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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春分(6)

    “从羲,你还好吗?”一双手扶住我,我从回忆里惊醒,才发现扶我的人是四皇子,他双眼担忧地看着我,“你是不是被吓着了?”

    他没等我回话,就扬声对皇上说:“父皇,从羲有些吓着了,不如让从羲先下去休息。”

    皇上看我一会,慢慢点了下头。

    我被扶到偏殿,捧着茶杯喝了好几盏,心神才安定些。我突然好想见到林重檀,可现在皇上不可能把他放出来的。

    我将脸埋进臂弯间,杀人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刀子捅进去的时候,能感觉到刺破皮肉的阻力。血刚从人体里出来的时候是热的,流到手上,是一种让人觉得恶心的感觉。

    可我不后悔杀了太子,我只恨没早点杀了他。

    我越想,牙关越忍不住打颤,脑海里浮现的一时是太子死时的模样,一时是皇后,或是长公主。

    忽然,我听到脚步声,我以为是宫人来了,便想着坐直身体,不至于让人笑话。可当我看清从垂锦帐外进来的人时,眼睛控制不住地睁大了些。

    等来者走过来以手轻碰我脸颊,低声唤我名字,那瞬间我什么都没想,伸手就抱住对方的腰。我将脸紧紧贴着对方的腹部,仿佛这样我就能安心。

    那人一直在很轻地摸我的头,试图安抚我的情绪,可我仍然觉不够,最后我很丢人地缩进对方怀里。

    我张了张嘴,喉咙发紧,“檀生,我是不是很恐怖?我亲手、亲手杀了太子,其实我不应该自己动手的,我该把他交给叔祖父,即使是造反,也不该是我动私刑杀了他。我……我杀人的样子,把钮喜和宋楠都吓到了。还有,刚刚颂颂指责我杀了太子的时候,我心里竟没有半点愧疚。”

    说着,我忍不住闭上眼,将头埋进抱着我的人脖颈间。

    事实上,如果不是皇后和长公主相继自戕,我不会想起太子。可现在想起,我觉得自己的行为过于骇人,我当时抓着刀给太子刺了好多刀,即使钮喜已经告诉我他死了。

    滚烫的血溅了我小半张脸,顺着下颌往下滴。

    我的脸倏地被抬起,林重檀的手指贴着我的脸颊,他眼睫下的双眸似聚着光,“他是不是说了什么话?”

    “你、你怎么知……”我话说到一半,生生停住。

    不行,我再说下去,林重檀就会发现我知道他在天牢里遭遇了什么,那是他的伤疤,我绝不能去揭开!

    林重檀的指尖摸摸我脸,像是在哄小孩,“我听你说是你杀了太子,就可以猜到一二。以你的性子,很难会亲手去杀人,他肯定说了什么,激得你动手。我想他多半还是故意激的你,死在你手里,比当众受极刑要好得多。小笛,他到底说了什么?”

    我不想说。

    可林重檀不肯让我逃过这个话题,他是聪明人,没那么容易被假话骗过去,最后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把太子跟我说的话讲出来。

    我怕惹林重檀伤心,速即向他保证。这件事绝不会影响我们二人的感情,我也会把这件事一辈子都烂在肚子里。他没有做错什么,做错的人是太子。

    可林重檀的反应却很奇怪,他先是露出嫌恶的表情,随后又像是想到什么,竟笑了起来。我鲜少看到林重檀这样笑,这是一种极其舒展的笑。

    他素来笑得自持,大笑几乎不可能在他身上出现,可他这次居然大笑,还边笑边抱我抱得更紧。

    “檀生,我……”我以为我把林重檀刺激到神志不清的地步,刚想慎重道歉,他就吻住我。

    其实我原来不喜欢接吻,觉得黏糊,甚至有点说不清的恶心,两根舌头交缠在一块,津液相融。可渐渐的,林重檀亲我的时候,我总觉得酥酥麻麻,甚至腿都会有些站不稳,浑身发软。

    这种反应在种蛊虫之前就有。

    我手指不受控制地捏紧林重檀的衣服,等他放开我时,我更是忍不住分开唇喘气。他看着我,忽然又亲我一下,好在这一下只是一碰即分,如鹅羽扫过。

    “小笛,太子死前表情是不是很难看?”林重檀问我。

    他怎么又知道?

    难道胭脂虫还有透过我看到其他人的本事?

    我迟疑点了下头,犹豫半晌,还是将心中疑惑问出。

    林重檀唇角微勾,“因为他输得彻底,他是故意编出那种话来测试你的反应,想知道你在听到我受辱,会怎么做,结果你因为我杀了他。”

    等等,编出那种话?

    我愣了一下,手立即抓住林重檀的手臂,“你说那件事是假的?你没有被……”

    看到林重檀颔首,那瞬间,我脑海里闪过的念头是太好了。

    这种庆幸席卷我全身的同时,我双臂搂上林重檀的脖子,我紧紧地抱着他。

    我没有一丝因被骗而产生的负面情绪,全身心都在高兴。林重檀没有被那些死囚侮辱,这件事真的是太好了。

    我抱了好一会,猛然意识到不对劲。

    “你怎么出来的?父皇放你出来的,还是你逃出来的?”我松开搂着林重檀脖子的手。

    他已卸掉易容,我端详他脸色,不像是受了酷刑的样子,身上也没缺胳膊少腿。

    林重檀手还搂着我,眼里仍带着笑意,“自然是被放出来,小笛以为我有能从天牢逃出来的通天本事吗?”

    这说不准,我已经觉得林重檀命大、本事大到超乎常人的境界了。

    不过他说是皇上放他出来的,我还是应该相信他,只是皇上明明先前还很生气,“父皇怎么会放你出来?我都还没来得及求情。”

    “陛下宽宥,饶我不死,只是我以后只能靠九皇子殿下您养了。”

    “什么?”我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林重檀将我手包在他手里,“我还不能恢复身份名字,现在只是你身边的一个普通伴读,为期三年。这三年里,我需要用这个身份去查清楚柴一辉的事。

    如果我恢复自己的身份,就会打草惊蛇,柴一辉一小小驿丞,敢贪下这么多银两,后面定有大蛇,我要这条蛇揪出来。”

    他伸手将旁边桌上瓷瓶里的花折断,揉进自己手心,等他松开,花瓣凋零衰败,“这条蛇没了,百姓们才能安居乐业。”

    “不过这三年我的月例银子多与少都看小笛的心意,小笛不想给,我就没有月例银子。陛下也说,如果小笛不要我这个伴读,我还是要回去蹲天牢。”

    “小笛,你要我吗?”林重檀问我。

    我不自觉地离开林重檀的怀里,称得上正襟危坐地看着对方。我看了许久,林重檀一直没有催促我,他很有耐心地在等我的回答。

    “檀生,你是自愿的吗?”我不禁问。

    我知道皇上是为了邶朝好,为了我好,所以故意给林重檀这样一个任务,可我总觉得对林重檀不公平。

    他没有做下奸淫未来太子妃,杀探花郎的事,但在天牢受尽酷刑,废手,烙印,众叛亲离,流放……

    还有当初林重檀游街的时候,百姓们都很义愤填膺,拿臭鸡蛋、菜叶子砸他,甚至有人对着他泼了一盆腥臭的狗血。

    不止这些,道清先生也死在那日。

    林重檀亲眼看着道清先生倒下去,可他却没有办法接近自己的老师,只能被十六卫摁进脏污的雪水里,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荣华一朝如烟散,只剩下残酷的、漫长的折磨。

    我忽然觉得我没有颜面去让林重檀做那些为邶朝好,为邶朝百姓们好的事。

    林重檀好像看破我的心思,问我,“还记得那年你在姑苏问我,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吗?”

    我记得,他回的是——

    “我非靖节先生。”

    或击壤以自欢,或大济于苍生,靖节先生选的前者,而林重檀选的是后者。

    “我年幼时读《感士不遇赋》,曾在心里发誓我绝不做靖节先生。我要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如果天荆地棘,我牺牲一切也要拼出一条路,若是没有明君,我就自己立一个明君。”

    林重檀说这话时,面容上是旁人一眼就能看得出的傲气。他年少就成名,其才华可以用斗南一人四字来形容。

    他眼神落在我身上,眸里的光仿佛映进一个我,“所以小笛不用觉得如何,小笛只要长长久久心悦于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