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哪怕是洗澡,陆沂川也不曾摘下脖子上的东西。
温润的一截,被他带着进了浴室。
冒着热气的水从他头顶倾洒,水珠从脸上滚落,落到胸膛时溅起水花,附在莹白的指骨上,被他用手细细抹去。
体温和潮湿水汽在狭小的空间交融。
冰冷的骨头被带着,好像也染上了丁点类似于人的温度。
……
陆沂川把自己收拾得清爽干净才回到后面的暗室。
里面的单人床又窄又小,小熊印花图案的三件套被洗得发旧,他人躺上去时甚至腿都伸不直。
可陆沂川却感觉莫名的安心。
空气里的味道被香灰浸染透,由内而外透着一股形容不上来的异香,催得人昏昏欲睡。
他拉过被子盖上,抬眼往供奉着的照片那里看了眼,勾出藏在胸膛里的指骨,敛着眉轻轻落上一个吻。
“晚安,绒绒。”-
陆沂川第一次见到姜珩是他四岁的时候。
他四岁,姜珩两岁。
四岁的陆沂川幼儿园放学被他妈逼着在客厅学弹钢琴。
琴键一并把他的童年按成了黑白色。
姜珩就是那个时候来他家的。
那时候陆家还没起来,只能算个不入流的豪门。那时候姜家也还没落魄,地位远比陆家还高。
两家因缘巧合当了邻居,姜家过来拜访时他妈高兴得不行,看着里面有个两岁的小朋友,就让只大两岁的陆沂川下楼去陪客人。
那是他和姜珩的第一次见面。
两岁多的姜小朋友刚学会走路,穿着小鸭款式的连体衣,脑袋上的头发很蓬松,发量也多,大眼睛小嘴巴,像个洋娃娃。
陆沂川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小朋友,一时间看得有些呆。
姜小朋友却是个自来熟的,看见陆沂川,拿着手里的鸭鸭玩偶迈着鸭子步跑到陆沂川身边。
他把手里毛茸茸的鸭子举给陆沂川看,讲话还不怎么清晰,“挠茸茸……茸茸……”
陆沂川低头理解了会,道:“你说你叫茸茸?”
客厅里顿时传来大人的笑声。
姜小珩急得剁了剁脚,“龙龙……绒绒……泥泥……”
陆沂川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把求救的目光移向母亲。
可下一秒,姜珩就把手里毛茸茸的鸭子玩偶塞到了陆沂川怀里,“绒绒……泥呀……”
陆沂川试着理解了下,“你是说?你叫绒绒,绒绒是我的?”
姜小朋友顿时木着一张脸。
姜珩的母亲笑了起来,“对,绒绒是你的,你可要好好对他。”
直到后来,陆沂川才明白,姜珩的小名根本就不叫绒绒。他当时说的是他怀里的毛茸茸,他想把那个鸭子送给他。
可当时在场的大人根本没人跟他解释,他也就那么叫着,一叫就是好多年。
至于姜珩母亲说的那句玩笑话,他也理所当然的当了真。
毕竟他当时收了姜珩的见面礼,照顾他也是应该的。
而当时,陆家落魄,姜父姜母不常在家,双方都很满意这样的安排。
后来,陆沂川放学学钢琴,姜珩就坐在宝宝椅上看他弹,哪怕是个简单的音符,没什么阅历的绒绒小朋友依旧惊讶得瞪大眼睛,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厉害的事。
等陆沂川弹完,小朋友格外给面子的大大“哇——”一声,举起自己的小肉掌拍了拍,含在嘴里的糖掉了都不知道。
陆沂川把他衣服上的糖捡起来擦干净又放回嘴里,又拿过纸巾把他嘴角的口水一并擦了。
明明他也才四岁,可全身上下莫名透着沉稳。
绒绒小朋友含着糖,含糊不清地喊他,“多多……多多……”
“是哥哥。”陆沂川纠正他。
“咯咯!”
“看我嘴形,哥——哥——”
“格——格——”
“……”
“算了,就多多吧。”
姜珩又咧开嘴巴笑。
“多多,星星、星星……”
“什么星星?”
“按,星星……”
“你想要听小星星?”
“嗯呐!”
陆沂川再次坐在钢琴前,烂大街的旋律在客厅流淌。
身边的小朋友后知后觉拍起手,拉长音调。
“一……小……一……闪……量……紧紧……漫天……嘟、嘟是……小……猩猩……”
“瓜……在……天上……反光明……”
“多多……多多……小星星……”-
陆沂川醒的时候还早。
他扭头往旁边看去,纸扎人他昨天躺进去的时候什么样,醒来依旧什么样,嘴角的弧度丝毫没变过,带着笑容,诡异地注视着他。
陆沂川静静看了几秒,起身将纸扎人拎到烧纸的铜盆边。
他面无表情点燃了纸扎人。
火苗从他跟前窜起,明晃晃地,照亮他眼底的死寂。
陆沂川看着纸人烧完,把神龛旁边燃着的蜡烛剪灭,出了房间。
临近清明,雨水更多,空气里总是有雾在漫延,像是为后面的节日铺下基调。
他起得早,外面的街道连行人也很少,只有晨起的老爷爷、老太太在锻炼。
院子里的海棠谢得差不多,经过一夜雨水的摧残,树枝上更是没多少残留。
而春的落败,却是夏的开始。
那是一个更有生命力的季节。
陆沂川出门的时候遇到了生日那天在超市遇到他的女人,对方似乎也是晨练刚回来,看见他时还愣了会,然后笑着打招呼。
“小陆这么早就出门啊?”
陆沂川长衣长裤,一身黑,肤色看着似乎比超市见他那会还白。
不是那种养出来的白,更像是……
被什么吸干了身体里的养分,由内而外透出来的苍白。
可偏偏他脸上带着笑,眉目舒展开,像春雨里洗过的竹,清雅干净。
“对,早上有门课。”
女人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心底觉得怪异,可又却不知道哪里怪。
“你是老师啊?”
站在她对面的男人抬手整理手腕上的表带,闻言笑着道:“不是老师,我在读研,导师偷懒,把一些不重要的课丢给我上。”
女人的目光被她手上的表吸引过去,再细看时,陆沂川就拉下衣服盖住了,“对了,我看天好像要下雨了,快回去吧。”
他话音才落,天空就落下细碎雨滴,女人本来是要走的,可见陆沂川慢条斯理的撑起伞,忽然问了句,“你出门话你弟弟一个人在家啊?”
男人扭头朝她看去。
稀薄的雾气下,他的脸像被雨水洗过一样透着冷,只有嘴角的弧度依旧不曾落下。
“我忘记跟你说了吗?我弟弟跟我在一个学校上学,不过他才大二,一到假期就喜欢和朋友出去疯玩,不怎么爱回家。”
听他这么说,不知为何,女人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抱歉啊,是我多嘴了,小陆再见。”
“再见。”
女人看着他的背影。
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她好像总能看见他的背影。
永远都是一个人,明明是笑着,身边总有挥散不去的寂寥-
今天这场雨下得有点大。
赵朔咬着牙刷把挂在围栏上的袜子收下来,一扭头,看见一只秃毛小猫幽幽地盯着他。
他猛地一拍脑袋,一张嘴,沫子就漫天飞,“差点把你给忘了,你等等,我洗漱完带你回去吃饭。”
姜珩嫌弃地往后退了两步,离他远一点。
赵朔飞快解决好,抱着猫去了陆沂川的宿舍。
才一进去,姜珩感觉顿时空气都变清新了。
他的表情过于明显,饶是赵朔大老粗也感觉到了,“我的宿舍真有那么不堪吗?”
他怀里的猫挣扎着跳了下去,格外人性化的点了点头。
赵朔郁闷。
也没有那么不堪吧?纵眼望去,整个男生宿舍,他住的地方怎么也算个中等水平吧?
想着他又看了眼陆沂川的宿舍。
好吧,只能怪陆沂川太过于变态。
他找出猫粮给姜珩倒上,“吃的我给你满上了,陆沂川上课去了,估计要下午才能回来,你是待在这里还是跟我回去?”
姜珩饿了一早上,见状把脑袋埋在盆里张嘴推土机似的咬了一大口,嘴里发出咦咦唔唔的声音,看那样子,赵朔估计它也不想跟他回到自己的狗窝。
他借机摸了把猫头,“行吧,那你就在这,我就回去了。”
临走前,他拿着手机悄悄给姜珩拍了张照片发给陆沂川,笑着小声道:“昨天看它还恹恹的,今天一早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了。”
昨天看见陆沂川根姜星白就这么走了,姜珩的确有些不开心,可经过一晚上的思考,他想开了。
他之前的思维被局限住了。
他总是带入自己的视角,所以陆沂川对他不好他不开心,陆沂川对别人好他也不开心。他总是用现在的陆沂川根之前的陆沂川做比较,可他忘了,陆沂川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
他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只半路碰瓷的猫。一只猫而已,给吃给喝不虐待就可以了,怎么可能对猫会像对人一样?
而且,他死了,陆沂川过得好才是他希望的。有新的朋友,新的弟弟,新的生活……总好过……
还为了他沉溺在悲伤里。
姜珩想。
他之前可真是太自私了。
他不想让陆沂川为他难过,可也不愿意看到陆沂川过得好。
可世界不是围绕他一个人转的,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对所有人都好的局面了。
他总不能跑到众人面前说他是姜珩吧?
四年了,大家好不容易适应现在的生活,他一头撞出来,把现有的平衡打破,他是开心了,可别人怎么办?
再说了,他一个死掉的人,忽然变成猫,别人能接受吗?会不会转头就把他送研究所?
至于陆沂川……
姜珩已经麻烦了他十多年,重来一次,他不想再麻烦他了。
姜珩在心底想。
如果陆沂川还在因为他的死而难过的话,他就告诉他真相,如果他过得很好,那他就不打扰他了。
至于他……
陆沂川愿意养就养,反正一只猫也花不了多少钱,他不愿意养他就回去找大黄它们。
猫的寿命那么短,他总要活得开心一点才是。
想开了后,姜珩感觉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他吃完饭,把猫窝拖到阳台,听着雨声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
陆沂川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满身的潮湿水汽,他将伞挂在门口,发现宿舍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视线转向阳台的时候,他才看到,原来少的东西转移到了阳台。
猫窝是半包的,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被包着的背部和一只搭在在边缘的爪子。
那爪子一张一缩的,在睡梦中还不忘踩奶。
靠近了,还能听见细细的呼噜声,在淅沥的雨声里,显出几分他许久没感受过的温馨。
他站在门口安静看着,风从他脸上掠过,将他眼底带着的那丝温度也给吹没了。
可过了没几秒,他又弯着唇角笑起来。
他知道这是错的,可还是放任自己沉溺。就像是明知道这药有毒,可他还是吃了。
因为他早就无药可救。
……
姜珩醒的时候发现自己陷在一个茉莉香味的怀抱里。
一人一猫中间只贴着一件薄薄的衬衣,两个物种的体温毫无芥蒂地传播着。
姜珩迷茫了阵,还没回过神来,嘴里就塞了条小鱼干进来。
嘎嘣脆,带着一股咸香,比他吃过的猫粮好吃百倍。
姜珩一条下肚,急得用手去扒拉男人的衣服,“咪!”
再来亿条!
陆沂川又塞了条,声音轻轻柔柔的,“咪咪醒了啊?”
姜珩叼着小鱼干抬头看陆沂川。
男人身上穿着件简单的白衬衫,因为下雨,天色很黑,再加上梧桐繁密的枝叶,照进阳台的光并没有多少,但却把陆沂川显得很温柔。
有那么一瞬间,姜珩恍惚好像回到了以前。
陆沂川低头看他,“还要吗?”
他弯下腰打开手里的袋子,露出里面满满一袋小鱼干,“都是你的。”
姜珩的眼睛顿时亮了,满心只有鱼干,心底浮上来的那点怪异顿时被他抛在了脑袋后面。
因为下雨,外面没什么人,倒是走廊那边总能传来一阵阵笑声,显得陆沂川这边莫名的有些冷清。
陆沂川也不在乎,他找了个碟子把鱼干放进去让姜珩自己吃,而他自己则懒散地靠在椅子上,从兜里翻出了烟。
姜珩抬头看了他一眼。
男人咬着烟,散漫地垂下眼和他对视,嘴角带着笑,脸上的神情却有些淡。
带着烟草味的指尖捏了下姜珩的耳朵,“怎么?咪咪连我抽烟也要管吗?”
他就这么咬着烟说话,声音有些含糊不清,音色沉沉的,带着喉结上下攒动,莫名有几分匪气。
一股热气没由来往姜珩脑门上蹿,嘴里的鱼干一下没咬住,掉了下来。
一声短促低沉的笑从他头上传下来。
姜珩看着还放在他旁边的手指,气急,猛地张嘴咬了上去。
陆沂川也不动,就这么任他咬,等姜珩咬够了,才将湿漉漉的指尖抽了出来。
“战斗力还不错。”他评价,“连个印子也留不下。”
姜珩:“……”
陆沂川擦干净指尖后拿出打火机点燃香烟,沉沉吸了口,然后阖着眼慢慢吐气,烟雾在他脸上升腾,模糊了眉眼,神情倦倦。
姜珩被呛得打了个喷嚏。
陆沂川抖了抖烟灰,像是没听到他的喷嚏声,“今天的雨真大啊……”
“看天气预报说,这雨要连续下好几天,估计要下到清明了。”
“时间过得还挺快,一转眼就清明了。”
清明是个悼念亡人的日子。
姜珩心底颤了颤,抬头朝陆沂川看去。
可男人的手忽然在他脸上揉了把,将他整只猫揉得乱七八糟的,视线也被阻挡了。
陆沂川的声音莫名有些轻快,“这么好的天气,咪咪不睡觉吗?”
姜珩把脑袋从他的魔掌里拯救出来。
“咪嗷!”
别揉了,别揉了!发型都乱了。
“看来咪咪也想睡觉啊。”
“我唱首歌哄你睡觉怎么样?”
还不等姜珩说话,陆沂川将猫团在自己怀里,眼神落在往下滴水的梧桐叶上。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声音在下着雨的午后断断续续的。
只有被他夹在指尖的香烟,迎着风,猩红的烟头越烧越旺。
……-
陆沂川童年的生活远没有别人嘴里说的那般好。
他头上有个老实木讷的哥哥,虽说不会惹祸,但也绝对算不上出众,和他母亲需要的完美接班人相差甚远。
于是她生了陆沂川。
可就在她怀着他的时候,陆父出轨了。
陆沂川的出生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他拥有着比他哥还优越的生活,吃穿用度无疑是最好的,可同样的,他要承担着陆母变态的掌控和她情感的宣泄。
发现陆父出轨的时候他母亲的精神就变得隐隐有些不正常,陆沂川出生后非但没变好,反而更严重了。
她手里只有陆沂川这张能让陆父回心转意的王牌,这张能让她再次拥有话语权的王牌,所以陆沂川必须事事优秀。
可陆沂川的脸和他父亲太像了,陆母总是能在他脸上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心底扎了根刺,再优秀也能找出错来。
在他的童年里,待得最多的地方是别墅后花园里那个狭小的阁楼,小得几岁的他在里面勉强能站直身体。
里面没人打扫,堆满了杂物,仔细听还有老鼠啃食的声音。唯一的光源只有墙边开着的那道窄窄的窗。
陆沂川除了吃饭学习,大部分日子都被佣人推搡着关进阁楼,让他好好反省。
他不知道自己要反省什么,只能沉默着看唯一的光一点点倾斜、变暗,然后世界陷入黑暗。
再后来,有颗星降落在窗沿。
和他沉默冰冷惹人厌烦不同,姜珩是发光的太阳,没人不喜欢他,哪怕是陆家别墅里的佣人。
三岁半的姜珩上幼儿园了,个子和之前相比没怎么长,被投喂得多,脸更加圆了,两只小胳膊伸出来胖乎乎的,笑起来时总弯着眼睛,咧着嘴,梨涡都快被挤没有了。
没人能拒绝甜乎乎糯米糍吧的笑,哪怕是陆家心冷的佣人。
于是下了课的姜珩得到了一个梯子,梯子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篮子,而他身上绑着安全带,像颗星星,降落在阁楼那扇窄窄的窗边。
“多多……”
姜珩扒着玻璃,几乎把脸都趴在玻璃上,五官被挤得变形,“多多,我来看你了。”
陆沂川好像天生就不会哭,哪怕被这样关着,他看见姜珩依旧是笑着的,“往后退一点,小心掉下去。”
见姜珩往后挪了挪,他才道:“是哥哥,不是多多。”
哪怕上了幼儿园,姜小珩说话还是不怎么清晰,“多多,你肿么了?为什么在这里?”
陆沂川挪了挪位置,靠着窗户,看着外面的姜珩,“没怎么。幼儿园好玩吗?有没有人欺负你?有交到新朋友吗?”
“好玩,有人捏窝脸,还、还抢东西,漂亮姐姐有甜甜……”
他伸手往衣服里掏了半天,小胖手抓住一颗被揉得皱巴巴的糖,“甜甜,给多多。”
陆沂川的心忽然塌下去了一块。
“我不要……”他道:“给绒绒吃。”
绒绒小朋友因为可爱,给他糖的人很多,年纪轻轻就隐隐有牙齿坏掉的迹象,因此不得不严格控制他吃糖的数量。
好不容易在幼儿园得了颗糖还愿意留给陆沂川,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他了。
见陆沂川说他不要,姜珩飞快剥了糖纸塞自己嘴里,脸颊被糖块顶出来一块,眯着眼睛笑得很开心。
“多多……”他含糊不清道:“泥要待多久呀?什么时候陪绒绒玩?”
陆沂川动了动膝盖,一片火辣辣的疼。
那是他母亲下午发疯推了他一把,他不小心摔在花园的石子路上,膝盖估计破了皮。
“今天估计不能,我在这里埋了宝藏,要守一晚上,不然就被别人偷走了。”
姜珩小朋友似懂非懂,“包脏是什么呀?”
“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比如……”
他缓慢道。
“比如绒绒。”
和早熟得宛如一个怪胎的陆沂川相比,姜珩正常得和其他小朋友没什么区别。闻言也只是傻乎乎的盯着陆沂川笑,口水流出来了都不知道。
“窝陪你呀……”
天色暗下去,远处亮起几颗星。
姜小珩抓着自己的笑晃了晃,“幼园园好多小朋友,好玩,窝明天还去……”
陆沂川问他,“那去了学了什么?”
“唱锅!”
绒绒小朋友大声道:“今天唱锅啦!”
一天没吃饭,陆沂川的胃一抽一抽的疼,他看着姜珩,“学什么歌了?”
“小星星!还有、还有……”
他思考了阵。
“虫虫飞!”
陆沂川笑了出来,“是虫儿飞。”
姜小朋友摸摸脑袋,“系虫虫飞!”
“是吗?那虫虫飞是怎么唱的?”
姜珩抠了抠脚,又抠了抠手,像是终于想起来,大声开口。
“虫虫飞……虫虫飞……”
“然后呢?”
“虫虫飞……虫虫飞……”
“笨蛋。”
“……”-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
陆沂川低头,看着盯着自己的猫,他收了声吸了口烟,“不喜欢啊?”
烟雾吐在姜珩脸上,他扯着嘴笑了笑,然后微微叹气,“也是,小猫应该听猫猫歌,儿歌是给小朋友听的。”
他拿出手机搜了搜,找了首所谓的猫猫歌放给姜珩听,自己则又点了根烟。
雨一个下午都没停,他们就这样坐在阳台听了一下午的猫猫歌和抽了一下午的烟。
第二天雨也没停,陆沂川带着姜珩去医院打针。
许久不打,猛然来一针,姜珩被疼得立即叫了起来。
和以往他只能默默忍耐不同,这次陆沂川陪在了他身边,男人抱着他温声细语的哄。
医生见状多看了两眼,“当初看你挺冷淡的,没想到一个星期不见,就变猫奴了。”
陆沂川伸手擦去那双琉璃眼睛上挂着的水雾,听他这么说,笑了,“是啊,那时候就只顾着读书,也不关心别的,现在想想,有这么个小家伙挺好的。”
医生把手里的工具收好,“是啊,有这么一个毛茸茸的小家伙陪着,每天回去心情都会变好很多。”
“对了。”他道:“还没问你,你给它取了什么名字?我们这边做个登记。”
陆沂川说:“就叫咪咪吧。”
医生愣了两秒,“这个名字……”
男人无奈一笑,“我没什么起名的天赋。”
医生笑了两声,“也是,叫咪咪也不错,至少谁叫都不会出错。”
这两天陆沂川的生活都规律得可怕,早上雷打不动六点半起床,没下雨就去跑步,下雨就在阳台锻炼,七点半洗漱完去吃早餐,然后学习到中午,下午去开会或者上课,等到晚上还要抽半个小时去溜姜珩。
好像一切都在变好着。
一转眼就到了清明。
其实姜珩还不知道到清明了,他是看见陆沂川一早起来换了好几套衣服,然后又做了发型,喷上香水。
一开始他以为他要去约会,直到看见男人给他倒了足够吃好几天的口粮,弯下腰跟他道别。
“我估计有几天不回来,你在家记得要乖乖的。”
瞥见他手机的日期,他才知道原来清明到了。
他这是去看他吗?-
清明依旧在下雨,宿舍楼下,宋璋已经在等着了。
看见陆沂川,他把伞往他那边递了递,抱怨道:“今年这雨也太多了,都连着下一个星期,人都快给下发霉了。”
听着他的抱怨,陆沂川反而笑了声,“本来这段时间就是雨季,哪有雨季不下雨的。”
宋璋扭头看他,对上他舒展开的眉眼时心底顿时一突,“陆沂川……”
陆沂川侧过来,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怎么一副见鬼的样子看我?走吧,我们早去早回,你不是说你下午还要去看你爷爷吗?”
他这副样子太正常了,和那些清明准备去上坟的人没什么区别。
可就是因为太正常了,正常到让宋璋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陆沂川,你到底怎么了?”
男人看着他,“嗯?什么怎么了?”
宋璋收回视线,“姜家的人说什么时候去吗?我们要不要和他们错开?”
“不用。”陆沂川拉开车门上了车,“姜灼跟我说他弟弟犯病了,现在在住院,他爸妈都来不了,就他一个人去。”
宋璋沉默了。
他想张嘴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陆沂川扣上安全带,像是没察觉到他疑惑,“其实你忙的话也不用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寒意沿着宋璋的脊骨往上爬,“你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就不是大事了?”
“本来就不是大事,姜珩和你关系也没有很好,其实没必要年年都陪着我过去的,你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他补充道:“如果你觉得愧疚的话其实没必要,那件事跟你没关系,是我脑子糊涂才怪到你头上。”
他的话像一根刺一样猛地扎了宋璋一下。
四年前,如果不是他有急事忽然叫了陆沂川,陆沂川和姜珩也不会分开,姜珩也不会上了那辆车。
他这些年一直老妈子似的陪着陆沂川,甚至不厌其烦的照顾他,究竟是两人关系好还是什么,就连宋璋本人也不太能分辨出来了。
宋璋骂道:“你以为我想陪着你啊,你也不看看你那个样子,要是没有我,你能回去吗?”
陆沂川丢了盒口香糖在他怀里,“谢了,不过以后不会了。”
宋璋握着瓶子诧异道扭头,“什么叫以后不会了?”
陆沂川仰头吹出一个泡泡,“就是以后不会再麻烦你大晚上的把我拖回去的意思。”
那股寒意一点也没有消散,反而爬到了头顶。
手里的瓶子几乎快被宋璋给捏变形,他连笑容都变得很勉强,“不用麻烦我?难道说你打算迎接新生活了?”
坐他旁边的男人眯着眼看外面雨,声音懒洋洋的,“算是吧,人总要向前走的。”
人总是要向前走的,可陆沂川不会-
花了大价钱的公墓宽敞又冷清,陆沂川和宋璋到门口时没什么人。
他们下车时雨变小了很多,两人没打伞,陆沂川往头上扣了顶鸭舌帽。
他们到的时候姜灼已经到了,墓碑前面放着一束菊花,他正低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
看见他们过来,姜灼让了位置。
他跟陆沂川解释,“星白的病实在有些危险,医院离不开人,今天实在没办法过来,他们等星白的病好一点再跟他一起过来。”
陆沂川把目光移向那张黑白色的照片,“不用跟我解释的,他们来不来是他们的自由,再说了……”
他弯腰把怀里的茉莉花放上去,“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太善解人意,姜灼反而说不出什么话来,“沂川,那天的事是星白不对,我已经教育过他了,以后他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陆沂川连眼神也没分给他一个。
宋璋朝他使了个眼色,“我们先下去了,你一个人跟他待一会吧。”
等到人都走完了,陆沂川才伸手擦了擦墓碑上的水珠。
他扶着墓碑,缓缓坐下来,周遭雾蒙蒙的,高大的男人靠着墓碑坐着,侧脸贴在冰冷的石面,指尖从少年黑白的照片上滑过。
试图温暖一块冰冷的碑。
陆沂川没说话,他就这么靠着,像是睡了过去。
直到雨水将他浑身浸湿透,他才动了动指尖。
“抱歉啊……”
他哑着声音道:“来了这么久也不跟你说话。”
“不过说了也没什么用,你又听不到。”
“如果听得到的话,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风从他身侧掠过,冷得刺骨。
“绒绒总是沉默。”
“沉默着。”
“连梦里也不来看我。”
“不过没关系了……”
他笑着道。
“我们很快就见面了。”
他探过身子,在照片上落下一个很轻的吻,带着清明潮湿的水汽。
“活着太累了。”
“我很努力的活了四年了。”
“绒绒能理解我的对不对?”
“……”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
宋璋等到了中午才等到陆沂川的身影,他有些惊奇,毕竟往年都是天黑了他才去把人拖出来。
“你这次怎么这么早?”
陆沂川迈着长腿坐到他身边,“没什么话说,就出来了。”
宋璋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但还没等他想通,陆沂川又道:“雨又变大了,吃点东西再走吧。”
他们坐的地方是开在墓园门口的店,两人点了碗粉,味道算不上多好,不过还是吃完了。
结果没想到吃完粉雨非但没小,反而下起了暴雨。
两人无奈,只能等暴雨停了再走。
可能是节日问题,又或许是天气的影响,宋璋没忍住跟陆沂川要了根烟。
他盯着跟前的雨幕,可能是听说陆沂川终于要向前走了,他难得的有些感慨。
“说实话,这几年看你这样,我其实有些后悔。”
“后悔那次救了你。”
那画面,哪怕是现在回想,宋璋都觉得心有余悸。
他都忘了自己是怎么打开陆沂川的房间门的。一眼望去,满屋子的血,伤口深得都能看见骨头,如果宋璋晚来一步,陆沂川就真的死了。
“我那时候学医,总觉得自己是个白衣天使,救人是我的使命。这些年救了那么多人,我都没觉得后悔,除了你……”
陆沂川没说话。
宋璋想,其实活着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吧。
他没跟陆沂川说,在看着他睁着眼睛熬过无数个漫长的夜,然后第二天又若无其事的生活时,他都忍不住想跟他说:
要不算了吧。
可他的职业道德让他说不出这句话。
他就这么陪着陆沂川耗。一年、两年、三年……
到后来,宋璋终于明白。
陆沂川早就死了,死在那个艳阳高照的午后。
他就像一块坏掉又被强制塞了块电池的表,无论指针如何有条不紊的前进,迎接它结局只有一个——
停止。
宋璋吸了口烟,“所以我很高兴,高兴你终于可以想开,人的确是要向前看的。”
陆沂川将手搭在膝盖上,前面是连绵的山,一块块墓碑矗立在山间,发着冰冷的光芒。
他总能找到属于他的那块。
————————
三合一了,待会开个抽奖,大家记得看要求。
第 26 章
姜珩以为他在接下来的几天都会看不见陆沂川的身影,但没想到不过下午他就回来了。
他身上的衣服几乎都湿透了,帽檐挡住大半的脸,浑身冒着寒意,露出的一截下巴尖锐冰冷。
姜珩蹲在门口看了他一会,试探着叫了声。
陆沂川摘下帽子蹲下身摸了他一把,指尖和外面的雨一样冷,“怎么?无聊了吗?”
一人一猫交流不了,姜珩只能靠着他黏糊糊的蹭了蹭,“咪呜……”
陆沂川,别难过了,当猫可比当人有趣多了。
陆沂川听不懂姜珩的话,用指尖勾了勾他的下巴,金色表带不可避免的碰到他的身体。
姜珩自然记得这块表。
他高考结束后去家里的公司上了一个月的班,赚到了他十多年以来靠自己努力得来的第一桶金。
其实也没多少,就四五千。
在拿到工资的第二天,他就跑到商场选了这块表。
姜珩没啥眼光,就喜欢这些金光闪闪的东西。一块表的价格几乎把的工资全花光了,但他却很开心。
可送给陆沂川时他就后悔了。
男人是斯文内敛的,身上的配饰都不张扬,可却很贵,光是一枚胸针都几十万,他那几千块宛如爆发富的手表戴在他手上不伦不类的。
饶是姜珩没什么审美水平,看着陆沂川把他的表戴在手上时也产生了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
他难得的害羞,伸手想把那块表抢回来,却被陆沂川轻松避开。
那时陆沂川已经比他高一个头,看他时总是低着眼,但不会有什么压迫感。
“姜小珩,送出去的东西还有收回来的道理?”
男人将手举起来,姜珩费力地跳了跳也只够到他的手臂,什么都没捞到,反而蹭了满身的苦橙味,“太丑了,我觉得你和它不太搭,要不先给我?我下次送你个更好的。”
陆沂川站着不动,任他在自己怀里扑腾,等到对方终于累了后,眼神从他鸦色的长睫上扫过,不紧不慢道:“哪里丑了?我看着挺好看的。金色富贵,养人。”
姜珩狐疑的瞅他,“你真这样认为?”
夏季温度高,不到一会,表带就被陆沂川的体温捂得发烫,“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可我看你平时用的都没有金的……”
男人适时垂下眼,“你知道的,我在陆家身不由己,很多事都做不了主。”
姜珩顿时心疼了,“那、那这个就给你带,遇见别人你就说是我送的。”他拉下陆沂川的手,摸了摸金光闪闪的表盘,一看就稀罕得不行,“不过我的工资没那么高,买不了纯金的。”
陆沂川安慰他,“财不外露,我觉得镀金的刚刚好,丢了也不心疼,等以后有钱了,买个纯金的放家里。”
姜珩一句话就被哄好了,“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你放心,等我以后工作有钱了,肯定给你买个大金表。”
他说话,陆沂川就安静的看他,少年的手和他皮肤接触的那块像是起了火,烧得他口干舌燥。
“绒绒……”陆沂川收了手,死死按着指骨才止住这份痒意,“这表花了你多少钱?”
姜珩不好意思的扯了扯衣服,“也、也不是很多了,主要是我工资也没有很高,我哥说既然我要打工,就按实习生的工资给我算,买完只剩五百,还可以请你吃顿火锅。”
随着他这句话说完,陆沂川发现心底的那份痒根本压制不住。
“这么看来,钱都花我身上了?”
少年眨了眨眼,像是有些茫然,“不给你花给谁花?你的钱给我花,我的钱自然要给你花。你是不是嫌少啊?”
“不少。”
陆沂川笑了声,伸手碰了碰他脸。
可饮鸠止渴带来的只会是更加激烈的反弹。
“绒绒很厉害,第一次打工就赚了这么多钱。”
“也没有很厉害叭……”姜珩揪着他的衣服,眼神清澈,“既然我这么厉害,那是不是可以奖励我一个学校门口草莓味的蛋糕?”
“除了蛋糕呢?”
姜珩掰着手指头数,“学校后街的炸串,我最爱的那家麻辣烫,还有上次同学跟我说新开的那家巨好吃的烧烤……”
数来数去,全是平日里都吃不了的垃圾食品。
见陆沂川许久不说话,姜珩瘪了瘪嘴,“我也没有那么贪心啦,只要一两样就行。”
他从包里掏出仅剩的五百巨款,试图贿赂他,“我们吃顿普通火锅要不了这么多钱吧?你有什么想要的,我也可以请你的。”
男人的声音不急不缓的,“我没什么想要的,唯一希望的……”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想要绒绒快点长大吧。”
“陆沂川,我已经满十八了!”
“是吗?那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还不是因为你!哪个高考完的国家栋梁吃个炸串都要打报告的?我都十八了,还能自己赚钱,就应该有支配金钱的权利!”
“十八岁的成年人只想着吃炸串?”
“那不然呢?”
陆沂川罕见的哽了哽。
他最后说。
“姜小珩,等你长大可真不容易。”
只是没想到,他再也没机会等他长大。
……
姜珩收回思绪,往他手上的表看去。
四年过去,这块表看着和他送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好像被摔过,闪着光的表盘上面有着几条不显眼的裂纹。表里的光太闪了,不仔细看的话根本注意不到。
他不自觉地往表那边靠了靠,眯起眼睛试图看得更加清楚。
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感觉这表上的时间有些不对。
还没等他看清楚,脑袋就被陆沂川伸手推了回去。
他拉下袖口盖住表,“这个你不能玩。好了,咪咪自己待一会,我先去洗澡。”
陆沂川去衣柜边拿衣服,小猫啪嗒啪嗒迈着四只腿跟在他脚后跟,在转身的时候差点撞到。
陆沂川动手解身上的湿衣服,小猫就蹲在床脚仰着头盯着他看。
陆沂川脱了外套,伸手撩起里面T恤的衣摆准备脱的时候,明显看见那双琉璃一样的眼睛亮了一下。
“……”
他将只撩到腰线的衣服放了下来,嘴里溢出一声笑,拿着睡衣朝浴室走去。
姜珩下意识觉得有些可惜,但丝毫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见陆沂川走了,又屁颠屁颠跟在他后面。
他其实没打算跟他走进浴室的,只是他的视线很低,再加上贴着陆沂川的脚后跟走,根本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等发觉前面的人停下时,他就被弯腰捞了起来。
视线如同过山车猛然拔高,等姜珩回神时,跟前就是陆沂川放大的脸。
“小色猫,这里可不兴进。”
姜珩扭头,终于看见了陆沂川头顶的花洒。
他在空中挥了挥四只小短腿。
不是,你听我狡辩……
可他连措辞都没组织好,就被放到了浴室门外的垫子上。
咔哒一声,门被关得严严实实,透过磨砂的玻璃门,隐约还能看到一道修长的剪影。
姜珩呆了呆。
响起的水声将他拉了回来,他猛地转了个身,把脸对着外面的风景。
脸有些热。
也不是没见过陆沂川洗澡,但那都是高中之前了,那时候两人还能坦然的待一个浴缸里一起快乐的玩小鸭子……
嗯……姜珩单方面的玩。
但自从陆沂川上高中后,也不知道是青春期的羞耻心作祟还是叛逆期到了,不跟他洗澡不说,连穿衣服都背着他穿。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姜珩还能见到这一幕。
他想,还好那时候陆沂川没跟他一起洗澡,不然就他那白切鸡一样的身材,他能当场挖个地道把自己埋进去。
漫无目的想了阵,姜珩才想起自己跟着陆沂川的目的。
精神状态看着很好,对答如流,甚至还能开玩笑,不太像沉溺悲伤的样子。
他悄悄松了口气。
看嘛!他就说,没什么是时间治愈不了,更何况都四年了,生个娃都可以上幼儿园了,更何况是忘掉一个人。
姜珩有点惆怅,但总体是开心的。
见陆沂川过得好,他决定奖励自己一份猫条。
趁着男人洗澡的功夫,姜珩哒哒哒跑到柜子边。早上陆沂川倒猫粮的时候没关严,留了条缝在外面,他可都是看见了的。
别的猫看见吃的不一定会弄,可姜珩是别的猫吗?
只见他熟练地扒开柜门,精准找出袋子,动作别扭但目的明确地拿出东西,张嘴咬住,往旁边一撕,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陆沂川出来的时候姜珩已经吃了两根,正在抱着第三根吃得忘乎所以。瞧见男人居高临下看着他时顿时心虚地僵住,嘴里剩的半根掉了都不知道,挥了挥爪子,试图萌混过关。
“喵……”
男人蹲下身捡起被他吃了一半的猫条,脸上没看出什么生气的表情,“喜欢这个?”
姜珩打小就没什么自制力,能保持健康且营养均衡的长大,全靠陆沂川对他管得严。就连吃个垃圾食品都得经过他的允许,可见他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他抬眼悄悄看陆沂川,心虚得紧。
毕竟猫条也算喵咪届的零食,吃多了其实对身体不怎么好,还容易挑食。
他都做好了被他骂的准备,结果对方把他吃剩的那半截递到他跟前,笑得很温柔,“喜欢就吃,我又不会苛待你。”
食物的香气在姜珩鼻尖游动,姜珩没忍住张嘴舔了口,见陆沂川是真心要给吃不是诓他,顿时感动得不行,一个猛冲扎进他怀里。
陆沂川你可真好,对猫可比对人大方多了,我发誓,我要给你当一辈子的猫!
那么小一只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陆沂川被撞得胸口闷闷的疼。
他把猫捞出来,看着它恨不得张嘴说人话表明自己的衷心,顿了顿,“很喜欢我?”
“喵呜呜!”
“这么喜欢啊……”男人慢悠悠拖长音调,指尖从小猫眼角滑过,“我也很喜欢咪咪呢。”
姜珩很不好意思的在心底笑,完全没看见头顶的男人笑意完全不达眼底-
日子就这么往前走,养了几个星期,姜珩终于不再是粉皮猫了,身上长出了一层短短的绒毛。
虽然看上去依旧很奇怪,但好歹不是秃的了。
他坐在落地镜前端详着自己。
身型比他刚来的时候抽条了许多,可能是因为长得快的缘故,没怎么变胖,瘦长瘦长的一条,至于高度……
姜珩低头,看着自己的小短腿。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哒!
他安慰自己,以后还会长呢。
至于毛色……
姜珩前转转、后转转,看了半天只看到一层浅浅的白毛。
难道他是只白猫?
那到时候是不是可以去接洗衣液广告了?
几秒后姜珩回过神,把脑袋往镜子上一磕。
都是吃含添加剂的猫条吃的!
陆沂川最近很忙,偶尔赵朔来宿舍会聊到一点,好像是和导师参加了个什么活动,动不动就开会和外出。
不过他依旧黏姜珩。
不是喜欢,是黏。
一回到家就抱着他,也没什么亲亲摸摸的举动,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他,只要姜珩一离开他的视线就会被捞回来。
姜珩觉得有些奇怪,观察了许久,但都看不出什么来。
他太笨了,甚至连陆沂川是开心还是难过都分辨不出来。
不过除了偶尔的沉默,大部分时间陆沂川都是积极向上的,看来是真的放下了。
……
阳台上传来的猫猫叫声打断了姜珩的思绪。
他跑到阳台,梧桐树上冒出好几个猫脑袋。
一个三花,一个看着不情不愿的橘猫,还有一个怯生生的梨花。
“喵。”
“出来玩呀。”
姜珩跑得嘚吧嘚吧的。
“嗷呜呜……”
来啦!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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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个过渡章先缓缓。
ps:不虐受。
第 27 章
宋璋几乎快忘了四年前的陆沂川是什么样的。
两人的感情其实算不上多深,应该这么说,除了姜珩,他和谁的感情都算不上多深。
和他做朋友完全是因为他需要这么一个朋友。身家清白,父亲是颇有深望的文学家,而他性格温吞,是个再合适不过的朋友人选。
姜珩出事前两人聚过一次。
陆沂川不抽烟,但为了应酬,他会喝酒。
无色的伏特加和冰块碰撞,被灯光折射出五彩光芒,在迷离的夜色下,宋璋没看清过他的表情。
陆沂川握着酒杯,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说,怎么样才能让一个人喜欢你?”
宋璋第一次知道原来陆家的天之骄子也会为情感发愁。
他像每一个陷入爱恋的普通男女一样,抛掉自己的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判断,企图从一个外人身上得到问题的答案。
“你说,他会喜欢我吗?”
当时的宋璋并不知道问题的结果,可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天,就再也没机会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
他知道姜珩出车祸时已经过去了半天。
医院门口围着乌泱泱的一群记者,本来姜家抱错孩子这件事就很吸引人眼球了,没想到了才过去没几天,这假少爷就出了这么惨烈的车祸。
宋璋从记者堆里挤了进去。
和外面的热闹相比,医院里很安静,安静又冷清,低着头,地板砖上清晰地倒影着他的脸。
他在太平间门口找到了陆沂川。
男人就这么满身是血的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出奇地安静,右手握成拳,像是在攥着什么东西。
宋璋犹豫着坐在他身边,比起悲痛,他脸上更多的是茫然,最后只能像电视剧里那样挤出一句不痛不痒的关心。
“你还好吗?”
陆沂川像是一块生了锈的钟,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偏过头,发现是他,把手攥得更紧,声音却很平静。
“还好。”
“……”
宋璋又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另一边的赵怀兰在嘶声力竭的哭,这边的陆沂川却安静得诡异。
宋璋无端想到有次见到陆沂川的母亲,平日里看着优雅的贵妇犯了病后是那样的歇斯底里,眼神怨毒又惊惧的盯着陆沂川。
“陆沂川,你就是个怪物,你连一滴眼泪都不会流,你没有心。”
陆沂川的确也没流泪。
宋璋想,如果是他的爱人死了,他会是什么心情?
他想不到,因为他没有一个从四岁就陪着他长大的爱人。
还没等他从思绪里抽离出来,眼前忽然递过来一块金表。
“表坏了,可以麻烦你帮我修一修吗?”
宋璋低头看去,金色的表上全是血迹,表盘裂了好几道,浓浓的血水泡在里面,金色被浸成漫天的红。
他接了过来,指尖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
医院一别,后来几天他都没再见过陆沂川。姜家和陆家封锁了一切消息,没人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就连是什么时候下葬的都不知道。
宋璋拿着表去维修。
老师傅戴着眼镜端详着洗干净的表,“修倒是能修,这外面碎掉的玻璃好补,只是这指针好像卡住了,得先把卡掉的东西取出来。”
宋璋也凑过去看,“被什么卡住了?我怎么没看见?”
老师傅道:“东西太小了,看不见也正常。”
他拿出放大镜凑近,“卡住的东西有点奇怪,不像是石头,看起来怎么有点像……”
老师傅顿了顿。
“……骨头碎片。”
宋璋感觉自己的大脑猛地空白了下。
那一刻,他说不上来自己是种什么心情,只是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陆沂川拿着表递给他时的表情。
他脸上依旧带着血,但表情很淡,那双眼睛里暗沉沉的一片,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底一点点的熄灭。
最后归于平静。
到后面,那快碎掉的表也只是修补了下表盘。
而指针则卡在一个永恒的时间里,永远也不会再向前走一步。
……
宋璋拿着修好的手表去找陆沂川,遇到了割腕的他。
他的手割得那么深,一看就是奔着死去的,被救后不哭不闹的,只是格外平静地接过他手里的表,苍白着脸,缓慢又细致发地戴到左手手腕上,盖住了那道狰狞的伤口。
甚至还能笑着跟他道谢。
“谢谢你啊。”
宋璋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知道事情跟他其实没多大关系,可能是姜珩上车前的那通电话,宋璋心底总是存着丝不明所以的歉疚。
这份歉疚让他总是动不动就往陆沂川那里跑。
直到有一天,男人主动找上他……
他怀里带着一只鸟,笑起来时连压在眼底的那份阴霾都消散了许多。
“绒绒来找我了。”
他笑着说。
他举着怀里的鸟,“你看,它的眼睛跟绒绒一样,高兴时会亲昵的啄我,不开心了还会生闷气……”
“所以,它就是他对不对?”
宋璋说:“这只是一只鸟。”
“可它的眼睛像绒绒,他会回来看我的。”
“可它只是一只普通的鸟,鸟就是鸟,鸟不会变成人。”
“可是……”
“没有可是陆沂川。”
……
可这远远只是一个开始。
男人的外表看着很正常,按部就班的生活着,可再平静的湖面都会有缺口,宋璋好巧不巧的成了这道缺口的宣泄面。
其实一开始还在他能接受的范围里。男人偶尔会犯癔症,总觉得自己身边出现的动植物是姜珩,隔三差五就跑到宋璋面前说他看到了绒绒。
也不需要宋璋刻意跟他解释什么,因为陆沂川是理性的。
这份理性会让他在沉溺之后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认知的错误,然后抽离,将幻境打破,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清醒的痛苦,绝望的接受。
宋璋也是那个时候才意识到,活着对他是种折磨。
再之后,事情犹如脱缰的野马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陆沂川和陆家决裂,抽烟、喝酒、打架……像是要把所有的恶习在那一年里全给学了个遍,可随之相反的,他却和姜家走得很近。
近到就连宋璋都觉得有些过分,忍不住质问他这样做对得起姜珩吗?
可陆沂川只是笑。
“我就是要让他觉得我对不起他。”
他咬着烟,一字一句道:“最好是气不过,从坟里爬出来也好,变成厉鬼也好,爬到我跟前,将我撕了,让我陪他下地狱,要怎么折磨我都行,只要……”
“只要出现在我跟前就行。”
宋璋只觉得他疯了。
陆沂川就这么丧心病狂的耗了一年,直到有一次喝得胃出血,被宋璋送到医院。
醒来时他很安静,眼底烧着的最后一丝光也灭了下去。
不过一年,他瘦得几乎脱了形,靠在病床上时,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只吊着最后一口气在活着。
宋璋在给他削苹果,陆沂川就安静地看着窗外。病房里很安静,空气里只有刀尖刮过果肉的声音。
良久后,病床上的男人偏过头,说:“绒绒是真的离开我了。”
宋璋指尖顿住。
“我变得那么差,他不来找我,我对姜星白那么好,他不来找我,我喝了那么多,差点喝死了,他不来找我。”
“我求了那么久,他也不来找我。”
“我请了那么多大师,招魂的,养小鬼的,入梦的……我都忘了自己究竟做了多少,可我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语调不急不缓,就连脸上的表情都很淡。
“我把我之前的信仰打翻,无比希望世界上是有鬼魂的,可能怪我没开天眼,连他一面都见不到。”
“前几天,我见了个大师,他说他可以帮我找到他的转世。”
男人轻轻咳了声。
“可那不是我的绒绒。哪怕灵魂是同一个,也不是我养大的绒绒了。”
“我就那么一个绒绒……”
他平静地说。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一个绒绒。”
“我养了他十六年,他从这么高……”他伸手比了比,“长到了这么高,漂亮、活泼,大家都喜欢他。”
“我很自私,我把他养得离不开我。”
“其实我这辈子从来就没抓住过什么,唯一能攥在手心的只有绒绒。”
“我的绒绒……”
眼泪终于还是从他眼眶滑落。
“为什么一定要带走他呢?”
为什么要带走比他的命还要重要的人。
他像是一个质疑问题答案真实性的自负学生,于是花了一年时间,用尽各种方法,罗列了无数的解法。
他总觉得自己能找到出题者的漏洞,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可无论他怎么证、怎么解,做到最后,答案只有一个。
这分别太过于沉痛,以至于让他用了一年才认清这个现实。
“老天爷是觉得我过得太顺心了吗?明明知道绒绒离不开我,所以就用这种方法让他永远的离开我。”
“那为什么……”
他的声线微微颤抖。
“为什么不把我一并带走?”
……
老天爷不会说话,宋璋也给不出问题的答案。
在他以为陆沂川熬不下去的时候,男人煎熬着活了一年又一年。
比起让死去的人在天之灵感到安慰,他更像是在惩罚自己。
用活着来惩罚自己。
自从那次在医院后,宋璋就很少听见陆沂川说有动植物像姜珩这种奇奇怪怪的言论了。
直到现在,陆沂川跟他说想开了后,隔了几天,忽然给他打电话。
“宋璋,我好像又犯病了。”
他说。
“我看见绒绒了。”
————————
推推接档文《假少爷回村后》
糙汉×美人,经典搭配,纯甜无虐。
江时,要智力有美貌,要脾气有美貌。
空有一个貌美的壳子,脑袋却空空如也,脾气还坏。
顺风顺水当了十多年少爷的江时终于赶了时髦,遇到了小说里常见的真假少爷梗。
嗯……他是那个假的。
没有假少爷装绿茶鸠占鹊巢,也没有真少爷逆袭打脸,双方很和平地完成了交换。
江时跟着他亲生爸妈一路辗转,终于……来到了穷乡僻壤的溪柳村。
环顾一周,江时顿时觉得天都塌了。
……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哪哪都过得不顺心,这种心情在撞了个少年却把自己脚崴了后达到顶峰。
他拧着眉坐在地上,把所有过错都怪到对方身上。
“不是,你有病吧?没看见我走中间吗?”
程野也觉得自己有病,盯着他的脸,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哪哪都好看,浑身上下除了粉就是白,说出来的话仿佛带着香气,勾得他心神不宁。
他存了私心,伸手去碰那一截莹白的脚踝,声音沙哑,“对不起,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他那么壮,他撞了他也不会把脚崴了。
江时就这么赖着让程野伺候,对方沉默着任劳任怨,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人老实话不多。
程野那一身紧实的肌肉看得江时格外羡慕,看着他无依无靠的,江时动了心思。
“喂!要不这样吧,我出钱供你读书,你当我小弟怎么样?”
就这样,江时用区区几万块买了程野一辈子。
程野还是一无所有的泥腿子时,把江时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程野初露头角,忙于奔波时,依旧把江时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等到程野终于成了商界大佬,江时……
江时吃喝都不用自己动手了。
曾经看江时不爽的人都等着看他笑话,结果等啊等,等到最后,发现他过得比在江家还要滋润。
……
不是,他上辈子是拯救过宇宙吗?
第 28 章
四月一过,天气渐渐转热,风里开始带着夏天的燥热。
不过晚上还是冷,连月亮也没有,就零星几颗星子挂在天边。
宋璋伸手开了瓶啤酒,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宽敞的落地窗把楼下景色尽收眼底,车水马龙,霓虹将城市上空渲染成五彩的光。
他盯着楼下看了会,又喝了口酒,觉得自己上了一天班的疲惫心情终于缓和了点。
歇够了,他才往旁边看去。
男人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双腿交叠,姿态从容,完全看不出给他打电话时的语气。
宋璋问他,“这样的情况多久了?”
陆沂川合下眼,指尖从香烟的滤嘴上碾过,说话时,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淡。
“记不清了,如果真要算的话,可能是从第一天见到它开始吧。”
宋璋想着他养的那只猫的样子,瘦瘦小小的,其实算不上多好看,更别说有像人的地方,除了……
那双眼睛。
“因为它的眼睛吗?”
“算是,但不全是。”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外面的光照进来,影影绰绰的一片,陆沂川修长的身躯陷在沙发里,从宋璋的角度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他只听得见他的声音。
平缓的,带着刻在骨子里温和,像是一位芝兰玉树的君子。
“我以为我快忘了绒绒是什么样的了。”
他说。
“人们常说,时间总能让人淡忘一切,我也以为我能忘了他。”
“可那天,那只猫就这样莽撞的撞在我身上,低头和它对视的瞬间,我才发现,我其实什么都没忘。”
他往下腰拿起地上的酒瓶,窗外的霓虹照进眼底,口腔里尝到的只有苦涩。
“我的理智告诉我它不是他,可情感的天秤总是忍不住倾斜。”
但他比谁都清楚,他的绒绒已经离开他了。
曾经的陆沂川在找理由证明姜珩回来了,而现在的陆沂川在找理由证明姜珩的确离开了。
“可猫怎么可能会是人?”
“就算人能变成猫,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见了我跟姜星白说话无动于衷?为什么受了那么多苦却不跟我说?”
宋璋忍不住道:“你怎么就确定姜珩一定会按照你的设想做出反应?”
陆沂川沉默了会,然后很突兀地笑了声。
“因为是我养的他。”
他缓声道,语调轻柔,就像是对情人的温柔呢喃。
“世上没人比我了解他,哪怕是他自己。”
他知道没人会甘愿被束缚在牢笼里,所以他给姜珩精心布置了一个花园,他看似自由,可每一条线都死死攥在他手里。
“这件事没有意外,除非……”
除非他忽略了什么。
可陆沂川感觉每天都像是有什么在扯着他的五脏六腑,太疼了,疼到他连活下去都觉得困难,更别说想别的。
他太累了。
“都不重要了。”他说:“世上哪有什么借尸还魂,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活着的人幻想罢了。”
他偏过头看宋璋,“你也觉得我有病是吗?”
宋璋握紧手里的瓶子,有些艰难道:“如果你觉得它是姜珩,何不如就把它当成姜珩?”
听他这么说,陆沂川反而笑了,“宋医生,我以为你会说这都是假的,让我认清现实,别在幻想里沉溺。”
宋璋顿了顿,老实道:“如果是你,我宁愿你在幻想里沉溺。”
也好过清醒的痛苦。
“不过还是算了。”陆沂川道:“姜珩就是姜珩,姜珩只有那么一个,独一无二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替代品。”
他缓慢的陈述着,说话时语调里还带着点轻松的笑意,比起像医生倾诉病情,他更像是找老朋友叙旧。原本交叠的双腿抻开,手臂懒散地搭在扶手上,垂下的来手掌修长消瘦,像节干枯的瘦竹。
宋璋的心莫名跳得有些快,还没等他说什么,又听见陆沂川开口了。
“之前我做的那些事就让他很不开心,如果再养一只和他很像的猫,绒绒就真的该生我的气了。”
他问宋璋,“你想要养猫吗?”
宋璋愣了愣,“你要把它给我?”
“看来看去,你算是个比较合格的人选,工作稳定,性格还算不错,应该会照顾好它的。”
“不是……”宋璋有些不能理解,“好端端的,你把猫给我养干什么?就因为你觉得它像姜珩?”
“也不全是。”陆沂川幽幽叹气,语气有些无奈,“你也知道,我每天太忙了,再加上住在学校里很不方便,实在有些负担不来。”
“再说了,你不是说人要向前走吗,我留一只像绒绒的猫在身边还怎么向前走?”
宋璋:“……”
宋璋觉得有些迷惑,“你是真的看开了?”
陆沂川咬着烟散漫的应了声。
“……”
看他这样,宋璋心想,他这哪是看开了,他这压根就是想不开了。
……
姜珩踱着步子,猫猫祟祟的在门口张望。里面是一间教室,还没到上课时间,里面没什么人。
他张望着,计划着要从哪里溜进去。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一回头,四五个毛茸茸的脑袋蹲在他后面看着他。
姜珩:“……”
他的步伐趔趄了下,一头撞进身后三花的肚子里,然后被三花一爪子拍在地上。
姜珩挥舞了下自己的小短腿,“干嘛呀!干嘛呀!怎么来了这么多猫?”
一堆毛茸茸的脑袋无辜的盯着姜珩看。
三花道:“它们是来看你的。”
姜珩从地上爬起来,“看我干什么?”
“它们说,它们还没见过猫会学习。哦,特别是无毛猫。”
“……”
姜珩气冲冲地撞进那群猫中间,“我有毛!睁大你们的猫眼看看,它只是长得短,并不代表没有!”
气死他了!他今天出门之前明明都照镜子了,和之前相比,少说也长了一厘米。
三花将他从猫群里叼出来,“你真的要进去?”
姜珩朝着那群来看他热闹的猫呲了呲牙,“来都来了,干嘛不进去?”
三花对他这种行为不是很理解,“可里面都是人。”
姜珩眼神茫然,“人怎么了?教室里本来就都是人啊。”
三花感觉眼前的小家伙对人类总是有种莫名的信任,哪怕他被人类弄成那个样子,可还是毫无芥蒂的相信着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种族。
姜珩以为它在担心他,抬起爪子拍了拍三花的背,“放心好了,里面都是学生,他们不会伤害我的,一下课我就出来了。”
他的爪子刚落到三花背上,就被一巴掌拍了下来,这位优雅的美女一如既往的暴力。
“学习是什么?为什么要进去才能学习?”
姜珩在哪里拍倒就在哪里躺下,将自己摊成一张猫饼,立在头上的耳朵动了动。
“不是学习。”他语气忽然变得深沉,“是打造人……猫设。”
“我才不像你们这些没出息的猫,天天就想着晒太阳和去湖边整点鱼吃,我可是有大志向的。”
他伸出爪子,缓慢地在地上挪了挪,对着教室的大门,“而那里,就是梦想的起点。”
一群毛茸茸的脑袋盯着他看,喵群里不知道谁“喵”了一声。
“梦想是什么?有小鱼干好吃吗?”
“肤浅!本喵和你们这群喵根本就没共同语言……”
三花的爪子缓缓抬起。
姜珩眼尖看见了,立马翻了个身。
他解释道:“这是我猫设的第一步,先找一个教室,然后进去听课,我要假装听得懂的样子,这样他们就会以为我是智商超群的喵。”
一只梨花蹭了过来,“然后呢?”
姜小喵翘起尾巴,“这样我的计划就成功一半了,先把我智商猫的猫设立住了,然后我就去开直播……”
梨花茫然的看着他,“直播又是什么?”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自己赚钱了,我甚至都不需要过度展露我的才华,只需要略施小计,人类顿时就被我的智商给折服了。”
几只猫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一只白猫道:“那我们也可以去直播吗?”
姜珩道:“那你们知道一加一等于几吗?”
几只猫沉默了。
姜珩:“嘿嘿!我知道!”
一个人只知道一加一等于几,那是笨蛋。但如果一只猫知道一加一等于几,那简直就是天才!
如果一只猫不仅知道一加一等于几,甚至还会算十以内的加减法,那简直就是天才中的天才!
做人的时候姜珩就是个笨蛋,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但经过这两天的思考,他幡然醒悟。这根本就不是他的问题,是他压根没选对赛道。
一旦换了条赛道,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他知道,一群土生土长的猫是无法理解他这种天才喵的孤独的,但是他承诺,“如果我真的赚到钱了,我就给你们一猫一箱罐罐。”
顿时所有猫的眼睛都亮了,满怀希望的送他进了教室。
快到上课的时间,教室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学生。
姜珩没敢太张扬,也不好意思占了学生们的位置,选了窗台跳上去,端庄的坐下来。
其实他这么干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做人的时候靠陆沂川养,做猫了还要陆沂川养,姜珩怪不好意思的,总想靠自己来做些什么。
不过一只猫能干什么呢?
姜珩想来想去,唯一想到的只有那些萌宠博主。
先不说陆沂川愿不愿意拍他,就他那连自己都觉得磕碜的长相,姜珩实在不好意思拿出手。
思来想去,他觉得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他人类的大脑了。
和人比不行,和猫比那简直就是手到擒来。
周围的学生都用一种很惊奇的目光看着姜珩,姜珩抬了抬下巴,觉得再也没有比他还聪明的猫了。
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现在只要等着老师来上课,然后他装做认真听课的样子就行。
但不知为何,姜珩感觉这间教室的学生特别多,多到明明都坐满了,可还是有人从后门进来。
人一多,蹲坐在窗台上的那只猫就格外明显。
姜珩:“……”
姜珩感觉压力有点大。
终于,上课铃声响了。
他朝门口看去,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狭长的眼眸。
眼眸的主人看见他时也愣了愣,抬头看了眼班级,才拿着书进来。
男人穿了身白衬衫,站在讲台上时像一棵挺拔的青松,他的目光从姜珩身上掠过,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弯下腰将U盘插进去。
“李老师请假了,这节《西方现代哲学》照例由我来上……”
说到这里时他顿了顿,“教室里这只猫是哪来的?”
姜珩:“……”
不知道哪个学生笑了声,“陆学长,它是听闻你帅气的英姿,特地来一睹你的风采的!”
姜珩惊恐扭头。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是吗……”陆学长的眼神落在姜珩身上,“那可得好好听,我会记得向你提问的。”
姜珩忽然想到那个表情包。
【啊?我吗?】
那一瞬间,他恨不得以头抢地。
还有什么是比他打算偷偷卖弄智商时遇见陆沂川还尴尬的吗?
那就是在半个小时前,他刚跟陆沂川保证,他会乖乖待在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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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沂川:想不开了。
姜珩:天才中的天才。
第 29 章
陆沂川仿佛不认识窗沿上坐着的那只猫,低头翻开手里的课本。
每次一到他上课,来的学生很多,但是为了学习还是其它就不得而知。
人一多,教室顿时就变得拥挤起来,姜珩前看看、后看看,想走都不知道从哪里走。
坐在窗沿下的两个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用外套团了个窝出来,趁姜珩不注意,一把把他抱到了猫窝里。
姜珩踩了踩脚底的衣服,心想来都来了。
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打量着讲台上的陆沂川。
说实话,他还是第一次见他上课,被那么多学生盯着依旧从容不迫,镜片下面的眼睛狭长锐利,被扫到的人都不由得默默挺直腰杆。
就在姜珩幸灾乐祸的时候,他发现那双狭长锐利的眼扫到了他身上。
刚刚还在笑别人的姜小喵默默坐直身体。
一丝很浅的笑意从陆沂川眼底滑过,他垂下眼,继续将目光放在课文上。
……
“存在主义是一个从揭示人的本真存在……”
姜珩的眼神逐渐变得茫然。
“海德格尔把自由看作是人对……”
姜珩的眼皮开始打架。
咚地一下,脑袋磕在桌子上,姜珩勉强清醒了几分,抬眼往讲台上看。
陆沂川似乎是往他这边瞥了眼,然后抬手换了张PPT。
“萨特所谓的‘自由’不是人的存在的某种性质……”
回头一看,倒了大片的学生。
姜珩:“……”
不愧是哲学史。
就在他愣神的这段时间,陆沂川已经念完了一页的PPT。
“阿尔贝.加缪是明确地将‘荒诞’提升到……”
他讲课时的语调甚至比小时候给姜珩念故事书还要没有起伏,声音缓慢低沉,在加上教室又安静,姜珩终于还是抵不住产生的睡意,脑袋一栽,埋在衣服里睡了过去。
至于猫设?
再聪明的猫也不会去学哲学这种东西!
姜珩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下课,学生离开教室的动静才把他吵醒,眼睛还没睁开,耳边就先传来陆沂川的声音。
“是我的猫,估计是出门的时候没关好门窗,跟我跑过来了。”
然后是两个女生的声音。
“这只丑得这么别致的猫是陆学长的啊。”
姜珩面无表情地睁开双眼。
少女,麻烦直视我的眼睛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女生还在继续,“这两天全能墙上都是它的身影,我们还以为它是流浪猫呢。”
陆沂川尾梢微挑,“全能墙?”
“是啊。”女生掏出手机,“你看,上面都是关于它的投稿。毕竟丑猫不是没有,但像它丑得奇奇怪怪的猫还没怎么见过。”
陆沂川低头,果然像女生说的那样,上面有很多关于秃毛小猫的投稿,还附赠高清大图。
图片里的秃毛小猫出没于学校的各个地方,抓鱼、扑蝴蝶、躲猫猫……
不用想也知道在陆沂川出门的那段时间里它在外面混得有多舒心。
姜珩把前爪搭在陆沂川身上,探过脑袋看了眼,顿时觉得天都塌了!
不是,这些大学生都闲得没事干吗?为什么要拍他的丑照往网上放?
女生兴致勃勃的说道:“你是不知道,你的小猫可厉害了,明明看着也不大,可走到哪里都有一群猫跟着它。他们说它是猫老大呢。”
陆沂川缓缓垂眸,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猫,“猫老大?”
姜珩:“……”
他不是,他没有,他只是比其它猫会躲猫猫而已。
姜小猫垂着尾巴被陆沂川提出了教室。
树上还挂着几只等他学习的猫,看见姜珩出来立马冒出脑袋,但在看见陆沂川的又瞬间缩了回去。
陆沂川站在树下,“老大,要跟你的小弟告别吗?”
姜珩选择原地装死。
好在陆沂川没为难他,抱着他离开了教室。
他停在没什么人的台阶上拿出手机打电话。
姜珩窝在陆沂川的臂弯,看着他目光下垂,阳光灿烂而热烈。
“老师,我把目前整理好的PPT发给您了,如果您实在忙不过来,可以叫赵朔帮忙。刚刚上课的时候忘记给学生说了,到时候麻烦您通知一声。”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陆沂川淡淡应了声。
“抱歉,我可能参加不了你说的那个项目。”
他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场简短的对话用了不到三分钟,陆沂川收了手机,抱着猫右转。
往前走是一排樱花大道,不过这个时候樱花已经谢了,绿叶郁郁葱葱地舒展开,投下一路的绿荫。
这不是回宿舍的路。
陆沂川抱着猫来到校门口,姜灼靠在车边等他。
看见他,姜灼站直身子,张嘴刚想要说什么,目光看见他怀里的猫时拐了个弯,“嚯!这猫真别致。”
姜珩:“……”
他没想到陆沂川是来见他哥的,准确来说,是姜星白他哥。
四年不见,姜灼看上去成熟不少,西装往身上一穿,倒真有几分霸总的样子。
只可惜,姜珩眼睛一闭,脑海里回想的都是姜灼小学时候光着屁股抢他玩具玩的画面。
……
姜灼道:“陆沂川,你可真行,明明是你要找我,结果让我在大太阳底下等你一个多小时,你知道我的时间有多金贵吗?”
陆沂川没什么诚意的解释,“在上课。”
姜灼咬着牙翻了个白眼。
他看着对方伸手往背后的包摸了摸,摸出一串车钥匙。陆沂川把车钥匙丢进姜灼怀里,“听说令弟出院了,这个是出院礼物。”
姜灼勾起那串钥匙看了眼,神色有些复杂,“你怎么不自己拿给他?”
面对多年的朋友,陆沂川说话时没那么多顾忌,嘴唇上下碰了碰,没什么表情道:“怕看了他会吐。”
姜灼:“……”
“好歹也算我弟,你说话时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既然这么不喜欢他,送他东西干什么?”
陆沂川把猫往姜灼车子的引擎盖上一放,拿出手机,指尖灵活地敲了敲,“我做了个表格,发给你了……”
姜灼拿起手机,发现表格里的内容竟然是姜珩从小到大的花销,衣食住行样样都囊括到里面。
他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陆沂川道:“我算了算,绒绒从小到大大概花了你们家这么多钱,这几年我陆陆续续给姜星白的东西我手里都有记录,再加上这辆车,应该就还得差不多了……”
姜灼只觉得荒谬,“陆沂川,你有必要这样吗?”
“有。”
阳光落在陆沂川身上,洁白的衬衫被带着染了点橙黄的光晕,脸上肤色却很淡,宛如透明。
“我不想他欠你们什么。”
姜灼张嘴合上,又张嘴,“要分这么清吗?哪怕没有血缘,我们也算亲人,他人都走了,你没必要……”
陆沂川轻声打断他的话,“他人都走了,我不想有些人仗着他说不了话,就随意糟践他。”
说到这里,男人安静地垂下眼,整个人苍白到仿佛透明,可语气却是轻快的。
“他活着的时候你们不喜欢,死了没必要假惺惺地做给别人看。”
“你们不要他,就把他干干净净的还给我。”
姜灼指尖兀地收紧。
过了几秒,他才哑着声音开口,“你送姜星白礼物是为了……那为什么上次他过生日你要来?”
明明之前他从未参加过姜星白的生日。
陆沂川轻笑了声,身上透着一种疲态,像是钟表的电池终于快耗完了。
“要听实话吗?”
姜灼愣了瞬,不等他回答,陆沂川就接着道:“我只是想让他看看,看看你们是怎么给他过生日的,那样的话……”
他嘴角翘了翘,什么都没说,但姜灼读懂了。
那样的话,就算是姜珩死了,也只会记得他的好。
姜灼觉得他真的疯了。
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他的脑海,姜灼忍不住上前一步,钥匙扎进掌心,冰冷尖锐的疼痛将他的理智唤回。
他以什么立场来训斥陆沂川?
姜珩的哥哥?
这几个字浮现在他脑海时他都想笑。
陆沂川什么都没做,做错的是他们。
一股无力感席卷着姜灼,他松了松手,只觉得手心那串钥匙格外烫手。
难堪的情绪爬上喉咙,一时间让他失了声。
姜灼的表情很难看,陆沂川不动声色地又加了桶油,“嘴上总是说着愧疚,却将对一个死人的愧疚弥补在一个活人身上,我都替他感到恶心。”
手掌再次倏地收紧,钥匙尖锐的那部分抵进掌心,硌得钝钝的疼。
见姜灼不说话,陆沂川合上书包拉链,抱起还在发愣的猫。
“从此以后,绒绒和姜家再也没关系了。”
他终于是我的了。
他想。
阳光下,男人的身形修长单薄,脚底的影子越拉越长,然后渐渐融入斑驳的光影里,被揉碎,吞噬,沉于地底-
陆沂川能感觉到怀里的猫情绪不太对劲,可在和姜灼说完话后,他的意识像是从身体里抽离出来一般,只剩下一副麻木的躯壳。
猫又黏了上来,被他伸手推下去。
他偏过头咳了咳,很轻的一声,像是把身体里残留的最后一口气给咳了出来。
小猫围在他脚边打转,喵喵叫个不停,陆沂川想,好像可以叫宋璋来拿猫了。
他把手撑在膝盖上,像一位老人,缓慢地站起来。
陆沂川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一个带锁的笔记本。
他拎着笔记本去了阳台,宿舍年久的椅子有些摇晃,刚坐下去脚边就蹭着一团毛茸茸。
陆沂川垂下眼,慢吞吞地按了几个数字,打开笔记本。
里面很空,只有第一页列了几条清单。
男人偏头张嘴咬开笔帽,在最后一项那里打了个勾。
下笔的力道有些重,笔尖划过纸张,甚至还能听见明显的沙沙声。
再往下,一片空白。
陆沂川盯着那个勾看了许久,牵着嘴角缓而慢地露出一个笑来。
猫沿着他的裤腿往上爬,被他伸手推了下去。
他撕下那页纸,掏出打火机点燃。
火光燎起,迎着风烧得很快,松开手时在空中卷了卷,落地时只剩一截灰烬。
陆沂川又偏着头咳了声,慢慢掏出一根烟,他弯下腰,像一个年迈的老人一样点燃香烟,探出来夹着香烟的指尖清瘦如竹节。
他仰头靠在椅子上,恍惚间,感觉有什么跳在了腿上,温热的东西蹭过他的颈肩,耳边似乎响起了声黏黏糊糊的呼唤。
“陆沂川……”
陆沂川缓缓合上眼,呼吸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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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死呢,是到掉马的剧情点了,但还需要契机,不知道写出来有几章,三章内应该能搞定。
PS:更新时间一般是晚上九点。
第 30 章
陆沂川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时间是半夜。月光如水,泻下银白的光辉,不大的阳台笼在一片朦胧的光影中。
他低头,发现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了件薄薄的毯子。毯子在他身上盖得七零八落的,上面还染着不知道从哪里带来的灰尘,腿上盘着一只秃毛小猫。
他指尖从小猫脊背上的疤痕划过,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可等细想时,心底涌上的疲倦顿时将他淹没。
和疲惫的心情相反,陆沂川看起来却很精神,原本死灰的眼底久违地亮起光亮。
蜡烛烧到最后,火苗反而却是最旺的。
他站起来把猫抱回猫窝。期间小猫都睡得很沉,哪怕换了地方也只是抻了抻爪子,翻了个身又接着睡。
陆沂川站着看了会,然后拿着钥匙出了宿舍-
宋璋又在加班,加到最后他两眼青黑、面呈死色。
他想,可能病人没死,他就先从医院大楼跳下去一了百了算了。
当陆沂川提出要请他吃宵夜时他想也不想的同意了。
哪怕陆沂川和陆家决裂了,但他依旧有钱,宋璋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最贵的酒楼,毫不客气的点了通。
A市是没有夜晚的,哪怕半夜,街上依旧车水马龙,霓虹依旧闪眼。
顶层包间巨大的落地窗很好地将城市的夜景框住,站在窗前,那种把整座城市都踩在脚底的感觉顿时油然而生。
只可惜,宋璋不想把城市踩在脚底,他只想把他们科室主任的脑袋踩在脚底。
他猛灌了一杯水才感觉自己稍微活过来一点,“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心,忽然想起来报答你爸爸的恩情了?”
陆沂川开了瓶红酒,红色的液体缓缓流进高脚杯,在灯光下散发出醇厚的光泽。
他靠在椅背上,套了件纯黑的外套,朝他分去一个眼神,“看你可怜,慰问一下。”
宋璋哇地一声哭了,他真的是脑袋被门夹了才去当医生。
可脑袋被门夹了不代表他真的傻了,“你会有这么好心?还有,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怪怪的?”
陆沂川撩了下眼皮,“有吗?”
宋璋想,当你这么问的时候那就是代表有了。
菜陆陆续续上来,食物的香气勾得宋璋暂时失去思考。
陆沂川安静的看着他吃,等宋璋吃得差不多他才道:“我把宿舍的钥匙给你,你明天可以去……”
说到这里时,他忽然想起白天那两个女生说的话,话头顿了顿,“它很喜欢在学校里玩,你去看看,如果它愿意跟你走你就带它走,不愿意就让它留在学校,会有人照顾它的。”
宋璋拆螃蟹的动作一顿,“你真的要给我养啊?”
“不喜欢?”
“也不是不喜欢……”宋璋咂巴了下嘴,还是觉得奇怪,“感觉你不像是会把自己的东西送给别人的人。”
陆沂川合上手搭在膝盖上,身体往后靠,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时放松了不少。是那种由内而外的放松。
听宋璋这么说,他缓缓笑了,眉目舒展开,“那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
宋璋拿着剪刀咔嚓剪下蟹腿,“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我感觉你对自己的东西占有欲挺强的。只要是你认定的,根本不可能给别人。只不过你平时无欲无求的,除了姜珩没见过什么让你在意的。”
“不过想想也对,那猫你好像也不是很上心的样子,连名字都只取什么咪咪,露水情缘罢了。”
他拆下蟹壳,抬眼看陆沂川,“你大半夜来找我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陆沂川语气懒懒的,“睡不着,顺路。”
宋璋无语了瞬。
几秒后,见宋璋还在看他,陆沂川掀了掀眼皮,“怎么?”
“我还是觉得你有点奇怪,你真的看开了?”
对面的人没说话。
……
两人分别的时候天快亮了,远处的天际泛起微微一抹鱼肚白,晨曦的微光露了点进来,然后是沉在底下的淡金色。
不出意外的话,会是一个好天气。
陆沂川打车去了墓园。
光从天边照过来,伫立着的碑沉默冰冷。
他靠着碑坐下,清晨的风从额间拂过,吹亮他眼底残留的光。
陆沂川很少来这里,哪怕他爱人的尸骸留在这里。
他想他的绒绒开开心心的,不想让他看见他这副样子。可漫长的思恋太过于难捱,他只有在这里才能获取一些活下去的力量。
“抱歉啊,要让你失望了。”
依旧没人回答他的话。
陆沂川把头抵在墓碑上,脸部盖住的阴影下是那张微微褪色的黑白照片,指尖从上面划过,带着清晨潮湿的水汽。
最后是一个轻柔的吻。
……
在太阳升起来时陆沂川离开了墓园。
他来得太早,门口的店没开门,支在外面的桌子上放着没收回去的垃圾,不远处的花池台阶上坐着一个衣裳褴褛的老头。
陆沂川站在那张放着垃圾的桌子旁边拿出手机打车,却听见不远处的老头说话了,“这位朋友,要算命吗?”
陆沂川头也不抬。
老头接着道:“我看你眼底青黑,恐有血光之灾,要是不加干涉的话,恐怕活不长久啊。”
大清早的,没人愿意接墓园的单,手机上显示至少还要等半个小时。
陆沂川终于肯抬了下眼皮,“是吗,那我求之不得。”
老头哽了哽。
他揣着手走到陆沂川身边,拉过桌子下面的椅子坐上去。不过他的姿势很奇怪,看着年纪一大把的样子,身子却柔软得不像话,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团塞椅子上。
“老夫是看和你有缘所以才好心提醒你,这人啊,执念太深不是件好事,该放下的就要适时放下。”
陆沂川没搭理他。
见状老头不爽地瞪他,“我跟你说话呢?你这人什么态度?”
男人往旁边走了两步。
老头伸手挠了挠桌子,见陆沂川越不搭理他他就越来劲,“我很厉害的,你真的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在他不断加钱后,终于有人接单了,看着司机靠近,陆沂川收了手机。
“有多厉害,能让死去的人复活?”
“那肯定不能啊。”老头道:“但我可以让你梦见死去的人。”
他以为他说完会收获对方震惊加崇拜的目光,但男人只是拿出顶鸭舌帽扣在脑袋上,帽檐挡住他大半的脸,“你是第三十个跟我这么说的人。”
老头:“……”
他不服道:“我可是真的。”
很显然,他说出的话并没有得到对方的信任。
一辆车缓缓从远处开来,司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打车的是你吧?”
陆沂川将帽檐拉得更低,走过去拉开车门。
他的手刚握在门把手上,后面顿时传来一道着急的声音,“我说的真的是真的,你只要把你胸口上的那截骨头泡进去,就能入梦。”
陆沂川身形猛地顿住,扭头朝老头看去,“你说什么?”
“我说……”老头清了清嗓子,抬头朝他看去,却被他眼底的神色骇得溢出一声短促的叫。
……
清晨的早餐铺很热闹,不大的门面里就放了三四张桌子,最里面坐着两个奇怪的客人。
一边是衣裳整洁的男人,头上戴着鸭舌帽,只露出半截轮廓分明的脸。另一边是一个白头发的人,外形看着像个老头,衣裳破烂,可在杂草一样的头发下却是一张意外年轻的脸,看着也才三四十岁。
老头……中年男人吃完了五屉包子,抬手又朝老板招手,“再来五屉。”
一回头,对面的陆沂川正盯着他看。
“可以说了吗?”
中年男人胡乱擦了把嘴,“你胸口是不是挂着一截骨头?”
陆沂川皱着眉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人道:“我当然是闻到的。”他眼睛转了转,“你知道的,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多少钱?”
男人思考了好一阵,缓缓朝陆沂川伸出三根手指,“就这么多,不能再少了。”
“账号给我。”
男人眼底一喜,磕磕绊绊地报了账号给他,“你知道的,我算命一向都贵,我是看和你有缘才给你打了折,不然还要收你更多。”
陆沂川没什么耐心听他说废话,他把手机拿给他看,“转过去了,可以说了吗?”
男人咬着包子眯着眼眼睛看了眼,“个、十、百、千、万……”
他嘴里的包子掉了,“三、三百万?!”
看着桌子上的狼藉,陆沂川不动声色往后撤了点距离,“你要三千万?”
男人张了张嘴。
他只是要三百而已……
“我……你……”他激动了阵,看向陆沂川的眼神仿佛在看救世主,“其实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
他从怀里掏出一截红绳,“我给你一道符,你把符烧成灰放碗底,然后把红绳和你身上那截骨头放进去用血浸泡三个小时,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把骨头串红绳上戴着,你就能梦到骨头的主人了。”
“不过这法子有且只能用一次。”
陆沂川没理会他后面这句话,而是问,“用什么血?”
男人沉默了瞬。
“你的。”
说完后,他看见对面的男人勾唇缓缓笑了。
那是一个很奇怪的笑,比起不相信,明显兴奋居多。
男人抖了抖身子,连忙抓了两个包子往嘴里塞-
陆沂川拎着酒进了暗室。
他靠着墙坐在地上,对面就是神龛,屋里没开灯,只有红烛的光在跳动。
他把酒放在地上,曲着腿,从旁边拿过一个碗。
“说好要去陪你的,我总不能食言。”
陆沂川笑了声,从怀里掏出那张符,骤然亮起的火光照亮他的脸,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符纸很快化成灰烬沉在碗底,他把红绳放进去,又从胸前取下从不离身的指骨。
“临走了,还要把绒绒弄脏,你会怪我吗?”
红烛无声跳动。
陆沂川缓缓把指骨放进碗底。
他将腿曲得更高了些,慢条斯理地叠起衣袖,露出冷白消瘦的手臂,最后把手搭在腿上,取下手腕上的表。
他端详着那个丑陋的伤口看了几秒,垂着眼漫不经心地又沿着之前的刀疤割开一道口子。
口子并不深,不会立马致命,但也自动愈合不了。
鲜红液体就这么沿着手腕一点点溢出,汇聚在指尖,落进下面放着的碗里。
滴答——
陆沂川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右手拿起酒瓶。
体温在流失,可酒精又让他沸腾。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甚至还能笑着说话。
“你太小气了,从来不来梦里找我,我试了很多方法也找不到你。”
“大概是你不想见我吧。”
“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
“死之前能见一次你挺好,见不到……”
“见不到也无所谓。”
“因为我们马上就要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