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 都市小说 > 祝你今夜梦不到我 > 14、第 14 章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黎羚觉得,金静尧一定比她更加紧张。

    她刚刚发现了他的秘密。

    这位金大导演,不单单是不喜欢跟人产生肢体接触,他甚至都不怎么敢摸她的脸。

    可想而知,帮别人催吐,应该更加会让他恶心得受不了吧。

    这样想着,黎羚忍不住安慰对方:“没事的,导演,不行你还是戴手套吧。”

    金静尧冷漠地说:“管好你自己。”

    黎羚眨了眨眼:“导演,那我可不可以问您一个问题……”

    她想要问他,既然如此厌恶肢体接触,为什么还要亲自出演这部电影。

    金静尧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说:“不可以。”

    他转身走了。

    黎羚:“……”

    行。

    不问就不问,她热爱工作,将剧本又读了一遍。

    周竟有病,任何人都知道。

    但他的病究竟严重到了什么程度,或许只有拍完这场戏,才能给黎羚带来亲身体会。

    在扮演玩偶熊的这段时间里,周竟是如此沉默、卑微,对阿玲予取予求。哪怕她将他的家、他的生活都搞得一团糟,他还是无底线地纵容着她。

    相比之下,阿玲似乎才是那个更恶劣的人。她死气沉沉,却又肆无忌惮。

    为什么她会想要在周竟的浴室里淹死自己,是真的心存死志,还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向对方示威,直到黎羚沉进浴缸里,也没有得到很确切的答案。

    也许她是太害怕了,才会不断地索取、不断地向他施加情感暴力,用最丑陋的方式,来彰显自己对于周竟的权力。

    一种被爱的特权。

    无论如何,黎羚很难理解这样的做法。

    明明是爱的,却选择去伤害。明明想要挽留,却偏偏将对方推开。

    很病态。

    她和周竟一样,都很病态。

    阿玲趴在浴缸边,抬起头,上下打量着脱下了玩偶服的年轻男人。

    “你终于敢见我了。”她用一种嘶哑而甜蜜的嗓音说。

    她等着看对方向自己摇尾乞怜,或者变得暴跳如雷。她迫不及待要撕裂他的平静,欣赏他的丑态。

    她很快就失望了。

    周竟甚至没有骂她一句,他拿来毛巾,弯下腰帮她擦脸。

    动作温驯,一如既往。

    他的目光宛如一潭死水。而那一潭水,曾经悄无声息地淹没她的脸,堵住她的呼吸,深深地压进肺部……

    阿玲“啪”地一声打开他的手,又猛烈地咳嗽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露出惨白的笑容。

    “忘了告诉你,我偷吃了你的安眠药。”她用一种虚弱而恶毒的语气说,“不过,周竟,你为什么要把安眠药藏在柜子里呢?”

    因为她的动作,毛巾掉在了地上。

    年轻男人十分平静地将它捡了起来、仔细地叠好,放到了一边。

    随着,他又站起身。

    摄影机的镜头慢慢地从中景推到特写。

    黎羚知道对方接下来的动作是什么,还是克制不住地胃部收紧。这种戏很难事先排练,她不知道他会怎么演。

    而金静尧,显然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他竟然丝毫没有因为接下来的肢体接触,而流露出丝毫的紧张。

    他向她逼近。巨大的影子被投到了墙面上,仿佛一个帝国大厦式的长镜头,缓慢,笃定,不容置疑。

    她觉得自己也被他的影子笼罩了起来,或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攫住她。

    年轻男人没什么温度地看着她。

    他用拇指和食指,扣住黎羚的下颌,另一只手则不容抵抗地撬开她的两片唇。

    温热的口腔,几乎是无意识地叼住了他的手指,像一只脆弱的珍珠蚌被打开。

    “唔……”

    尽管事先已经有心理准备,黎羚的眼眶还是立刻就红了,生理性的眼泪涌上来,一半是表演,一半则是本能的反抗,她用牙齿顶他、抓他的手,将身体当作武器。

    这太微不足道,立刻就被对方按住。

    冰冷的手指像一把钩子,深深刺进她的血肉里。他按着她的舌根,一点点地压下去。

    钳制她的另一只手,则如鞭子后的甜蜜糖果,缓慢地抚摸她的脸颊和脖子,将她的头发拨到耳后。

    他一直在看她。

    直到她弯下腰,用力地咳嗽,将药片全部都吐了出来。

    他的手仍在抚摸着她的后颈。

    微凉的掌心摩挲过皮肤,带着刺痛的甘美和温柔。

    -

    副导演一喊“卡”,这只手就从她身上移开了。

    黎羚却还在盯着它看。

    导演拍这场戏的时候,竟然真的没有戴手套。

    不过,可能他也觉得很难受,所以一喊卡就去洗手了。

    黎羚其实也想去漱口,但是没什么力气。这场戏对她的消耗更大。

    她还是维持着原本的姿势,趴在浴缸上一动不动,低低地咳嗽了几声。

    一只盛满水的杯子,突然被递到了自己面前。

    黎羚感激地抬起头,看到金大导演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自己:“漱口。”

    ?

    太阳从西边出来是吧。

    没想到啊,孩子长大了,懂得孝敬长辈了。

    黎羚感动地接过杯子。

    刚一伸手就差点被孝死了。

    好烫。这水得有九十度了吧。

    黎羚:“……”

    “导演,一般人可能不会用开水漱口。”她心情复杂地提醒对方。

    金静尧瞥她一眼:“消毒。”

    黎羚:“……”

    死猪才不怕开水烫,这边建议您先给自己消消毒哈。

    她这么想着,余光突然瞥见了对方垂下的手。

    这只手苍白、有力,指节修长。

    指节处却多出了几道细小的擦伤,和……隐约可见的齿痕。

    就像大理石雕像上的鲜艳唇印,冷淡而暧昧。

    黎羚愣了一下:“导演,你的手……”

    金静尧说:“狗咬的。”

    翻译:黎羚拍戏咬的。

    黎羚突然觉得,金静尧没杀了自己,还这么有礼貌地给她倒水,也算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了。

    她沉默良久,心情更加复杂地问:“保险公司能报销狂犬疫苗吗?”

    金静尧用看弱智的眼神看了她一会儿,起身去看监视器了。

    黎羚找了杯凉水漱完口,默默地跟了上去。

    此时一群人正围在监视器前大肆赞颂导演的演技。

    副导演说:“导演功力不减当年,我女儿看了肯定能吓哭。”

    摄影师:“你女儿都快二十了……”

    另一个人啧啧道:“别说二十,八十岁的人看了这么变态的演技都要吓哭。”

    导演突然从身后出现。

    几位彪形大汉也差一点吓哭了。

    黎羚好奇地凑上前,发现在监视器里,这个画面的视觉冲击力的确相当之震撼。

    逼近的镜头放大了那种生理性的痛觉。发红的眼眶,惨白的面容。被撑开的唇角,被捏住的颌骨。

    她看起来真的很疼。

    但其实在拍这场戏的时候,黎羚没有那么疼。

    金静尧的动作相当之克制。在最开始的生理不适之后,她更多感受到的,反而是一种心理上的压制。

    她本来也以为对方会是假戏真做的类型,靠施加疼痛、将演员当成工具,从她身上榨取真实的反应。

    然而他对于分镜有着严格的事先设计和掌控,拍摄时也会精确地配合角度和镜头。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不用靠折磨她来得到。

    就像最天才的魔术师,从来不会真的在舞台上将女搭档切开两半。

    不过这样说来,好像也显得这个人更加可怕了。

    金静尧完全掌控了这场戏的节奏,以至于某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会被他的目光杀死。

    他如此冷静地看着她。像在为她施刑,也像在她受洗。

    他将看不见的十字架塞进她的咽喉里。

    他在执行一场温柔的绞杀。

    而那种恐惧与战栗,直到现在,还像某种毒素,隐秘地流淌在黎羚的血液里。

    “可恶。”她低头给9787532754335发消息,“被他装到了。”

    9787532754335好像24小时手机不离身,迅速地发来一个问号。

    她面无表情地打字:“跟我一起对戏的演员[大哭]他演技也太好了吧[大哭]我输了,我又输了[大哭]”

    9787532754335:“。”

    黎羚:“我们今天第一天对戏,他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气死我了,他怎么这么会演,以后我要多多向他学习[大哭]不耻下问[大哭]”

    9787532754335沉默片刻,发来一段百科注释:“不耻下问,指不认为向地位、学问不如自己的人请教是耻辱。”

    黎羚:?

    “你应该用不惧上问。”对方解释。

    黎羚:“……”

    “你家孩子在读小学是吧。”她悻悻地说。

    9787532754335沉默片刻,又发来一个问号。

    黎羚悲伤地说:“算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胜负欲太强了。你不懂的,女人就是要力争上游。”

    9787532754335:“不会。”

    9787532754335:“你很可爱。”

    ?

    世界天旋地转。

    方方正正的汉字突然变成了五光十色的大烟花。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黎羚足足看了屏幕五分钟,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跳突然会变快。

    副导演冷不丁地说:“黎老师,看谁消息呢这么开心?”

    “不会是男朋友吧?”另一个人开玩笑道。

    黎羚抬起头。

    她恰好撞进了金静尧的视线。

    他的眉心和嘴角都往下压了几分。

    或许是错觉,她突然觉得这个人看起来有些紧张。

    -

    一个工作人员过来说:“导演,麦老师找您。”

    金静尧面无表情地起身去接电话了。

    “点啊,金导。”麦鸿诚在电话那边得意洋洋地说,“听讲你今日同女演员有好激烈的对手戏呢,你还好吧,要不要帮你叫白车(救护车)?”

    平时还好,麦大制片人心情一得意,就会冒出粤语口音。

    金静尧说:“没死。”

    麦鸿诚:“哇,那是拍得好顺利咯……”

    “你很闲吗,找个班上吧。”

    金静尧直接将电话给挂了。

    电话那边的麦鸿诚:“……”

    金静尧没有立刻回到片场,而是去了一趟洗手间,又拧开了水龙头。

    哗啦啦的水声里,他回忆刚刚结束的这场戏。

    的确很顺利,甚至比他想象中更加顺利。

    也许要感谢黎羚在片场给他上的“课”,也可能在早以前,他已经十分确信:别人都不可以,只有她是不同的。

    否则他不会来找她拍电影。

    正如周竟有病,阿玲就是他的药。唯一的药。

    但他并不打算告诉她这件事。

    金静尧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她说要教他怎么演戏,那就继续教下去吧。

    早晨在无人的片场,他其实很想问她,是不是只要对手戏的演员有问题,她都会这样无私地提供帮助。除了他之外,她还帮过谁。

    但只要不问,就不会听到不想要的答案。

    只要扮演一个需要帮助的人,她就会继续挡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