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 其他小说 > 我观师尊多有病 > 【正文完】
    第56章

    “广云宗的消息传过来了?”闻厌坐在信阁的书案后, 看桌面上已经被贺峋整理过的文书。

    赵无为经仙门各派公审后被处死,但当时出现了个小插曲,也一并记载到了送往山海楼的情报中。

    段婉清出现了。

    赵无为受刑时不住地拼命挣扎, 剧烈的疼痛似乎激发了他的潜力,又或者他从未真正心服口服地认过罪,在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 竟真的被他挣脱开了一瞬,监刑的两个弟子没有防备,也被他所伤, 差点丢了性命。

    当时先于所有人来到赵无为面前的是段婉清。

    段婉清仍旧神情木然。

    魂魄残缺不全的人不会有过多自己的思想,可她却在法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离开,直接往赵无为这边走来。几位负责法事的修士大感意外,追在她身后,试图劝人回去,不要误了重入轮回的时辰。

    赵无为愣了一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在浑身是血的情况下, 看起来狰狞又吓人。

    “婉清,我就知道你没有怪过我,你也是理解我的,对不对?”赵无为痴痴地笑着,往前扑, 想抓段婉清的手, 口中神经质地道, “婉清, 还是你好,你对我真好……”

    话音戛然而止, 周围赶着过来制服赵无为的修士也停下了脚步,爆发出一阵失声惊叫。

    只见一柄匕首插进了赵无为的胸口,不偏不倚。

    赵无为瞪大了双眼,错愕地看着黑红污浊的血液自胸前涌出,在极度的不可置信中缓缓倒下了。

    死不瞑目。

    段婉清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竟挣扎着露出了一个笑容,像是属于她本人的灵魂短暂地完整归位了一瞬,完成了一直没有完成的事情。

    “厌厌,这和你有关系。”贺峋站在书案前,隔着一张桌子垂眸看自己徒弟,用笃定的语调道,“那日从广云宗离开前,你做了什么?”

    闻厌放下手中的文书,弯了弯眼眸,但又不像是纯然的笑意,轻描淡写道:“与我没多大关系,我只是让她能够暂时神魂归位罢了。”

    他只是觉得……身死之后,还要被罪魁祸首恬不知耻地一遍遍诉说无辜和想念,实在让人恶心。

    闻厌轻轻一笑,很快岔开了话题。

    “明日来山海楼的人那么多吗?”在关于广云宗的消息下,放着的就是明日归元之会的信报。

    贺峋接过他刚看完的文书,放进已经整理好了的那一摞,“嗯”了一声:“我让他们都必须前来。”

    闻厌意外地挑了挑眉:“有情况?”

    贺峋一笑,卖关子似的,就是没有明说。

    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想来魔域中的其他人应该就是被这吓得不轻,这几日山海楼的会客厅就没有空过,满是想来一探口风的魔修。

    不过全部无功而返。

    贺峋谁都没见,慢悠悠地和自己徒弟腻在一处,别提过得多惬意了。

    闻厌好奇心起,偏偏贺峋就是不松口,被他缠着问了好一会儿也不为所动,还装模作样地整理着一团乱的文书,一本正经地让他不要添乱。

    闻厌眼神都要把人瞪穿了也无事发生。

    “好啦,明日就你就知道了。”贺峋还是他这种眼神中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戳了下徒弟的额头,“倒是这信阁被你弄得乱七八糟的,有多久没有收拾过了?”

    闻厌瞬间被戳漏了气,不吱声了。

    贺峋低笑一声,直接越过桌案把他腾空拉了过来。

    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闻厌一惊,他靠在桌沿直面贺峋,眸中满是警惕:“干什么?师尊,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小心眼了,这也要生气?”

    贺峋俯身,闻厌只能一手撑着臀后的桌面后仰和人拉开距离。

    贺峋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分明的骨节把他的手拢住,微凉指尖慢慢挤进他的指缝,和他的手交叠在一起。

    空间有限,无论他怎样意图往后躲,熟悉的气息仍旧毫不讲理地把他环绕。

    闻厌眼眸一转,主动凑上前去啄了下贺峋的唇角。他刻意放软了嗓音,下颌微抬,乌黑的眼眸中盛着柔软的光,浓密的眼睫颤了颤,小声对人喊疼。

    “下次好不好?还疼,不想做。”

    贺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两人目光交错,在越发暧昧的氛围中无声僵持着。

    最后贺峋先收回了手。

    闻厌得意地扬了扬眉梢。

    “下次?”贺峋征求道,“怎样都行?”

    闻厌迟疑了一会儿,秉持着明日事明日操心的原则,忍痛点了点头。

    贺峋满意地笑了。

    闻厌也很满意,为自己机智地逃过一劫,所以在贺峋要伸手抱他的时候没有拒绝。

    推开信阁的门,山海楼已经被笼罩在了一片夜色中,贺峋直接抱着他往回寝殿的方向走。

    夜色昏暗,他们并不引人注意,偶有提着灯的侍从经过,先是一惊,便立马识趣地低下头站在一旁,不敢多看。

    晚风清爽凉快,尤其是这样没有要紧事的时候,和人慢悠悠走回去的路程也变得格外惬意。

    闻厌在贺峋的臂弯中晃了晃腿,舒服地眯着眼,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听见贺峋的一声低笑。

    身体条件反射地警觉起来,每当对方露出这种的笑容都没什么好事。

    果然,下一瞬就听贺峋道:“厌厌,那么多次了,你找借口的能力怎么还不过关。”

    闻厌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我还不知道你吗?要真的疼早就闹起来了,哪会一整日都没点动静。”贺峋道,“下次至少找些不会让我第一时间就发现你在胡扯的理由啊。”

    “……什么?”闻厌难以置信。

    然后他就猛地意识到自己被坑了。

    他现在回想起对方最后那讨他一个承诺的问句,再结合一路顺着他的话的表现,这才反应过来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有这种打算,反而是他被诈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

    “厌厌,可不能玩不起哦。”贺峋笑眯眯的,把他不久前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闻厌被气得牙痒痒,揽着对方脖子的手一使力,就攀上去恶狠狠地咬了贺峋的颈侧一口。

    “嘶——”贺峋把人掐着脸移开,“还真咬啊?”

    闻厌哼了一声,愤愤地偏头叼过贺峋掐着他的指节磨了磨牙。

    贺峋好气又好笑地道:“不带这么耍赖的啊。”

    回应他的是虎口又被人挑衅地咬了一口。

    下一瞬闻厌就被人单手抱着颠了颠,随时会摔下去的感觉让他瞬间紧张起来,连忙双手抱紧了对方的脖子。

    听到头顶传来的轻笑声,闻厌气闷道:“师尊你也太小气了吧!”

    转眼已经拐进寝殿的大门,贺峋把人往门边的墙上一按,理直气壮道他就是小气,能怎么样?

    ……闻厌不能怎样,就连扑腾都像是被拎着后颈提起来的猫,没有任何实际作用。

    博弈再次以贺峋心满意足地将自己珍爱的猎物收入囊中结束。

    贺峋爱不释手摸了摸徒弟乌黑柔顺的发丝,低头正要吻上眼前人的唇瓣,突然神情一凛,面对闻厌时的玩笑神情刹那如潮水般退去,周身威压往四周扩散,气势渗人无比。

    “谁?”

    山海楼的楼主寝殿很大,加上平日也没谁有胆子靠近,除了特殊情况外,外围并没有设下结界。

    在闻厌和贺峋两人共同的注视中,有道身影颤颤巍巍地从角落爬了出来。

    “贺、贺楼主,闻楼主……”那人被吓得结结巴巴的,说都说不利索,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可讪笑挂在脸上,却比哭还难看。

    闻厌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番。

    面容清秀,衣着稀少,在月黑风高时摸进别人寝殿,什么目的昭然若揭。

    而更荒谬的是,这场景闻厌并不陌生,在他刚上任的时候就遇见过一轮了。

    所以他很快速就道:“万宝宫的人?”

    语气肯定。

    那人哆哆嗦嗦地应是。

    还没等闻厌逼问,那人就倒豆子似的全都说了:“是宫主命我来的,以前万宝宫对山海楼多有冒犯,宫主特命我来赔罪,求明日的归元之会上两位高抬贵手,放过万宝宫……”

    闻厌听笑了:“你们宫主真是昏了头了,这种馊主意都想得出。”

    闻厌走到那人面前,居高临下地垂下眼,好整以暇道:“那你这次要来找谁?”

    那人飞快地抬头看了站在面前的两人一眼,接着迅速低下头去,支支吾吾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来之前,他们宫主就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之前同样的招数已经在这位闻小魔君身上试过,毫无用处,所以这次目标明确地直指贺峋。

    他趁着将要举行归元之会,山海楼守卫稍有松懈的空档,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混了进来,又好不容易摸到楼主的寝殿……然后发现根本进不去!

    对付其他魔修的手段在这两位山海楼楼主身上都神奇地失效了,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看到举止亲密的两人。

    恍然大悟。

    他觉得自己无论指谁都没有好下场,对面两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如出一辙阴沉得吓人,偏偏还要不约而同地微扬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人恨不得下一瞬就与世长辞。

    “不说吗?”闻厌刚问了句,那人就被吓得一抖,连忙指向了贺峋。

    闻厌的眼神瞬间冷得冰窖一般。

    那人顿时毫不怀疑自己将要命丧于此。

    闻厌却是笑了一声,虽然不含任何温度,接着在对方惊恐万状的神情中道:“我以前就已经和王宏志说过,再有下次,他这宫主的位置也坐到头了。”

    闻厌没看到的是,在他这句话一出,身后的贺峋眼神也微妙地冷了下来。

    然而在他们面前的万宝宫魔修却看得清清楚楚,浑身都发起抖来。万念俱灰之际,却是听得闻厌轻飘飘地扔了个滚字给他,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他如获新生,又壮起胆子飞快地看了一眼贺峋的神情,并没有阻止之意,连忙感恩戴德地跑了。

    那人的身影刚消失在视线中,闻厌就伸手把身旁的贺峋拽了过来。

    他面色不善,漂亮的五官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和方才一路被贺峋抱着回来的模样判若两人,靠坐在身后的窗台上,眯起眼上上下下地把人扫视了一遍,有种发现所有物被人觊觎的极度不悦感。

    闻厌道:“今日是谁值守?后半旬最难的任务都让他去。”

    贺峋“嗯”了一声,赞同道:“我同意。”

    但没有人动,两人都知道现在最让人在意的不是这件事情。

    闻厌拽着贺峋外袍的手又加了些力,让对方离自己更近了些,然后接着道:“我不想再看到万宝宫了。”

    从他上任以来就一直和苍蝇似的,尤其是宫主王宏志,好色之心人尽皆知,瞎了一只眼还贼心不死,别以为他没发现每次见到这人时对方那暗中打量的目光。要是这也就罢了,他不屑理会,可是偏偏……

    闻厌的眼神落在贺峋的脸上,此刻一种从未有过的烦躁完全占据了他的心头,隐晦地压在他平静的外表下。

    话语中轻描淡写的杀意完完整整地传到了贺峋耳中,却奇异地让那双黑沉眼眸中的阴霾散去不少。

    “明天那么多人看着呢,直接动手吗?”贺峋口中说着,可语气中听不出任何反对的意思。

    “我讨厌别人动我的东西。”闻厌阴恻恻地道。

    贺峋弯起眼眸,应了声好。

    他浮于表面的反对只存在不到一刻,就彻底消散在夜色中。

    闻厌终于脸色稍缓,满意地翘了翘嘴角,直起身想要吻一下眼前人的唇角。

    可是他刚凑上去,对方就往后拉开了一点距离,像是恰好和人错了个空,于是闻厌又往前凑一点……再次扑了个空。

    他不满地盯着那点近在咫尺的距离,终于发现了对方故意为之的坏心思。

    他一把拽下了贺峋的衣领,不耐地强行打破对方空出来的间隙,要仰头吻上去,可被贺峋抬手按住了肩膀。

    贺峋一手还背在身后,姿态随意,仿佛没接收到徒弟有些急躁的不快神情,开口问道:“厌厌方才说的……以前是什么意思?”

    闻厌一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引发对方此刻不悦的原因是什么,重新打量了贺峋一眼,这才发现隐藏在这人云淡风轻外表下的暗流涌动。

    这让他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有种掰回一局的快感。

    他能敏锐地感知到对方话语间对过去十年发生的事情的在意……不过这又能如何?

    这人自找的。

    活该。

    所以他故意道:“师尊想知道?您自己回去看呀。”

    明里暗里都在表达对他的不满,阴阳怪气得过分。

    “厌厌。”贺峋把他的名字在唇齿间嚼了又嚼,投下来的眼神又深又沉,但并没有被他激得失态,只是轻飘飘地道,“我不信你的品味会变得如此糟糕。”

    闻厌哼了一声,嘴上不饶人:“这可难说。”

    “不过确实有很多不长眼的围着你转,让人看了就心生不快。”

    贺峋一条条翻起了旧账:“你那副使,有次见你睡着了,手都快伸到你脸上去,还有你之前去崖顶的时候,竟然还带着别人的外袍……”

    贺峋说起这些的时候都没有停顿,流畅无比,一看就是在心里翻来覆去斤斤计较了无数回。

    本来的闲适姿态在历数起这些事情的时候都维持不住了,贺峋抬手把人禁锢在自己怀中,像是要确认眼前人此时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厌厌,他们怎么敢这样看你?你只能是我的。”

    “等一下……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闻厌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断层,对贺峋说的没留下一点印象。

    贺峋还以为自己徒弟要赖账,毕竟这种事情对方着实干得不少,绘声绘色地详细描述起当时的情景来。

    闻厌听完沉默片刻,很真诚地发问:“请问师尊,我为什么会睡着呢?”

    贺峋厚颜无耻道:“因为我下了迷香。”

    “……”

    闻厌呵呵一笑,言简意赅道:“滚。”

    上一个被他这样说的刚才已经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可在贺峋这里被自己徒弟指着鼻子骂简直司空见惯,顺了顺徒弟炸起的毛,就毫不见外地把人重新扒拉回自己怀中。

    闻厌象征性地挣了挣,见没挣动,随人去了。

    只是他还有些不解,毕竟按照贺峋的性格,要是看某个人如此不顺眼,那对方可很少能安然无恙地蹦跶到现在。

    “你之前不是喜欢使唤他去干活吗?真弄死了你生气怎么办?至于另外一个……”贺峋嫌弃道,“实在太蠢了,怕万一会被染上。”

    闻厌硬生生从对方一本正经的话语中听出了微妙的委屈,哪怕知道这大概率是某人刻意做小伏低,还是禁不住感到新奇又想笑。

    他压下上翘的嘴角:“师尊还会怕我生气吗?昨晚我也生气了,又不见你有反应。”

    “你那又不是真的生气。”贺峋理直气壮,伸手抄起坐在窗台上的徒弟往里走,“而且我怎么没反应了?”

    他低下头和人咬耳朵,闻厌最后还是被逗得笑骂一声,勾着人脖子在侧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和人的身影一起没入寝殿深处。

    ……

    山海楼的那两位真的有一腿。

    自从昨晚收到这个消息后,万宝宫的宫主王宏志就已经辗转反侧了一整夜。

    这背后代表着的意味,让他千辛万苦遣人进山海楼的举动写满了不妙的意味。

    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外乎此。

    可他又琢磨着,或许还有其他可能也说不准。

    关于师徒两人这方面的传言他以前零星听到过,可是没往心里去,特别是传出了闻厌弑师这档子事后,就算真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他也自动把其归为一时兴起的玩玩而已。

    这放在魔修身上实在太正常了。

    若是如此,下次再找个时机,趁着这两人没有待在一起的时候送人过去,好像也不是不行……

    但有种莫名的预感一直盘旋在他心间,他觉得自己的判断好像出现了重大失误,可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他转头看其他人,发现在场不少人都心有揣揣,而且出现这种神情的一般都是这十年间明里暗里有给那位闻小楼主使绊子的人。

    贺峋的出现实在太出人意料,所有人都摸不准他的态度,万一这人要给自己徒弟出气……

    不,不会的。

    王宏志强行打断这个可怖的想法。

    殿内一片微妙气氛,位于最上首的两人却神色如常。

    贺峋道:“既然近期的事情已经商议完了,那我们接着来聊聊这十年间的事情。”

    此话一出,近段时间的种种猜测瞬间涌上心头,所有人都嗅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味道。

    “关于这十年,本座听到了很多传闻。”贺峋语气和缓,可是每说一个字都让人心头发紧,似有无形的重担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传闻里本座的徒弟在这段时间里似乎过得不太好。”贺峋道,“当然,本座这做师尊的要负绝大部分责任,要不是离开许久,也不会给人可乘之机。”

    他笑着叹息了一句:“可本座的徒弟向来心软,被人欺负了也不会还手,本座听了后心里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所有人越听越神色古怪,感觉十年不见,其他地方尚且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这人对自己徒弟的错误认知倒是越来越严重。

    心软?

    他们横看竖看都无法把这个词和闻厌联系起来……吧。

    只见闻厌乖乖巧巧地坐在自己师尊身边,浓长的眼睫微垂着,又本来就是一副漂亮过人的长相,倒真是看起来柔弱又无害。

    “本座感觉有些人可能误会了什么,索性趁着今日这个机会一次性挑明了。”贺峋道。

    “厌厌。”他唤了自己的徒弟一声。

    闻厌心中一跳,这段时间以来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模糊预感再度浮现。

    在越来越快的心跳中,他看着贺峋拿出了一件有些眼熟的东西,于众目睽睽下绕到他面前。

    惊呼声四起。

    饶是再见多识广,在场的魔修也没料到会见到接下来的这一幕。

    那是象征着魔君身份的戒指,哪怕直到现在,都是不少人垂涎的对象。可是紧接着就见贺峋蹲下身,神色自然地把它戴回了自己徒弟手上。

    闻厌在看到戒指的那瞬有些惊讶。

    他差点都把这东西忘了,完全不记得放到了哪里,怎么会跑到了贺峋手上?

    贺峋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借着起身的那一瞬间,在他耳边轻笑着道:“某天早晨醒来在榻边找到的,厌厌,你这乱扔东西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过来。”

    可闻厌已经有些听不进对方在说什么了,似乎浑身上下的感官都暂时失灵,只剩对方说话时擦着耳廓升起的温热气流。

    他在这一瞬很想抓着人衣领放肆地吻上去,然而对方只是含笑看他一眼,就起身转了过去。

    刚刚还在人耳边调笑着的温和神情在贺峋转身的刹那沉了下去,面向众人时,贺峋脸上还挂着笑,眼睛里却没有分毫笑意。

    所有人还陷在错愕中没反应过来。

    贺峋做这一系列动作的神态太过理所当然,让人感觉他就像仅仅给人披了件衣裳。

    贺峋非常直白地道:“虽然本座回来了,但一切仍旧维持原状,若是有人想要趁机挑起事端,本座劝你们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此为事一。”贺峋话音一顿,“至于事二……”

    拖长的调子让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霎时风声鹤唳,暗处的恶意蓄势待发,而贺峋温文尔雅道:“还想请有些朋友留下来一叙。”

    要开始了。

    不少魔修早有准备,贺峋这句话一落下,早就在外围布好的埋伏瞬间爆发,一时杀声震天。

    而贺峋揽着已经跃跃欲试的徒弟,将人往前面推了一把,轻笑道:“去吧,想杀谁就杀谁,师尊给你担着。”

    血色瞬间在殿上蔓延开来。

    有些魔修在动乱开始前就机灵地溜之大吉,闻厌没有阻拦,剩下的本来就是与山海楼不对付之人,知道只要这对师徒还在,就算逃得过初一也逃不过十五,索性心一横来拼一把。

    没有人留手。

    闻厌的衣袍很快就被血迹浸染,艳色越浓而喧嚣渐歇,等到所有声音都沉寂下来,他转身看到了一直坐在身后的贺峋。

    霎时只剩下了越来越快的心跳声鼓动耳膜。

    贺峋的眼中盛着笑意,安然坐在满地尸首中注视着他,姿态闲适,让闻厌分不清此刻沸反盈天的心跳是杀戮带来的生理反应,还是仅仅因为眼前人而起。

    他拖着血迹未干的剑往高台上走去,低下头看人。

    “高兴吗?”贺峋仰头笑吟吟地问他。

    闻厌扬起嘴角,嗯了一声,接着又道:“但师尊还能让我更高兴一点。”

    贺峋挑了挑眉。

    “当啷——”长剑被扔到地上时迸发出一声悠长的回响。

    而闻厌终于如一开始所想,用力吻上了贺峋的唇瓣。

    他屈膝半跪在对方身侧,把人抵在椅背上,血腥味在互相纠缠,或许是他又不小心咬破了对方的唇。

    贺峋抬手环住自己徒弟的腰,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一直在止不住地轻颤,似乎是眸中的刺激与兴奋满溢出来,占据了对方此时每一处的骨肉与神经。

    直到怀中人的身躯逐渐软了下来,贺峋揽着仍在止不住喘息的徒弟,说道:“厌厌,给你看个东西。”

    “好啊。”闻厌的嗓音还有些发颤,眼尾欲色和艳色浓重,歪在贺峋身上,像是被血肉浇灌出来的精怪,漂亮得摄人心魄。

    他粲然一笑,懒洋洋地把手一伸:“师尊带我去。”

    ……

    他没想到对方带自己去的竟然是归元岛底下的宝库。

    贺峋径直往最深处走,停在了那道他怎么也打不开的石门前。

    闻厌猜测过很多回这扇门背后会有什么,觉得最有可能的还是这人在漫长岁月中积累下的宝物。

    “嗯?确实是宝物。”贺峋肯定了他的猜想,还笑着补充道,“举世罕见的宝物。”

    下一刻,他推开了门。

    比门后景象先一步被感知到的是陈旧的血腥味,穿过无数沉寂的时光来到闻厌身前,似有若无的,还没有他此刻身上的血气来得浓烈。

    闻厌抬眼,看到了满屋子垂下的画卷,错落分布着,在幽暗的地底无风自动,宛若一个极具美感的展室。

    ……如果忽略画布上随处可见的血迹。

    画卷上是被墨色勾勒出来的身影,笔触简洁,寥寥几笔间形象便跃然纸上,姿态不同,神情各异,却又无一例外都是他。

    逼真的血迹沾染在画中人的袍角脸侧,红与黑在其中交织成出一幅幅夺人眼球的奇诡画面。

    闻厌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像是他每次杀完人后的模样。

    罪恶被完整陈列,可是记录的人明显在为此赞叹。

    初学丹青时,贺峋就教过他,从一幅画的笔触中是能看出落笔之人的所思所想的。

    而他此刻看到的是病态的痴迷与沉醉,每一道笔画都在无声地述说着疯狂的爱意,炽热得甚至让人觉得他想要偏执地把人留在永恒的画卷中。

    闻厌认真地一一看完了,最后旋身对上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贺峋。

    他歪头一笑,随手从身侧的花瓶中抽出了一支白骨化成的花,递给贺峋,噙着笑意问对方道:“师尊会把我也变成这里的一部分吗?”

    “当然不,你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贺峋温柔地责怪道。

    他接过了闻厌递来的东西,就像接过了徒弟送给自己的玫瑰。

    贺峋牵起对方的手,他亲手戴上去的戒指在白皙纤长的指节上泛着冷色调的光,他弯腰在上面落下一吻,语气轻柔缓慢,黑沉眼眸中满是令人心颤的缱绻:“厌厌,你是这里存在的意义,这里因你而熠熠生辉。”

    闻厌哈哈大笑起来。

    他抬手一拽,悬挂着的画卷铺天盖地地坠落,而贺峋和他一起倒在凌乱的画卷中。

    他们会一起下地狱的,闻厌确信。

    于是他放纵地吻上了自己的共犯。

    唇齿交缠中,无形的热浪在翻涌,驱散了地底不见天日的阴冷。闻厌跪坐在贺峋身上,眉眼间的神情张狂而肆意。

    他微垂眼睫,注视着自己的师尊,扬起嘴角道:“我们真是……”

    拖长的调子像是某种隐晦的邀约。

    贺峋便抬手拥抱住了自己费尽心思才摘得的珍宝,吻了下眼前人的鼻尖,轻笑着补完了闻厌未尽的话语。

    “我们真是……命中注定的天生一对。”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