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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7章  番外-11

    定远四年, 春

    陛下?久病,祁国公一党越发权势熏天。先首辅宋晋已于去年自请贬谪,名义?是请往蜀地?监督水利修建, 实则相当于被流放。他一离京,国公府的人就已跟上,寻找时机,最好能让这位声名显赫的前首辅大人病死途中。曾经推行的土地清丈,一下?子遭到?反扑, 越来越多的人被地?方权贵打为乱民。明明大雪缓解了干旱, 该是能有希望的一年。地?方上却越来越多的人失去土地?,土地?兼并愈演愈烈。

    万物复苏,大周最高处的皇宫却好似还?停留在定远三年的冬天, 处处挂白。

    病了许久的定远帝到最后简直见不得?任何?花开树绿, 拔掉, 通通砍掉!

    甚至皇子的诞生,也并没有给这座沉闷至极的皇宫带来任何?改变。

    端庄大气的祁皇贵妃依然没有从产子后?的虚弱状态中恢复。永寿宫里也到?处都是压抑的白色, 人人蹑手蹑脚,不敢吭一声,皇贵妃娘娘的脾气越来越莫测, 已经?到?了令下?头宫人恐惧的地?步。整个永寿宫, 都是阴沉的,甚至成为了这座皇宫里最阴沉的地?方。

    偶尔窃语的宫人,说的都是皇贵妃娘娘自从产子后?简直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就连那些从皇贵妃姑娘时候就跟着的老?人, 也产生了这样的疑问:永远得?体?,永远含笑的娘娘, 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随便一句话,都能让她突然阴沉下?来, 这时候就必须有人遭殃了。不管他们说什么?,好像一张嘴就会错,每天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原因被拖下?去。

    慢慢地?,后?宫里开始流传这么?个说法?:是皇后?的诅咒。

    这后?宫,落入了皇后?的诅咒。

    宫人想起那日坤宁宫的大火,个个噤声,心有余悸。

    简直无法?想象皇后?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火起得?这样决绝,把自己烧得?这样彻底。

    那样一个娇气的皇后?呀!

    大周皇宫内一处极其偏僻的宫殿。

    一个看起来不大的男孩,蹲在空荡荡的殿里,摆弄着他那一堆小石子。一张分外清秀的小脸,早已脏乎乎的,只一双眼?睛依然干干净净,干净得?近乎一无所?有。

    大周曾经?的七殿下?,已经?越来越少的人还?记得?他的年纪了,时光好像在他身上停住了,总也不见长大。

    一个胖乎乎的老?太监这时候过来了,旁边人纷纷喊着“康公公”。

    这殿里下?头人人都懒,带头的就是康公公最懒。

    康公公吩咐人都下?去,其他人就都笑着下?去了。都知道康公公以前仁寿宫和永寿宫两头巴结,眼?下?只能可着祁太后?所?在的慈宁宫可着劲儿巴结了。

    这会儿,还?不知道又想起什么?,回头好往慈宁宫卖好去。

    两个小太监揉着鼻子退下?。

    一个道:“这都三年了,也不知道干爹他老?人家到?底什么?时候能走通慈宁宫的门路,好歹也把咱俩给捎出?去!这鬼地?方再待下?去,咱们这一辈子算是完了!”

    另一个道:“悬!我听人说——”

    说着附耳叽叽咕咕一阵子。

    “真的?”头一个问。

    另一个朝正殿方向撇了撇嘴:“别看在咱们面前人五人六的,在慈宁宫里见个人恨不得?都能喊爹!这两年,倒是也能在太后?娘娘面前说上话,也就跟个狗一样吧,给太后?添个乐子,太后?如今还?愿意看两眼?等哪天太后?看腻歪了,只怕咱们这位康公公就是趴下?满慈宁宫汪汪叫也白搭了”

    头里那个太监龇牙咧嘴道:“到?底是干爹,咱们就是再——,这尝屎尝尿的事儿,啧,还?是张不开这个嘴啊!”

    另一个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小声点!”说着好像自己嘴里都有味了,往地?上狠狠淬了一口,低声道:“还?干爹呢,咱喊他干爹,都跟喊慈宁宫守门的干爷爷一样!”

    “嘶,这么?大年纪,康公公他老?人家倒是真喊得?出?口呀!”

    闭合的殿门内。

    胖乎乎的康公公蹲下?,瞅着七殿下?。

    “殿下??”

    七殿下?听不见一样,摆着石子。

    康公公叹了一声,从袖中掏出?帕子给七殿下?仔仔细细擦了脸。

    七殿下?一无所?觉,只盯着他的石子。

    康公公慢腾腾收起帕子,一双老?眼?静静地?看着地?上一堆堆石子。

    摆吧,摆吧。

    至少能活着不是。

    一老?一小,就这样蹲在这个空荡荡的殿中。

    最后?,康公公起了身,仔仔细细理了自己新换上的衣裳,白胖的脸露出?一个笑,又唤了一声:“殿下?。”

    这次他喊完,康公公恭恭敬敬跪了下?来。

    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望着眼?前的男孩,道:

    “殿下?,老?奴这是最后?一遭伺候您了,以后?——”

    康公公默了默,慢慢起身,慢慢道:

    “殿下?,老?奴告退了。”

    他前面的男孩依然蹲在那里,推动着他眼?前的石子,好像活在另一个世界。

    康公公推开了殿门,离开前吩咐了一声:“好好照顾咱们殿下?。”

    两个太监立即热情道:“瞧干爹这话说得?,咱们什么?时候不上心了!只不过就殿下?这个蠢——”

    康公公停住步子,转头,看向两人。

    两个太监一愣,不知为何?,总觉得?康公公这一眼?异常瘆人。

    没等他们再说什么?,康公公已经?走远了。

    一看就是往慈宁宫方向。

    回过神?的一个太监呸了一口:“也就剩下?在咱们面前充爹了,还?不是赶着给人家当孙子去!”

    不过半个时辰,两个太监正懒洋洋靠着殿门晒太阳,就见一个宫人见了鬼一样,白着一张瘆人的脸跌跌撞撞进来了,一张嘴,惊恐至极:

    “康公公,康公公他!”

    “怎么?了?”嘴里问着,心道难道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终于惹了太后?厌烦了

    两人也有些慌。

    就听来人狠狠一个大喘气,这才把话说完:

    “康公公刺杀圣皇太后?!已当场射杀!”

    两个太监啊了一声,等这句话在脑中又转了一遍,两人腿一软:“谁?刺杀!康公公?”

    那个好吃懒做的康公公?

    那个为了往上爬连圣皇太后?的屎尿都上赶着去尝的康公公?

    他们殿里的——康公公?

    好不容找到?声音,其中一个扒着对方哆嗦着问:“康公公刺杀谁呀?”

    刺杀慈宁宫那个守门的同公公?

    来人一脸惨白道:“圣皇太后?!”

    “康公公刺杀圣皇太后?!”

    天地?顿时变色。

    鬼一样的人一下?子变成了三个,三张惨白的鬼一样的脸。

    就在不久前

    慈宁宫“有刺客”的呼喊声一片,彻底乱成一团。

    谁也没想到?一直小丑一样拼命讨好太后?的公公,骤然动了手,灵活得?完全不像一个胖子。

    像一只骤然起飞的大鸟。

    一个优美的弧线,人就已扑倒了宝座上的太后?!

    随之就是汩汩的鲜血从他身下?涌出?!

    炸开的慈宁宫里慌乱成一片。

    康公公抽出?了刀子,一下?子跃开好远,手起刀落,郑嬷嬷就随之倒下?。

    他们这才意识到?七殿下?那个偏僻的殿里,藏了身手如此可怕的一个人!

    宫人呼啦啦就往外头跑!

    康公公不仅没趁乱逃,反而上前拿刀扫开了还?围着太后?的人,探手向太后?颈动脉处。

    这时候禁卫军已经?拥了进来!

    灯火惶惶中,康公公直起身,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

    他挑了挑眉,慢慢看向其他人。

    手中的刀鲜血淋淋。

    他肥大的身子一动。

    箭矢如雨。

    康公公发出?鸮鸟一样的怪笑声,很快变成了一只刺猬,怪笑着倒下?了。

    *

    同样是这一夜

    北地?,献王府

    虽已到?了春天,太阳一落还?是冷得?厉害。

    献王府后?院阴影处,管家陈茂握着施姑姑的手,低声道:“我去说,就说你病了,起不来!”

    他们都知道自从去年冬天,太皇太后?变太妃,准备了大半年的进京,一下?子搁置了。太妃情绪越来越不好,王府下?人日子不好过,其中最不好过的就是施姑姑。

    这时候施姑姑抬手掩住了陈茂的嘴:“别!别为了我,让太妃对你也起了嫌隙!”

    陈茂用力握着她的手,最后?也只能亲自送她进去。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让陈茂目瞪口呆,忘了反应。

    施姑姑进去,礼行了一半,就突然动了!

    心气不顺的献太妃还?没反应过来,一柄窄刀就横到?了她的脖间,轻轻一划。

    跟杀鸡一样。

    鲜血涌出?,落在施姑姑那双极美的手上。

    献太妃呕呕叫了两声——

    施姑姑漂亮的手一推,献太妃脖子一歪,圆睁着一双不甘的眼?睛,再也没了声息。

    一直到?王府府卫的长剑穿透施姑姑的身体?,陈茂都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片鲜血中,他看向十年来王府这个最谦卑最温婉的女人。

    她的目光看向东南方向——

    京城所?在的方向。

    陈茂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只知道一直到?死她都没看他一眼?。

    又一剑穿入。

    陈茂看着这个温柔纤弱的女人,挣扎着,朝向东南,倒下?。

    始终睁着眼?睛,嘴角却带着笑。

    *

    同一夜,西?南宋家一处府邸中。

    叫忠叔的管家,各处查看过,来到?了这一处。门口小山一样的年轻人看到?他顿时一笑,他摆了摆手,阿宽忙捂住嘴巴,表示他懂。

    阿宽蹑手蹑脚过来,这么?壮大的一个人这么?走路,看起来怪好笑的。

    忠叔轻轻哼了一声,低声问:“少主还?没睡?”

    阿宽回:“没。”

    “在做什么??”

    “擦刀。”

    闻言,忠叔上前几步来到?廊下?,透过开着的房门,看到?了灯下?的少主。

    坐在一张金丝楠木桌前,安静地?擦着一把长刀。

    不远处一挂珍珠帘静静垂着。

    春夜的风吹动了珍珠帘,金丝楠木圆桌前的人抬了头。

    他看到?珍珠帘后?有人走过来,这人笑了一声,又轻又软,隔着珍珠帘看向他。

    宋晋握着白色棉布帕子,落在刀上的手轻颤。

    他不敢动,只是静静看着她。

    忠叔见宋晋看得?认真,不由也顺着看过去:

    只有一挂珍珠帘,轻轻随着夜风晃动。

    当啷一声——

    长刀掉在了地?上,忠叔就见少主已经?起身,冲向前。

    他一惊,忙喊了一声。

    宋晋好像骤然回神?,重?新回到?金丝楠木桌前,弯腰捡起了自己的长刀,静静道:“忠叔。”

    忠叔不安地?打量了看起来一切正常的少主:“家主吩咐老?奴来看看。”

    宋晋嗯了一声。

    忠叔最后?还?是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少主您,刚才是看到?什么?了?”

    宋晋顿了顿,重?新拿起一旁棉布,淡声道:“没什么?。”

    忠叔行礼退下?。

    宋晋重?新擦刀。

    刚刚,她突然说:“大人,我疼!”

    夜深了,宋晋擦着手中长刀。

    夜风吹动珍珠帘,宋晋听到?帘子轻动,有轻软的笑声。

    他抬了头。

    看到?她在向他走来,却不肯靠近,停在了珍珠帘后?。

    “嘘!别喊人,求你了!”

    宋晋安静地?看着她,轻轻笑了。

    好,不喊人。

    别怕。

    郡主,别怕。

    定远三年夏,各地?雨水不断,一直到?入秋,饥荒再起。

    定远四年,春。

    八百里加急敲开了深夜的皇城,一个消息迅速震惊整个京城:

    前首辅宋晋,联北地?旧部?,从蜀地?举兵,清君侧!

    已连下?九城,正向京城逼来!

    各地?受到?祁党剥削镇压的失地?农民纷纷揭竿而起,从四面八方朝着宋晋的起义?军靠拢。

    大周皇权,摇摇欲坠。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