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安盛五年,正月初八上午,汴京西市。
“下一炉还要等两刻钟,同样限购十个,大家不想排队的可以回头再说。”苏娘子跟队伍后面的顾客道,“估计还要排很久。”
苏娘子跟苏茵茵是一样的想法,担心顾客排队太久,到时候再卖不上,那也太辛苦了。
可不管他们怎么说,队伍纹丝不动,并且道:“没事,我们可以等。”
“对啊,昨天吃了你家的拇指枣泥酥,又去吃其他家的枣泥酥,味道完全不一样。”
“没错我们等就好了。”
“就是这吧,这么多人。”
说话的几个妇人,身边基本都带了丫鬟,她们正是苏显同窗的母亲。
昨日回家之后,他们几家的孩子们喊着要吃拇指枣泥酥,让她们一定要去买。
这就算了,还说什么,进士夫子讲,考童试的时候,最好就带这种点心。
只是孩子想吃就罢了,夫子也这样讲,那她们肯定要亲自来一趟。
没想到在附近碰到,便一起过来。
听说这是孩子同窗家开的,其中一位妇人道:“这家是什么门第,店面肯定不小吧。”
话音落下,大家看到小小的慧女点心。
就这么大?
不会吧,在进士夫子那读书的,不会这样穷酸吧。
“我听说,是有一家,条件很一般的,就是他们吧。”
有两个妇人皱眉,难道是夫子收了他家的礼,故意推荐她们这些冤大头来买。
“点心真有那么好吃?”
妇人们只是自己吐槽,没想到被排队的人听到:“特别好吃,我告诉你,特别值,别看十文钱一小个,但那味道,简直绝了。”
其中梁夫人则惊喜道:“排了这么多人,味道肯定不错的。”
说罢,又给同行妇人使眼色:“这是小红娘家啊。”
小红娘?
众人赶紧看过去。
对啊,小红娘家。
她们住在西市,谁会不知道小红娘。
算了,她家的点心买就买了。
好在她们不用排队,毕竟是孩子同窗,说是给她们预先留了几份。
苏娘子听说之后,笑着道:“早就留下了,不用给钱,都是同窗。”
昨天苏显回家也说了这事,还有点点委屈。
拇指枣泥酥他只吃一个,剩下的都被同窗“抢”走,还要拿上好的笔墨跟他换。
梁夫人却道:“这怎么行,那么多人等着买呢,我们不用排队,已经沾光了。”
说着赶紧让丫鬟给钱,她看向旁边可爱至极的小姑娘,惊喜道:“小红娘?”
苏茵茵抬头,甜甜地朝哥哥同窗家人行礼,乖巧打招呼。
喊了一圈之后,妇人们心里软软的。
这小姑娘,太招人喜欢了,真想抱一抱啊。
很快她们又意识到另一件事,排队的顾客,看向她们眼神里带着羡慕,甚至嫉妒。
为何?
因为这些点心。
“新的一炉做好啦,大家不要挤。”
扑面而来的香味让众人愣住。
这就是儿子哭着要吃的枣泥酥?
可这味道,就完全不一样!
众人赶紧接过自己的,迅速尝了一口。
吃遍美食的梁夫人眼睛直接亮了,带着丫鬟直接排队。
手里这十个怎么够吃,必然要多多买些的。
其他妇人们脸色微红。
方才还说店面太小,以为点心也一般,现在都被打脸了。
此等美味,简直闻所未闻啊。
怪不得孩子爱吃,她们也喜欢啊。
梁夫人还道:“看着点心的大小,正适合读书间隙时用,怪不得夫子说,让我们多备下,等到童试的时候带着呢。”
众人点头称是,同样在排队的其他顾客听说,下意识点头。
他家也有亲戚准备科举,要不然告诉他,让他这样准备?
眼看队伍越排越长,苏娘子一刻都不停歇,看样子还是要找个帮工。
但这一找,就要长期的了,在乡下的王婶子他们肯定不成。
还好之前认识的一个军户娘子,她家最近也搬到京郊住,请她过来倒是合适。
苏娘子也说的实在,现在不知道拇指枣泥酥还能火多久,故而也算个临时的差事,等风头过了,到时候再谈去留。
这种招工很常见,闲时不需要人,忙的时候再招工。
谁也不知道这点心能买到什么地步。
慧女点心从最开始一个小店面,到如今多了仓库,厨房,再加上常用工,生意越做越好了。
新来的帮工娘子自然希望点心多多卖一些,她能挣些家用。
之前周娘子过来帮过忙,一日五十文,现在同样如此,但天数更多,所以十分珍惜这份工作。
南城,王家饼店,伙计捧着买来的五个拇指枣泥酥,恭敬递给东家。
“这就是他们排队也要买的吃食?”王东家凑近看了看,“果然不错。”
“刘师傅,您尝尝。”
被称为刘师傅的出厨子,正是王家饼店聘请过来的白案师傅,专攻点心不说,手头的小八件做得极好,也是王家饼店的招牌。
刘师傅并未直接吃,而是先观察点心的形状,仔细看看这是如何起酥的,随后闻了闻味道:“奶香,可是加了牛奶或羊奶。”
“也不对,一点也没有牛奶的腥膻。”
“还是在水里加的。”
再掰开馅料,刘师傅捏了一小块尝尝:“这馅料做得扎实,用的枣也不错,做得如此细腻,下了苦功夫。”
馅料并不算太难学的东西,大师傅只要一尝,就知道是怎么做的。
普通店面做的不惊喜,熬制枣泥的时候,懒得把渣子过滤,糖放的也不精确,所以味道不好说。
慧女点心的枣泥馅做的用心。
不过枣泥可以学,表皮呢?
刘师傅发现,表皮不仅带了奶香,还有丰富的油脂香味,这香味竟然跟甜香融合。
最重要的是表皮。
这酥皮如何做的,为何这样不同?
如果苏茵茵知道刘师傅的分析,肯定要夸一句厉害的。
枣泥一尝就知道怎么做的。
至于表皮则是知识盲区,不怪刘师傅尝不出来。
“那您能试着做一下吗,京城许多点心店都在研究拇指枣泥酥,咱们也不能落后啊。”王东家连忙道。
“好,我试试,但不能保证完全一致。”
这几年京城各大点心店,基本都是这样。
谁家做出新品,那其他人家一定要试试,否则就落后于人了。
一般的点心,风靡半个月一个月,差不多就被同行店里复制出来,成为各家的常备点心。
特别是南城各大点心铺,卷得飞起,南城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吃的用的更挑剔,稍不留神就会被顾客抛弃。
难啊。
慧女点心的生意暂时不受影响,谁让她家点心确实独一无二。
就连兵马司同僚,都托苏副使帮忙买点,否则排队就要半个时辰。
周娘子过来之后,店里压力缓解不少,苏茵茵被苏娘子强行按下休息。
这么小的娃娃,不能太劳累了。
店里生意太好,也愁人啊。
一直到苏茵茵生辰当天,店里才休息半日。
但就算休息半日,店门都被敲了无数次。
李锐渊则带着茵茵宝宝给的一匣子点心回家。
别人需要排队才能买到的点心,茵茵宝宝给他装许多个,根本吃不完。
半日之后,慧女点心的生意不降反增。
特意过来给店里送枣子的王娘子还道:“都说京城点心火不过半个月,如今已经十好几天了吧。”
当时苏茵茵想要红枣,给店里做过帮工的王娘子特意选了最好的过来。
没想到那只是个开始,慧女点心要的红枣越来越多不说,京城大部分点心铺都开始卖枣泥做的点心。
京郊不少农户手里的红枣都被问过价,让农户因为这股红枣泥的风潮小赚一笔。
所以王娘子虽然不能经常过来做帮工,却在这上面挣了些银钱。
王娘子带来的红枣,还是又大又香甜的,她可是专门给慧女点心留下的。
苏茵茵小跑过去看,点头道:“谢谢王娘子,家里红枣马上就见底了。”
不仅如此,京城的红枣价格都往上涨了些。
“该是我谢谢你们。”王娘子说着,又道,“现在许多点心店都在做枣泥馅的点心,你们不怕吗。”
别说苏茵茵了,便是苏娘子都笑:“不怕,我们有秘方。”
不是她们娘俩骄傲,是不管其他点心店如何复刻,都摸不清拇指枣泥酥的诀窍。
谁让里面的步骤那样复杂呢。
枣泥酥并非慧女点心自己研究出来的吃食。
枣泥的点心更是五花八门。
可各家怎么做这点心,都有自己的诀窍,只不过味道不太相同罢了。
所以她们根本不怕同行模仿。
因为大家根本模仿不到精髓的。
其他店里也不纠结,既然做不出人家的奶香酥皮,干脆在枣泥上下功夫。
等到二月份,京城各个集市上,出现琳琅满目的枣泥制品。
什么枣泥糕,什么枣泥烧饼,还有枣泥上又加了层奶油,试图加牛奶的枣泥酥。
苏茵茵尝完之后,感觉自己这辈子都不想碰枣泥了!
为什么要尝?
同行调研啊!
他们调研自家的,自家也能往外看看。
吃过之后,苏茵茵确定:“有三家的枣泥做得更好,像是加了蜂蜜,红枣的品质似乎更上乘。”
苏娘子点头:“不过表皮没有人试出来,但他们好像用牛奶代替水,只是腥膻味去的差了点。”
“这个王家饼店做的最好,他们用了最好的枣泥馅,表皮还是用最成熟的传统做法,为了增加风味,特意加了清甜的奶油。”
古代自然也有奶油,一种名为酥山的甜点,最上面就有奶油裱花,只不过价格不低,所以只有南城才有。
王家饼店的大师傅必然是尝到奶香味,但又觉得牛奶代替水的味道太淡且腥,加糖太多又过甜,这才想到用奶油做配。
这家大师傅对点心的造诣,实在高深。
同时他家的枣泥做的也最好。
根据外面不同的风味,慧女点心的拇指枣泥酥也做了一定的改良。
把枣泥里的白糖换成更清甜的百花蜜,原料是贵了些,但增加清爽的甜味,更符合汴京人口味。
苏茵茵心道,怪不得汴京点心迭代那样快,所有人都在做改良啊。
这种环境下“厮杀”出来的点心,肯定更符合顾客的口味。
为了让汴京百姓吃到更好吃的点心,他们这些点心店师傅们会更努力的!
不过对慧女点心来说,点心研究暂停一日,哥哥苏显马上要去考童试,全家跟着紧张。
二月初六,李锐渊都跟着过来。
年前年后他事情极多,就连这次会试,太傅都带着他参与其中,但这种重要的事,还是抽空过来。
今年冬天李锐渊在京城渡过,天依旧很冷,夜晚也会睡不着。
但他依旧留在京城,用饭比之前多了些,一个冬天时间长高不少。
西市贡院门口,苏茵茵握着哥哥的手,虽然没说话,但眼里都是安慰。
苏副使拍拍孩子肩膀:“这是你第一次科考,考成什么样都没关系,以后再说。”
苏娘子蹲下来:“不用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再多几年,家里供得起。”
“是啊哥哥,反正就是试试。”苏茵茵跟着道。
李锐渊点了点头:“你方十二,一般人考上秀才,至少要十六七,已经可称天才。”
旁边进士夫子欲言又止,最后摆摆手,不给学生们压力,让他们快点进考场。
这一批六个学生,都过来跟苏娘子,苏茵茵告别。
他们都买了苏家的点心!
不仅好吃!还方便科考呢,肯定要来感谢。
进士夫子紧张万分,黄秀才扶着夫子道:“没关系,他们中间有四人去年考过,今年约莫有把握。”
“怎么会没关系。”进士夫子咬牙,“去年十多个考生,只有你一个考中,其他人不思进取,还以为是老夫教得不好,竟然跑了五个。”
“今年若考上的学生不多,那老夫的名声怎么办。”
好家伙是在担心自己今年的招生情况。
苏茵茵偷偷看了眼进士夫子,见老头花白的胡子,递了点心过去:“夫子,这是我们店改良后的拇指枣泥酥,您尝尝吗。”
到底是给店里介绍了生意,肯定要感谢的!
进士夫子胡子翘了翘,黄秀才替他接过点心,心里想到另一件事:“对了,之前给你哥哥批注文章的老夫子是谁,怎么没见他再指点苏显。”
这是什么事?
苏茵茵看到原锐才想到,当时进士夫子不想要哥哥,还是原锐家的夫子批注了文章,这才让进士夫子改主意。
原锐答:“夫子比较忙。”
忙着准备乡试会试。
倘若茵茵妹妹的哥哥这次没考中,他会安排换夫子的。
不想让茵茵难过。
是他的夫子?
进士夫子认真看了看眼前的孩子,八岁左右,除了过于削瘦之外,浑身气度惊人。
他夫子会是谁啊。
原锐察觉到目光,微微低头,又看向紧张的茵茵。
万龙国童试依照前朝旧例,有点像现代海选。
报名参加考生,一轮一轮选出来最优秀的。
二月初六就是初选,同时会“淘汰”更多人。
一整天下来,所有出考场的学生们面如菜色。
有些年龄小的考生甚至哭得泣不成声。
真正的考试跟平常一点也不一样啊。
苏显翻过年不过十二,他这般小的年纪,是少数能撑住的,出来后甚至道:“我感觉答的还不错。”
苏显并非夸口的人,这样说肯定有些把握。
但不等夫子给压力,苏家夫妇直接把孩子带走:“没关系,都说了考成什么样都没事。”
“对啊,你年纪小,再学几年。”
苏茵茵拉着哥哥的手:“没错,咱们就是来试试的。”
黄秀才看向苏家人时,颇带些艳羡。
一般人家,很少会这样说。
读书科考的花销惊人,普通人家供养读书,必然会多几句期望。
可苏家完全不会给这样的压力。
怪不得苏家人缘好,都喜欢跟茵茵他们一起玩。
想来,原锐就是这样?
童试第一轮考试,三日后便放榜。
这三天里,苏显依旧闭门读书,不管靠没考中,他都会提前准备下一轮考试。
考中了最好,没考中的话,他会更加努力。
苏茵茵则在准备新点心了。
按照汴京点心的卷王程度,拇指枣泥酥销量会慢慢减少。
一个是没那么稀罕了,二是其他点心铺也在找代替的做法,虽然效果不同,可口味都在服务顾客。
这难道就是中华美食源远流长并且分支极多的原因?
只要能让顾客吃开心了,他们会做十万分努力!
不过这次准备的新点心,并没有那么复杂。
苏茵茵准备在接下来的会试做文章。
拇指枣泥酥因为不沾手,不掉渣,意外让哥哥的夫子点为科举用食。
那说明做科举食物很有市场。
童试只需在考场一天,会试却需要在考场三日。
需要的食物肯定更多。
而且还要满足热量,满足口感,足够健康,至少不吃坏肚子。
按照这个方向,点心必不可少。
哪有比糖油混合物更饱腹,更能提供能量的?
所以苏茵茵给娘亲提的意见就是:“造成一套点心盒,全都是一口一个的,咸甜口味都要兼顾。”
“同时不能有异味,不能太过古怪。”
“足够三两日吃的就好。”
按照这个方向,苏娘子母女两人琢磨起科考食盒。
为接下来会试考生做准备。
到时候京城会有好几千考生,必然有市场,甚至可以作为常态。
每年一次的童试,以及三年一次乡试会试,都能从中赚一笔。
点心好做,怎么凑成完整食盒是个问题,苏娘子在这方面下了大功夫。
苏副使挠头,怎么全家都在忙,他成最闲的那个了。
西城兵马司,宁郡王最近来的勤了些,遇到苏副使时还多问了句:“你家孩子今年参加了童试?我怎么记得他年纪不大啊。”
苏副使恭敬朝上司行李,宁郡王对他们一向不错,自然要尊敬:“回郡王,犬子今年十二,第一次考童试,也就试试。”
宁郡王见对方如此恭敬行礼,强忍着没躲开,只得轻咳:“这样啊,能去考试已经很好了,不知道他师承何人?”
苏副使认真答了,宁郡王摸着胡子道:“倒是没听说过,不过你家孩子天赋应该不错,不该埋没。”
“南城山家书院四五月份会招新学生,到时候本王给你一封举荐信,让你家孩子去那读吧。”
山家书院?!
当真?
别说苏副使了,陪在宁郡王身边的其他官吏眼都红了。
那可是山家书院。
南城不少子弟都想进去读书,但机会极少。
人家只收天分好的,又或者勤学苦读的。
从童试到进士,都能教导。
宁郡王可真好啊,对他们西城兵马司的兄弟们格外照顾。
苏副使知道那是什么地方,肯定不会推辞,赶紧朝宁郡王拜谢,激动道:“多谢宁郡王,属下真是无以为报。”
“没事没事,你本就尽职尽责,本王不过举手之劳。”
“再说,你家孩子十二岁就能去童试,可见不俗。”
宁郡王完成太子殿下布置的“任务”,心里稍稍松口气,苏家运气确实好,能跟殿下走得那样近,自己才是沾光了。
第二天一早上,宁郡王收到苏家人另外一份谢礼,其中一份点心正是在皇上那吃过的拇指枣泥酥。
自己这运气也不错嘛。
苏显知道自己能去山家书院,则更为紧张。
那山家书院分两种学生,一种成绩不错,费用极低,另一种便是写信举荐过去,一个月就要许多钱。
他算哪一种。
换的私塾越来越贵,他怎么可以这样自私。
好在童试成绩马上出来,让苏显终于能睡个好觉。
昨天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就怕自己再花家里许多银钱,让妹妹跟娘亲每日辛苦卖点心,他于心何忍。
看着童试第一轮考试榜上有名,苏显眼睛湿润,把头埋在娘亲身上,手里还紧紧拉着妹妹:“我过了第一轮考试。”
山家书院应该会便宜一点点吧。
接下来的考试,他还要努力!
对于其他人来说,十二岁的苏显能考过第一轮,实属意外。
接下来还有两轮考试,他在一群十七八青年里面,显得格外特殊。
一直到二月十五,苏显成功进入第三轮,也就是最后一轮。
私塾的同窗们,此刻只剩下四个人。
能不能考中,就看这次考试了!
苏显黑着眼圈,整个人压力极大。
苏茵茵都没心情做什么科考食盒了,全心全意陪着哥哥。
苏显朝大家点点头,埋头进入考场。
考好一点吧,不要付太多学费。
为了省学费,想要考好的学生,估计就他一个吧。
考试之前苏显就想过。
不管考没考中,他都想换个私塾。
现在的私塾实在太贵了,每日看着娘亲妹妹辛苦做点心,他心里过不去。
换个私塾,照样能读书。
可是他没想到,私塾是要换的。
却被爹爹上司安排了一个更好的。
山家书院,京中学子都听说过的地方。
价格随着学问高低变动。
他没考中秀才,只怕,只怕学费极多。
苏显私下问了同窗,听说一个月就要几十两银子。
这如何能行。
他绝对不会去的。
一想到这件事,苏显觉得自己写的每一个字都是钱。
读书人不该这样功利,可他写好一个字,就能让爹娘妹妹少一分辛苦。
坐在考场上的苏显深吸口气。
他可以的。
他一定可以考中的。
试题发下来,他这个年纪最小的考生反而最为镇定,下笔极稳。
傍晚交卷。
接下来,就看放榜成绩了。
苏显擦擦头上的汗,抱住跑过来的妹妹。
为了妹妹,为了家人,他一定要用最少的学费,考最好的名次。
第42章
二月十八,折磨人的童试终于结束。
这次上榜的名单,便是最终成为秀才的名单。
苏家人早早在贡院门前等着,榜单刚刚张贴出来,便一起往前看。
苏茵茵被爹爹抱着,看得更清楚。
一排排名字看过去,想找到哥哥的名字。
“第二十名。”
“四十名。”
“这!哥哥在这!”苏茵茵兴奋道,“爹,七十三名,哥哥考上了!”
姓名,籍贯,年龄,祖父母,爹娘,兄弟姊妹。
一切都在上面写着。
是苏显无误。
黄秀才在旁边差点没站稳。
他没看错吧?
苏显考上了!?
不光他惊讶,其他看榜的书生瞄见年龄,差点结巴:“十二岁?”
“考上秀才?”
“做梦呢。”
虽说各地也有神童。
可亲眼所见还是不一样啊。
这名次是低了点,但能考上,谁还在乎名次啊。
苏显使劲揉眼睛,极为激动时只是稍稍握拳,握住妹妹的手,又看向爹娘:“山家书院的学费,肯定会低很多吧。”
哥哥你在说什么啊!
苏家夫妇更是揉着孩子的头:“现在不要想这些啊。”
黄秀才更是扶额。
谁家考生出考场,想的这些啊。
不过他对苏家人极为羡慕。
家人不给孩子压力,孩子还格外省心。
“没考上,又没考上。”
“秀才不是谁都能考的。”
“再学一年吧。”
跟那边愁云惨淡不同,苏家这边高兴地厉害。
秀才啊,怎么都没想到。
这还是苏显头一次考。
消息传到进士夫子耳朵里,更为激动。
看看,他这里出了个神童!
虽然名次确实不高,但也很厉害了!
冷静下来又问苏显要了文章,拍案道:“我说呢,旁人考试的时候容易紧张,水平不如平常。苏显这考试的时候,反而超常发挥了。”
按照平时的课业,进士夫子认为苏显还要再学两年,一定能稳稳考中,没想到第一次考试便比平时厉害。
黄秀才也听说过这样的考生,有些考生就是会在考试的时候更厉害。
看来苏显便如此啊。
也不对,黄秀才哭笑不得,他知道苏显发挥极好的原因了。
只怕因为那山家书院的学费吧!
事实也确实如此。
苏显确实为了少给学费,为了让妹妹,爹娘不那么辛苦,这才努力写文章。
以至于他到家之后,还是不敢相信自己考中了。
苏家罕见在门口放了鞭炮,街坊四邻都来祝贺。
“恭喜恭喜,十二岁的年纪便考中秀才了。”
“苏家可真厉害,点心卖得好,学问也好。”
“十二岁的秀才,当世也没几个吧。”
苏家夫妇连连谦虚,可脸上的笑意根本止不住。
对啊,他们这一双儿女可厉害了。
消息传到山家书院,他们反应并未那样夸张,但心里暗暗点头。
原本以为宁郡王推荐的学生,必然是什么纨绔世家子弟。
没想到还真介绍个好学生过来,如此学生,再放到他们这,以后必成大器。
书院院长碰到宁郡王的时候,甚至笑眯眯过来打招呼,惹得宁郡王一头雾水。
他怎么也算个武官,平日跟这些读书人不对付,怎么还笑眯眯的。
知道前因后果后,宁郡王心里暗暗吃惊,他只是顺手帮了太子殿下的忙,竟然还给自己挣了面子。
好个苏家,不重用他家,都对不起挣来的光彩啊。
苏茵茵最近一段时间,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哥哥平日有多努力,她看在眼里,如今能有功名,当然开心啦。
同样开心的,还有店里的生意。
借着哥哥的名气,拇指枣泥酥卖得更好了,不少学生认证过,这样大小的点心,很适合考场吃。
这种天时地利人和,不用起来实在可惜。
慧女点心趁机推出他们的新产品。
科举食盒!
专门为考试准备的点心盒!
里面一共有六种口味的点心,三甜三咸,咸口甚至包含了肉干饼,一盒可供一到两天食用。
点心不掉渣没异味,绝对适合考场上用。
而且六种点心,代表六六大顺,寓意考场顺利!
科举食盒!绝对适合考试食用!
慧女点心这一手新品,让京城许多点心铺都没想到。
她家的拇指枣泥酥确实很好,但谁家还没个招牌。
本以为趁热打铁,会推出其他枣泥馅的吃食,谁会想到另辟蹊径,搞了个科举食盒出来。
更让人诧异的是,这食盒大受欢迎。
如今已经是二月下旬,各地来考会试的考生基本已经来了。
历经过多次考试的他们,自然知道什么样的适合方便考场用。
而他们不约而同被科举食盒吸引。
这确确实实是专门为考场打造的啊。
不少人还提前买了几盒试试,确定里面的点心口味好,还方便用,立刻先预定着。
不到几日时间,慧女点心接到二百多份订单,每个人最少预定三份,有备无患嘛。
再说点心那样好吃,就算到时候用不到,考试结束之后还能再吃。
原本就在排队的慧女点心,人明显更多了。
足足睡了好几天的苏显来到店里,还有点懵。
苏茵茵连忙去看,见哥哥要帮忙,拦着道:“哥哥你刚之前压力那么大,先休息休息吧。”
苏显摇头,他之前为来读书,店里的事就很少做,现在要补回来的。
见两个小孩你推我我推你,苏娘子给两人塞了些银钱:“出去玩吧,家里的事不要太操心。”
苏娘子也是事后才知道,那山家书院根据学生水平收学费。
儿子为了少付学费,拼命读书。
再看看女儿一会张罗点心,一会张罗新品,她心里既感动又心疼。
被推出门的兄妹俩只好在街上逛逛。
过了好一会,苏显才道:“妹妹不用担心我,反正现在考上了,山家书院肯定不收学费。”
苏茵茵想说的也正是这事,她偷偷道:“咱们店里可挣钱了,哥哥也不用担心学费的。”
兄妹两个相视一笑。
他们都在用彼此的方法保护对方。
唯独李锐渊知道之后,下意识沉默。
他本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
没想到会给茵茵,苏显带来这么大的压力。
他本想给茵茵,以及茵茵家人一个惊喜。
跟着太傅在翰林院的李锐渊脸色冰冷,吓得翰林们战战兢兢。
等到没人时,还是太傅道:“殿下可有烦心事?”
李锐渊对太傅恭敬,微微点头,这才道:“太傅,孤有一事不明。”
他明明是在做好事,却给茵茵家带来麻烦。
这让他有些担忧。
按照原本的计划,李锐渊打算跟茵茵坦白自己的身份。
现下,明显犹豫了些。
年迈的太傅呵呵笑道:“原来因为那小丫头,殿下想想,若她知道你帮她的哥哥去了比较好的书院,她会讨厌你吗。”
“不会。”李锐渊下意识道。
茵茵宝宝从不会讨厌谁,也只会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
“是啊,殿下是好心,而且对小丫头的哥哥是好事。”太傅转而又道,“只是没有考虑到费用问题。”
“殿下乃未来国君,对庶务并不了解,倒是微臣的过失。”
“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微臣以后必会在这方面多多布置课程。”
老太傅看似在说自己有过错,他要改正。
实际上指正的是李锐渊的失误。
换做不聪明的,说不定真的大手一挥,觉得是太傅没教。
李锐渊此刻却拱手行礼,请太傅赐教。
他需要学的还有很多,非常多。
太傅轻轻点头,这辈子能教一个殿下这样的学生,也值得了。
“身居高位,一动一静,皆牵动人心,凡事慎思慎虑慎行,方能治天下。”
李锐渊垂眼,八岁的年纪,已经有了不同于其他孩童的神采。
童试终于结束,苏显换上青衿,全家先回了趟老家拜祭先祖,见过了启蒙夫子,再一一拜会其他夫子。
甚至向李云敬,章公子,黄秀才道谢,也托原锐向他夫子表达感激。
按照苏显原本的水平,确实考不上的。
但这一年里,一位进士夫子,两位举人,一位秀才,再加上不知名的大佬。
以及他身上的压力,水平突飞猛进,这才超常发挥。
所以苏显对此非常感激,对每一个人都充满谢意。
进到二月下旬,苏娘子在做科举食盒之余,还要帮黄秀才跟兰双做喜饼。
原本应该生意冷清的二月份,变得格外忙碌。
苏显跟苏茵茵一个人跟着黄秀才,另一个人跟着兰双姐,一直到他们两个婚礼结束,收到不少喜糖。
又一对成亲啦!
苏茵茵也为他们高兴。
这期间又去喝了刘姐姐孩子的百天酒。
席面吃的她都累了。
苏家日子渐渐恢复平静,山家书院要等到会试结束才去上学,苏显少见闲下来,跟着在店里帮忙,苏娘子也不拦着了。
苏娘子忙着做科举食盒,苏副使身上的担子同样更重。
去年升了七品之后,老指挥使把更多的公务交给苏副使,大有随时卸任的意思。
谁看到苏家近况,不会羡慕地感慨两句。
“家里生意好,又升了官。”
“儿子考上秀才,女儿是仙童转世。”
“苏家这运道,真不一般啊。”
“这家人,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
这话也都没错,越临近会试,来苏家定科举食盒的人就越多。
虽说其他点心铺也学着推出科举食盒,但考生们对比过后,还是觉得慧女点心的更适合。
无论是口感味道,甚至是价格,都比较合适。
慧女点心从早忙到晚,又请了不少帮工,终于在会试之前把所有订单完成。
八百多份科举食盒,一份食盒六十六文,实在大赚一笔。
单食盒的利润就有三十多两,更不用说持续好卖的拇指枣泥酥。
靠着这两项点心的大卖,慧女点心在京城一众点心铺子里,终于有了小小的名气。
苏茵茵则翻开自己的笔记。
她已经准备好研究下一种点心啦。
汴京点心行当,肯定会有她的名字!
一想到顾客们的喜爱,以及同行们争相模仿,便让她产生无限动力。
只是下一个要做什么?
苏茵茵想到身边最“挑剔”的食客。
就应该让原锐来试,他说好吃的话,那一定可以。
可自己做的点心,原锐好像又不会拒绝?
发愁啊。
不说了,收拾收拾,准备吃席。
没错又一个喜宴等着她。
李云敬跟许小妹的喜宴,就在最近。
他们办完喜酒,就要启程回陇西。
而且他家还是双喜临门,李云敬考上了进士,估计等回家之后,还会带着许小妹立刻上任。
再见面,就是很久很久之后了吧。
到时候她哥哥说不定也考上进士了呢。
哥哥在山家书院也是好学生,肯定能考上的。
苏茵茵坐在秋千上,思绪纷飞,嘴角带着笑。
春日阳光洒在身边,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
好快乐的日子啊。
李锐渊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轻轻走到茵茵身边,坐到旁边,托腮看她。
这样快乐的日子,再久一点吧——
八年后。
安盛十三年。
八月,乡试前。
“科举食盒,慧女点心家的,一定要去买,就算买最便宜的食盒,味道也非常好。”
“六十六,八十八,一百零一,这三个价位的食盒都好吃!最贵的那种还有新品蛋黄酥呢!”
“慧女点心是京城十大点心铺之一吗?这么有名的店,怎么价格却如此亲民。”
“她家店面在西城西市,所以会便宜些,而且店家人很好。”
十三岁的苏茵茵穿着干活用的窄袖,身量比一般人高挑,眼睛大而善良,似乎永远带着笑意。
整个人白的要发光一般,乌黑的头发简单梳在身后,额前碎发显出她不大的年纪,却是活脱脱美人坯子。
“两个科举食盒,一共一百三十二文。”苏茵茵笑盈盈道,“祝你考试顺利,金榜题名。”
慧女点心前排了两队,一队专门卖食盒,另一队则是平常的点心。
另外一队则在哀叹:“蛋黄酥又没有了吗,怎么会这样。”
“茵茵,你家店面真的要扩张了。”
“对啊,限量就罢了,可惜的是买不到啊。”
这些年来,慧女点心苏娘子的女儿苏茵茵,做出不少极美味的点心。
有的是在原来基础上改良,有的是甚至闻所未闻。
便是再汴京城里,她家点心都数得上。
这次新推出的蛋黄酥,便是老式点心改良,好吃的不得了。
苏茵茵不好意思回道:“在考虑了,但附近的店铺都租出去,我们一时没找到新店地址。”
“不过又多雇了两个人,做的会快一些。”
这也是慧女点心近来发愁的事。
生意太好,顾客太多。
狭小的店面明显不够用,每次排队都要排到其他店面前头,实在不好的。
说话间,苏茵茵连忙去厨房端新出炉的点心,苏娘子接过道:“娘亲来就好,你歇一歇。”
周娘子也道:“茵茵歇一歇吧,我们来就好。”
现在店里多招了两个人,一个是之前临时帮忙的周娘子,还有孩子大了之后的刘姐姐。
后厨还好,位置是够的,但店面太窄了,三个人进去就转不过身,大家都抢着去忙。
苏娘子见此,叹气道:“还是要换个店面,租个大一些的。”
话是这样讲,周围的店面却都租出去了,轻易不会换人。
谁让北市发展到现在,原本冷清的北市边缘,已经成为中间位置。
苏茵茵想了会,还是偷偷跟娘亲道:“原锐说再等等,江南那边有几个人,建筑水平高超,可以把原本的一楼加固之后,再往上盖一层。”
“原锐讲,他们徒子徒孙已经出发来京城了,到时候不用换店面,就能多一层空间的。”
这样吗?
苏娘子面露惊喜,那肯定更好啊。
其实现在汴京新盖的酒楼酒肆,基本都是两层,甚至三层。
也就是最初的这些房子还是矮矮的,没想到有人能加固之后直接添一层,那自然最好,这一条街的商家肯定都高兴。
直到傍晚,店前客人才少了些。
苏指挥使远远走过来,手里提着市面上买的烧鹅,又拎着两瓶果酒,跟家人打招呼。
正好碰到从山家书院放学的苏显,今年整二十的苏显,身量比一般男子要高,皮肤跟妹妹一样白皙,面容却多了几分冷然,气韵如松柏一般。
苏显接过父亲手里的东西,父子两人快步去了店里,帮着给店里做收尾工作,一家人这才并肩回家。
八年时间过去。
苏副使早在六年前,正式成为西城兵马司火禁司指挥使,从六品的官职,称得上一句武官。
指挥使做得越来越得心应手,在西城兵马司内里,自然能服众。
他平日乐善好施,与人为善,不管上司还是下属,都敬佩得很。
苏显自八年前考上秀才,进入山家书院,今年第三次参加乡试。
虽说今年乡试大概率无望,但以他的年纪,依旧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很受夫子们喜爱。
并且一直可惜,他不应该早早考秀才,应该再等等,说不定能拿个案首。
山家书院不强求功名,一定要让学生学到真理,故而虽然临近乡试,苏显也是不慌张的。
苏娘子的慧女点心,在西市大放异彩。
甚至不少汴京人专门来北市买点心,这里的名气,甚至早就超过苏家点心铺,按理说后者才是真正的苏家点心传承。
现在店里帮工两人,店面急需扩建。
除此之外,还接了更多喜饼的生意,同样的店里一大进项。
苏茵茵在其中自然有极大功劳。
主要是这几年吧。
她都有点自我怀疑了!
刚开始大家喊她小红娘的时候,苏茵茵觉得是巧合。
接连几对姻缘都因她而成,她觉得是运气。
可这几年下来,每年都要吃至少两次喜宴。
苏茵茵自己都摸摸脸颊。
也许,可能。
她还真是小红娘转世?
她在孤儿院听的小红娘,真就应验了。
每次她感慨的时候,原锐总在一旁忍笑,笑了会还道:“是啊,必然是仙童转世。”
过了又道:“仙女转世。”
直到现在,苏茵茵自己都认命了。
不就是随时实地撮合小情侣吗,顺手的事!
店里喜饼生意增加,那也是顺手的事。
除此之外,她的点心研究更上一个台阶,这几年里,一年稳定做出一到两种新点心,俨然成了汴京点心的风向标。
做红娘她拿手。
做点心,她也行!
一家人携手回家,正好碰到同样回家的邻居孙家人。
隔壁酱料店的孙家娘子看了看人家孩子,再看看自家孩子,忍不住道:“人家十二岁就考上秀才,你呢?”
早就瘦下来的孙东俊今年十五,正是要脸的年纪,还是在茵茵面前提这事,赶紧道:“明年,明年我一定考上。”
话是这么说,大家都知道不大可能。
孙东俊就不是读书的料啊。
苏茵茵探头探脑,安慰道:“能继承家业也是本事啊。”
孙家的酱料店,在汴京已经开了五家分店,每家店的生意都不错。
据苏茵茵只道,管理店面,孙东俊还是很在行的,十五岁的年纪,俨然有小东家的模样。
被茵茵这么一夸,孙东俊脸立刻红了,别别扭扭道:“对啊,我可以继承家业。”
苏显挡住妹妹视线,轻轻瞥了孙东俊一眼:“回家吧,一会烧鸭要凉了。”
孙东俊颇带些失望,被娘亲捏住耳朵:“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
回到家中,苏茵茵嘴里已经被塞了个鸭腿:“好吃吗。”
苏茵茵连连点头,压根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苏显这才靠着椅背,开口道:“以后少跟孙东俊出去玩,他前些日子去钓鱼,差点落水,不安全。”
苏家夫妇不知道兄妹两个在说什么,只听两人嘀嘀咕咕的,直接去厨房做饭。
“哥你怎么知道的。”苏茵茵半点没在意,一边吃一边好奇。
“听人说的。”苏显随口道,“原锐又来找你了吗。”
“他最近很忙,说事情比较多。”
哥哥苏显松口气,见妹妹对此一无所察,反而放心了。
管那些小子们什么想法,他妹妹还没开窍呢。
吃过晚饭,一家人在院子里乘凉,过了会有人敲门。
苏家人对郭展已经很熟悉了,笑着请他进来,郭展却道:“今日事多,不好多留,是我们少爷派我过来送些水果。”
说着,一筐柑橘被人提进院内。
郭展道:“是岭南产的柑橘,味甘汁多,家中有亲朋正好送来,少爷便吩咐特意给茵茵姑娘留一份。”
岭南产的柑橘,味道肯定极好的。
郭展他们来得快走得也快。
苏茵茵甚至都习惯了,随手拿了一个果子在手里:“娘亲先吃。”
苏娘子迟疑片刻,看了眼相公,又看了看大儿子。
其他两人同样稍稍停顿。
等到吃饱橘子躺床上,苏茵茵才坐起来。
放在刚穿越的时候,她肯定第一时间察觉到家人表情不对劲。
好多年过去,她在这方面反而迟钝了。
爹爹娘亲哥哥,似乎在发愁?
苏茵茵趴在床上敏思苦想,想着想着,直接进入梦乡。
算了,不想了。
好累的。
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啊,难道不应该快快乐乐的吗。
凡事都有爹娘哥哥呢。
还有原锐。
肯定不会让自己担心。
一觉醒来,家里安安静静的。
该上学的上学,该当差的当差,只剩睡懒觉的她。
苏茵茵懊恼片刻。
以前都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这几年倒是多了些。
还是赶紧起来研究新甜品吧!
她要让其他点心铺再手忙脚乱一阵!
苏茵茵懒懒起身,整个人还是有些困倦。
好累。
跟平常不一样的累。
苏茵茵刚要站起来,忽然察觉有些不对劲,下腹隐隐坠痛。
这个感觉她知道,脸颊瞬间羞红。
是,是那个?
十三岁,好像是初潮。
苏茵茵经历过这事,比旁的女孩子少了慌乱。
可同样让她意识到,她要长大了,以后不再是小孩子了。
成长的烦恼,又要经历一次啊。
第43章
初潮这几日,除了刚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之外,苏茵茵很快适应。
但心里适应了,不代表心情平稳,看谁都觉得有点烦。
特别是对来找事的顾客,大有直接毒舌的气势。
“都说你是小红娘,我买了那么多点心,怎么还没找到媳妇儿啊。”
“你们店里要给个说法。”
店里生意好了,麻烦事自然多。
这种客人也不是头一回见了,苏茵茵直接道:“我们店里只卖点心,从来没有什么红娘的说法,请问你是从哪知道的。”
客人见眼前是个小姑娘,大声嚷嚷:“全部都知道啊,你不是小红娘吗?”
“都知道,请问都是谁,谁你给许的诺,谁讲过这件事?”苏茵茵肯定道,“我们店里,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还一直在解释这地方不是婚介所。”
周围人自然知道,而且大家默认了,姻缘乃天定的,强行撮合,只会带来麻烦。
而且惹到小红娘,婚事才会不顺呢。
好多年前就有人来找过事,那两家人婚事坎坷了很久。
“吃了点心,还要找媳妇,哪有那么好的事。”
“买不起点心就让开,还要说法,不要耽误我们买东西啊。”
找事的客人被周围人说了,反而愈发恼羞成怒,一定要找个说法。
其实他知道,慧女点心从未讲过可以说媒,他就是想来沾沾运气,再说这地方点心确实便宜好吃。
苏娘子要来解围,平日就罢了,苏茵茵避让就好,可今日身体本就不舒服,脾气也见涨,直接道:“看你衣着打扮,穿的是普通的衣裳,腰间却带着有脂粉的香囊,想来经常流连烟花之地。”
“再加上靴子破损却不想换,是不是因为,这是你最好的一双鞋?但上面还是带了污渍,更说明你生性惫懒。”
“没什么银钱就罢了,还爱逛不三不四的地方,酒色虚亏,鬼迷日眼,不会还有赌钱的恶习吧?”
店里的老顾客恍惚回忆起苏家小姑娘好几年的模样。
她当时就是一通话,直接戳破两家人的恶行。
现在几年过去,苏家小姑娘说话反而更加犀利。
再看对方的表情,明显被苏茵茵说中,脸如猪肝色,却半个字不敢反驳。
“你这种人,没有媳妇才是对的,说明汴京的女子们眼睛不瞎。”苏茵茵双手一摊,大眼睛充满真诚。
她如实说的,绝无虚言。
众人轰然大笑。
苏家小姑娘的嘴不减当年啊。
“喂,不买就让开好不好。”隔壁孙东俊挑剔看向他,“耽误我们买点心了。”
“今日慧女点心的损失,全由你承担好不好?”
周围人跟着起哄,惹得这人只好离开,嘴上还道,以后再也不买这里的点心。
可心里这话没说完,又觉得不妥,谁让慧女点心的吃食真的好,他下次遮掩着来买吧。
苏茵茵探头出去跟孙东俊道谢,见他耳朵红了些,下意识愣住。
不对劲。
再想到哥哥昨天故意挡着她,又想到原锐送来柑橘之后家人的反应。
苏茵茵深吸口气。
她好像明白什么了。
“娘,我先回家了。”苏茵茵说了声,便立刻回家。
那筐柑橘还在家里,爹娘哥哥没怎么碰,估计想留给她。
岭南的柑橘,距离汴京三四千里地。
凡事不开窍就罢了。
稍微多想些,苏茵茵整个人有点晕,完了完了,这如何还得清。
或许也是她多想吧?
生理期确实容易胡思乱想。
苏茵茵掰开橘子,坐在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
“在想什么。”原锐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院子,十六岁的少年英姿飒爽,身材挺拔,又比一般少年更添沉稳。
苏茵茵刚刚还在想他的事,这会突然见到本人,差点噎着。
李锐渊快步走来,想帮她拍拍背,苏茵茵下意识躲开:“不用。”
李锐渊手停在半空,若无其事收回:“嗯。”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李锐渊主动提起:“听说店里刚刚有人闹事?”
“还好,又是小红娘那一套。”苏茵茵本来躺在椅子上,又觉得不妥当,干脆坐起来,但躺椅一晃一晃的,让她忍不住又想窝在椅子里。
怎么办,感觉不太自然了。
李锐渊点头,提起另一件事:“今日好不容易闲下来,要不要去园子骑马,你有段时间没去了吧。”
这说的是宁郡王那处园子。
自从借出来之后,苏茵茵他们经常过去骑马放风筝。
但最近一段时间哥哥说老用人家地方不好,便不在去了。
苏茵茵以前还没察觉什么,这几日来了初潮,心里难免有些不自在。
虽然有点想去,但着实有些不方便。
再说了,哥哥的意思,好像隐约明白些,苏茵茵小声道:“算了吧,不想去了。”
李锐渊目光一凝,语气还是没有变化:“是今日不想去,还是往后也不想去。”
苏茵茵下意识看过去,见他认真看着自己,坐直身子道,含糊道:“再说吧。”
再说?
李锐渊突然靠近,苏茵茵又下意识去躲,见他去拿柑橘,偷偷松口气。
“对了,岭南来的柑橘肯定很贵重,以后也不要送了。”苏茵茵有什么说什么,“知道你好心,但也不好白白受你好意。”
李锐渊并未剥开橘子,拿在手里慢慢把玩,开口道:“要不是你做的点心跟吃食,我只怕会百病缠身,只是一些水果而已。”
话是这么说。
苏茵茵干脆继续躺下去,躺椅一前一后摇晃,下腹还是有些痛,把没吃完的橘子放一边:“哎,长大好难哦。”
李锐渊眼神停顿片刻,才道:“长大也有长大的好处。”
“比如呢。”苏茵茵扭头看他。
少年人流畅的下颌带了些凌厉,盯着少女的眼神有些看不清。
李锐渊并未回答,把橘子又放了回去。
“比如可以去打猎了。”李锐渊道,“北郊猎场开了,等到九月十月,正是打猎的时候,要不要去玩。”
打猎哎。
苏茵茵眼睛一亮,她想去。
李锐渊招招手,郭展端来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两个橙黄的东西。
“这是不是你找的食材。”李锐渊接过来,给茵茵看。
柠檬。
竟然是柠檬哎。
这确实是她要找的,按照现在的叫法,应该香橼。
“这,这是跟岭南柑橘一起送来的?”苏茵茵惊愕道。
李锐渊点头:“是,混在一堆杂物里,当地只用来做香料,偶尔做些糖水,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岭南进贡的物件极多,若不是他翻到清单,只怕要给略过。
还好多看几眼,知道里面有茵茵要的东西。
苏茵茵这是真的高兴了,有了柠檬一个容易去腥,二是容易把蛋白打发,几乎是烘焙必不可少的食材。
柠檬还能做泡打粉,更是蛋糕必不可少的食材。
若能做出蛋糕,那他们家的点心店,更要上一个台阶了。
可她依旧收回手,既然知道汴京有这物件,回头自己去买吧。
李锐渊深吸口气,面上如常:“放在我家也没什么用,顶多闻个气味,若你做出什么好吃点心,分我一些即可。”
说着,李锐渊敛眉:“眼看又到冬日,你知道的。”
原锐声音越来越轻,倒让苏茵茵有些不知所措。
这几年里,原锐依旧怕冷,到了冬日便不怎么出门,饭食用的也少,她是知道的。
留下两个柠檬的原锐很快离开,还说一会再差人送来些,让她务必收下。
苏茵茵窝回躺椅里。
怎么转了一圈,她又收到一箩筐水果,还是这么珍贵的柠檬。
如此心烦意乱,明显是生理期的缘故,一定是的。
生理期终于过去,苏茵茵松了一大口气,苏娘子搂着女儿笑道:“孩子长大了。”
苏娘子并未过多干预,女子都有这个时候,她只是认真给女儿讲自己的经验,又讲了些常识。
虽说这些苏茵茵知道,可她还是头一次听母亲讲,忍不住撒娇:“女儿不想长大。”
撒娇过后,苏茵茵又揉揉脸,她好像越来越习惯撒娇了。
“女孩子都会长大的。”苏娘子说着,欲言又止,但此刻确实是好时机,“女子长大便不同了。”
“再有两年,便要及笄之礼,与男子相处,便是你爹爹哥哥,都要有避让。”
苏茵茵认真点头,娘亲说得很对,她确实要有这个意识了。
母女谈心结束,苏娘子道:“水烧好了,先洗个澡,下个月有所准备,也就不慌张。”
苏娘子眼底全是爱意。
看着女儿一点点长大,她心里无比充盈。
女儿出生之前,她总觉得生活是动荡的,不管是丈夫不在身边,还是跟妯娌之间的矛盾,京城甚至有动乱。
可自从有了宝贝女儿后,日子越来越好。
她有时候便在想,女儿不仅是小红娘,还是小福星。
给全家带来好运。
苏娘子亲了亲女儿额头:“洗漱吧。”
生理期过去,洗个澡神清气爽,苏茵茵在换好的被褥里滚了滚,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了!
明天就做戚风蛋糕好了。
有了柠檬,终于可以做些绵软的面包啦。
心里回忆着戚风蛋糕的配方,第二天一大早,她便撸袖子干活。
她就不相信,有人会不喜欢戚风蛋糕!
就是不知道香橼价格多少,能不能经常买到。
如若不行,那这戚风蛋糕只能当季节限定。
一个点心铺,不仅排队,还限量,甚至还季节限定。
她自己都不喜欢这样的店铺啊!
没办法,原料实在受限。
苏茵茵调配蛋糕液的时候,把之前原锐给的塔塔粉拿出来。
塔塔粉是葡萄酒发酵后,在木桶壁上留下的粉末,同样不容易收集。
原锐前些年拿给她的时候,让她高兴很久。
所以原锐家到底是什么身份?
苏茵茵感慨一会,还是没有过多深究。
既然对方不愿意说,她家也不会多问。
她甚至已经想好怎么回报这些食材。
等把蛋糕做出来,直接写出方子送给原锐。
两人年纪渐长,确实如同家人说的,要避避嫌了。
苏茵茵摇摇头,专心做蛋糕啊,想什么呢。
虽然说戚风蛋糕比较简单,也不能走神!
否则就要浪费食材了!
蛋黄,白砂糖,柠檬汁,素油,筛好的面粉,盐,所有东西准备好,按照步骤不停搅拌。
只要步骤不错,搅拌得当,便不会有太大问题。
等到蛋糕液做好,便能倒入模具里面,细致刮平表面,剩下的便是放到烤炉里,三刻钟之后再取出来。
苏茵茵经常在家里研究新品,所以家里烤炉并未熄灭,直接在这烤就好。
蛋糕液放到烤炉里,苏茵茵那边开始写配方,又把需要注意的细节写下来。
若京城其他点心铺得到方子,必然如获至宝。
毕竟京城里点心行当,谁不知道她的能力。
但这配方只是给原锐的。
只是这一个还不够,苏茵茵干脆把这几年做的点心写下来,整理成小册。
让原锐家里做给他吃,多吃点,身体才会更好。
苏茵茵并不担心原锐家拿到方子跟她家抢生意。
虽说不知道他家做什么的,可看平时的手笔,根本不是一个阶级,担心这些做什么。
再说了,就算拿出去售卖,她也不介意,毕竟那些食材的价格同样为无价之宝。
方子还未写完,蛋糕的香味已经飘出好远。
甜香的戚风蛋糕香味便是一流,路过的邻居停住脚步。
苏家的小姑娘,又做出什么样的点心了啊。
苏茵茵咽了下口水。
好香啊。
一口下去,整个人快乐加倍啊。
不是她自夸,这蛋糕的气孔是完美的!
原锐过来,闻到的便是这样的香味。
“你怎么又来了。”苏茵茵惊讶道,随后赶紧改口,“最近不忙吗。”
不是不忙。
是心里不安。
自从那天送完香橼之后,李锐渊便察觉到不对,今日抽空便来找茵茵。
“还好。”李锐渊道,“做了什么好吃的。”
郭展在旁边心道,怎么可能不忙。
殿下马上年满十六,便要上朝观政。
今年乡试又是他来主持,处处都要忙,听政前的公务,半点都不容差错。
等到观政之后,只怕更不得闲。
偏偏茵茵姑娘这边态度有所不同,他看着都焦急啊。
苏茵茵也没深问,反正问什么都是还好,她又不知道原锐在忙什么,指着蛋糕道:“那日送来的香橼,还有之前的葡萄粉,用这些东西做的蛋糕。”
蛋糕。
还是头一次听这个名字。
苏茵茵切了两块,原锐跟郭展都有。
郭展先咬一口,整个人都愣住。
好好吃。
没有别的修辞,就是好吃。
又香又软的,好吃的不得了。
李锐渊反应也差不多,他知道茵茵手艺极好,在这个蛋糕上似乎又上一个台阶,咬在口中软若无物,可充斥的香甜又做不了假。
“味道怎么样。”
“极好。”李锐渊停顿片刻,又答,“宫中御厨的手艺都没这样好。”
郭展跟着点头。
他证明!
绝对没这样好。
“不是把你比作御厨的意思,是夸赞。”李锐渊夸得无比真诚。
苏茵茵挑眉。
她就知道,自己手艺绝佳,吃着久违的蛋糕,成功抚平她生理期带来的郁闷。
三人分享了这个戚风蛋糕,苏茵茵又把剩下的蛋糕液放到烤炉里,应该能再做四五个的样子。
李锐渊帮着做完这些,看到旁边的小册。
茵茵的字迹他很熟悉,随口问道:“在写配方吗。”
“嗯。”苏茵茵答道,下了决心,“给你的。”
我?
李锐渊眼睛带了些疑惑。
“就当是对香橼,还有那些食材的感谢。”苏茵茵认真算道,“不管是用这方子开店,又或者给其他人,都是可以的。”
“方子不易得,食材也不易得。”苏茵茵把手洗干净,把最后一点补充完,“给你吧。”
李锐渊心底往下沉,嘴角依旧带了丝笑,眼神却黑压压的,无形给人压迫感:“为何要给我。”
他的感觉没错。
茵茵在跟他划清界限。
无论是避开他,还是这些方子。
苏茵茵不好回答,她不能直接说以后男女避嫌吧。
而且这么说的话,好像误会原锐对她有什么意思一样,说出来也太让人尴尬了。
“什么味道,这么香。”孙东俊探头进来,“茵茵妹妹,你又做什么点心了。”
还好有人打破尴尬,苏茵茵指着烤炉道:“新做的点心,等会分你些。”
“你也要给他方子吗。”李锐渊直接问。
“怎么会,这很珍贵的。”苏茵茵回道。
一时间,场面跟尴尬了。
少年少女避开对方眼睛,看得孙东俊酸溜溜的,悄悄过来道:“你们又说什么呢。”
“没什么。”李锐渊直接道,“不要随便进别人家,不太好。”
“那你呢,你不是也进了。”孙东俊说完,又没了胆气。
这人只比自己大一岁,以前还比自己矮,怎么这几年蹭蹭蹭往上长,气势也吓人。
还好从小认识,否则肯定不敢往前凑。
最后还是回家的哥哥苏显把几个人分开。
苏显看看孙东俊,再看看更让人头疼的原锐,前者还好些,后者更为麻烦。
好不容易把后者这尊大佛送走,苏显看到被原锐刻意留下的方子小册,约莫知道前因后果。
见妹妹还心大地在做点心,干脆把方子收起来,就当原锐已经收下。
剩下的戚风蛋糕出炉,苏茵茵连忙道:“哥,来尝尝。”
苏茵茵看了眼桌子,见方子小册不见,心定了几分。
拿走了就好,以原锐的聪明,肯定知道为什么吧。
苏茵茵松口气,眼睛亮晶晶看向哥哥:“哥哥好吃吗。”
“很好吃。”苏显说得非常认真,“妹妹真厉害。”
苏显说话少,但吃得快,差点要舔手指。
还好做的蛋糕比较多,作为哥哥,想吃几块就吃几块。
兄妹两个凑在一起又分了个,这才意犹未尽。
“妹妹定然是天下第一点心师。”苏显给出超高评价,每次他带到书院的点心,基本都会被瓜分干净。
苏茵茵嘿嘿笑了笑,指着剩下的道:“咱们去给娘亲,还有爹爹送吧。这蛋糕热的时候味道更好。”
两人提了两个食盒,把剩下四个蛋糕分成两份,第一份给娘亲,第二份他们拿到西城兵马司。
爹爹现在是指挥使,基本都在兵马司里。
苏娘子手里的食盒刚打开,原本排队的人就躁动了。
又有新品!
这次是什么?!
苏茵茵拉着哥哥拔腿就跑。
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留下的苏娘子无奈跟大家解释:“我家女儿刚做出来的,只是试吃,估计要等两天了。”
别等了啊。
你手里两个呢。
苏娘子只当看不到,给店里帮工们分了,还有邻居给了两块。
最后实在拗不过,只好把剩下的一个戚风蛋糕切成小块,让顾客们试吃。
这一吃,让排队的顾客们差点吞掉舌头。
慧女点心,真的厉害啊。
你们能不能快点推出新品。
我们很着急花钱的。
苏茵茵苏显已经到了西城兵马司,这地方除了巡逻的士兵之外,很少有百姓敢过来,但又不算冷清,来往的当值的士兵们跟苏茵茵他们打招呼。
“来找指挥使吗。”
“茵茵姑娘这样大了。”
“苏公子果然一表人才。”
熟悉的人更不用说了,直接跟在后面:“茵茵妹妹又做什么好吃的了,咸口还是甜口?让我们尝尝呗。”
“新品点心,是甜口的。”苏茵茵回道,“我爹爹在忙吗。”
“好像在忙,等着我先去看看。”
兄妹两人见到父亲,他刚刚处理完监牢里的事,脸色不算好看,看到孩子们过来,这才面色缓和:“怎么这会来了。”
“新做的点心,凉了就不好吃了。”苏茵茵连忙道,“爹爹没有打扰你吧。”
“没事,已经处理完了。”
其实苏指挥使跟兵马司许多人一样,并不喜欢甜口点心。
平日巡逻公务,还是吃点咸得更舒服,但孩子们拿来的,他肯定要吃的。
食盒还没打开,同僚们先围过来。
一听说他家孩子带了点心过来,大家自己端着茶就过来了。
眼看两块蛋糕被不喜欢甜食的众人吃完,苏茵茵低声对哥哥道:“哥,这次的点心,肯定会大卖的。”
“你做的点心都会大卖。”
苏指挥使这热热闹闹吃着点心,只听外面有人道:“苏指挥使,那边刚把人抓了,你怎么又给放了?!”
说话的人脸色难看,身后跟着另一个副指挥使,正是兰双姐姐的父亲梁副使。
看来指责爹爹的人,应该是巡查司的正指挥使?跟爹爹是平级。
这话一出,原本热闹的官署里安静下来,暗潮涌动。
苏显下意识护住妹妹,但并未出声,他们只是来送点心的,旁观即可。
苏指挥使被直接点名,站出来道:“既无衙门批文,又无罪证罪案,为何要把人关押。”
“不是跟你说了吗!”巡查司指挥使咬牙,见着周围那么多人,直接道,“还不去当值,在这做什么。”
大家手里还带着苏家的点心,难免心里向着苏指挥使,开口道:“这不是吃点茶歇,还没轮到我们当值。”
“是啊,你们巡查司耍威风,也别来我们火禁司啊。”
“都是西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谁比谁厉害。”
苏茵茵好奇看着大家。
古代的职场这么可怕的吗。
不过她跟哥哥不能多待,提着空荡荡的食盒便要回家,方才帮他们通传的兵卒又送人出去,还不好意思道:“茵茵妹妹,你家这点心什么时候开始售卖,我能不能预定两块。我未婚妻最喜欢吃这种绵软甜味的东西,我想给她买两块,可以吗。”
他们兵马司平时忙得厉害,根本不能去排队,所以他想走个后门。
“明日我还会再做一些,到时候让我爹带过来。”苏茵茵点头道,她对方才的事还有些好奇“刚刚有人说,巡查司耍威风,他们很喜欢来火禁司耍威风吗。”
眼前的兵卒低声道:“是啊,他们巡查司自以为是兵马司排第一,向来看不惯其他三司。”
“不用理他,我们都向着苏指挥使。”
苏家兄妹俩点头。
他们才不担心爹爹呢,爹爹特别厉害。
两人慢悠悠回店里,路上又买了些新鲜瓜果,准备晚上吃。
等他们到慧女点心时候,只见店门口吵吵嚷嚷的,似乎在说他们爹爹的事。
“苏娘子,你在这辛苦开店,知不知道你们家男人已经养了个小,那小的甚至还有娃?”
苏茵茵脚步顿住。
那人在说什么?
他们怎么没听懂。
周围瞬间炸开。
这说的是周慧女的相公苏指挥使?
不可能吧。
第44章
不到一个下午,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
苏家兄妹梳理了过程。
就是有人说,苏指挥使专门从监牢里放了一个带着女儿的美貌妇人,之后还给妇人一点银钱,让她们有落脚地方。
因为这个妇人,甚至跟同僚争执。
这种徇私枉法,还给银钱的做法,那不是看上了,还能是什么?
不多时,便有人到慧女点心门前说三道四。
慧女点心生意好,难免有人眼红,有人眼红便有人添堵。
连带着店里生意都不好了。
到了晚上,苏指挥使黑着脸回家,看来他也听到谣言,气得他跟巡查司指挥使差点打起来。
匆匆回到家后,当着两孩子的面关上房门,显然要跟自己媳妇儿解释。
苏茵茵低声问哥哥:“娘应该没信吧。”
“应该不会信,可这事肯定要解释清楚。”
他们自家人可以解释,外面却不好说。
自古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此事最容易的解法也有。
第二日丁鹏正一大早过来,便道:“最好的办法,便是把那妇人抓起来,谣言就能平息。”
“这怎么行。”苏茵茵道,“不是说没有罪证罪案,更没有逮捕文书吗。”
“等会,什么都没有,那她是怎么被送到监牢的。”
苏茵茵爹爹所在的火禁司,管着汴京西城的囚犯,放火等事。
那巡查司抓人之后,送到监牢里。
需要有卷宗,或者特批的逮捕文书。
苏指挥使就是没见到这两样,所以不收人。
既然没有这两样东西,巡查司为何要抓人?
丁鹏正想要遮掩,却看苏家兄妹的眼神,就知道他们俩不好糊弄,干脆道:“肯定是哪个官员私下给巡查司指挥使好处,让他抓人小惩大诫。”
意思就是,那带着孩子的妇人,大概率没什么罪过。
就是得罪了某个官员,让人把她抓起来。
普通人进牢房,不到三日,便会胆气全无,到时候任人拿捏。
更别说那美貌妇人还带着三四岁的女儿。
他们想的倒是好,偏偏事情出在苏副使这。
自从他做火禁司指挥使之后,这种暗地里的勾当被他逐渐清除,拒了不少巡查司胡乱抓过来的人。
估计巡查司早有不满,想着他们的辛辛苦苦抓人,监牢竟然不收,实在不给面子。
现下又遇到美貌妇人的事,彻底点燃怒火。
外面的谣言,必然是巡查司散播的。
为的就是让苏指挥使低头。
苏茵茵奇怪道:“这谣言让我爹爹低头?为什么?不过是风评的事。”
她家内部都不信的啊。
丁鹏正轻咳:“谁让苏指挥使就这个弱点。”
什么弱点。
家里吗。
苏家兄妹默默闭嘴。
虽说娘亲很温柔,可爹爹更怕娘亲受委屈。
这么看来,好像确实是弱点。
但那些人会不会太小看娘亲了啊。
以娘亲心软的性子,她只会心疼无辜被捕的带女儿妇人。
等爹娘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还招呼丁鹏正一起用早饭。
苏茵茵看着爹娘的样子,看来不仅没生气,关系反而更好了。
苏茵茵偷偷松口气,她就知道,爹爹娘亲才不会因为这种事争吵。
苏娘子似乎看出来,摸摸孩子头发:“吃饭吧,今天不是还要做新点心。”
没错,昨天做出的戚风蛋糕非常好,今天要把方法教给娘亲。
再过个三五日,店里就能出新品啦。
不过娘亲一点都没受影响吗。
苏指挥使道:“放心,爹一会就去兵马司处理这事。”
这种谣言就跟癞蛤蟆一样,不咬人膈应人。
不过苏茵茵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妇人到底哪里惹到背后的官员,何至于这样对孤儿寡母的,这可是京城脚下,不怕被上面知道吗。
一整天时间,苏茵茵明显感觉到,谣言不降反升,不少熟客到了店门前都要多问一句。
苏娘子面上撑得住,反而周围人投来担心的目光。
巡查司好歹毒的心思。
就是要用此事,让爹爹低头吧。
苏茵茵昨日答应过兵马司的一个哥哥,给他带一些蛋糕过去送给未婚妻。
原本想让爹爹帮忙,现下还是自己去更好。
苏茵茵提着戚风蛋糕再去兵马司,正好看到漩涡中心的妇人,她骨瘦如柴,眼中带泪,仅仅护着身后的女儿。
说是妇人,其实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放到现代说不定大学都没毕业。
“辛苦茵茵妹妹跑一趟。”那兵卒接过食盒,万分感谢,没有多留苏指挥使的女儿,最近兵马司乱糟糟的,不好多待。
苏茵茵回头看了那女子一眼,忍不住问道:“她到底犯了什么事,又惹了哪户人家?”
兵卒挠头:“按照巡查司的说法,这女子偷盗一户官员的财物,只是官员好心没报官,让巡查司管她几日即可。”
所以巡查司咬死了女子有罪,要把她关到牢房里。
但苏指挥使这边没有文书,坚决不放人进去。
好像两边都没错,所以僵持下来?
苏茵茵直接道:“她带个女儿,如何偷盗。再说了,是否偷盗难道就是对方一句话的事吗。”
无非巧立名目抓人而已。
再加上兵马司内部的问题,巡查司的人想用这是压压火禁司近两年的锐气,肯定要借题发挥。
只是苦了她,不仅卷起谣言当中,还要不时来兵马司报道。
苏茵茵刚走几步,又见那小姑娘看着路边的包子铺咽口水,还是回头走过去,对包子铺老板道:“四个肉包,两碗糖水。”
说罢,苏茵茵看向那女子道:“姐姐,吃点东西吧。”
女子疑惑抬头,她知道两人方才正好同路,眼前漂亮小姑娘应该是兵马司官吏的姊妹女儿。
但若是兵马司的人,必然知道她是个麻烦。
女子婉拒道:“多谢姑娘好意,妾身如今不好牵连他人。”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仅剩的铜板,要付包子的钱:“珠珠,谢谢姐姐。”
四岁的小姑娘抬头,奶声奶气地感谢,让苏茵茵更加不忍心。
她知道挨饿的滋味,也知道漂泊的感觉,蹲下来道:“一切都会过去的,现在发生的事情,都会成为你宝贵的经验。”
女子罕见笑了,带着孩子坐下吃东西。
苏茵茵迟疑片刻,同样坐下,开口道:“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或许我能帮你。”
这事毕竟跟她家也有关系。
现在流言蜚语满天飞,必然要解决的。
女子看向街上备考的书生们,眼里带了冷意:“不过是话本里那些贫贱夫妻百事哀罢了。”
这么讲也不对,毕竟对方只有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才是贫贱夫妻。
见漂亮小姑娘惊愕,女子又道:“说了这样久,还没问过姑娘姓名,我叫柳月,你叫我月儿姐即可。”
“我叫苏茵茵。”苏茵茵没瞒着,“是苏指挥使的女儿。”
这下变成柳月惊讶,她刚要解释,苏茵茵连忙道:“放心,我爹爹娘亲很好,娘亲也没相信那些话。”
她家这些年接济人多了去。
给眼前人一些安身钱是寻常事。
再说了,那可是她爹爹,若有什么了,娘亲第一个就会发现。
柳月带了苦笑:“你家实在是心好,却被我拖累。”
柳月干脆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她本是苏州一家绣坊的绣娘,有着一手好绣工,再加上相貌姣好,跟家人日子过的平淡舒心。
“六年前,绣纺少东家前来巡视,我们一见投缘。”
柳月根本没想到对方是少东家,倘若知道,肯定不会继续来往。
毕竟这家绣坊不过是对方百十处产业之一,平日都由旁支来管,即便是旁支东家,都是她高不可攀的人。
何况是大宗嫡子。
来此处巡视,也不过是顺手的事。
“他去苏州是为读书,并不为这些产业,故而我只当他是普通的读书人。”
对方父亲祖父两代为官,到了他这里,必然要全力科举,以后仕途有望。
那少东家争气,在苏州拜了名师,不仅考上秀才,甚至还是当地的案首。
也是那会春风得意时,他求亲于柳月。
柳月跟家里自然万分欣喜,没想到绣坊先是辞了她,随后书生家族找来,让柳月不要妄想。
柳月跟柳家,这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
小情侣心如刀绞,难舍难分。
书生跟家族起誓一定要娶绣娘柳月,气得家里断了银钱供给,除了读书之外,一分钱也不给。
当时柳家人劝,让柳月算了。
但越是这种时候,两人自然情比金坚,谁都不肯放手。
两个年轻人干脆简单拜堂成亲,想着一个有绣工,一个会读书。
等考上举人,书生家里多半会松口。
考上秀才的当年便是乡试,书生并未考中,两人倒不气馁,继续准备三年后的乡试即可。
刚在一起时候,浓情蜜意,什么都能战胜。
日子久了,两个经历天差地别的小夫妻,自然而然出现矛盾。
这种事并非不可调和,而且书生家族没有阻止柳月卖自己的绣品,日子能过得下去。
柳月说着,看了看自己的女儿,轻声道:“去再打一碗糖水来好不好。”
小姑娘点头,等着去盛糖水。
柳月才道:“但我很快有了身孕,绣品慢慢减少,日子变得拮据。”
小夫妻过日子,衣食住行都要花钱。
就算读书的费用不用他们管,可其他方面的花销依旧不少。
少了绣品的收入,真正进入贫贱夫妻百事哀。
没吃过苦的少东家开始吃咸菜配高粱饭。
最终在安盛十年乡时爆发。
第二次乡试,不仅没中举,甚至因为食物没带够,根本没力气写完所有试卷。
当时孩子不到一岁,柳月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做绣品,还要安慰落第的相公,难免烦躁争吵。
少东家到底还是少爷脾气,直接推门出去,回了宗族家中。
家里都是亲伯伯亲叔叔,见他回来不仅不拦,更不问他是不是吃苦头了,只让人安排好酒好菜,准备他之前惯用的衣裳物件。
在家躺了三日,少东家准备离开,家族也不拦着。
这种大家族冷静下来后,对付苦命鸳鸯,根本不需要多做什么。
特别是少东家的父亲,写信过来道:“不需管,过个三五年,自然便明白了。”
也有人劝他家,好好的孩子耽误三五年,合适吗?
人家父亲直接道:“倘若能让他明白世事艰辛,别说五年,便是十年也值得。”
听到这,苏茵茵眼神带了不忍。
柳月见她如此聪慧,笑道:“我也是之后才明白的,他家不拦着我卖绣品,不拦着我们无媒苟合,更不拦着我生下女儿,无非是想帮他成长罢了。”
说白了,最开始辞退柳月,强行让他们断关系,是旁支这边的意思。
后面大宗那边知道,看似不管了,其实一切都在人家的掌控里。
书,你照常读。
日子,你自己过。
过得好算你有本事,家里高高兴兴接你回去。
过不好,肯定自己回家,家族永远是你的后盾。
至于其中的女子,不过是对方挫折教育的一环罢了。
可惜柳月很久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
真如少东家父亲所说,过个三五年,自然便明白了。
自从少东家回家“休整”三日后,双方的矛盾更大,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今年又是乡试年。
这是救他们出苦海的唯一机会,两人都在咬牙忍耐,等着这次考中。
以他的学问,夫子说今年是有指望的。
但在今年三月份,少东家的父亲给他写了这些年第一封信件。
收到信时,柳月知道他的手在颤抖。
做了这种离经叛道的事,只有他母亲会时常写信过来,他父亲则为头一回。
信的内容很简单。
没有指责他,没有讲这些年的事情,只是讲他父亲调回京城做官,有国子监读书的名额,让他收拾行装,准备在国子监备考。
同时考试的地方换做京城。
苏茵茵听到这,已经知道对方的选择。
她听哥哥说过,南地北地每次乡试会试的不同。
用现代的话来说,在京城考试,会比在苏州科考录取机会更大。
一个是在苏州卷生卷死,争名额。
另一个是直接到汴京国子监读书,到时候在录取率更高的汴京考。
对于一个科举考生来说,根本不用多想。
这下不仅分隔两地,甚至回到了他真正的家。
父亲严肃,但为他前途谋划。
母亲慈爱,处处为他着想。
就连国子监的夫子,都说他文章写得扎实,不同一般子弟的浮华,圣上极爱这样的文章。
这才是他的家啊。
吃穿唾手可得,珍玩宝贝也不过是小事。
不是那处充满苦涩的狭小房子。
也不天天算着还有多少铜板的地方。
家里从不讲这几年发生的事,他依旧是家族最有前途的少爷。
渐渐的,他写信去苏州的频率慢慢减少,直到彻底不再提了。
反正家里都不提,大家默契当做没发生好了。
他甚至知道,家里会帮他处理好的。
那些荒唐事,以后只会做笑谈。
柳月接过女儿小心翼翼端来的糖水,苦笑道:“他家给了我银钱,让我再嫁。还说陛下鼓励再嫁,苏州民风开放,不会在意这些。”
“可我如何甘心。”
牺牲一对母女换来的成长。
有没有问过被牺牲人的想法。
这种事情,谁又会甘心。
所以她来京城,一定要个说法才成。
“自七月中旬过来,我从未再见过他,只见了他母亲身边的婆子。”
那婆子给了她一包首饰,她直接拒绝,没成想对方故意留在房间里两根金钗。
也就是那两根金钗,让巡查司登门,直接把她们母女带走要关到监牢里。
她没有偷东西,更没有要什么东西。
只是想让对方写一封和离书。
之后一拍两散。
“对方绝不肯写。”苏茵茵断言,“若写了,就证明他成过亲,这桩事还要放在明面上被人当笑谈,再也遮掩不过去了。”
“是啊,他家不肯写,只想把这事揭过。”柳月却道,“所以才设计让我入狱。”
“等到对方考完乡试,中了举,名次再高一些,我就再也没有要和离书的可能。”
中举,便是官身。
又有了更多筹码,在婚事上虽有瑕疵,却也不是大事。
再说对方有真学问,明年会试若再高中,柳月的冤屈,那才是无地可发。
对方可真是好计谋。
用这样的计谋,对付一个弱女子。
至于这个女儿,虽为他家血脉,却也不算什么。
别说是女儿,便生了儿子,同样无所谓的。
都说母凭子贵,倒是虚言,更多的是子凭母贵,方能登堂入室。
现在的柳月不准备再跟对方过下去。
唯一要求便是,写封和离书。
既为这些年的情谊,也要给女儿一个正儿八经的身份,否则她以后便是私生女。
孩子自然是她抚养,但户籍上父亲的名字不能空着。
原来是这样。
苏茵茵听得气恼。
对方玩得开心,可以随时回头,却从未考虑过对方的感受。
“那你相公呢,难道做缩头乌龟?他对你过来,是不知情,还是不想见。”苏茵茵下意识道。
柳月迟疑:“大概率不知道,他确实吃不得苦,却也不会让人把我跟女儿关到牢房里。”
而且她隐隐有些猜测。
不报官却要把她关起来,明显是怕对方知道。
人都是极复杂的。
以对方软弱的性子,确实做不出来关押妻女的事。
如果她一定要和离书,对方大概率是会给的。
可她根本见不到本人。
但凡靠近一些,巡查司的人立刻过来要把她关押起来。
苏茵茵找到症结的关键,也把她家的事说了:“我家因此谣言傍身,既跟你的事有关,其实也跟兵马司其他指挥使有关。”
“现在想要洗脱嫌疑,只能去找孩子她爹。”
“要不然我去找,我去替你传递消息。”
如此看来,两家的目标一致。
柳月想要和离书,给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给女儿一个身份。
苏茵茵既想帮她,也想让流言制止。
她的家真的真的非常好,是她上辈子做梦都得不到的家人,不能让大家出一点事。
不管发生什么,她都要保护好自己的家。
柳月带了歉意,苏指挥使虽不知详情,却知道她是被冤枉进的牢房,所以给了些落脚的银子。
没想到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现苏姑娘要帮她传递消息,让她反而犹豫。
真的不好在拖累苏家了,谁知道对方又会做出什么。
聊了这样久,柳月始终没有说对方的姓名。
到了此刻,柳月深吸口气,开口道:“他名叫朱中杰,今年二十四,在国子监读书,即将参加三日后的乡试。”
这并非最关键的。
柳月又道:“他祖父先前在钦天监为官,父亲去年调任京城,任礼部左侍郎,名为朱荣蔚。”
钦天监,礼部左侍郎。
都是京中要职。
而且两代为官,又在江南有不少产业,肯定是高门望族。
怪不得柳月无力再争,只想要一份和离书。
而西城巡查司指挥使借着这件事强压火禁司,估计觉得背后有人撑腰,所以肆无忌惮。
好复杂的事。
柳月说到最后,还道:“苏姑娘,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此事不好再得罪人,苏指挥使或许压得住巡查司的人,但肯定拗不过朱家。”
这是实话。
朱家根基深厚,看他们的手笔,玩弄权术更是好手。
在柳月的事上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苏茵茵跟柳月告别,心里装着事,难免走的慢了些。
这要怎么办啊。
三日后负心汉朱中杰就要参加乡试。
等他考中了,这事就跟更难办。
而且他爹的名声怎么办。
母亲也要因此饱受非议,那又怎么办。
三天。
必须马上做出行动。
还是要去找朱中杰才成。
苏茵茵下意识想到原锐,可他最近很忙,又收了小册,多半不会过来。
找谁帮忙呢。
孙东俊?
更算了,他明显只对吃更感兴趣。
最后还是苏显发现愁容满面的妹妹,问了前因后果,苏显道:“你打算怎么办?”
“去国子监,把朱中杰揪出来,好好问一问他。”
这方法虽然简单粗暴,却实在有效。
朱家一直不让柳月见到朱中杰,估计也是担心其中有变。
既然越不让见,那就越要让对方知道。
按照柳月的说法,他这人虽然是负心汉又贪图享乐,却实在心软容易被动摇。
让朱中杰重新跟柳月一起过苦日子大概率不可能,但让他写封和离书,却有机会的。
不管成不成,先告诉朱中杰,再看后续的发展。
“那我们就去。”苏显想到书院最近的流言,以及对父亲的诽谤,他道,“咱们一起去,我知道国子监在哪。”
说去就去。
第二天一早,苏家兄妹便同时出门,直奔京城国子监。
京城有不少私塾学院以及官学。
其夫子不同,院长不同,风格自然都不一样。
官办学府当中,以国子监最佳。
各大书院则各有侧重,其中苏显所在的山家书院对功名最为淡然。
而国子监则完全相反,但凡进去的学生,无一不是世家子弟,又或者聪明超群。
是接下来二十乃至三十年见朝中大臣的中流砥柱,很受朝中重视。
苏显来到国子监,明显感觉这里对乡试更为重视,根本不像他们山家书院,学生们读书归读书,没有这般拼命。
苏显摸摸鼻子,他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并非他不努力,而是他知道自己的水平,对此心中有数。
都到今日了,再怎么临时抱佛脚都没用。
“请问,朱书生朱中杰在吗。”苏茵茵随便拉了个人问道。
对方看了看眼前两人,一看就是兄妹俩。
两人面容白皙,双目有神,不像是乱七八糟的人,这才回答。
“今日太子殿下前来,国子监几个学问好的都被带过去问话,要等会才能见到。”书生回道,随后又问,“你们是哪家的子弟,之前怎么没见过。”
以两人的相貌仪态,只要见过,必不会忘啊。
两人并未报家门,只是笑着道:“普通人家,今日巧好有事路过。”
好在书生并未过多追问,还有两日就要乡试,愁死他们了。
太子殿下过来,长官都没让他们去见,看来他今年大半没戏,愁人啊。
苏家兄妹对视一眼,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等吗?”
“等吧。”苏茵茵道,“那太子肯定很忙,等他走了便是。”
他们今日,说什么都要抓到朱中杰!
太子也是闲的,为何偏偏在今日来国子监啊。
第45章
苏家兄妹两个干脆在附近亭子坐下,不愧是京城国子监,周围的风景很不错,有山有水,甚至还有游船。
两人坐到亭子里,苏茵茵打开荷包,里面装着几块奶糖,她没事的时候做的,正好打发时间。
奶糖的香味让游船里的少年揉揉鼻子,原本在钓鱼的他把鱼竿扔给小厮,抬头看向亭子里的人:“你们来国子监等人的吗。”
苏家兄妹看过去,只见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身华服,人倒是干净利落。
苏茵茵点头:“对啊。”
搭话结束,对方两步过来:“小妹妹,你吃的是什么。怎么那样香甜。”
苏茵茵拿起奶糖,见他毫不客气,倒是心生好感:“不嫌弃的话尝尝吧?”
“就等你这句话呢。”少年主动自我介绍,“我叫金彦磊,你们呢。”
兄妹对视,下意识用了化名:“姓周。”
他们来找朱中杰的麻烦,虽说不用刻意隐瞒,但同样不好大肆张扬,索性用母亲的姓氏。
“周兄,周家妹妹。”金彦磊道:“这奶糖可真好吃,你们在哪买的。”
有人夸自己的手艺,苏茵茵当然高兴,歪头道:“自家做的,外面没有买的。”
竟然没有?
太可惜了。
金彦磊是个自来熟,他是国子监的学生,但还没考中秀才,乡试自然跟他没有关系。
现在国子监夫子们都关注乡试,根本不管他们,索性过来钓鱼。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苏茵茵跟着去玩,只等着太子离开再说。
好在跟她猜测的差不多,太子作为未来国君,身上事多,在此地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要起架离开。
金彦磊还让她看太子仪驾:“我们离得远,不用行礼,若离得近了,肯定要的。”
太子仪驾果然不同,无论是开路的护卫,还是后面跟着的宫女太监,足可见对方的威仪。
当了太子都这样,登基后人是不是更多?
苏茵茵还是头一次见到皇室正式仪驾,好奇地多看两眼:“我们这么看,会不会冒犯到人?”
金彦磊却道:“不会,太子表哥人很好的。”
太子,表哥?
苏家兄妹看过去。
金彦磊知道自己说多了,不好意思道:“我是他远房亲戚,母亲跟宫里关系不错,喊得上一句表哥。”
之前太子表哥读书,他原本要被送宫里当伴读的,可惜读书太差,这才没去成,勉为其难来了国子监。
以前他跟太子之间关系还可以,最近几年太子越来越忙,自己就不往前凑了。
哎,在哪读书都不好玩啊,谈论政务更是没兴趣,还是吃吃喝喝有意思。
“那个,再给我几个奶糖呗,我用东西跟你换。”
“你看这些物件,喜欢哪个就拿哪个。”金彦磊边说边把身上的小玩意拿出来,什么玉佩扳指。
他没说用钱买,只当个朋友间的互换。
苏茵茵道:“只是几颗糖嘛,没事的。”
他们这边瞎聊,苏显目光还在太子车驾上。
自从去了山家书院,他知道事情比之前多了,听说过如今皇上,皇后,太子的事情。
他们支持新政,一直想彻查朝中贪腐,还有意改革科举。
但朝中阻力不小,百姓也因前些年的战乱,需要恢复生机,所以新政进行的缓慢。
不过今年太子开始观政,或许情况又会不同。
苏显眼睛微眯,太子队伍里有个人影,看着好像有些眼熟?
距离太远,还是没看清楚。
远处队伍里,郭展震惊道:“殿下,确实是苏公子,苏姑娘。”
方才太子出国子监,正要上车驾,看了远处亭子一眼,正好看到钓鱼的两个人,以及看他们钓鱼的苏显。
李锐渊下意识快速上车,又让郭展确认。
“还有奉国将军金家的金彦磊。”
这是皇后娘家远房亲戚,当年宫变有功,故而提拔上来,差点还当了殿下的伴读。
虽说伴读没当成,但逢年过节还是经常被召到宫里。
李锐渊皱眉,隔着车驾看向亭子方向:“查一查,看茵茵来国子监做什么。”
说罢,李锐渊又道:“算了,办完公事去苏家。”
太子车驾离开,国子监学生们显然松口气。
特别是在门口送行的几位读书人,擦擦头上的虚汗。
太子殿下果然名不虚传。
虽说比他们年纪小些,可学问见识,远在他们之上。
“还好有你,不然咱们真的要紧张死了。”
“中杰兄,你可真厉害,对时务见解颇深。”
“朱兄不愧为礼部左侍郎之子,厉害啊。”
众人吹捧时,金彦磊的小厮走过来,客气道:“请问是朱中杰朱少爷吗,我们家少爷有请,问您去不去钓鱼。”
金彦磊三个字一出,其他书生眼睛更亮。
金家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
朱中杰同样兴奋,擦擦头上的汗,赶紧跟着小厮往前走。
不过奉国将军家的小儿子不是讨厌这些吗,喊自己作甚。
等他到了亭子,那亭子只有一对长得极好的兄妹在此,很快带他过来的小厮也离开,直接去了游船上。
在他疑惑时,苏茵茵开口了:“哥哥,我这几天听了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苏显道。
“说六年前,苏州有个绣娘,嫁给了一个隐瞒身份的高门少爷,还生了个女儿。”
“家里不允,少爷便跟家里断绝关系,谁料时过境迁,他竟然后悔了。”
刚把冷汗擦完的朱中杰,惊得后退几步,一抹额头,瞬间汗如雨下。
“这高门少爷吃不了苦,便抛妻弃子,去外地读书,再也不给家里写信。”
“不,不,写了的。”朱中杰立刻道。
苏茵茵只当听不到,继续说:“不仅不写信,还让家人赶走母女两人。”
“为了让母女两人闭嘴,甚至不惜诬陷女子偷盗,要把她们关到监牢里。”
“就怕耽误了自己的乡试。”
监牢?!
朱中杰震惊万分,快步上前道:“你方才说什么?她们被关到监牢了?!”
苏茵茵冷笑:“你不震惊于她们上京,只震惊他们被关到监牢吗。”
此话一出,苏显忍不住看了眼妹妹。
好聪明的妹妹。
抽丝剥茧找到症结。
是啊,他们夫妻情分六年,当丈夫的,会不知道妻子的脾性,会不知道收不到准确的消息,以妻子的性格便能直接来京城?
不是不知道,是装作不知道。
他还指望自己家族帮忙解决呢。
可他不想想,他对妻女有情分,可家族没有。
把那母女关到监牢,说不定还以为自己手下留情了。
眼前的朱书生。
就是一个见色起意,好逸恶劳,装糊涂的软蛋。
“她们被关到哪了,快告诉我。”
“月娘她不可能偷盗,绝对不可能。”
朱中杰焦急万分,女儿才四岁,怎么吃得了那样的苦,月娘脾气倔强,绝不可能偷东西。
必然是他家诬陷。
苏茵茵看了看哥哥,这才道:“西城兵马司巡查司,你去问问便知。”
来不及问兄妹两人的名字,朱中杰拔腿便跑,不能把她们关起来,本就是自己的错,绝对不能。
兵马司是什么地方,她们两个肯定受不住的。
月娘说不定还会被欺负,他必须把两人救出来。
“真是太让人讨厌了。”苏茵茵咬牙,“他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好,是不是觉得自己心肠比家族其他人要软?”
苏显反而松口气,妹妹如此聪明伶俐,他之前担心反而多余:“可能吧,但不管他怎么美化自己,都不能掩饰,他扛不住责任的事实。”
既然不能娶,就不要招惹。
家里不同意便要争取,怎么还无媒苟合了。
到这也没什么,夫妻两个好好过日子即可,便是考不上举人,日子同样能和和美美。
既想要心爱之人,又想家里的锦衣玉食。
哪有那么好的事。
苏家兄妹并不怀疑朱中杰的真心。
但真心之余,还要有责任心。
可惜他有前者,但不多,后者压根不存在。
“朱家下一个接班人是他的话,那这朱家也快完蛋了。”
金彦磊提着鲜鱼上来,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他并不知道周家兄妹喊朱中杰做什么,更是自觉回避,等到那人走了之后他才回来。
听到周妹妹的评价,金彦磊道:“怎么可能,朱家现在如日中天啊。”
“朱家门生极多,也因朱中杰成绩极佳,在国子监里十分突出。”
“别让人听到了,否则肯定会说你的。”
反正在外人看起来,这朱家前有朱老太爷,现在又有当家的朱侍郎,还后继有人。
多少人等着攀附接亲呢。
苏茵茵挑眉。
是吗。
可惜完美假象很快就要被戳破了。
是朱中杰自己戳破的,跟她可没关系哦。
苏茵茵高兴,把荷包里剩下的点心都塞给金彦磊:“还有两个水果糖,也好吃的,有机会再见。”
她拉着哥哥赶紧走,等着回西城看热闹啊!
那乐子肯定不小的!
朱中杰骑着快马奔向西城,实在不能骑马才用跑的。
西城兵马司。
西城兵马司。
他一定会把人救出来的。
他想过月娘会来京城,但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
等他乡试高中,一切都会好的。
还能把母女两人都接到家中。
为什么会这样。
他已经很努力了。
那是兵马司,都是一群兵痞,会怎么对月娘她们母女?
西城兵马司一如往常,只有来往的兵卒。
内里气氛却紧张万分。
最近这两天,谁不知道巡查司跟火禁司两位指挥使的矛盾。
一个要把人塞到监牢里。
另一个绝对不准。
其他两司虽然没有参与其中,可都在暗中观察。
多数人都是站苏指挥使,不光因为苏指挥使人好,对兄弟们客气。
更因为都是兵马司的下属部门,凭什么你巡查司高人一等,就因为你们能抓人?
现在有苏指挥使挫挫对方的威风,还是很好的。
最近发生的事,更是巡查司那边不地道,那巡查司梁副使都不好意思看到苏指挥使了。
想当初梁副使女儿的婚事,都是苏指挥使女儿撮合的。
她家女儿的婚事办得漂亮不说,上次乡试,女婿还考上举人。
前两年外派做官还带着他女儿,听说在当地做的很不错。
这样好的婚事,这样好的女婿,不是谁都能找到的。
梁副使承了这么大的人情,自家上司不仅故意找麻烦,还传苏指挥使的谣言,说什么他跟那美妇人有染。
那可是苏指挥使,平日下了班直接回家的人,别说秦楼楚馆,便是喝点清酒都要去干干净净的地方。
怪不得梁副使最近抬不起头。
有这种上司,谁抬得起头。
他们兵马司的人不信,外面却已经谣言四起。
听说苏娘子的慧女点心门前,一直有人在瞧热闹。
“兄弟们路过的时候,都帮帮忙,别让人乱嚼舌根。”
“肯定的,前几年我家母亲生病缺粮,还是苏娘子给了米面,我都记着呢。”
“我弟弟办婚事时,家里临时缺了点心,都是从她家拿的,事后才给的银钱。”
“你们这算什么,我有一同乡,是当年守卫边关的同袍,早些年靠着苏家给的银子才治好伤病,等于捡回一条命。”
“别说了,再说下去,有些人又要嫉妒了。”
西城兵马司里,人心向背,已经分明。
也就是巡查司几个指挥使狗腿,一定要找火禁司麻烦。
眼看着又要起冲突,嘴里不干不净的。
“平日就你们苏指挥使是好人,我们这些人都是兵痞对吗?”
“怪不得不收那美妇人,就是看上人家了呗。”
“原来是这样啊,你早说,早说兄弟们都好做。”
“再说一百遍也是这样!你们家指挥使不把那叫柳月的美妇人关起来,就是想关到自己家里吧?!”
朱中杰跑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句话,惊惧交加,这是什么意思?!
向来知道兵马司都是兵痞。
可听到这话,还是让他肝胆俱裂,竟然冲过来直接打了那人一拳:“你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
被打的兵卒反手打回去。
这眼下乌青的弱书生,还敢打他?!
打完之后发现不对劲,对方穿着国子监的衣裳,身上配饰不俗,难免是哪家的公子?
可谁家公子来兵马司找事啊。
双方眼里都闪着怒气,朱中杰被打懵了,更加惶恐:“你们把月娘怎么了?到底把月娘怎么了!”
“她在监牢吗!快带我去找她!”
旁边的兵卒意识到什么,立刻追问:“你是她什么人?为何口口声声喊着月娘?”
是他什么人?
朱中杰迟疑,母亲千叮万嘱,不能说是娘子。
倘若承认是娘子,便不好收场。
昨日拿了苏茵茵戚风蛋糕的兵卒跟着接了句:“她可是重罪在身,身边的小姑娘同样难逃刑罚,以后要被关到监牢至少十年。那样漂亮的妇人,真是可惜了。”
重罪,小姑娘,刑罚,漂亮。
几个词叠在一起,朱中杰却大声道:“我认识她,我确定她没有偷盗!月娘不是那样的人!”
“你怎么确定?她因为一些银钱,跟了火禁司指挥使做外室,你不知道?!”巡查司兵卒叫嚣着,明显要给苏指挥使扣上屎盆子。
苏指挥使进来的时候,脸都黑了。
旁边巡查司指挥使还在添油加醋:“老苏啊,那女子确实漂亮,用几个银钱就把她收做外室,是不是应该感谢兄弟我啊。”
不等苏指挥使开口,朱中杰愤怒道:“都说了月娘不是那样的人!她一手好绣工!即便一时没有银钱,也绝不会做苟且之事。”
“她,她绝对不会对不起我。”
众人看向闹事的书生,苏指挥使反而开口:“你是她相公?”
相公吗。
朱中杰不敢认,但周围人瞪着他,倘若说不是,月娘肯定会落入他们手中!
巡查司指挥使觉得不对劲,可他并不了解内情,只是有人让他把柳月那个妇人关起来而已,所以此刻只能迟疑道:“你如果是她相公,之前怎么不来?你可知她都做了什么。”
“没有!她什么都没有做!”
“以她的能力,日子会过得很好,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忙!”
“肯定是你们欺负她!”
还有他家里欺负月娘,这才让她被这些人关起来。
“赶紧把她放了,否则我就告到衙门去!”
众人看着哭哭啼啼的大少爷,忍不住道:“你要是她相公,那就拿出正儿八经的态度出来,洗脱她身上的罪名。”
“如若不是,别在这添乱。”
“是,我是月娘相公!那个小姑娘是我的亲生女儿!你们要是敢碰她一根手指头,我一定会告到皇上那!”朱中杰咬牙道,他一定要把月娘救出来,并对所谓的指挥使道,“你把她藏到哪了?!”
苏指挥使一脸无语。
藏什么藏啊。
神经病。
苏指挥使道:“你既然知道你娘子为人,何必问我。”
苏指挥使嘟囔几句,现在对方相公来了,他身上的污名终于能洗干净。
这两天慧娘虽然没说什么,可他明显感觉不对劲,每天关了房门就是哄,自己才委屈啊。
正说着,又被带到兵马司询问的柳月出现。
柳月带着女儿,身上干净整洁,不带一丝污痕,明显没有被关到监牢里,也没有被谁藏到家中。
朱中杰长舒一口气,赶紧上前:“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有人说你被关到牢房里,我是来救你们的。”
柳月深吸口气,先对苏指挥使道歉,简单道:“原本是要被关的,但苏指挥使要看罪证,我既无罪证,又无认罪书,当然不会被关。”
“苏指挥使心善,给了我们母女一些落脚的银钱,这才惹得谣言四起。”
一时间,真相大白。
人家跟苏指挥使没关系,并且有相公。
再造谣下去,人家相公先找你们麻烦。
看对方的身份,若再多说下去,只怕是他们要吃官司。
这场闹剧很快传遍西市。
人人都知道,那美妇人只是京城来寻赶考的夫君,没想到被诬陷偷盗,还好人家相公得知后赶紧来寻。
现在已经把人接走了。
至于那些流言蜚语,都是假的。
人家相公都断定,他们家娘子绝对不是那种人。
慧女点心的苏娘子暗暗松口气。
流言也能伤人,最近乱七八糟的话实在太多了。
就连大伯一家都暗戳戳来问,实在让人心烦意乱,现在终于解决。
回到家的苏家兄妹深藏功与名。
哎,可惜没有现场看到热闹,那场面,一定很有意思。
不过苏茵茵也奇怪,柳月真的被接走了吗。
如果只有朱中杰就罢了,要是落到朱家人手中,那怎么办?
好就好在,朱中杰已经承认柳月是他娘子,想来和离书应该好要了。
苏娘子见此时人多,谣言也散开了,跟女儿商量过后,正式宣布:“明日慧女点心出新品,戚风蛋糕,绝对是整个京城最绵软的点心,欢迎前来购买。”
戚风蛋糕!
他们听说过!
有人还尝过!
听说特别好吃!
慧女点心一时间双喜临门,谣言摆脱了,还有新品上市。
还有两天就要乡试,原本就热闹的北市,因为慧女点心的新点心,人明显更多了。
苏茵茵不用管店面的事,还是想到柳月姑娘,不知道她有没有拿到想要的东西。
此刻的朱家,气氛带了几分阴沉。
朱家老爷从官署回来,便听到今日的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朱中杰在西城兵马司救走一个女子,还说这女子是他娘子。
高门里不少人隐约知道这位公子在苏州的荒唐事,却没想到闹来京城。
若他不出面倒罢了,反而自己找过去,这面子上谁都不好看。
朱家老太爷怒骂朱家如今的主君:“让你出狠手,把她们母女两人直接装车送回苏州,哪还有现在的麻烦。再有两日便要乡试,耽误他考试怎么办。”
朱家主君,也就是礼部左侍郎,本就因为乡试的事忙得焦头烂额,现在又挨了顿骂,但只能恭敬道:“爹,今时不同往日,若让城门司的人发现咱们强绑一对母女,必然会交到衙门。如今衙门不好糊弄,必然会上报朝廷,到时候不止是丢脸的事。”
这也是他暗示手下,以偷盗的名头,把那母女两人关起来的原因。
说到今时不同往日,朱家老太爷脸色难看,却也明白当今圣上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
“朝廷命官,还怕她一个小小的女子。”
“孙儿把她安置在何处?找到地方了吗。”
“找到了,就在西城一处别院里。”朱侍郎道,“暂时先稳住他们,一切等科举结束再说。”
“只能这么办了。对了,和离书不要想,根本就是无媒苟合,怎么算得上婚嫁,要什么和离书。在苏州官府给出的婚书并非真的,她拿出来也无用。”
“顶多是个外室,这样对他们都好。”
他们一定会让家里最会读书的孩子走上正轨。
不管外面怎么说,现在不能乱。
朱中杰正在书房里,心绪却不安的厉害。
一想到月娘母女两人在京城,他便读不进书。
又让他回忆起在苏州那会。
月娘红袖添香,女儿在旁边酣睡。
日子那样平淡温馨。
如果能一直那样就好了。
或许,这样的生活是还能继续。
只是,只是那样的话,会委屈月娘。
可他没有办法,那个办法,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自己也是身不由己,希望月娘不要难过。
朱中杰握紧书,让自己努力读进去。
还有两日乡试,等他考中,一定会跟家里提起的。
此刻的苏家,家里终于恢复往日轻松的气氛。
苏显也拿起书本,他同样要乡试,再不紧张,此刻也要读读书了。
一家子刚吃过饭,天擦黑时,听到门被敲响。
门外的人依旧熟悉,正是原锐来了。
原锐还带了两筐香橼,并道:“听说你们要卖戚风蛋糕了,香橼肯定不能少。”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能一直白拿吧。
李锐渊还拿出一张纸条:“这上面是汴京几家香橼商人的地址,你们可以去这几家看看,还算物美价廉。”
这正送到苏茵茵心坎上,她跟娘亲最近一直在找汴京的香橼卖家。
可惜岭南的香橼离这太远,运过来的柠檬要么不大好,要么太贵,现在有了新的商家,自然更好。
两人几日不见,此刻竟然带了些紧张。
苏茵茵抬头看他,平生头一次朝他行了个礼,迟疑道:“谢谢。”
黑压压的天气掩住李锐渊转瞬即逝的暗光,语气听着平常,只能偶尔听出几分不同:“我们之间,何必言谢。”
“对了,听说苏指挥使那出了些事,怎么样了。”
苏茵茵想了下:“已经没事了。”
“这样吗,那你呢,最近做了什么。”
放在前些年,苏茵茵肯定一股脑把事情说出来,什么柳月,什么朱中杰,可有的说。
其实现在都有种不吐不快的冲动。
但思虑过后,她还是道:“也没什么,就在家里做做点心。”
“没去其他地方,就跟哥哥到处玩玩。”
去了吗。
苏茵茵挠头,跟哥哥去了趟国子监,没什么好讲的吧。
“没有吧,反正没什么事,反正都解决啦。”
李锐渊离开苏家,慢慢朝巷子口走去,眼神带了疑惑不解。
郭展在后面战战兢兢:“殿下,茵茵姑娘肯定不是故意瞒您,想来事情肯定解决了,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没什么可说的。
李锐渊抿唇,回头看眼苏家院门,怎么可以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之间应该无话不谈才是。
还是说,茵茵讨厌他了?
是这样吗。
第46章
“慧女点心新品,戚风蛋糕!”
“限量购买,请有序排队!”
苏娘子再次庆幸,还好今年早早把科举食盒做完送出去,否则再加上戚风蛋糕上市,估计门槛都要被踏破。
店里几个烤炉不停歇的运转,蛋糕香味几乎弥漫了半条街。
不管来西市做什么的,都会过来排队买一块。
虽说蛋糕价格不便宜,但好吃啊,从未有这样甜软的点心。
“每个人只能买四块吗,就不能卖一整个蛋糕吗。”
一个戚风蛋糕切成八块,每人限购四块,其实已经是一半蛋糕了。
苏茵茵赶紧道:“过几日人少一些,就能多买点了,为了让更多客人都吃到,只能限购,不然大家岂不是白白排队。”
道理大家都懂,可半个蛋糕真的不够吃!
没有办法,只好再买点其他点心好了,客人恋恋不舍道:“你们店面真的太小了,应该再加几个炉子的,再加几个帮工的。”
苏家母女点头,她们也想的。
“你家又做出这么好的点心,真厉害啊。”
“去年京城十大点心铺就有你们,也是咱们西市唯一入榜的店铺,今年肯定能更进一步。”
“不好进吧,那些店铺都是几十年上百年的老店,慧女点心开店时间太短,店铺也太小。”
排队的顾客们闲的无聊,干脆说起去年排名的事。
眼看队伍越来越长,苏茵茵只好去数人头,预估一下还要再做多少蛋糕,如果时间太久,再劝顾客们离开。
虽然大概率他们不会走吧,那也要劝一劝。
苏茵茵踮起脚,认认真真数数,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周妹妹。”
周妹妹?
谁?
苏茵茵没认为这是在喊她,只是专心数人。
金彦磊见她没反应,走上前道:“周妹妹,你怎么在这啊。”
原来喊的是她。
昨日才见过的金彦磊,今日又见到了。
还真是巧。
“你也是来买蛋糕的吗,我家小厮在排队,他应该要排到了,一会分你一些。”金彦磊大方道,“只分你一块啊。”
排队的老顾客笑:“这位公子,慧女点心就是她家的啊,茵茵才不用排队呢。”
苏茵茵尴尬一笑。
金彦磊看了看招牌,又看了看周妹妹,挠头道:“我怎么记得,这家店是老板姓周,她家相公不是这个姓?”
随即反应过来,昨日周家兄妹用的是化名。
不用他多说,苏茵茵立刻道:“昨日事出有因,实在抱歉。”
说着又从荷包里抓了些奶糖:“抱歉抱歉。”
金彦磊也不是个傻的,再想到国子监里疯传的事,指着苏茵茵道:“朱家?”
朱家那乱子,是因为他们兄妹俩?
今日他刚去国子监,便听说一个瞠目结舌的事情。
国子监最有前途的学生朱中杰竟然早就成亲了。
他亲口承认自己有娘子不说,那娘子还差点被西城兵马司的人给关押起来。
但以朱家的门第,他家娶儿媳竟然悄无声息?
这不可能啊。
问了才知道,那女子只是个普通的绣娘,还给朱中杰生了个女儿,专门从苏州过来找他的。
当然也有人讲。
这哪是娘子,只是个外室罢了。
不管怎么说,这消息都让人吃惊。
朱中杰今日都没来国子监,更坐实了这个消息。
再想想昨日发生的事,那神秘兄妹两个把朱中杰喊过去,事情就不同了,金彦磊自然而然会想到是他们的缘故。
苏茵茵看着周围的人,赶紧把金彦磊拉到一旁,凑近道:“小点声,被朱家知道,我们家就完蛋了。”
这个倒是。
朱家小心眼的很。
金彦磊连忙点头:“放心,我绝对不讲,没人会知道是你们说的。”
反正都这样了,苏茵茵认真道:“若不是这事牵连到我爹爹,我跟哥哥肯定不会那样做。”
都到自家门前了,知道他家情况也是早晚的事,苏茵茵道:“我其实姓苏,叫苏茵茵。昨日瞒你,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你再跟我讲讲呗,这事怎么那样离奇。”
谁还没个八卦心啊,金彦磊干脆跟苏茵茵在茶摊嗑瓜子吃茶,顺便嘀咕几句这件事。
两人互换消息之后,忍不住感慨一句:“朱家,还真是作孽。”
苏茵茵脸色一变:“不好,他们是想稳住柳月,等事情结束之后,把她纳为外室。”
金彦磊被这么提醒,也道:“你说的对,这才是朱家真实想法。不承认两人成亲,只认是外室。”
可朱中杰的想法?
还有柳月的想法呢。
金彦磊生在高门,此刻委婉道:“也要看柳月的想法,她若真进了朱家的门,不管是什么身份,都比之前要好。”
以她跟朱中杰的情分,再加上还有个女儿,以及生得美貌,不管谁嫁过来,都有她一席之地。
倘若她愿意的话,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即便一时不同意,日子久了,自然能知道高门跟贫寒人家之间的区别。
退一万步说,即使为了女儿,她留在朱家,都是更好的选择。
苏茵茵想反驳,可又说不出口。
她不能替柳月做决断,更不能说哪里好哪里不好。
见苏妹妹难过,金彦磊安慰:“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反正事到如今,你家的脏水至少洗刷掉了。”
话是如实,苏茵茵道:“倘若我是柳月,被这样哄骗的话,我只恨不得对方去死,绝对不可能同意做妾。”
金彦磊默默收回安慰的手。
他还以为苏妹妹难过呢,原来是想对方去死。
真要称一句女中豪杰。
两人说了会话,排队的小厮终于回来了:“少爷,这点心真的太难买了,下次还是让人专门来排队好了。”
金彦磊摇头:“以后不排了!”
说着看向苏茵茵。
苏茵茵无奈道:“好吧,但只能私下给你做,店面的点心还是不要插队的。”
他们也算有共同的秘密,而且柳月的事,也有金少爷的帮忙。
“我特别喜欢吃你们家的点心,但凡出新品,肯定要人来买。”金彦磊肯定不会自己排队,多半是手下过来。
今日也是巧了。
金彦磊闻着戚风蛋糕的味道,吃得腮帮子鼓起来,感叹道:“我能不能再买一些,送到宫中给太子殿下。”
金彦磊还解释了原因。
太子身体原因,对很多食物谢敬不敏,难得有喜欢的东西。
“想来这蛋糕不错,他肯定喜欢。”
苏茵茵指了指长长的队伍:“我若给你开后门,对这些食客多不公平。”
这个倒是。
金彦磊给了小厮一块蛋糕:“继续排。”
小厮眼巴巴看很久了,喜笑颜开:“好的少爷,小的继续排!”
拿到蛋糕的金彦磊匆匆离开,这戚风蛋糕还是热的时候好吃,赶紧给太子殿下送去啊。
刚从勤政殿回来的李锐渊看到金彦磊,下意识皱眉,对方献宝一样送上食盒:“太子表哥,这可是今日汴京西市最火热的点心,你要不要尝尝看。”
郭展下意识接过来,听到西市,又心道不好,闻到味道后更是朝金少爷假笑。
你完了。
殿下本就在主持乡试事宜,没多少时间去找苏姑娘,你倒是好,竟然自己凑过去。
还没问题你昨日跟苏姑娘都说了什么呢。
金彦磊一无所察,甚至还拿出两粒奶糖自己吃得开心:“那点心铺的小姑娘可真有意思,小小年纪竟然那样聪明,厉害啊。”
“而且还说,若有人像欺骗柳月一样骗她,她必恨不得对方去死,这般个性,可真有意思。”
李锐渊脸色一变,终于开口:“蛋糕留下,你走。”
为什么!
金彦磊还想说话,却又听太子道:“柳月跟朱中杰的事,是她告诉你的?”
“对啊,反正这事也不是秘密了。”
李锐渊沉默片刻,再次赶人。
这是怎么了啊!
太子表哥好像生气了?
不懂,不理解。
殊不知郭公公头发都要掉光了,一直在帮他想理由:“必然因为金少爷帮忙喊了朱中杰,这才能让他去救人。”
所以告诉金少爷,没有告诉您。
“肯定是最近您太忙了,等乡试结束,想来您跟苏姑娘关系还能恢复从前。”
李锐渊直言:“不会了。”
不会?!
为什么!
郭公公第一个不同意!
李锐渊微垂着眼,又对郭展道:“金彦磊应该还没出宫门,让他回来。”
“把蛋糕送到母后宫中,再以母后的名义订些点心,充当乡试贡院考官们的吃食之一。”
郭展惊愕道:“让苏姑娘跟宫里有接触?”
“以她的聪明,岂不是?”
岂不是很快会发现不对劲!
政务上一向果决的李锐渊此刻罕见有少年的神情,最后道:“要让她发现。”
否则接下来,她肯定会用自己的方法远离自己。
倘若再发现不了这点,他这太子也不用当了。
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但事情要做。
此刻的慧女点心门前,还是排着长队。
谁让她家新品真的太好吃了!
排队也愿意啊!
苏茵茵送走金彦磊,便继续在店里帮忙,直到又听说柳月的消息。
对比之前的流言来说,这次才闹了个大的。
自从昨天下午,柳月被朱中杰带走之后,母女两人便进了朱家在西城的宅子。
这宅子虽是别院,却比他们在苏州的家大许多倍,也比柳月自己家大许多。
朱中杰把母女两人安置好后,原本是想说些什么的,柳月却直接开口:“我只要和离书。”
朱中杰慌了,反问道:“我不相信你千里迢迢来京城,就是为了要和离书。”
此话也没错。
来的时候,柳月确实有过幻想,以为两人能重归旧好。
可这些日子,她算是看明白了,自从朱中杰第一次回家族,他们之间便渐行渐远。
现下突然被问住,柳月只能深吸口气。
朱中杰那边连忙道:“你们先安心住下,这处宅子的地契都在这了,还有仆从七八个,全都听你差遣。”
“就算你不住,珠珠总要有个安稳地方吧,想来那客栈人来人往,也不安全。”
到底六年夫妻情分,柳月又抱着女儿,还是住了下来。
可她心里迷茫,夜晚哄睡女儿,便再也睡不着。
偌大的宅院黑压压的,原本应该觉得恐慌。
但这里被人布置的十分舒适,一切都是可以安稳躺下的错觉。
柳月刚熄灯要睡,便听外面有人在说话,等她悄悄过去,便听到值夜的丫鬟们在说话。
她们压低了声音,叹气道:“可怜这母女两个了。”
“见那月娘人不错,却也不好多说。”
“人好就成,以后咱们就在这伺候月娘子,虽说是个外室,却也是少爷心尖上的人,以后少不了好处。”
两个丫鬟感叹着月娘子的命运,同时也庆幸主子人好。
可听到这话的柳月满脸恐慌。
外室?
朱中杰要让她当外室?!
屋内动静惊动院里的丫鬟,两人还以为月娘子睡了呢,知道闯祸,连连磕头。
磕头求饶过后,又哭着劝道:“月娘子,小的们知道,您是清白人家,可形势比人强,朱家还算厚道,您又跟少爷有情谊在,便是做了外室也跟之前一样。”
“是啊,不为您想,也要为小小姐着想。”
“求您不要声张,否则我们就完了。”
“朱家绝对不会短了您的吃穿,以后绫罗绸缎享受不尽,我们也会忠心于您,做这宅院里的忠仆。”
两个小丫鬟哭着恳求,把分析利弊说的很明白。
她们是真的怕了,也是真的为自己现在的主子考虑。
屋子里的女儿被吓醒,也开始大哭,一边哭一边说,她想爹爹,想回家。
柳月一夜未睡。
好像所有人都在劝她,就这样吧,反正以后的日子会比之前好过,她不用辛苦做绣娘,不用辛苦养孩子。
这宅院,这奴仆都是她的。
她还在地契的盒子里看到这几个丫鬟仆人的卖身契,虽然朱中杰没说,却证明这些人都归她了。
只要留下来,只要不闹了,不要什么和离书,不承认之前两人成亲。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会走向“正轨”。
她有安稳的生活,女儿有明确的身份。
便是以后不跟朱中杰在一起,凭借地契卖身契,她甚至换成银钱,回苏州开一家自己的绣坊。
来京城的路上,柳月信念坚定。
被人陷害偷盗,她可以据理力争。
甚至差点被关到监牢,她都能证明自己不该被关。
可现在,柳月才发现。
那些事情才不是最大的阻碍。
现下的宅院,柔软的床铺,一心效忠的忠仆,才是她此行最大的难关。
是要和离书。
还是要这些东西。
鸡鸣天晓,看着泛白的天光,柳月意识到一个问题。
今日,明日,是最后的期限。
等到朱中杰进考场,她便再也没有选择的机会。
到底要什么。
柳月这才发现,此处宅院太过空旷了。
她们母女两人,跟身处监牢有什么区别。
上午她才睡了片刻,下午见众人放松警惕,抱着孩子出门。
苏茵茵听到消息时,下意识追问:“然后呢。”
“然后她就去国子监了!”
“当众问朱秀才要和离书!”
马上要乡试的国子监学子们瞬间傻眼,再联想到上午的传言。
都是真的啊!
朱中杰看着老实得很,背地里竟然做这种事?!
这些世家子弟听完之后,下意识道:“直接给处宅院,就是做外室啊,倒是阴毒。”
没错,是阴毒。
是用糖衣裹着的砒霜。
其他人看不出这些伎俩,他们同阶级的,几乎一眼看穿。
给什么宅院,仆人又有什么用。
说的再天花乱坠,就是个外室,以后日子如何,全靠朱中杰的良心。
可这些糖衣砒霜,确实会让不少人上钩。
毕竟宅子是真的宅子,仆从也是真的仆从。
无非是糊弄对方,直到乡试结束。
等朱中杰有了官身,两人身份便再也不同。
朱家等的就是这个。
可惜他们低估了一个普通绣娘的自尊自爱之心。
她不要宅院不要银钱不要仆从。
只要一封和离书,要把前尘往事斩断。
她之前只是选错人了,并非做了错事。
“朱中杰,六年夫妻之情,你不能否认,更不能躲开。”
“今日我来,只问你要和离书,请你写下吧。”
柳月甚至准备好笔墨纸砚,她被女儿紧紧抱着,两人是互相的依靠。
“写下后,我立刻回苏州,我做我的绣娘,你考你的举人,以后死生不复相见。”
国子监门前瞬间围了无数人,便是夫子都忍不住感叹一句忠烈女子,再看向朱中杰时,只觉得他胆小懦弱,还不如一个女子有魄力。
现在别说普通学子,便是马上要科举的学生都忍不住来看,何况金彦磊。
金彦磊也没忘了苏茵茵,事情刚发生,便让人去找慧女点心,让她来瞧热闹。
看他这一天忙的。
上午排队买戚风蛋糕,中午给太子皇后送吃食,下午准备读一会书,就看到这热闹。
苏茵茵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柳月拿出笔墨,让朱中杰当场写和离书。
眼看她被一群男子围住,苏茵茵连忙挤进去,此刻顾不得什么,只站在她身边。
柳月见苏家妹妹来了,朝她笑笑,她感受的到,这是苏妹妹在支持她。
那金彦磊见此,干脆也站在苏茵茵身边,低声道:“没想到她不要那些东西,我以为这女子愿意当外室呢。”
苏茵茵并未回答,金彦磊又道:“我倒是敬佩她了。”
说句不好听的,高门大户的外室妾室没那么好当,要让一些人知道这事,估计还会为月娘痛惜。
多好的机会啊,怎么就不抓住呢。
苏茵茵却看得眼睛发亮。
她也敬佩柳月姐。
若今日低头,以后便有低不完的头。
或许有人说她不识时务,可人生在世,只为金银地位活着的话,那还有什么意思。
眼看朱中杰犹豫不决,苏茵茵干脆道:“你这人可真有意思,当初不敢跟家族抗争,只敢偷偷成亲。”
“如今不敢面对自己做过的事,还要让妻儿追过来要和离书。”
“人都说自古忠孝难两全,又说仁义最难得。你背离家族,跟家族不容之人成亲,一对不起家族名声,此为不忠;二不顾爹娘反对,强行娶妻生子,是对不起父母高堂为不孝;三成亲后担不起小家的责任,也对不起结发妻子为不义;四不肯承认过往,宁愿让女儿做私生女,更是不仁。”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这便是你这些年读书的成果吗。”
终于把想说的话说完了!
这些话憋在她心里真的好久了!
“说得好!”金彦磊第一个鼓掌,“说得太好了!”
奉国将军家的儿子起哄,其他人终于没忍住,开口指责道:“是啊,你就写封和离书,让人家离开吧。”
“好好的清白女子,跟你吃苦受罪,还做绣活供你读书,你呢?你拍拍屁股回家了,算怎么回事。”
“赶紧写吧,别愣着了。”
也有想帮朱中杰说话的好友,可方才那小丫鬟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讲出来,谁若偏帮,岂不是跟朱中杰一样。
众人压力下,朱家来人还是晚了一步。
朱家人看着柳月手中的和离书,当下便知,一切都完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们更不能矢口否认,否则丢的不只是朱中杰一个人的脸。
朱中杰痛哭流涕,原本就软弱的他,此刻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掩面哭泣。
拿到想要的东西,柳月深吸口气。
六年的时光虽然错付,可她知道,自己还能回头。
以前可以养女儿养相公,以后还可以养自己。
她要准备回苏州了。
苏茵茵看着朱家人,下意识往前,那朱家人却对柳月客气道:“嫂子来了京城,怎么不讲一声,也好合家迎接才是。”
嫂子?
苏茵茵傻眼,柳月同样愣住。
眼前这人是朱中杰堂弟,他喊嫂子?
苏茵茵随即反应过来。
有朱中杰的和离书,便证明柳月的身份,不管是否和离,都是朱家不得不承认的儿媳。
那这堂弟当众喊嫂子,肯定是应下这门亲事。
不管这件事他们有多难堪,都要咬牙认下,否则面子上更过不去。
柳月犹豫片刻,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对方道:“虽说已经和离,却也斩不断亲缘。”
说着,看向柳月怀中的女儿。
认下嫂子,就要认下侄女。
怪不得朱家拦着,不让写下和离书。
苏茵茵知道里面的复杂,却没想到复杂到这种地步。
即便是身处其中的柳月也没料到。
她只是想拿到和离书就回苏州的啊。
国子监的学生们虽说出身高门,但这种弯弯绕绕,还是反应了许久。
这,这柳月姑娘破釜沉舟,不要荣华富贵,只要和离书。
不仅给自己挣到尊严,甚至还挣到体面。
若她真的吃下糖衣砒霜,等着她的身份便是妾室,是侧室,是见不得光的人。
一辈子便是如此。
可她愿意抛弃一切,直接拒绝那些金银富贵,要一个尊严,要一个结果。
给她带来的,则是堂堂正正的身份。
是朱家,乃至朱家宗族都要善待的前儿媳。
柳月觉得有些荒唐,又觉得之前口口声声说会让家里同意的男子,没有那么伟岸了。
这事本不复杂。
是懦弱跟担不起责任,才让事情走到如今地步。
她之前做梦都想得到朱中杰爹娘的认可,如今竟然是这种方式的认可。
“娘,我们回家吧。”四岁的女儿小声道,“娘亲我想回家。”
她说的家,是苏州的家,是那个狭小但属于自己的家。
“好,我们回家。”柳月忍不住没向苏茵茵感谢,朱家在这,不能牵连到其他人。
如今她有前儿媳的名头傍身,轻易不会有事,可苏家不成。
国子监门前的闹剧终于结束。
可这事远远没有了结。
赶在乡试前发生这种事,实在是惊天丑闻。
以苏茵茵来看,原本必中乡试的朱中杰,只怕难以成事了。
此事感慨万千,苏茵茵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她见证了那么多喜事,什么五花八门的姻缘都有,没想到这件事给她的触动那样大。
朱中杰跟柳月的事,错一步都不会到如今地步。
倘若朱中杰不隐瞒身份,两人多半不会产生感情。
倘若朱中杰有些担当,更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说到底,还是两人身份不匹配的缘故。
感情是重要,却也抵不住身份差距。
苏茵茵揉揉脸,不想那么多了,柳月姐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朱家便是装样子,都不会让她过的太过困苦,否则朱中杰接下来别想结亲了。
这样的结果,既意外也不意外。
苏茵茵被金彦磊的人喊过来,这会人群散去要离开,自然还要再送回去。
不过看这小丫头颇带些愁容,金彦磊低声道:“别为这事发愁了,跟你说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我把你做的戚风蛋糕带到皇宫,献给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两人都觉得你们家点心甚好,准备作为乡试考官的点心之一,估计已经去你家预定了!”
苏茵茵震惊。
她没听错吧?!
此话当真?
宫中预定她家点心?!
方才的愁绪瞬间消散。
太好了!
她要赶紧回去做蛋糕啊,还愣着干什么。
苏茵茵赶紧道:“此事多谢你了。”
“谢我做什么,有机会谢谢太子殿下,我原本都要出宫了,他又把我喊回去,专门定你家的点心啊。”
“太子可真是个大好人。”苏茵茵笑得眼睛亮亮的,“有机会一定亲自谢他!”
“不说了,我回去做蛋糕了!”
第47章
安盛十三年,八月十七,距离今年乡试还有一天时间。
今年的乡试真是热闹,不仅是考试热闹,西市兵马司发生的事,也让人津津乐道。
跟火禁司的人不同,巡查司指挥使只觉得丢面子。
不仅能差事没办成,还让人下了脸面。
原本就跟苏指挥使不对付,如今更是有仇一般,干脆吩咐手下,没事就去找苏家店铺的麻烦。
那慧女点心不就是他娘子开的,听说生意还不错,大家路过的时候,一定要去看看。
巡查司得了上司命令,自然要去。
也就是其中梁副使给自己人使眼色,让自己手下去跟苏指挥使说一声,省得真的出事。
为了女儿得了好姻缘,他也要想着苏家啊。
苏指挥使得到消息,脸色变得难看。
兵马司内部的事,在内部解决就好。
谁会闹到家中。
慧女点心最近几年经常排队,巡查司要是想找麻烦,肯定特别简单。
“先回去看看。”苏指挥使道。
丁鹏正更想骂人了。
那巡查司一向霸道,现在装都不装了吗。
他们指挥使按规矩办事,怎么就让对方不满。
等苏指挥使回店里的时候,正好碰到巡查司的人找麻烦,只听巡查司的人道:“你们店里排这么长的队,严重影响行人通行,街道就这么窄,你们占了道路,还有什么好说的。”
“赶紧都散了,全都散了。”
不让顾客排队,更不让他们在门前聚集。
周围店铺面面相觑。
他们都没说什么,巡查司的人找什么麻烦。
若不是慧女点心的生意这样好,附近也没那么多顾客过来啊。
再说了,慧女点心很早就注意到这件事,排队的顾客都沿着路边站,绝对不会挡路的。
“没事找事。”孙东俊偷偷道。
孙母瞪他一眼,赶紧把他拉进店铺。
知道也不能说出来,那可是军爷,不能惹的。
其他店铺老板伙计同样偷偷进门,根本不敢跟兵马司的人多说。
反而顾客们不惯着,开口道:“我们没有挡路啊。”
“只是买个点心,有什么错吗。”
“就是,我们买得快,走得也快,犯了哪一条罪?”
“还敢狡辩,本官说你们聚集就聚集了,赶紧散了,听到没?”巡查司等人举了举刀,明显是威胁的意思。
苏指挥使快步过去,沉声道:“你们要做什么?持刀对着百姓吗。”
巡查司的人原本耀武扬威,看到苏指挥使过来,瞬间熄火,赶紧道:“见过苏指挥使,是上面的意思,我们也没有办法。”
上面,那就是他们指挥使。
丁鹏正站出来:“上面?有何指令,可有文书?此地排队又犯了哪条王法。”
事实上,现在的情况跟之前一样。
依旧是巡查司以权压人,火禁司的人按令行事。
眼看周围人越聚越多,只听一个尖锐的声音道:“此地可是慧女点心?”
只见那人穿着宫中太监的衣裳,看着品级还不低的样子,众人连忙看过去,对方不慌不忙走到店门前:“请问谁是东家,我这有桩生意,需要详谈。”
苏娘子一直在场,见此站出来道:“我便是东家,还请进内详说。”
这太监像是没看到冲突一般,抬头看了眼找茬的人,轻蔑道:“皇城脚下,怎么还有这种人。”
旁的不须在多说,巡查司众人已经冷汗直冒。
对方不会是宫里的太监总管吧?
再看人家身上的穿戴,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原本还想找茬的众人,再看看面前的苏指挥使,赶紧四散而逃。
苏茵茵回来的时候,门口围观的人还在讨论:“那是宫里的人吗。”
“看样子像。”
“难道慧女点心,还做了宫中的买卖?”
“哎,不管怎么样,咱们还是排队吧,那戚风蛋糕真好吃啊。”
谁料苏娘子竟然出来道:“抱歉,可能要闭店三日,等三日后大家再来吧。”
闭店?!
这是怎么了?!
难道说被找茬,所以避避风头?
不管大家怎么问,苏娘子闭口不谈,苏茵茵赶紧上前,眼睛带着惊喜。
肯定是宫里的生意来了啊!
她听金彦磊讲完,便立刻赶回来,还朝金彦磊的小厮道谢:“多谢小哥送我回家,辛苦你了。”
对方连连表示不用,苏茵茵道:“反正闭店了,店里应该还有刚做好的蛋糕,给你和你家公子带一些回去吧。”
这自然好啊!
金彦磊的小厮美滋滋离开,怪不得她家生意做得好,点心好吃,人也好啊,现在还做了官府的生意。
原本热闹的慧女点心关闭店门,让顾客们只能叹息。
他们只是想买个点心啊!
都怪巡查司的人,没事找什么麻烦。
巡查司回去禀告,指挥使听了之后,当场皱眉。
宫里去人?
做什么?
难道他真的压错宝了。
原本以为姓苏的没有后台没有根基,欺负他一下也没什么,还能讨好朱家。
现在好像都玩砸了。
“别去了,以后都别去了,此事到此为止。”
巡查司手下心道,您想到此为此,只怕没那样简单吧。
此刻关闭店门的慧女点心,正在数此次买卖的定金。
汴京乡试共有五处贡院,每处每天提供四十个戚风蛋糕。
也就是说,一天便要做二百个,赶在下午的时候送过去。
而一个戚风蛋糕的价格为一百八十文,二百个为三十六两。
一天毛利润在三十六两,任谁都要深吸口气。
三天的时间,就有一百零八两进账。
可以说,这是他们店里接过最大的生意了!
甚至不用她们送货,每日下午未时之前做好就行,会有官府的人专门来取。
也就是只管做点心,下午两点前做好。
预定点心的太监总管还很客气,甚至称得上和颜悦色:“宫里吃了你们店里的点心,喜欢的不得了,正好赶上乡试考试官员们辛苦,所以帮他们定下。”
“乡试重要,一定要供着他们。”
说罢留下银钱,以及宫中给的文书,证明这件事确实存在。
苏指挥使接触过的公文多,但用金笔写的,还是头一回见。
苏茵茵看着上面的字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一点点眼熟,仔细看的话,还是不同的,这字更为秀丽。
这份大订单,把慧女点心之前的晦气一扫而空。
苏娘子更是抚摸宫中文书,开口道:“现在就准备吧,明日一定要及时做出来。”
在外人看来,慧女点心因为躲避麻烦关门,实际上内里忙得热火朝天。
即便乡试当日,苏娘子都是匆匆出来,送长子去考场。
苏茵茵自然也跟着一起,苏显反而最为淡定,他不是头一次参加乡试,早就没了当初的紧张感。
苏茵茵也没问哥哥有没有把握,只道:“哥不要有压力。”
苏显笑着摸摸妹妹的头。
读书这么多年,已经没什么压力了。
反而跟着凑热闹的孙东俊直想咬指甲,他紧张啊,虽然不是他考试,但作为学渣,本能害怕这种场合!
他娘还说过来见见世面,这世面有什么好见的嘛。
今年的乡试正式开始。
苏茵茵想到另一个人朱中杰,他也要参加今年乡试的。
不知道经历了之前的事,他还能不能考上。
之前太子去国子监的时候,还专门让他接待,若考不上的话,只怕他的夫子都觉得丢人吧。
管他呢,一切等到考试结束后再说。
三日后考完试。
十日后放榜。
到时候肯定有好戏可看。
考试这三天里,苏茵茵还见了柳月姐一面,她果然不能直接离开。
朱家便是装样子,都要好好招待她,并且见了家中族老,正式上了族谱。
这有些像先上车后补票,所以事情做得低调。
当然,也没人提,干脆将错就错,让柳月真正成为朱家儿媳。
柳月自己更不想如此,要不是为了女儿的身份,她估计早就想走了。
至于柳月的女儿珠珠,以后依旧交给柳月抚养,到时候苏州当地宗族会每月送去银钱米粮,不会亏待孩子。
便是等到出嫁,同样会依例给一份嫁妆,证明朱家没有忘记这个孩子。
交给柳月抚养的理由也简单,肯定是女儿舍不得母亲,不好让母女分离等等。
总之朱家想挽回脸面,肯定会把事情做得周全。
等朱中杰从考场出来,再让他完成必要的手续,到时候柳月就能回苏州了。
再之后,两人桥归桥路归路,不再有往来,成全所有人的脸面。
此事一直是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谁听了都要骂一句朱中杰不是个东西。
好好的清白女子嫁给他做妻子,转头又要人家做外室,做妾,恶不恶心啊。
苏娘子她们做蛋糕的时候也在感慨:“说到底,当初门不当户不对,那朱中杰又是个没担当的,所以才会这样。”
店里帮忙做事的周娘子,刘姐姐同意道:“是啊,若不是柳月心志坚定,现在哭都没地方哭。”
众人这么说着,店里后门被敲响。
苏茵茵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原锐的目光。
他怎么来了。
原锐开口道:“我来取点心。”
谁?
你?
苏娘子惊奇道:“你在朝中做事?”
对于原锐的身份,苏家夫妇自然猜测过。
可不管怎么猜,也不知道是哪家。
之前苏茵茵还问过,他的学问很好,怎么不考科举,原锐只答:“不用考。”
不用考,大概有两个解释方向。
一个是身份太高,考不考对他,以及他的家族来讲,没什么区别。
二是身份不一样,不能考,那更值得深思。
最后还是苏茵茵道:“他不愿意说就不说,反正京城高门大户那么多。”
当时的苏茵茵对京城高门大户还没什么了解。
她接触最大的官宦子弟,还是最初差点跳湖的张姐姐跟程公子。
之后是李云敬家。
但再深的来往就没有了。
经历过柳月的事,心里反而更加不同。
京城的高门,可谓深不可测。
人家稍稍动动指头,都能让普通人家的女子没有翻身之地。
即便是柳月姐如今的处境,都说不上一句好,顶多挽回损失。
原锐对苏娘子行礼,点头:“是,帮家中长辈做些差事。”
说着,原锐出示官府令牌,证明他是来领点心的。
五个考场的点心清点好,后面侍卫们小心接住,一一送到考场当中,当考官们的下午点心。
侍卫们离开,原锐却并未走,而是站在门外看向苏茵茵。
苏茵茵只好出去,顺便把门给关上,开口道:“原来你最近在忙这些事。”
“嗯。”原锐笑,“所以抽空来看看。”
眼看苏茵茵不想再聊,原锐先一步道:“那我走了,等最近忙完再来。”
苏茵茵欲言又止,只好看他离开。
以前的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那就是,原锐到底是什么身份。
晚上睡觉前,苏茵茵翻箱倒柜,甚至搬开沉甸甸的小猪储蓄罐,打开下面的箱子。
从小到大收到的礼物都在里面。
蝴蝶腰坠,蝴蝶风筝。
还有再长大一些的各色礼物。
甚至翻到她小时候写字用的小书箱。
每一件礼物,都能透露出其中的价值。
也全都证明原锐身份不简单。
甚至比朱家还要更厉害那种。
所以原锐到底是什么身份?
想着想着,苏茵茵直接睡着。
第二天一醒,直接把东西再放回去。
想什么想!
人家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管她什么事。
现在的她只有一个目标,快快起床去做点心!
还要去香橼商人那,再定一些柠檬回来,省得不够用。
一批批食材运过来,原本就不大的店面更小了,即使算上仓库厨房,地方还是不够大。
好在房东也说,他已经预定了江南来的工匠,年底之前可以准备扩建。
等到明年生意淡季时候,正式动工。
到时候他们的店面,就是两层楼高,绝对够用。
房东甚至道:“其他店面会涨租金,你们店面还按原来的价。”
“要不是你们家,周围不会有那么多租客啊。”
好好好,该说您心肠好,还说您奸商啊!
有了昨天的经验,今日两百个蛋糕做得更快了。
但上午时候,官府来人道:“苏娘子,苏姑娘,今日能不能再多添一百个蛋糕,你家点心实在供不应求,老大人们喜欢的很。”
昨天科举头一天,学生们考试,考官们忙完便在一起喝茶闲聊。
等到下午点心一到,不少人都惊讶新添的点心,也有人认识:“这不是西市慧女点心家的新品,要排队才能买啊。”
听说是皇后,太子亲自吩咐的,大人们连连感谢,然后尝了一口。
就这一口,便一发不可收拾。
好吃啊。
又香又软的,还甜滋滋的。
特别是牙口不好的老大人,更是喜欢。
一口蛋糕一口茶,日子还能比这更舒坦?
于是,各个考场的蛋糕抢购一空,当值回来的官员甚至吃不到啊。
负责事务的官员无奈得厉害,大人们又催着东西不够。
那能怎么办,他们去定呗。
官府的人道:“反正能多做几个就多做几个,银钱肯定照付。”
苏娘子她们傻眼。
官府的大人们都那样喜欢啊。
也是,谁让他们的点心好吃呢。
不过每日增加一百个,那是不成的,增加到五十还行。
慧女点心内里火热朝天,帮工们也加了奖金。
她们一定会做好的!
三日后,乡试终于结束,慧女点心众人松口气。
苏娘子直接道:“大家歇息两日再来吧,反正店门已经关了三日,再多关两日也没什么。”
说着,还把这次奖金提前发了。
店里的人自然高兴。
外面盼着他们开店的顾客们左等右等,怎么还不开门啊。
说好的闭店三日呢?
从考场出来的苏显则拿着红纸,贴在店门上:“歇息两日,两日后开门。”
又歇?!
那他们怎么买蛋糕啊!
三日不吃你家的点心,他们抓心挠肺的!
现在三日不成,还要五日?
为什么啊!
不少顾客忍不住阴阳怪气兵马司,特别是巡查司的人。
肯定是你们去找麻烦,所以才让他们关门的!
就连不少官员家眷都在这样说。
惹得巡查司指挥使只好去问苏指挥使,明里暗里都在说,乡试都结束了,你们倒是开门啊。
你们要是不开门,我一直挨骂。
苏指挥使才懒得理他,更不接受对方要缓和关系的态度。
还是那句话,兵马司内部的矛盾是内部的事,他不应该去找自己家人的麻烦,这是底线问题。
巡查司指挥使急得冒火。
朱家那边已经彻底不用他,明显觉得他办事不力,现在还跟姓苏的关系不好,差事更加难办。
让他没想到的是,宁郡王竟然抽空召见他。
召见他第一件事,便是问他随意抓人的问题。
宁郡王案上放了一沓卷宗,都是火禁司那边整理出来的名单。
这些人都没有逮捕令,也没有官府文书,却被巡查司抓到监牢里。
火禁司花了好几日时间,把这十几年的卷宗全都翻出来,直接送到宁郡王手中。
宁郡王看着这个向来油滑的手下,自己本来就不待见他,这位也有心去往他处,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他自己离开。
现在不仅没能离开,反而被抓到把柄,就不能怪他了。
“解释解释吧,这是怎么回事。”
西城兵马司即将迎来整顿。
巡查司是重中之重。
反观火禁司众人喜笑颜开。
惹我们老大,你们完蛋了!
苏家更是轻松。
苏显考完试,点心铺闭店,一家人罕见整整齐齐在家休息。
秋高气爽的,索性出去郊游。
苏显还带家人去了趟山家书院。
书院不少人都听说过苏茵茵的名字,特别是她在国子监门前说朱中杰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简直说到他们心坎上。
“国子监那些人,一直都这样,装的像回事。”
“没错,天天只会死读书,读书就为做官。”
“太子被国子监祭酒请去一次,回来之后让他评价,其实是想让殿下夸一夸的,可没想到根本没理。”
还有这件事呢。
苏茵茵他们听的热闹,一直到店铺重新开业,另一件好事也找过来。
房东高兴道:“江南匠人提前来了,先丈量房子,然后去准备材料,等到明年正月二月,就能直接建了。”
如今八月下旬,除去十一月腊月太冷不能做事,那现在开始准备材料,应该刚刚好。
眼看北市一条街挨个被测量,慧女点心也不例外,就知道这条集市很快就会更热闹。
慧女点心重新开门,门前瞬间排起长队。
之前找茬的巡查司众人,路过时都客客气气的。
毕竟宁郡王对他们上司十分不满,大概率会被免职。
这种情况下,巡查司人人自危,生怕再惹到苏指挥使啊。
顾客们没那么多想法,他们就是想吃口点心而已。
整整五天啊,五天没开门,知道他们有多想吃你们家点心吗。
再知道店面明年就扩建,还会增加几个烤炉,多招些人,更是为慧女点心高兴。
排队的人当中,自然还有其他点心铺的东家伙计。
他们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慧女点心做的东西,为什么越来越难学了。
最开始让他们出名的拇指枣泥酥,至今也做不出他们那样的面皮出来,顶多在之后几年里,猜出里面加了黄油。
从那之后,黄油几乎成了各家点心铺的标配。
但今年的戚风蛋糕,更是完全改变了点心的形状口感。
但他们依旧做不出来啊。
明明知道这是用鸡蛋,牛奶,面粉做的。
可就是做不出来。
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了,先买来尝尝再说吧。
这样的火爆持续到乡试放榜当日。
然后更火爆了!
改完卷子的大人们,终于可以出考场了!
出考场第一件事,便是吩咐自家下人:“去西市慧女点心,给我买些戚风蛋糕回来。”
“最好是热的,新鲜的,快去。”
各家仆从一头雾水。
老爷你们在说什么啊!
怎么出了考场,都要吃这个?
原因也简单,喜欢啊!
自从乡试开始,各位大人就在考场了。
前三天,每日都有香软的点心供应,也算解了吃住都在考场的苦闷。
接下来阅卷的七日里,点心呢?
他们想要的点心呢?
问了负责考场的官员,人家也有话说,现在正批改试卷呢,不能再传递东西了,等乡试放榜再说。
这样一来,大人们自然更加想要啊。
有时候不一定是想吃那样东西,而是想吃的时候没有,便更加迫切。
于是各大考场出现奇景:“快去慧女点心买点蛋糕,老爷要吃!”
眼看队伍越来越长,苏茵茵都开始做蛋糕了,刚看完榜单的苏显跟着过来帮忙。
苏茵茵刚要安慰哥哥,就听她哥说:“意料之中,不用难过。”
如今科举越来越难,每次主考官的喜好变化也大。
比如今年主考官为国子监祭酒,不喜欢山家书院这种读书风格很正常。
所以苏显并不介怀,可能是书读的越多,心里便更稳。
而且他在山家书院并不需要学费,平日还能靠着抄书写文挣点银钱,故而不像早些年那样慌张。
“哥哥今年才二十,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苏茵茵小声道。
苏显捏捏妹妹的脸:“没错,妹妹说的对。”
苏家对这次科举早就心里有数,不难过很正常。
但此刻的朱家,举家上下丧如考妣。
朱中杰失魂落魄坐在下位,脸上的愁容根本遮掩不住。
他没考上。
明明都说他能考上的。
但榜单翻来覆去的看,就是没有他的名字。
朱侍郎朱大人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废物,实在是废物!”
多年来的怒火终于散出来,就连朱夫人过来护住朱中杰,也压不住他的怒火:“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说的还真没错!”
朝中言官政敌,正在拿这件事说项。
他不仅要应对那些人,现在儿子还落第,简直腹背受敌。
“这几年来,你对得起谁!”
“这点事情都扛不住,朱家还能指望你吗?”
自从事发之后,朱家在尽力弥补,还要安抚朱中杰,让他好好考试。
按照他原本的水平,应该是能考上的。
结果呢?
结果扛不住压力,在考场上屡次崩溃,最终还是落第。
要说今年二十四的年纪,也不算太大。
可朱大人更气的是他这幅模样,半点担当都没有。
他要是能考上,京城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还能压下去。
现在不仅考不上,还一幅丧气模样。
朱大人满脸失望,让朱中杰手足无措,他只得赶紧求饶,连连道歉。
但现在,这些话还有什么用。
他以后能不能考中,都是两说了。
至于婚配,更不要提。
既无能力,又无担当,汴京哪家女子愿意嫁他。
反而是柳月,让人刮目相看。
她不求名利富贵,只求一份和离书,现在已经坐着家乡商会帮她雇的马车回家了。
朱家明面上更不能亏待前儿媳,又送去好礼无数,还要让苏州本地族人多照顾。
若对方过得不好,朱中杰以后的婚事更难说。
想想人家,再看看自己儿子。
若无家世,真不知道谁配不上谁。
朱夫人跟着哭了一会,也为儿子接下来的婚配难过,忽然想到什么,赶紧道:“听说西市有个点心铺,那家有个小红娘。”
“不如让儿子去一趟,让小红娘帮帮忙?不管是真是假,反正名声在外。”
这也是个办法。
朱大人摆摆手,让她去做就好,随后道:“让二少爷三少爷来书房。”
朱中杰更是震惊,父亲要换人培养了吗。
一向疼爱他的母亲却没说什么,显然默认了。
以后的朱中杰,便是家中闲人,母亲只想为他找门合适的亲事,以后吃吃喝喝就好。
家中另一些事,不必指望他了吧。
第48章
“这是你们预定的喜饼,怎么亲自来了,说好我家去送的。”苏娘子笑着道。
对方娘子答:“正好路过,便捎回去。”
“对了,还真是多谢你家,月底家中宴席,可一定要来,茵茵必不能少。”
苏茵茵端着蛋糕过来,朝说话的娘子笑笑:“婶娘跟我没关系的,只是正好路过,帮忙递了东西。”
“可不能这么说,要不是你帮忙递了物件,他们还看不到对方呢。”
这说的是今年元宵那会,正是苏茵茵的生辰,她跟哥哥,还有原锐,孙东俊他们吃过饭后,去街上看花灯。
街面上人多,前面姐姐手帕掉了,正好后被后面男子接住,那男子脸一下子通红,也不好自己去还,正好找到苏茵茵他们。
苏茵茵按照那路人男子的指认,将手帕还了回去。
前面姐姐惊喜万分,一定要请她吃汤圆,然后便跟真正捡手帕的人认识。
这种事发生过太多次了!
苏茵茵都习惯了啊!
不就是又一对小情侣终成眷属吗,她半点都不羡慕!
小时候还好,最近一段时间,苏茵茵忍不住想,她都撮合那么多姻缘了,自己怎么还是母单。
倒不是说这辈子,这辈子她才十三,年纪还小呢。
主要是上辈子,那会都十八了,连个早恋都没有啊。
不想就罢了。
再仔细想想,苏茵茵难免想到有男同学约她逛街,她就真的闷头逛街,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
这大概就是母单人吧。
苏茵茵揉揉脸,不要想了啊,她年纪还不大啊!
对方接过喜饼,再次确认时间,苏茵茵点头:“好的婶娘,我一定会去的。”
“好好好,小红娘过去,家里有喜气。”
“是姐姐本来就有喜气。”
双方客气着,正好排到朱中杰母子,朱夫人看着便与众不同,像她这种身份,很少会亲自排队。
“这就是小红娘苏茵茵吗,我听说过你的名字,果然名不虚传。”朱夫人客气道。
苏茵茵一听这话,就知道对方的意思,刚想婉拒,正好看到朱中杰。
而朱中杰也看了看过来,惊愕道:“是你。”
这是怎么回事?
苏茵茵也傻眼了。
对方怎么还追过来?
等朱夫人知道,这就是说她儿子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路人时,眼神立刻变得阴狠。
原来是她。
怎么这样巧,偏偏是小红娘。
若不是因为她的名声,也不会发现这人是谁。
苏茵茵心道完蛋,原本以为这辈子跟朱家不会有来往,谁能想到会碰到?
正好西城巡查司的人路过,客气打招呼:“苏娘子,今日生意还更好了啊。”
“茵茵妹妹更好看了。”
“我们走了啊苏娘子。”
朱夫人眼神飞转,冷笑出声。
苏茵茵抬头看她,对方不是蠢人,显然察觉到里面的问题。
他们便是这会察觉不到,可之后肯定会猜出来,是谁传递的消息,又是谁帮柳月的忙。
她跟她爹都会被牵连进来。
原本以为柳月姐离开,事情便会告一段落。
时过境迁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提起。
谁能想到还有这种巧合。
可她不会允许有人伤害她的家人。
谁都不准对她的家人有一丝一毫的威胁。
朱夫人心里闪过一万个念头,谁料对面的小姑娘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道:“朱夫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一瞬间,眼前的小姑娘几乎换了气势,她依旧笑盈盈的,眼神却变得坚定。
苏茵茵握住娘亲的手:“娘,我跟她说句话。”
苏娘子皱眉,女儿却道:“放心吧,小事,肯定是想让我帮她儿子说姻缘,我最会拒绝这些事了。”
这个倒是真的。
走到街边角落,苏茵茵转身看向朱家母子,根本不容对方多说:“朱夫人,朱公子,怎么会来西市。”
自然为小红娘的名声!
朱中杰婚配艰难,要借个外力才成。
苏茵茵笑:“我既可以撮合,也能不撮合。”
这是什么意思。
朱夫人本以为一个小姑娘而已,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可眼前之人笑不到眼底,继续道:“朱公子本就不好的名声,不想雪上加霜吧。”
威胁。
分明是威胁。
只要她开口,那朱中杰的婚事就别想了。
谁让她是小红娘!
“对了,朱家是不是还有别的公子。”苏茵茵半点不露怯,直言道,“望朱夫人考虑清楚。”
朱中杰惊惧交加。
最近他是怎么了,一个小姑娘都能拿捏他。
可再想到她之前在国子监门前那番话,不是谁都能说出来,可见眼前之人的口舌真有那般厉害。
朱夫人心思百转千回,惊讶于这少女的坚定跟口才,竟然生出几分欣赏。
若这小姑娘生在大家族里,必然会有所作为。
见她态度软和,苏茵茵的笑反而真挚了:“今年事多,恐是流年不顺,想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结怨不如结缘,待过个几年,日子反而好些。”
意思就是,你们朱家最近事那么多,肯定是运道不好,何必再找事呢。
至于朱中杰那些破事,过个几年便消散了,到时候再说呗,不要急于一时。
朱夫人显然听懂,认真看了小红娘:“罢了,此事到此为止。”
但让小红娘撮合姻缘的事,就不要想了。
看着朱家人离开,苏茵茵偷偷松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让事情升级。
此事终于结束了。
不过也让她明白一个真理。
千万不要跟这些大家族扯上关系啊!
不然太倒霉了!
苏茵茵回头,正好看到原锐。
不知道原锐在一旁听了多久,看她的眼神带了笑意。
“看什么看,偷听很好吗。”
李锐渊没说话,又看她一眼,才道:“聪明。”
“敏锐。”
“有胆气。”
夸人的话像不要钱一般说出。
李锐渊大概猜出内情,知道若不是茵茵这番话,对方肯定不会轻易罢休。
短时间内,应对的有礼有节,还颇有气势,实在厉害。
苏茵茵被夸的不好意思,仰头道:“没错,这就是我!”
“小心。”李锐渊赶紧去拉人,苏茵茵却下意识躲开,还是撞到前面的姐姐身上,那女子手中篮子掉在地上,东西撒了一地。
“不好意思。”李锐渊先一步帮忙道歉,苏茵茵连忙道,“姐姐对不起。”
被撞的女子紧皱眉头,明显烦心事缠身,可见两人道歉帮她捡东西,不好再说什么。
苏茵茵建起竹篮里的香烛纸钱,这分明是人忌日用到的,再次道:“真的对不起。”
对方开口:“本就晦气,算了排队买个蛋糕吃。”
“不用,我送你。”苏茵茵连忙道,“我去拿。”
去拿?
女子这才知道,对方是慧女点心东家的女儿。
也是巧了,不过她还是坚持付钱,毕竟只是不小心碰到她,又没什么大碍。
女子吃着蛋糕,又看了看苏茵茵,叹气道:“算了,我还是离远点,虽说你名声很好,可我现在看到红娘就头疼。”
这是为何?
苏茵茵奇怪了。
从小到大,不少人听到小红娘的名头,第一时间想要好姻缘啊。
对方没有过多解释,拿着香烛纸钱离开,蛋糕留了一块,显然要往郊外走。
这是要去上坟?
李锐渊道:“她在守寡。”
方才头上簪了朵白花,不过看着不像新丧。
两人说着,来找他们玩的孙东俊插话:“我知道怎么回事,她是西市药铺的老板娘,老板病逝两三年了,还好她也会医术,药铺由她跟公婆照顾,生意还可以。”
“那她为何如此烦恼?”苏茵茵问道。
“因为她婆家族亲要给她介绍对象啊。”
孙东俊一股脑说出来。
这是西市许多人都知道的,不算秘密。
西市何家药铺,十多年前投奔族亲来京城,最后在西市落脚,凭着家中医术,开了间药铺。
他家人口简单,公婆儿子儿媳,其他再无旁人,四个人一心努力,铺子蒸蒸日上。
但前些年何老板身子日渐变差,最后病逝,便留下儿媳跟公婆三人。
他们一家子感情好,公婆对儿媳一直不错,所以儿媳守寡之后劝过她再嫁时,何家儿媳窦玉凤却拒绝了。
按照她的话说,爹娘对我极好,我也想着老何,再嫁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人,倒是没那个想法。
窦玉凤身世可怜。
很小的时候被爹娘卖给何家做童养媳,早就不知道自己亲生爹娘在哪。
幸好遇到何家对她不错,打小在何家还学了医术,现在让她离开,反而不知道去哪。
从那之后,何家医术基本都传给何家儿媳,公婆就把她当女儿养。
一家三口觉得日子过得很舒心。
可何家其他族亲却渐渐有了心思。
觉得儿媳窦玉凤是外姓,如何能学他家医术,最近一直在给她介绍人家,想让她嫁出去。
窦玉凤因此烦恼不已,公婆却不好多劝,更不好劝族亲。
因为如今寡妇再嫁是常态,他们要是出面阻拦,肯定有人说是他们逼迫儿媳不嫁。
到时候只会更麻烦。
孙东俊说完,苏茵茵道:“怪不得她不想见红娘。”
这种事也常见。
不管嫁与不嫁,都是为了日子顺心。
窦玉凤从小在何家长大,跟亲生女儿差别确实不大。
她好好经营自家药铺,日子只会顺心如意。
现在有人逼着她改嫁,反而对她不好。
苏茵茵跟李锐渊对视一眼,明显看出其中缘由。
孙东俊瞪大眼睛:“你们又在说什么!”
“我们根本没开口啊。”苏茵茵下意识道。
“胡说!你们对视了!这就代表你们交流了!”孙东俊立刻道。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谁还不知道谁啊!
“对视就是交流吗,那我们说话算什么。”
孙东俊大脑当机,迟疑片刻:“算废话?”
苏茵茵跟李锐渊都不好直说其中情况。
那族亲想让窦玉凤改嫁,是怕她占了何家的铺子。
若她走了,留下公婆两位老人,不出五年时间,家产便会被霸占。
但这话不好直接讲,干脆插科打诨糊弄过去。
说着说着,倒是跟往常一样。
李锐渊多是听,顺便帮苏茵茵补充,孙东俊跟着说话,不时嘀咕两人不要用眼神交流了!说出来!都说出来啊!
等走到慧女点心门前,孙东俊摸摸下巴:“咱们好像很久没这么说话了?”
孙东俊甚至认真数了数:“最近两个月原锐特别忙,茵茵妹妹也很怪,好像就我跟之前一样。”
而且很久没去院子骑马了,他很想去啊,怎么这两个都不吭声的。
这话一说,李锐渊跟苏茵茵下意识又看向对方。
李锐渊迟疑片刻道:“我还要再忙一阵。”
虽说乡试结束,但十月观政在即。
苏茵茵则道:“我也要忙,估计接下来店里生意会格外好。”
为什么?
孙东俊不解。
苏茵茵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没过几天时间。
关于这件事议论纷纷。
“乡试考官们都说慧女点心做的新品好吃!”
“岂止啊,还是宫里称赞过的。”
“太子跟皇后娘娘都说好。”
“关于太子还有个秘闻,你们知道吗?”
什么秘闻?
可惜知道的人太少,苏茵茵也没听到,就连孙东俊都打听不出来啊。
但孙东俊这会没机会多问,他一直在自家店里帮忙。
因为来西市买点心的人太多,连带着整条街生意都好了不少。
他家的酱料供不应求。
怪不得茵茵妹妹说接下来生意会格外好,是真的啊。
乡试那会,宫里订点心的消息传不出来,一直到乡试彻底结束,大家才知道慧女点心闭店那几日,是在给科举场的大人们准备点心。
甚至还是皇后,太子钦点。
这就罢了,毕竟给考场供应吃食的不止一家。
问题是不仅供应了,还让大人们都喜欢。
那些能做考官的大人都是什么家境,他们都喜欢的不得了,那味道能差?
一直到九月份,慧女点心的生意依旧好到离谱。
本就不大的店面,已经挤了苏娘子还有四个帮工,苏茵茵想去帮忙都没地方站。
除了店面的生意之外,还有不少大户人家过来预定。
松软香甜的蛋糕,几乎成为各家小宴争相订购的佳品。
毕竟只此一家,再也没有其他人能做。
可惜大多数人家都订不到,谁让他们的生意太好。
不少嗅觉味觉灵敏的点心铺老板,都不知道他们在用什么食材。
直到发现慧女点心大量买进香橼,可他们真的找不到香橼到底用在哪啊。
这秘方只有苏家母女两人知道,肯定不会外传。
同行们纷纷猜测,最后把目光锁定在苏家的传承上。
难道说,苏家有什么秘方吗?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同行已经知晓慧女点心一开始,用的是苏家点心的方子。
几十年前的苏家点心,在汴京就很有名气。
只不过这些年没落。
难道说,真是他们的秘方?
可都是苏家的手艺,北市正儿八经的苏家点心,为什么不会?
苏大伯跟苏大伯娘也想知道,为什么他们不会,为此还特意回了趟老家。
苏奶奶把他们一家骂了出去。
苏家的手艺谁学了,谁没学,你们心里没数吗?竟然还来问。
经此一事,汴京同行们确信。
这是慧女点心独有的秘方,别处真的没有。
有人隐约意识到,慧女点心很快会成为京城独一份。
在行业里做到顶尖,绝对是了不起的事。
或许不用很久,明年店面扩大之后,应该就能显现出来。
别说了,他们作为同行都想吃慧女点心的蛋糕啊。
汴京食客们忽然发现,汴京市面上出现不少香橼类的事物。
有的是食物里加了香橼汁,有的是直接切片做成茶水。
苏茵茵看到的时候,只能敬佩同行们的厉害。
虽然还没摸索到如何用柠檬汁做蛋糕,但开发出不少柠檬类食物啊。
见此,苏茵茵干脆给同一条街的大厨们提建议,让他们烤肉的时候,挤点柠檬汁上去。
还有柠檬茶的做法,也能再精进一些。
以及各类柠檬制品,大家一起做啊。
店里刘姐姐问:“这样的话,汴京的柠檬肯定会很贵啊,到时候我们没的用怎么办。”
大家已经习惯把香橼叫做柠檬。
最近这段时间,这水果的价格明显上涨。
苏茵茵摇头:“放心吧,咱们现在囤的柠檬已经够用了,等到明年,价格反而会回落。”
有市场就有卖家。
商贾们最为敏锐,汴京这股柠檬热,必然会被他们捕捉到。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乃至今年年底前,就会有货商载着大量柠檬前来售卖,柠檬又不容易腐烂,反而更适合运输。
只要买的人够多,运货量增加,价格必然降低。
而且以万龙国的地貌,巴蜀,两湖,两广,都适合种植柠檬,只要市场足够大,这些地方也会逐渐开始种植。
当然说这些有些多了,总之买的人多,反而对他们有利。
刘姐姐听的一知半解,可她一向知道茵茵妹妹聪明,便道:“管它呢,反正咱们的材料能用到明年呢。”
事实上没等到多久,九月底的时候,就有新一批香橼到货。
在当地不怎么吃的酸果子,竟然能在汴京全都卖出去,已经值得货商们拉几大箱了。
作为调味品来说,绝对不少。
苏茵茵从货商那回来,背了一箩筐柠檬,这次的柠檬味道好,少苦味,非常适合做甜品。
刚走几步,就听街面传来吵嚷声:“说了不嫁,你难道听不懂吗。”
“店里还有病人,你们先走吧。”
前者声音正是窦玉凤,后者则是何婆婆,何公公站出来,对方的人就道:“窦娘子,你要是不方便改嫁就告诉我们,你这样年轻,哪有不改嫁的。”
“是不是你公婆私底下胁迫你,不准你走?你快说出来,我们都给你做主!”
喊话的人一脸无赖样,明显要把罪过推给何家公婆,两位老人生性善良,被这么指责脸上写满不安。
“我们没有,孩子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
“别装好人了,谁家好公婆不让儿媳改嫁的。”
这人大声嚷嚷,还道:“人家年轻还没孩子,难道就要守一辈子?”
不明真相的路人听了,肯定会为窦玉凤打抱不平,就算她站出来澄清,依旧有人对何家公婆抱有怀疑目光。
“说了不是爹娘的事,你怎么还来?我们一家三口生活好好的,不要再来打扰了。”
窦玉凤口齿不够伶俐,一到这会,她就想起丈夫。
她自小跟丈夫一起长大,他身体虽然不好,却聪明会说话,自己又凶,两人配合刚刚好。
如今他不在,自己竟然被这些人刁难。
好在巡街的兵卒过来,对方赶紧溜走,只留下一群人指指点点。
多数人还是本能觉得,或许真不是这女子不想改嫁,是她要照顾公婆?还是公婆面甜心苦,故意拖着。
好好个年轻女子,真是可惜了。
窦玉凤气得要命,又不能把所有人拉过来解释。
根据之前的情况,她越解释,公婆越被指责。
对方明明就是故意的,她想上前拦下,让他不要再来了,刚走几步,被人拉住:“别去。”
苏茵茵开口道:“你追过去,他更高兴了。到时候围观的人只会更多,而且会缠上你。”
窦玉凤没追过去,对方果然回头看,脸上还写了疑惑。
“他两手准备,要么逼着你嫁人,吃你相公,公婆家的绝户。”
“要么缠上你,直接跟你成亲,到时候依旧能拿到这一切。”
苏茵茵看出来对方不善言辞,性格着急了些,故而说的明明白白。
窦玉凤跟何家公婆只猜到前者,没想到他们还有后手,急的跺脚。
好在过了一会,窦玉凤缓过神,开口道:“是,如果相公在的话,他必然不会当街争执,只会把事情压下来再谈。”
苏茵茵多看她两眼,看来她只是性格着急了些,只要给时间,便能想明白。
这并非什么缺陷,反正寻常人家过日子,要那么机敏做什么。
可惜现在遇到事,着实需要急智。
等几人进了药铺里面,买药的客人早就走了,店内冷冷清清。
窦玉凤向苏茵茵道谢,知道她慧女点心家的女儿,还跟她道:“你可真聪明,一眼就看出问题。”
说着,又忍不住道:“相公跟你一样聪明。”
没说完的话是,他要是在的话,家里不会那么难。
何家公婆反而安慰儿媳,让她不要难过,事情总会过去。
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以后这些麻烦事还有很多。
苏茵茵道:“既然是族亲那边来找麻烦,怎么不去寻族内耆老来主持公道。”
就算暗地里偏袒,明面上不好太过分吧。
除非他们也有想要的东西。
何家公婆微微摇头:“我家是旁支,跟何家宗族关系不算好。”
“而且宗族不满的原因,也因医术旁落缘故。”
何家为行医世家,不管大宗小宗都会医。
可到他们这几辈,家中天分最出众的,便是窦玉凤去世的亡夫何大夫。
当年大宗让他们过来,便是看中窦玉凤亡夫能力。
等何大夫到了京城,见了大宗那些人,便做主不与他们同住。
之后自己开药铺,跟主宗渐渐少了来往。
这已经让大宗不爽,好歹医术还在姓何的人手中。
谁料大宗发现,何大夫的媳妇窦玉凤,医术天赋同样不错,在她相公手把手教学里,很多药理背的滚瓜烂熟。
何大夫在世时,一切都好说。
现在对方人没了,窦玉凤成了整个何家医术最好的,而且她还在学习何大夫留下的大量医书。
也就是说,那些大宗想要霸占的,不止这家药铺,还有许多医书典籍。
甚至害怕何家医术成了窦玉凤招牌。
这种情况下,找族内耆老肯定没用。
窦玉凤有一会没说话,忽然道:“苏家妹妹,你有没有什么主意?或者你知不知道他们还想做什么?”
苏茵茵犹豫片刻,又说出对方第三个打算:“如果他们确定你不改嫁,也不嫁他们选好的族内子弟,或许会帮你过继一个孩子。”
过继的孩子,肯定也是他们选好的,甚至爹娘还在的那种,方便吃这家所有资产。
这三个方法非常阴毒。
都是宗族内里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惯用手段。
家族内部的事,告到衙门都没什么办法。
窦玉凤深吸口气。
她这人八岁被卖到何家做童养媳,二十岁没了丈夫,今年二十三。
她所有美好回忆都是在这家里,有丈夫的,有公婆的,让她离开,绝对不可能,而且她绝不可能再嫁。
至于孩子,明知道对方是要来吃绝户的,她怎么可能去养。
“要不,我们回老家。”何家婆婆道。
窦玉凤摇头:“相公说过,绝不能回,老家的衙门跟宗族牵扯更深,反不如皇城脚下安全。”
听到这,苏茵茵心道,看来那位去世的何大夫,应该给家里铺过路,是有打算的。
那窦玉凤怎么不照做?
再多的不好问,苏茵茵还背着柠檬呢,准备先回店里。
窦玉凤对她生了许多好感,开口道:“方才拉了你一下,你月事是不是要来了,我给抓些制好的黄姜,算是秘方,吃了对女子身体好。”
这也能看出来?
苏茵茵没有拒绝,又听窦玉凤道:“少贪凉,少劳累,记得保暖。”
好吧,连她晚上贪凉都诊出来了。
抓好药,窦玉凤坚决不收钱,还感叹:“我若有你五分聪明,相公走的时候,便不会那样担心了。”
苏茵茵干脆问出疑惑:“姐姐,姐夫既然知道他家宗族行事,肯定告诉过你解决方法,怎么不做呀。”
提到这,窦玉凤一手拍在桌子上,气恼道:“听一个死鬼的作甚!”
这,这是怎么了?
苏茵茵赶紧出门,她知道自己不该问的!
“茵茵姑娘。”旁边马车上传来郭展的声音,郭展下意识看向车内。
车里果然坐着原锐,他掀开车帘,苏茵茵只觉得他今日衣着过于华丽,跟往日有很大不同。
李锐渊快步下车,走过来道:“生病了?怎么从药铺出来。”
苏茵茵把月事吃的黄姜藏在身后,露出一个假笑:“没有啊,没事。”
空气凝滞片刻,李锐渊才道:“我帮你拿着竹框吧,是要回家吗。”
“是,就快到了,你这是出门办事?”苏茵茵看向对方的衣裳,确实华丽得不像话。
平日已经觉得原锐衣衫昂贵,跟这次偶然遇到的比,还是差远了。
“办事回来。”李锐渊道。
原本以为对话到此结束,苏茵茵想悄悄溜走。
谁料对方直接道:“为什么躲着我。”
第49章
苏茵茵抬头看向原锐,这要怎么回答,最后认真道:“都忙?”
说罢,又道:“衣服挺好看的。”
李锐渊刚张口,她继续道:“别给我这些布料,我家平时干活,谁都用不上。”
不是布料不好,而是这些衣料一看就柔软珍贵。
苏家四口人,不管当差还是干活,就连读书写字都用不上。
话已经说得够直白,苏茵茵又藏了藏手里的药包,摆手道:“我回家了。”
“就是这吗?”一群穿着体面的人走了过来,指着何家药铺道,“何家五房的在吗,族老有请!”
苏茵茵脚步顿住,李锐渊则看着她,没有回答之前的问题,只道:“要帮忙吗。”
是想帮忙的。
但是她怕惹麻烦。
之前柳月姐的事,差点惹了麻烦,要不是朱家害怕损失太大,肯定不会轻饶她家。
这几日她一直后怕。
所以她大概率不会去帮。
顶多偷偷出个主意?
苏茵茵摇头,就听原锐道:“我去帮忙。”
你去?
苏茵茵震惊,你知道前因后果吗?
郭展更是惊愕。
太子殿下怎么会对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心。
他每天过手的文书,都是天下大事。
如今朝政繁忙,他一刻都不停歇,怎么能抽出时间。
李锐渊抬脚进门,苏茵茵犹豫片刻,也跟了过去。
两人一进门,内里恐慌的气氛瞬间一变,只听李锐渊道:“方才抓的药少了些,还请再添几份。”
窦玉凤一头雾水。
为什么啊。
她包的药足够用了,不过都是进补所用,再抓一些也无妨。
窦玉凤无视何家族人,又见这冷俊少年她见过,上次跟茵茵姑娘一起回家,应该是她家哥哥?
“你记得提醒妹妹,不要贪凉,每日晚上吃一碗就好,女孩子家最金贵。”窦玉凤提醒完,见苏姑娘疯狂摆手,“怎么了?”
苏茵茵露出无奈的笑。
不愧是你啊原锐,你想知道什么,一定能知道的。
李锐渊那边愣住,没有反应过来,付钱时看到药名,耳朵一红,手指差点颤抖,好在明面上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多谢了。”
两人这边买药,方才大声嚷嚷的何家族人在打量他们。
换做一般客人,肯定直接赶走了。
但这两人看着不同,特别是其中的少年,那身华衣一看就与众不同,非高门大户能有的。
说句直白的,衣服上一小块刺绣,便够普通人几年吃喝。
见他们买完了,他们上前道:“赶紧把店门关了,去家中祠堂一趟。”
窦玉凤直接道:“过去做什么。”
“族老让你们过去,还问为什么?”
何家公婆止步不前,同样不想去。
要说的无非是那些事,觊觎他们去世儿子的书籍笔记,把这些年的成果都抢走。
苏茵茵想说什么,李锐渊先开口:“这位店家,请问需要帮忙吗。”
何家公婆不明所以,就听少年继续说话:“西城衙门有位姓张的主簿,行事最为公正,你们拿着信件去找他,无论有什么事,他都能帮忙你们解决。”
李锐渊说的气定神闲,用柜台上的笔墨写了封信,又盖了自己的私章:“去吧,一定会帮忙的。”
就这?
这就行了?
何家族人还不敢拦着。
苏茵茵自然明白为何。
凭着原锐浑身气度,还有这身衣着,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不要惹他。
毕竟谁都能看出来,他身份不一般。
大概率比她惹不起的朱家还要厉害很多倍。
不说平时送的礼物。
只说如此年纪,没有功名,却能在科举里当差,看样子职位还不低。
再说那姓氏背后,很少有人能查到什么,已经够让人深思。
现在何家族人不知道他们是谁,却也真的不敢动,立刻派人回去通风报信。
窦玉凤则带着公婆去西城衙门,真的去找张主簿,她还道:“不管怎么样都要试一试,等我回来再说。”
最后那句是对苏茵茵说的。
何家药铺关上门,苏茵茵提着两份药,竟然说不出话。
好好好。
她说你家衣料太贵,我不要。
原锐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用实际行动告诉她,这衣料不光好看,还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等两人回到点心店前,原锐道:“我能不能买点点心,我母亲很喜欢你家点心。”
这有什么不能的,反正是郭展排队。
苏茵茵这会懒得去帮他拿。
等苏茵茵一回头,队伍里站着的不是郭展,是原锐自己。
行吧,爱排队就排。
苏娘子看到后却道:“原锐,你怎么还在排队。”
说着,把自家预留的一份拿出来:“别排了,开来吧。”
李锐渊也不忸怩,上前谢过苏娘子,随后道:“母亲还在家中等我,婶娘我先回去了。”
“回吧。”
马车停在旁边,李锐渊看了眼店里的茵茵,这才上车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苏茵茵刚跟着娘亲把店门打开,只见外面站着窦玉凤还有何家公婆。
怎么他们一家三口都过来了!
窦玉凤看到苏茵茵,连忙道:“那位少爷呢,真的太谢谢他了!”
解决了?
窦玉凤也不瞒着,把昨天去找西城张主簿的事说出来。
总之对方一看到信件,再看到私章,立刻询问情况,但对方也道:“就算是这位亲自写信,可若我断案,必然公正,你们可能接受?”
意思就是,写信的人是大人物,但我断案的时候,绝对不偏袒你们。
这有什么了,窦玉凤立刻说好。
张主簿跟着他们去何家祠堂,把这案子断的明明白白。
说到底,人家夫君没了,亲生爹娘早就不见人影,如今跟着公婆挺好的,怎么就不行了。
张主簿说话犀利,又背靠衙门,丝毫不给对方脸面,就差直接骂人。
最后的结果,命何家不要再上门骚扰,让人家过好自己的日子。
也确认这是窦玉凤自己的决定,张主簿这才离开。
有了衙门的人作保,何家再过来闹事,肯定会被关押起来。
可事情到最后,苏茵茵也要问一句:“姐姐,你以后真的不嫁人了吗。”
窦玉凤姐姐今年不过二十三,还年轻得很,她确定吗。
说到这,窦玉凤让公婆先回家了,自己轻轻点头:“我确定。”
“为什么。”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她处理事情的时候很聪明,可对感情完全是空白的。
窦玉凤似乎想到什么,笑着道:“就是很确定,我再也不会碰到第二个相公了。”
街边还有卖早点的,两人干脆一边吃早点一边说话,窦玉凤没有再提什么宗族什么铺子,反而说起自己八岁那年的事。
“十五年前,那会乡下乱得很,流寇匪徒贼人,各家日子都难过,我家尤为艰难,春耕时候种地的种子都没有。”
“所以家里要把我卖了换钱,当时人价贱,连牲口都不如,特别是我这种病恹恹的,一看就没吃过饱饭那种。”
人牙子收了钱,就把带着他们去各家各户挑选。
到何家的时候,她实在饿得很了,趁着人不注意,偷人家桌子上的糕点。
她做得隐晦,但还是被脸色苍白的何家旁支少爷看到,差点被发现时,也是他帮自己做的遮掩,才免了一顿毒打。
何家没有选中她,人牙子准备带她离开,尚且年强的公婆过来把她买下了,刚开始做丫鬟,之后是童养媳。
窦玉凤原本孱弱的身子,也被他家养得白白胖胖。
反而是脸色苍白的少爷,身体依旧不好。
“当时我不认字都是小事,吃饭的时候只会蹲着,稍微复杂一点的衣服都不知道怎么穿。”
“婆婆一点点教我,之后相公还教我写字读书诊脉。”
“春天我们还会去放风筝,夏天看荷花,秋天冬天也有好玩的。”
窦玉凤讲起那时候的事,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整个人沉浸在过往里,没人忍心打断她。
之后家里变故,他们搬到京城:“我们宅子后头,还种了一颗杏树,每年杏花开的好,但果子还没结下来。”
“我想也就是这几年了,等果子结了,我就带一些去他坟头,让他走那么早,自己种的果子都吃不到。”
窦玉凤想擦眼泪,却还是笑:“他真的很聪明,如果他身体好的话,什么秀才举人,根本不是问题。对了,这些年京城宅院不是涨了许多,他那时候就预料到了,让家里一定要买,而不是租。”
“我们不知道,他那会已经在安排后事。”
从家中的宅院,再到店铺的生意,还有以后谁来坐诊,全都做了准备。
爹娘的以后,窦玉凤的以后,都在他心里。
说到这,窦玉凤恨恨道:“他的最后一封信,竟然是让我改嫁他人,还说老家哪哪房的男子不错,人很好,比我小几岁,家里困难应该没婚配。”
“还说什么,让那人来京,就在铺子里做事,到时候可以照顾爹娘跟我。还说那人身体很好,以后我也会有孩子。”
“你知道吗,我们甚至没有办过婚事。”
苏茵茵惊愕抬头,不都说窦玉凤是寡妇?
原来还没成婚?
“管他呢,反正我是童养媳,该做的事都做了,办不办婚事,他都是我相公。”
“本以为念着他身体不好,折腾太累太辛苦,谁能想到,他这点都算计到了,就是不办婚事,到时候我好嫁给别人。”
“他明知道我多想拜堂成亲!”
若不是在外头,苏茵茵觉得,窦玉凤姐都要把桌子锤烂。
苏茵茵更是没想到,怪不得姐姐这么想着她相公,还认定了只有那一个相公。
那信写的有多真挚,窦玉凤就有多气。
其实她也知道,夫君选的人的确很好,人老实善良,他们之前还有接触。
对方过来也只是做些杂活,自己是坐诊的,店里还是她说了算。
但怎么就那么气呢。
越气越想打她相公。
可惜没有机会了。
窦玉凤似哭非哭,眼神里的悲伤一点也藏不住。
“看你还没开窍呢,等你有了喜欢的人就知道了。”窦玉凤最后擦擦眼泪,“不说这些了,真的谢谢你们,那张主簿还说,以后有什么事,还可以去找他。想来不会有麻烦。”
“这份恩情我家一直记着,以后你们有什么事,一定要来找我。”
苏茵茵点头,她会传达给原锐的。
这件事她牵扯不深,本以为还需要耗些工夫,没想到这么快解决了。
或者说也没有办法解决。
就算她是小红娘,也绝不可能帮窦玉凤姐姐牵线成功。
虽然她没有喜欢过谁,可从姐姐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来,她不可能再嫁其他人的,绝对不可能。
这样的感情不必多说,便能让人感觉的到。
等窦玉凤离开,苏茵茵难免再次想到那个问题。
原锐,到底是什么身份。
或者说,他真的叫原锐吗?
苏茵茵猛然站起来。
想这些干什么啊。
方才窦玉凤说了什么?
她家宅子跟铺子,都是刚来京城的时候买的。
还是典当不少首饰家具,硬生生买下来。
好牛的一人!
苏茵茵本就有些佩服窦玉凤的亡夫,现在更佩服了!
不提醒就算了。
现在提到这事,苏茵茵觉得她家同样该买的。
之前没有银钱吃饭都艰难,那肯定买不起,这些年应该有些家底的。
苏茵茵连忙去找娘亲:“娘,咱们是不是该买处宅子了!”
当年万龙国情况不好,宅院铺子都很便宜。
如今可不一样了啊。
这十几年平稳发展,汴京好宅院价格节节攀升。
现在看来,应该还没到头。
等到西市店铺全都改为两层,乃至三层。
到时候附近的房价如何?
还用想吗!
趁现在赶紧买下来才是啊!
等到明年,肯定更贵的。
要说苏家刚来京城的时候,自然想过买下宅子。
但手里哪有那么多银钱。
现在女儿提起来,苏娘子认真想了想:“发生什么事了吗,此事要全家一起商量,还要找房东问问,若他家不卖这房,咱们还要再选地方。”
买房是个重要的事,肯定会慎重。
可苏茵茵预测的没错。
等到明年北市更加繁华,那房价还会继续涨。
苏指挥使也做了不少打听,得出同样的结果。
家里因为这事开始忙碌。
一个是算手里有多少银钱,二是找合适的地方。
苏娘子先去问了房东,房东显然有些不愿意卖房,他家也知道,这地方明年就是另一个价。
既然这样,找房子变成了问题,而且越快解决越好。
“不能离店太远,也不能离兵马司太远,最好能跟哥哥山家书院近一些。”苏茵茵认真想了要求,自己都觉得有点苛刻。
而且仔细一看,符合这样要求的房子,就要临近南城了,价格又要往上提一提。
“幸好茵茵想到这件事,再拖两年,咱们家更买不起。”苏指挥使听同僚讲了几句,大概都劝他们早点下手。
那还是窦玉凤姐姐的亡夫更厉害才是。
人家十几年前就想到了。
怪不得姐姐那么喜欢他。
听说她家要买房,左邻右舍都给出主意。
特别是孙东俊的母亲,她家已经买了两处宅院,最近准备再下手一间,忍不住道:“这两年宅院价格几乎翻了一倍,咱们西城还好一些,南城那边更贵呢。”
“所以早点买更好。”
说着,孙母看向茵茵道:“不过你家买宅子也是迟早的事,你家女儿那样能干,回头换个大宅院也是可以的。”
慧女点心在苏娘子手中,算是能顾着家里吃喝。
但随着苏茵茵长大,明显跟之前不同。
苏娘子笑着道:“是啊,我们家茵茵最厉害了。”
但她不准备换大宅院,还是要留些银钱给孩子们,特别是茵茵,从小就给她攒嫁妆,现在生意好起来,攒的只会更多。
这些不用同别人讲,她现在主要任务是看宅院。
还好他们目标明确,在附近找了几处。
但不是太大就是太小,要么位置有些偏。
金彦磊来买点心的时候,就看到苏茵茵在纸上写写画画,对比各个宅院不同。
“买宅子?”金彦磊开口问道。
苏茵茵抬头:“是啊,对了你总算来了。”
说着,苏茵茵送上一份小食礼盒:“这个送你,虽然知道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但都是我们店的特色,要不是你把点心送宫里,我们家生意不会这样好。”
买宅院手里都宽裕了呢。
金彦磊摸摸鼻子,还是道:“我就是给太子殿下吃,没想到他说这东西很好,让我给皇后娘娘送过去。”
话是这么说,身后小厮还是接过小食礼盒,让金彦磊忍不住捏了两块尝尝。
不愧是她家的点心,味道就是好,不枉他路过也要看一眼。
说着,金彦磊抱怨道:“太子最近特别忙,他忙就算了,拉着我一起忙,一刻都不得闲。”
苏茵茵好奇道:“忙什么啊,我记得你不是还没考中秀才吗。”
“这种就不用说出来了吧!”金彦磊故意夸张道,随后解释,“王公贵族的差事,哪管什么功名。”
这倒是提醒苏茵茵,难道原锐是什么王公贵族,所以他同样没有功名,却依旧很忙。
“反正等太子真正观政,估计能闲下来,要等到明年二月三月吧。”
太子观政,苏茵茵听不少人提过。
意思就是,太子正式可以上朝处理政务,三天一次的朝会必然要去。
证明他开始成为正式的接班人。
这些离她太远,苏茵茵没有多记,她道:“那正好,等到三月份我家出新品,到时候给你留一份。”
今年八月份做的戚风蛋糕。
明年三月店铺扩建之后出新品,时间刚刚好。
“好啊,你能不能把奶糖也拿出来卖,我觉得你做的奶糖也好吃。”
苏茵茵好笑道:“给你准备的食盒里有,你看看。”
金彦磊欢呼,太好了!
茵茵姑娘真是好人。
十四五岁的金彦磊一身奶糖味走到太子东宫时,还问道:“殿下,我今日还有事要做吗。”
奉国将军脸一黑,就差把小儿子打包扔出去。
殿下让你来帮忙,那是看重你,怎么就你天天想着躲懒。
东宫即将开府,能来做事的,以后前途无量。
再看看太子殿下,马上满十六,也没比小儿子大多少,一身气度却格外沉稳。
李锐渊扫过金彦磊身上,明显知道他刚从哪来,脸色倒是淡淡:“有,跟周大人去巡兵马司。”
哪?兵马司?
京城五处兵马司,巡完就要过年了吧!
完蛋,他这是真的没有偷懒机会了啊。
奉国将军心中一喜,连忙拜谢殿下。
殿下人真好啊,很重用他家小儿子。
苏茵茵这边还在仔细看宅院,下午苏娘子把店暂时交给刘姐姐,带着儿女过来看地方。
房牙介绍道:“这处宅子原本是个经商的人家,他们最近搬到南城去住,又急需用钱,所以准备卖了。”
“房子维护的很好,你们看看就知道。”
房牙便是他们这里的房产中介。
这宅子确实不错,一共五间房,足够一家五口住,厨房也挺大。
美中不足自然是价格,还有距离点心铺有些远。
看完这一处,还有三个地方。
中间房牙的人过来找他说话,低声讲了几句,房牙就道:“方才有人说,附近又空出一处,要不然去看看,那家人急着出手,价格好得很。”
当真?
这不是做戏吧。
苏显道:“你确定?那人地契房契可都齐全?”
苏家并非贪婪之人,却也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看还是要看的。
不去就算了,去了才知晓,这处宅子就在点心店附近,出门几步路就到。
宅子不算大,可内里布置的精巧,分为三处小院,每一处都有自己的空间。
这一看就是原房主花了大价钱建造的。
院子里有花有草,稍加打理便会很好看,如果再把家里秋千挪过来,苏茵茵都不敢想有多快乐。
而且厨房内里一应俱全,搬过来就能住。
这跟天上掉馅饼有什么区别?
连房牙都道:“这么好的宅子,为什么要卖啊,价格也不算高。”
他要是买下来,转转手就能赚钱吧。
可惜了,他顶多做个牙人,没有那么多钱。
不过这单费用肯定能赚到,这家人不买,也会有其他人买。
苏娘子跟兄妹俩商议过后,强忍激动,还是谨慎道:“等我夫君去官府查了地契房契,以及房主的名字,如若无误,那就可以签下。”
这是应当的。
再得知苏娘子的相公为兵马司其一的指挥使,房牙更恭敬:“此事绝不会有错,还请娘子放心。”
等回到家中,他们三人才高兴出声。
那宅子真的好啊。
怎么看怎么顺眼,离店里近,房子好,装饰的也好。
甚至比现在住的宅子还要漂亮,价格还刚刚好。
不过苏显还是道:“等爹查完之后再说。”
苏指挥使那边给来消息,一切无误,那处宅院的主人是一国公家的孙儿,最近犯事需要填账,所以急急出手十几处宅院,这只是其中一个。
那没事了!
买!
苏娘子头一次做这么大的交易,难免有些紧张。
苏茵茵也差不多,她虽然对买房子执念不大,可一想到这是一家人居住的地方,肯定会高兴。
早晚都要买,立刻下手。
十月中旬,苏家宅院的手续办的七七八八,那边房东甚至说他们想搬的话可以提前过去,反正原房东也不住。
家里事多,时间过得飞快。
等到天上下雪,苏茵茵才意识到,又一个冬天来了。
以前每年冬天,她都会去找原锐过生辰。
他很怕冷,每年家里给他准备冬衣,他还要给自己也备一份。
最近零零碎碎的搬家,她感觉自己取暖的物件占了大半,还都是原锐拿来的。
想什么来什么,雪花一下,郭展提着匣子过来。
里面装着一顶帽子,是苏茵茵去年开春说的那种,毛茸茸的,既保暖又可爱。
“少爷最近特别忙,差我来送东西。”郭展解释道,不知道是不是半个月没见,茵茵姑娘脸上脱了些稚气。
再想到殿下的飞速成长,就连郭展都要说一句时光飞逝,两个小孩渐渐长大了。
这么一想,郭展语气都变和蔼了:“茵茵姑娘喜欢吗。”
“喜欢是喜欢,可他这么送东西,也不大好吧。”苏茵茵说拒绝,便是真的拒绝,“无功不受禄。”
自己都拿点心小册回礼,都不太够还的。
再送下去,真的要给他家当一辈子厨娘吧。
她只想快快乐乐的做自己的点心,其他的跟自己没关系。
郭展傻眼,没送出去?
不过他早就感觉到了,殿下送来的东西,越来越看中心意,贵重倒是还好。
茵茵姑娘刚开始挑便宜的收,现在索性什么都不要了。
郭展手下的小跟班道:“总管大人,这怎么办。”
“不怎么办,孩子大了啊。”郭展说完赶紧打嘴,他怎么能这么说殿下跟茵茵姑娘。
今年已经二十三的郭展想了想道:“或许不是坏事。”
长远看不是坏事。
现在看战战兢兢。
殿下虽然不会发脾气,但肯定全心投在公务上,努力压缩时间,自己来送。
可最近不是普通的忙碌。
太子观政,单这四个字,能让朝廷上下忙得人仰马翻。
这件事朝中在忙,兵马司肯定少不了。
宁郡王作为西城兵马司总指挥使,最近整日整日在官署里,把这些年卷宗整理出来,准备交给东宫。
以后京城五城兵马司的直属上司,便是东宫的太子殿下。
这等于给了一部分兵权。
虽说如今的五城兵马司更偏向日常巡视,跟城外禁军,皇城内御林军不同,但也证明皇上的信任。
宁郡王还把几个指挥使招来专门问话,让他们务必做好手头的事,殿下派了奉国将军的儿子先来巡视,以后可能会抽调几处检查等等。
苏指挥使平日做事严谨,自然不怕,反而是新上任的巡查司梁指挥使擦擦头上的汗。
上一任留下来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完,太子就要检查,他头疼啊。
这位梁指挥使便是兰双姑娘他爹。
他算是发现,只要跟苏家打好关系,运气就会格外好。
上次若不是苏指挥使灭了上一任的气焰,他还捡不到这个位置呢,所以三步并两步,一定要跟苏指挥使说话,跟他请教怎么管那么多卷宗啊。
等到北市茶馆都在提太子观政时,苏茵茵难免多聊几句。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听到太子的消息。
苏显在山家书院,夫子同窗们聊的多,便跟妹妹说了些:“听说太子天生聪慧,陛下也信任,对他寄予厚望。”
“观政之后,便要开府,立东宫,可以设内阁。”
意思就是,以前名头好听,是太子。
以后便是实权太子,有真正的班底。
厉害啊。
怪不得那么多人都在议论。
“也不容易,十六岁观政,岂是说说那样简单的。放在普通人家,读书都没读几年。”
多少岁?
苏茵茵还以为太子都二十多了啊。
十六岁,处理国家政务。
好夸张啊。
但想想现在是什么年代,又正常了。
现在的皇帝挺好的,皇后也不错,希望他儿子儿媳给点力,那他们这些百姓的日子才好过。
苏茵茵微微皱眉,又问了句:“他是这个月观政吗?什么时候。”
苏显不知道,倒是苏指挥使听说了,那日满朝文武都要上朝,即便是他们也要在兵马司朝皇宫方向行礼。
“十月二十八。”
十月二十八?
还有不到十天时间。
那天,正好是原锐生辰。
这是巧合吧?
苏茵茵摇摇头,肯定是巧合,她垂下眼,只当是个巧合就行。
安盛十三年,十月二十八。
京城上下都知道这个日子。
太子观政。
说起来奇怪,之前消息一直低调,临到最近几个月才大肆宣扬。
这天清晨,便听到晨钟响起,足足响了七声,给太子观政助威。
街上贴满喜报,街头巷尾还有大户施粥散钱,全都表示对太子观政的祝贺。
关于这位太子的消息,传得也越来越多。
“别看太子今年十六,但自幼聪慧,早几年帮着主持科举,今年乡试更是他一手经办。”
“明年会试也是他啊,听说文武双全,相貌也极好。”
“还是陛下皇后唯一的孩子,真乃天之骄子。”
苏茵茵给顾客打包点心的时候,听大家说的热闹,忍不住插一句:“世上还有这般完美的人?还这样幸运?一生里面,连点坎坷都没有吗。”
听大家说的,长得好,有学问,人不错,甚至还不用跟兄弟争皇位。
看皇上的架势,分明在为太子打基础,甚至父子相疑这种事都没有。
人的命能这样好吗。
顾客倒是迟疑片刻,低声道:“听说他小时候被叛军掳走,差点没命,这算是最大的坎坷吧。”
“好像还有点后遗症,不知道现在好了没。”
苏茵茵手一顿。
后遗症?
不像啊。
苏茵茵把点心递给对方,笑着道:“欢迎下次再来。”
她家刚买了宅院,要好好攒钱才行。
一想到要搬新家,其他事情都忘了!
眼看街上各种庆祝活动,一直到天擦黑才结束,慧女点心也准备关门。
天气越来越冷,赶紧关门赶紧回家。
苏茵茵把烤炉里最后一份点心拿出来,是明年的新品,鲜奶油蛋糕。
一定要说的话,有点像现代的生日蛋糕。
“是给我的吗。”原锐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正好看到上面生辰快乐四个字。
确实是,苏茵茵并不意外他会过来,也不扭捏,笑着道:“没错,奶油蛋糕,很好吃的。”
说着,苏茵茵把奶油蛋糕利落包好:“快拿走吧,我家马上关门啦。”
这是不留他的意思。
更不会一起吃饭,也不会一起用这份蛋糕。
苏茵茵收拾好店里,笑着跟他摆手:“再见啦。”
苏茵茵一溜烟回家,看到哥哥时,赶紧道:“以后原锐来找我,就说我不在家。”
哥哥虽然摸不清头脑,但本能点头答应:“好。”
回到房间里,苏茵茵有点点难过,以后就没有那么要好的小伙伴了。
但是没关系,她可以找到新的小伙伴。
听到门外哥哥婉拒原锐,苏茵茵把原锐送来的所有东西彻底封存。
太贵重了,她真的用不起。
现在用不起,以后也用不起。
等到门外的人离开,苏显推开妹妹房门,走到妹妹身边,轻轻搂着她:“我们家茵茵还会有新朋友的。”
他大概明白些什么,妹妹那么聪明,肯定察觉到他不知道的事,所以他尊重妹妹所有决定。
苏茵茵认真点头,回抱住哥哥。
没错,哥哥说的对。
第50章
十一月初三,搬家的好日子。
苏家正式收拾房子,争取在十二月中旬前搬进去。
因为今年过年,他们准备回老家肃河村过,毕竟搬了新家,要回去跟苏奶奶说一声。
而且这些年太忙,基本都没回去,年后苏娘子跟苏家兄妹还可以晚回来一段时间,等到店面扩建完成,再回京城也不迟。
这么一算,那就必须在回老家之前把新家收拾好。
苏茵茵在里面挑起大梁,虽然不需要她搬东西,但家里的物件都有她记下,不至于搬家太混乱。
邻居孙东俊也过来帮忙,窦玉凤姐姐,还有哥哥的同窗,以及爹爹同僚小辈,有空的都会过来搭把手。
甚至郭展都带人来过。
但郭展被婉言谢绝,多拒绝几次,他也就没出现,但每次都唉声叹气的,惹得苏茵茵难免有点心虚?
不搬家就算了,一搬家发现,家里东西怎么那样多。
单是自己的东西,感觉都要搬好几天。
苏茵茵把屋子里零零散散的东西收拾好,需要封存的,还要用的,以及平时记的账目跟写下来的食谱等等。
等到东西全都规整好搬过去,已经是寒冬腊月。
家里热热闹闹请了周围邻居朋友吃了顿暖房饭,继续马不停蹄收拾回老家的东西。
除了苏指挥使年后初六就要回来之外,其他三人要住两个月左右,收拾的东西不少。
再加上过年给苏奶奶以及亲戚准备的节礼,装了满满三车东西,终于可以出发。
苏娘子拉着女儿的手,看向自家店铺,感慨道:“等我们再回来,这间小店就要变成两层了。”
这让她难免想到许多年前,自己挎着小竹篮,抱着女儿去卖清糖饼。
十几年过去,女儿长大了,店面也越来越大。
“以后的日子肯定越来越好。”苏茵茵肯定道。
跟邻居告别,苏家四口坐上马车,直接回乡。
苏茵茵对老家并不算陌生,一年之中至少要回去两次。
苏显更是如此,他是家中长子,年长些之后,回去次数更多了。
可回老家过年,还是头一回,难免有些激动。
“姨婆家说,已经帮咱们检查过房顶跟门窗,该补的地方都补了,就是长时间不住人,需要多烧点炭火。”苏显道,“还有灶台也冷,要多烧烧。”
这些都是小事,苏茵茵又问道:“哥,你是不是要给他们讲课啊,我听说村里小孩都想让你教教读书。”
近些年万龙国大力推广科举,便是肃河村不少小孩都在考秀才。
哥哥这个真秀才回乡,估计要给他们辅导功课。
“嗯,有几家年后就要考试,所以让我帮帮忙。”
苏茵茵点头:“那我帮哥哥磨墨!”
说着,苏茵茵打开车窗看了眼,外面的雪真厚啊。
刚感慨两句,苏茵茵目光一顿,不远处马上的人很眼熟。
那人朝她挥挥手,显然认识,她没认错。
一段时间没见,他是不是瘦了?
也高了。
苏茵茵放下车帘,捂了捂耳朵,好冷的天气,赶紧回老家吧。
窝在娘亲怀里,苏茵茵一觉睡到回老家。
肃河村,除了必要的道路之外,其他地方堆满积雪。
亲戚家的叔婶早早在村口等着,见他们过来,大声道:“回来了,一路上冷不冷啊。”
“饿不饿,家里备好饭菜了,等你们开饭呢。”
“苏奶奶可高兴了,换了你们给她买的新衣服,正等着呢。”
终于到了家里,一家四口先去看苏奶奶。
之前过年,苏奶奶都是在妹妹家过,今年提前挪到二儿子家中,穿了喜气的衣服等着他们。
苏茵茵进门先喊了句奶奶,然后看到旁边坐着的一家八口。
大伯一家也回来了。
这样巧?
“你们回来了,还以为你们买了宅子,会在新房子过年啊。”大伯娘刚开口,被大伯瞪了一眼。
苏指挥使跟苏娘子根本不理他们,先跟苏奶奶问好,随后入席吃饭。
大伯一家在,肯定也要一起。
但出乎苏茵茵意料的是,他们两个除了刚开始夹枪带棒之外,更多时候老实的厉害。
苏茵茵偷偷跟哥哥道:“肯定有阴谋。”
苏显笑着给妹妹夹菜:“你猜到了。”
“蛋糕秘方呗。”苏家兄妹抬抬眼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面上只当什么都不知晓。
大伯家最小的女儿今年十七,苏茵茵应该喊三姐,三姐笑着道:“茵茵妹妹吃肉,听说你最喜欢吃肉了。”
“是啊,我还喜欢吃鸡腿。”苏茵茵大大方方道,“你们不喜欢吃吗。”
众人忍笑。
谁会不喜欢吃肉吃鸡腿啊。
苏三姐咬咬牙,把鸡腿夹给苏茵茵:“我娘早上专门给你们杀的鸡,快吃吧。”
“那不是还有一个吗。”苏茵茵又道。
还要?
桌子上一群人大眼瞪小眼。
除了姨婆,还有姨婆家来陪客的叔婶之外,其他都是苏奶奶家的人。
苏家大房一家八口,除了大伯大伯娘之外。
还有他家老大儿子一家三口。
儿子夫妻俩。
小女儿苏三姐。
剩下就是苏家二房四口人。
而桌上只有两个鸡腿。
苏茵茵一个不够,还要第二个。
苏老大的媳妇刚要张口,被婆婆瞪回去,还真把鸡腿给了苏茵茵。
这也行?
看来对方有备而来啊。
苏茵茵笑眯眯地,把鸡腿给了苏奶奶跟姨婆两位长辈,半点没落口舌。
回家第一顿饭,便吃的风起云涌。
看来对方来者不善。
苏茵茵倒也不是故意如此,一个是试探,二是知道当年娘亲在老家时怎么被大房欺负的。
不报这个仇,她还是娘亲的女儿吗。
所以不管苏三姐怎么跟她套近乎,苏茵茵坚决跟着哥哥一起,哥哥教村里小孩读书,她就跟着整理书籍,研磨墨水。
总之少说话少交流。
倒是她爹先打听来消息。
大房今年特意回来,是准备请苏奶奶教两个孙媳妇,以及苏三姐做点心。
也有人说,为什么不让大伯娘教,他们在家里多方便。
这点苏娘子知道一点:“她觉得婆婆藏私了,万一有她没学过的东西,那不就吃亏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反正跟他关系不大,苏茵茵继续跟哥哥一起看书。
村里明年参加童试的,一共四个人。
最小的十四,最大的十八,都是读书的好年纪。
可苏茵茵听着,感觉他们应该都考不上?
苏显惊讶道:“为什么这么说?”
“书背的不算好,解意也一般啊。”苏茵茵看着他们给哥哥教的试卷,“看,这都是明显的错误。”
哥哥反而笑:“是妹妹水平高,他们这种已经不错了。”
这样吗?
苏显一直知道妹妹厉害,却还未让妹妹写过考题,这会干脆道:“这题妹妹写的话,会如何作答?”
反正闲着无聊,苏茵茵还真的写了篇文章出来。
过了片刻,苏显感叹道:“妹妹要能科举,必然早就考中秀才了。”
“哥,你看我是你妹妹才这么说的吧。”
苏显笑:“怎么可能。”
别说他了,跟着一起读书的几个人,基本都发现,茵茵妹妹比他们还要厉害。
其中十四岁的陆如很难为情,都是一样的年纪,茵茵妹妹还是女子,都比他厉害。
见此,苏茵茵挑眉道:“怎么?看不起女孩子?”
“这倒不是,我七岁开始就在私塾读书,却还不如你。”陆如挠头,难免沮丧啊。
其他来学习的人也点头。
是啊,他们都是这样。
其中十八岁的陆俊华点头之余,又有些不爽,开口道:“说不定是苏显哥教的文章,不用妄自菲薄。”
听到这,苏显轻笑:“我妹妹三岁便拿笔,开始读千字文,我教不教,又有什么区别。”
三岁?!
陆俊华更酸了:“你们京城人就是不一样。”
话说到这,今天的课也差不多了。
反而是年纪小的陆如替堂哥道歉,他平日不这样,马上童试压力大,所以才这般说话。
苏家兄妹不怎么介意,让他们好好复习即可。
剩下的学生同样是肃河村的,也很不好意思。
本就是求苏秀才帮忙,哪能置气啊。
好在马上过年,苏家临时的“补习班”便散了,等到年后再说。
陆如还特意跟苏茵茵也道歉:“茵茵妹妹别介意,回头我带家里好玩的给你做补偿。”
苏茵茵摆手,显然没放在心上。
来这里补习的人刚走,苏茵茵看到门外还有人站着,往外一看竟然是苏三姐,她面前站着陆俊华,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
等到大年三十晚上,大伯娘拉着她的手感谢,苏茵茵才懵了。
“都说你是小红娘,看来没说错,那陆家小子跟我家女儿的婚事,可真是天作之合。”
等会?!
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苏茵茵想到苏三姐被骄纵的脾气,再想到陆俊华小心眼的性子。
这俩人能合适吗?
管他们合不合适,跟自己都没关系,苏茵茵立刻摆手:“别扯上我,跟我没关系的。”
“怎么没关系,要不是你哥哥在这教书,他们也不会认识啊。”大伯娘是真心满意这桩婚事。
读书人啊,读书人多好。
听说苏茵茵之前撮合的姻缘里,就有好几个读书人,什么秀才举人进士的,那多好啊。
如果陆俊华也能考上秀才,她家以后有指望了。
苏茵茵赶紧道:“真的别,我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苏茵茵爹娘也道:“要这样说,那是苏显撮合的姻缘才是,不要什么都往茵茵身上扯。”
“是啊,他们自己看上了,跟我们家没关系啊。”
眼看二房一定要跟他们撇清关系,苏大伯撇撇嘴,大伯娘脸上也不好看,反而道:“算了,反正回家第一桩事也办成了。”
来了来了。
终于来了。
既然有第一件事,肯定有第二件,到底是什么,快点来吧。
苏茵茵往哥哥身边坐坐,等着对方出幺蛾子。
谁料苏大伯竟然讲起故事,还让苏奶奶配合他。
“想当年,咱们苏家在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点心铺。”苏大伯叹气,“可惜我不争气,没能把苏家点心重新振兴起来。”
说到这,自然引起苏奶奶的回忆:“是啊,最早的时候,苏家传下来五十多种手艺,如今也只剩二十八种。怪我学得慢,当年我婆婆会的更多。”
说起当年,大家气氛沉闷了些。
苏大伯装模作样的擦擦眼泪:“我还记得爹当年在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让点心种类增多,虽说不能到五十多种,也至少有个三四十样。可惜他遍寻一生,也没找到太多方子。”
谁家方子都很金贵。
如今苏家点心还能在北市存活,靠的就是祖传手艺。
想要增加品类,难上加难。
这可不是现代知识大爆发的年代。
苏奶奶想到之前,无奈道:“也是没办法,当年没有这样好的日子,大家饭都吃不起,命都保不住,生意差了,日子自然也差,所有人日子都不好过。”
提到这一点,苏指挥使点头,苏娘子同样感慨。
他们都经历过那段时间。
苏家大儿媳妇开口道:“奶奶,公婆,苏家最早的时候,怎么会有那么多点心方子啊,是自创的吗。”
苏大伯嘴角压不住笑,终于说到正题上了。
“那么多房子,就是苏家族人一点点攒下来的,多数是去其他地方学艺,也有自己创新之后,教给族人,之后发扬光大。”
“全靠苏氏族人齐心协力,这才有了那么多点心方子,才有我们的如今啊。”
听到这,苏茵茵没了听故事的乐趣,歪在娘亲身上,懒得再听。
原来在这等着呢。
她就知道,大房不是随随便便回忆过往。
“慧娘,茵茵,咱们家的手艺是靠着族人齐心协力,才有的如今几十种方子,你们说呢。”
苏家四口人同时皱眉,看向大房那边。
大房众人心里心虚,面上却等着大伯娘起头。
看来他们早就计划好了。
苏茵茵简直被气笑。
好啊,原来你们回乡的两件事,都跟我有关。
蹭小红娘运气,给未出嫁的小女儿说门亲事。
还要让她贡献点心配方。
不用等她说完,苏茵茵就想明白这些人的想法。
苏茵茵拉着哥哥,给爹娘使眼色,让他们说,说清楚。
“什么手艺祖传的。”苏茵茵直接道,“苏家传下来的手艺,大伯娘你不都学会了吗。”
“我们说的是戚风蛋糕!”
“还有拇指枣泥酥,你那个表皮到底怎么做的。”
大房家两个儿媳妇接着道。
看两人迫不及待的程度,恐怕早就想好要她手里的方子了。
这也是他们听说自家回老家之后,一定也要过来的原因吧。
“这不属于苏家的秘方,都是我自己的,跟苏家又有什么关系。”
“你难道不姓苏?”大伯娘立刻道,“你难道没听到吗,要不是苏家多年来的积攒,你们家能开点心店吗,做人最重要的不能忘本。”
“只有大家齐心协力,才能恢复苏家点心原本的荣光。”
话说到这,苏奶奶眼皮动了动,别的就算了,这点说到她心坎上。
老大老二他们爹在世的时候,念叨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如果能让苏家点心重新发展起来就好了。
当初苏家点心在汴京四五个分店,那时候多好啊。
苏娘子第一个道:“别忘了,我们已经分家,你家能给苏家点心传承带来什么?”
“我们不是没本事吗,没研究出来什么方子,如果你们要的话,我们可以把这些年做点心心得写下来。”大伯娘赶紧回复。
这就是耍无赖了。
说要一起给苏家点心做贡献。
但我家没有,你家有,那你家赶紧给啊。
占便宜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苏指挥使看向大哥,心更冷几分,开口说道:“苏家点心不是在你们手上,我们家的是慧女点心。”
一句话噎住苏大伯,可他立刻拍桌子:“这件事也有得说,好好的苏家招牌不用,怎么用你媳妇的,这像什么话?”
“要我说,你们招牌也要改,改成苏家点心,让大家知道,我们是一家的。”
算盘珠子要崩脸上了啊!
他们要改成苏家点心,不是上赶着让你蹭热度。
苏茵茵翻了个白眼,直接道:“回家做梦吧,做梦比较快。”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大伯娘立刻道,“咱们两家关系是不好,但你满月的时候,我还送过你礼物呢。”
“送的小鞋啊,我知道。”苏茵茵干脆利落拒绝,“方子是我的,谁都别想要。”
“我家铺子也是母亲开的,我爹都没怎么帮过忙,怎么可能叫苏家点心。”
苏指挥使看着自己的大孝女,好笑道:“对啊,如果说点心铺用了苏家的方子,那以后我们可以不用。”
就算他公务忙,没怎么管生意,但也知道如今八成,乃至九成收益,靠的都是新方子,并不属于苏家传承。
眼看二房没一个人松口气,大房瞬间着急了。
不给方子,也不改店名,他们怎么办?
汴京点心行当堪称日新月异,他家抱着老方子,真的没办法啊。
但凡二房给一个方子,他们的日子都不会那么难过。
外人可能不知道,但大房这边的店铺基本要倒闭了。
否则今年怎么早早回家,还不是因为没生意。
如果拿不到二房的方子,不能让他们改店名,那不到半年时间,他家铺子绝对要转让。
“你们是不是太小心眼了,都是一家人,帮帮忙怎么了。”大伯一家着急道,明显要围上来。
苏指挥使,苏显挡在前面,谁都不敢再过去。
好好的大年三十,两家人不欢而散。
苏奶奶想说什么,却还是闭上眼。
她知道大房家不对,所以不会多说。
可她心里,同样想让苏家点心发扬光大,至少能在点心行当有名有姓。
年后这事倒是没再提起。
苏茵茵都以为他们知道自家态度,不会自找没趣。
没想到过了初四,也就是爹爹回京当值之后,大房日日往苏奶奶这边跑,目的非常明确。
慧女点心要么给出方子,要么改名字。
不能什么都不做。
大房肯定觉得给方子更好,而苏奶奶的意见则是店铺改名。
苏指挥使在时,他们还没那样明目张胆,等他走了,这些人蹬鼻子上脸。
“太可恨了,当年爹爹去当兵,他们是不是也这么做的。”那时候还没苏茵茵,可她已经能完全想到当时的模样了。
苏显脸上冷若冰霜,明显勾起他不好的回忆,开口道:“娘,妹妹,放心,有我在。”
苏茵茵连忙拉住哥哥:“哥咱们一起。”
两人没想过回京城,回去自然能躲避这些人的骚扰,可他们不愿意,他们要保护母亲,保护店铺。
苏娘子做了这么多年的买卖,跟之前也有不同,摸摸两个孩子的头:“有你们在,肯定没事的,娘也会保护你们,给你们爹写信,让他也回来。”
年一过完,肃河村其他人便发现苏家的情况。
来串门的霍芸跟郑良都发现问题了,两人就是当年苏茵茵撮合的一对,现在孩子都四五岁,正是好玩的时候。
“你们跟大房关系缓和了吗,他家正在跟陆家聊亲事,还说是你撮合的。”霍芸直接问道。
苏茵茵摇头:“跟我家没关系,跟我更没关系。”
“那你们可要说出去,不然肯定黏着你家。”郑良话也直白。
苏显正好从外面出来,年后他继续跟村里学生们讲课,方才劝退了陆俊华,便是表明态度:“放心,这件事解决了。”
下个月就要童试,苏显把陆俊华劝走,明显是避嫌的意思,谁都能看出问题。
没想到陆家那边反而先不满了,陆俊华他娘亲自找过来问道:“你大伯母说,茵茵觉得俊华跟苏三妹有姻缘,怎么还不让俊华跟着你哥读书了。”
苏茵茵一头雾水,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啊,等她解释清楚,陆俊华他娘明显不高兴。
但想了想苏家大房好歹在京城有铺面,还是默认这门婚事。
没了小红娘名声加持,两家的婚事暂时搁置。
气得大伯娘想骂人,可她现在又不敢骂,毕竟还有求二房。
一来二去,肃河村其他人也明白,这两家关系还跟之前一样差,根本没和好。
既然都闹开了大房干脆不装,一定要让二房给出方子,或者店铺改名。
都是一家人,为什么不能相互帮忙啊。
苏茵茵总算知道娘亲之前受的什么气,直接跟大伯娘理论,看得前来上课的陆如一愣一愣。
等苏茵茵回头,正好看到对方敬佩的目光,随后小声道:“回家我也这么做。”
你也这么做?
陆如道:“陆俊华是我堂哥,他娘也是我大伯娘。”
哦,原来你家也被大伯娘欺负。
有了这层关系,陆如明显跟苏家兄妹关系更近,没事还偷偷学习怎么吵架。
但说到底,村里多数人还觉得,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既然都是亲兄弟,教一两个方子怎么了。
还有,既然是苏家人,店铺名字确实应该更改。
苏茵茵看向奶奶,想让她说句话。
可想到她的态度,估计还惦记着苏家点心的名头。
还没等她劝说,苏娘子反而道:“娘,我有件事想同您说。”
这让大房家的很惊讶。
十几年前,她就是这么欺负二房媳妇的,没想到现在竟然敢还嘴了。
苏娘子深吸口气,请大家都出去,她单独跟婆婆说话。
苏茵茵明显想要跟着,被哥哥拉了出去:“信母亲的。”
说完,苏显看向大房其他人,直接道:“你们家的店,是不是要倒闭了。”
苏显说的直白不留情面,母亲去应付奶奶,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这么多年了,他早就在心里想过千遍万遍。
“就是因为要倒闭了,所以才想要我妹妹的配方,对吗?就跟当年想强占我家土地一样。”
苏显说的直白且不留情面,还因为在屋子外面,没一会便吸引村里人偷听。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苏大伯娘连忙辩解,又跟外面的人道,“我家店可没倒闭啊,生意好着呢。”
苏显继续道:“好啊,既然好着呢,记得给我家分成,这么多年的分成,一分都不能少。”
“你们之前一直说,苏家点心是两房共有的,那为何我家没分到铺面,也没分到店里的利润?大伯娘,做人做事不能这样吧。”
平日话不多的苏显,此刻提起这事一针见血。
要说苏家两房都要为苏家传承做贡献。
那好啊,我家也要分之前的利润,不然凭什么?
既然是共有,那就有分成。
如果是你家独有,就别想我家的方子。
苏显把问题抛了回去,根本不会接受对方二选一。
苏家大房被说的哑口无言。
现在变成他们二选一了。
想要配方的前提是归还之前十几年的收益。
不能好处全是你们的,有事了来找我们吧。
苏茵茵在后面根本不用说话,她哥真厉害啊!
想要她的配方,过了哥哥这一关再说!
很快,屋子里也传来动静,苏奶奶脸上带着笑,对一众等:“不要再吵了,慧女点心就是慧娘的,大家不要争了。名字不名字的,也没什么。”
连苏奶奶都倒向二房?!
大房瞬间着急,跳起来反驳。
这怎么办。
他家一点光都沾不到啊。
那他家店铺真的要完蛋了。
可惜大势已去,现在的苏家二房,已经不是被他们欺负的孤儿寡母。
就连苏奶奶都站他们那边。
是站他们那边吗?
苏茵茵心里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过年了。
明明是娘亲每年惦记着老家,送药送吃食送炭火。
可她心里只有苏家点心的招牌。
也不知道娘亲怎么劝的,让奶奶放弃这个事。
快马加鞭回来的苏指挥使眼圈通红。
刚到京城,还未去兵马司报道,苏指挥使就接到儿子的信件。
又来!
又趁着他当差做这种事。
他直接骑着马回来,路上跑得飞快。
苏指挥使说的更加果决:“苏老大,我们不是已经分家了吗,你还黏着做什么。”
“是想沾我家的光吗。”
苏指挥使才不会给他们留情面,欺负自己老婆孩子,不打一顿,已经是他克制了。
“你胡说什么!怎么连大哥也不喊了!”
苏指挥使再次道:“说过分家了,你不知道?是不是看我如今在兵马司任职,想要重新攀亲戚?”
“好啊,那咱们先把这些年的烂账一点点算清楚。”
苏指挥使甚至没给他娘面子,直戳对方肺管子,“想要苏家继承招牌,那也简单,等你家倒闭了就行。”
“没记错的话,你家好几个月没有盈利了吧。”
“别说了!你别说了!”大伯每次回村里,都会被老家人羡慕,现在戳破脸皮,只觉得都在笑话他打肿脸充胖子。
苏家两房时隔多年,再次撕破脸。
甚至不是坐下来慢慢商谈,而是在全村面前直接说早就分家,早就没有亏欠。
如果大房再贴过来,那是真的没脸没皮。
苏茵茵还被家人护在身后,她明白,爹娘哥哥都是在保护她的方子,不会为了所谓的家庭和谐,让她交出自己的心血。
他们都在用不同的方式保护自己。
苏茵茵低声问娘亲:“娘,你怎么说服的奶奶?”
看她对苏家招牌那么看重,哪有那么简单啊。
苏娘子没打算瞒着,笑着道:“还有几日,就是你十四岁生辰了。”
对啊,怎么了。
“娘打算,送你一间铺子。”苏娘子郑重道,“你自己的,这就算有苏家传承了,你奶奶很高兴的。”
她?
送她一间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