件非常宽松的深灰色大衣,把他的肚子完全遮挡了起来,他将两条腿微微分开,双手放在兜里,坐得十分端正。
如果沈栀穿着短款外套,就能从他的坐姿上看出一点怀孕的端倪,好在大衣掩盖了全部。
只是他的眉眼仍旧冷淡。
“你们同学之间的感情真是好啊。”沈栀说,“都毕业了,还能喊来这么多人。”
“因为我们刚毕业,去年六月拍的毕业照,到现在才半年而已,等到了明后年,可能大家就渐行渐远了。”何似说。
从他身上就能看出来。
以前他和班上很多人的关系都不错,如今在联系的人也只有班长和陈昌文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