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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1章 难评说

    在弘晖感慨国家难治理的时候,海棠带着百岁和安康到了关外。

    到关外后留守宗室和各地官员来迎接,去了先吃了三天的饭。这三天的饭还不能不吃,请客的人也说了,这是回家了,家里人请你吃饭你还不吃?

    人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海棠算是强龙,这些亲戚就是地头蛇。

    大家在饭桌上互相探底,连百岁都被他们绕圈子打探消息绕得晕晕乎乎。三天后的晚上百岁半夜起来上厕所,出来后被风一吹,发现哪怕是要进入夏天,关外还是很凉爽的,在这种气温下居然不想再睡了,就忍不住出来走走。

    他们在盛京,却不在盛京的小皇宫里,两三个月前百岁就拨款修小皇宫,现在那片建筑已经被推倒了,是住不进去的,他们住的是桂枝的公主府。

    百岁在公主府里面来回踱步,一直到了早上都心事重重。

    今天海棠说什么都不去吃饭了,昨天已经说好了,这几天要好好地歇一歇,清清肠胃。

    所以在早上起来后就看到百岁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发呆。

    海棠问:“今儿起来得这么早?”

    少年人贪睡,按道理说这个时候该是在睡懒觉呢。

    百岁追着海棠说:“睡不着。”

    海棠开始打养生拳,这么多年给海棠的感觉虽然康熙自私自利,以国为家纵容儿子们领着整个朝廷陷入夺嫡消耗,对贪官额外开恩,导致上下贪污吏治糜烂,但是他的生活习惯还是值得学习的。

    早上空气好,气温适宜,打了一套拳神清气爽。在麻雀的叽叽喳喳声中,海棠接着毛巾擦了擦汗,跟百岁说:“你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怎么比我这老年人都急躁,急不得!一起去走走吧。”

    两人在公主府溜达了起来,小皇宫面积不大,公主府的面积就更不大,而且也没什么可看的,到处是房子,连点花花草草都没有。

    这不是为了赏景,百岁急不可耐地问:“您在雍正初年领着阿玛去江南安置棚民的前后事迹孙儿都看了,只盼着您这次再展神通,可是姑祖母,您到现在都没说要怎么办?咱们到了这里都三天了,您是一个字都没透露。”

    海棠反问:“我怎么没透露?我不是说了吗?这次来就是修路的。”

    “可是您出京的时候和阿玛你们商量的是要管理关外老家,让这里富强起来啊。”

    “傻孩子,想富起来是一朝一夕的吗?一夜暴富不是好事儿,真的一夜暴富会有不断的灾祸发生。人力不可抗天力,想让关外富强起来,十年都是少的,我和你阿玛都是奔着三五十年去的。到时候我死了,你阿玛老了,就是你接着干。”

    “三五十年!”

    “对,这一代人不行了,要靠下一代人才行。”

    “那……”

    “你知道关外缺什么吗?”

    “缺商机?”

    “不不不,孩子你误会了,关外一直不缺商机,关外也不缺商人,就算是当初咱们和大明对峙的时候,不也是有大把的晋商横穿草原来和咱们做生意吗?那时候佟家不是靠走商两边刺探吗?再往前,关外的人参鹿茸也不缺人买啊!关外从来不缺商机,关外缺的是人。大把的人!”“缺人?是了,八旗跟着入关,留下的人本来就少。往年往宁古塔尚阳堡等地方流放犯人也有充实人口的意思。可是喊了这么多年的京旗回屯都没用,以前钱少的时候京城就是好地方,京旗闹着不回来,更别说现在您给他们找了好出路,现在京旗都有了出路手里又有钱,更看不上关外这穷山恶水。”

    “所以要先修路,再在这里开辟军港和民港,吸引大量的人口来这里。要用铁路把大把的机器送进来,把受灾地方的百姓移送到关外来,等人口慢慢充实了再说下一步。下一步无论是务农还是务工,都有人手了。

    所以这次咱们来首先要把修路的事儿敲定下来,然后是勘察军港和民用港口,加强武备。要在这里对对外贸易,形成与广州遥相呼应的出口口岸,同时利用机械开荒垦田,划分耕种范围和日后的重工业区,这里的黑土地是最肥沃的土地,务必要利用起来,一旦全部耕种,不仅能养活现在的关外,还能存下不少,到时候关外藏粮藏兵,不比一直做禁地不许人进出强吗?”

    “嗯。孙儿明白了,就是一步步来。”

    “对,就是一步步来,咱们先在关外走一遍。你先做到心里有数才行,这里不比湖广,那里的人只要有吃有住就行,这里要先解决没人的事儿。”

    溜达了一会两人回去吃早饭,安康才起来,无精打采地出来吃早饭,嘟嘟囔囔地抱怨:“感觉每天都睡不饱。”然后就是一个长长的哈欠,随后就是机械地吃包子,等一顿饭吃完了才算是彻底醒了,问道:“祖母,今儿干吗啊?”

    海棠说:“今儿出盛京往北走,带你们看看关外的大好河山。”

    百岁急匆匆地写了一封家书报平安,因为着急走,又笔迹潦草地把今儿和海棠的谈话以及感想写了下来,塞到信封里面密封了让人给弘晖送去,随后一行人出盛京向北深入关外。

    安康忍不住说:“我最远是到盛京,还没去过北面呢?”

    百岁也很期盼这一路的见闻,作为一个发迹在关外的家族,他作为家族的继承人,自然对这片土地有别样的感情。很想看看祖辈口中的白山黑水。

    这封信随着大量公文送到了热河行宫,此时弘晖带着京城权贵和大半个朝廷官员以及家眷们到了热河。

    终于在将近十五年之后热河重新热闹了起来,以前跟随康熙来过的人也纷纷感慨这里比京城凉快多了。私下里吐槽几句雍正爷不会享受,有这么好的避暑胜地不来,偏偏要在京城熬着。

    一大堆公文到了热河,弘晖没心情看,因为乌雅氏病倒了,在路上就嚷嚷着不舒服,到了热河一下子躺倒。

    她的病也多,什么脑袋晕,肠胃不舒服,浑身没力气。那拉氏不放心,把她接到了行宫住着,亲自侍奉,太医院跟随来的太医也都守着。

    用太医的话说这是上年纪了,身体各处都老迈了,要仔细照顾慢慢调理才行。

    这时候太医院的院判出来,门外弘晖和十四阿哥都在。这次来热河没老六阿哥和弘阳,老六阿哥看护京城的几处衙门,把处理不了的公文转到热河去,弘阳就是专注于全国的金融事务,同时要留意粮食物价和皇粮国税入库。所以这会太医只能给弘晖和十四阿哥说太皇太后的病情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日后生瓜梨枣不能再吃了,想吃蒸熟了或者是煮熟了才行。要不然极容易上吐下泻。”

    弘晖点点头,但是十四阿哥不觉得这话对,他急着说:“你这老头儿看不好的病就推说是年纪大了。要说年纪大也不是突然大起来的,老太太去年还好好的。别说去年了,就上个月之前也是无病无灾,一年到头偶尔有个头疼脑热是人之常情,老太太可没正经有过大病。”

    遇到这样的家属太医是真没法说,还没法发脾气,院判就苦口婆心地解释:“毕竟上了年纪了,肠胃和一般人不一样,吃得软烂一些反而更好。”

    弘晖拦着还要说话的十四:“十四叔,十四叔,老院判往日的医术你也是认的,怎么这会儿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先给祖母养病。”

    随后就说:“十四叔他是着急了。”

    院判赶紧说:“臣理解,臣理解,十四王爷乃是大孝之人,臣都理解。”

    等太医们退下后,叔侄两个进了大殿。乌雅氏和那拉氏正在说话,看到他们进来就笑着说:“放心吧,我没事儿,前两天就不该嘴馋,看着甜瓜香甜就吃了半个,倒引来了这一番劫难。”

    十四忍不住说:“都说生瓜梨枣常吃不好,您吃也要吃熟透的呀。那青瓜蛋子还没熟透,二十五弟又不懂的稼穑,跑去人家地里给您摘了几个,您也跟着一起吃,您也是……都没法说您!”

    乌雅氏温和地说:“是额娘不该嘴馋。”

    “不是嘴馋的事儿!”十四不想多说,摆了摆手。

    弘晖就问:“这里住着舒服吧?您老人家晚上冷不冷?”

    “晚上是有些凉,盖了一条秋天用的被子,倒也舒坦。”

    那拉氏就说:“这里就白天暖和一些,晚上确实是有些冷,不过过一阵子晚上也凉快了。”

    说了半天话,十四和弘晖出门去了。

    弘晖说:“十四叔,你也别怪太医,确实是祖母年纪大了。要说不该吃生瓜梨枣,可是二十五叔他们吃了也没事啊。祖母又说她晚上冷,这个时候晚上能有多冷?我晚上就盖一条薄毯子,比床单厚不到哪里去,可见祖母身上的火气慢慢散了。”

    十四也听说过老人家身体不行就是从畏寒畏冷开始的。根据一些神神鬼鬼的说法,人身上有三把火,越冷越是说明身上的火开始熄灭了。

    十四生出惶恐来,觉得额娘命不久矣,忍不住跑到旁边的花草丛里蹲着哭了起来。

    弘晖看他一把年纪咬着衣服下摆哭得一脸鼻涕和泪水,还要防着被里面的人听见,心里既感动又好笑。

    为人子大概就是这样子。

    他只能站在一边说:“十四叔,你别这样,你换个地方啊!”

    知道的是在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突然老顽童了要去花草里面打滚呢!

    “十四叔你差不多就行了,咱们换个地方哭去,万一被人看到告诉了祖母怎么办?”

    十四就站起来捂着脸一抽一抽地走了,弘晖看他这模样心里觉得真的难评。

    第782章 生畏惧

    弘晖没那么多时间陪着十四,招了随驾的平王陪着他散心去了,他急匆匆地回到了烟雨楼。

    热河行宫的烟雨楼非常大,以前康熙就喜欢在烟雨楼上眺望湖面,弘晖考虑到很多老臣腿脚不好,让他们上台阶太不友好了,就把书房的位置从楼上搬到了楼下,楼上作为他临时休息的地方。

    好在烟雨楼足够大,光是第一层都足够容纳他身边的官员。而作为书房的房间也很大,里面都已经布置好了。

    刚进门就有负责理藩院的官员等着了,跟着他禀告:“皇上,藏地的喇嘛遣使进贡,现在已经在路上了,大概半个月后到热河。”

    “留意吧。”

    “是,还有就是口岸外有洋人使节等着进京。”

    “哦?”

    “听说欧罗巴那地方不太平,他们想玩远交近攻这一招。”

    弘晖这会坐下了,听了大笑着拍椅子扶手,“想用这一套招?不拿点大价钱出来可不好商量啊!让他们进来,控制人数,使团连同翻译在内只有十个人能入口岸。这些人不老实,人多了乱七八糟的事儿也多,上门求人的时候还要传教,太恶心了。传教才是杀人不见血啊!你们务必留意这事儿。”

    “是,奴才这就去办。”

    这时候嘉乐带人抬着两只箱子放在了地毯上:“皇阿玛,这是关外姑祖母和弟弟他们送来的。”

    “哦?这么多?”

    “是,这里有两封信,一封是姑祖母写的,一封是弟弟写的。”

    弘晖先接了海棠的信,看了几句后就皱眉,随后快速把信看完,对外说:“叫户部尚书进来。”

    侍卫接到命令立即跑出去叫人,这时候在班房里坐着一群肱骨大臣,这里面全是如今朝廷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这时候鄂尔泰进来,屋子里人都站起来拱手相迎,比他年纪大资历老的张廷玉都要起来,把上位让给了鄂尔泰。这场景每天都发生,鄂尔泰因为是满人身份就一直压张廷玉一头。

    大家坐下后开始说话,张廷玉心想这都过去两个月了,皇上说调理满汉之争怎么没动静了?

    他捧着茶杯缓缓喝茶,这时候舒禄克进来,不少人站起来祝贺他升为户部尚书,舒禄克也是最近半个月才进入中枢,算是一个新人,和人和和气气。旁边的吏部尚书问:“今儿来晚了?”

    舒禄克是关系户,就忧心忡忡地说:“刚送公主去见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老人家最近不舒坦,有些小恙,公主刚安顿下来就急匆匆地来请安,本官想着家里人多,不如和她用一辆车。”

    大家都点点头,这位是驸马爷啊!得了,敬着吧。

    这时候科尔沁的亲王班迪进来,又是新一轮的拱手见礼。科尔沁有两个班迪,一个是海棠的大姐夫,那位前几年就去世了,这位一直在京城侍奉皇帝,从康熙朝廷一直到现在都不曾缺席朝廷的大事,现在也是一把年纪了。

    班迪有职位在身,不过这次来是为了秀椿下嫁的事儿来的,科尔沁要送聘礼了,班迪先送聘礼单子给来弘晖看看再询问聘礼送哪儿?是送到行宫还是直接送京城里面?

    班迪坐下后又陆陆续续进来几个大臣的,大家在一边喝茶说闲话,这时候一个拿着紫绶马鞭的大臣进来,这人是杨名时,不是什么武将反而是文官,刚从云南被召回来,如今是七十五岁高龄,回来之后被授予户部汉尚书和国子监祭酒的职位,但是他还有另外一项差事,就是百岁在京城的时候侍奉百岁读书。

    明眼人一看这就是东宫三师之一,且百岁年纪不小了,已经开始当差不会日日读书,因为这份差事清闲且清贵,极容易给百岁留下好印象,所以杨名时一把年纪咬牙接下了这些差事。他的这三件差事都是实权,一把年纪背着三个重包袱,所以弘晖才恩赐他能在禁宫骑马,为的就是让他省点力气也能行动快点。他手里拿到的马鞭就是能在御前骑马的标志。

    一群人起来和他打招呼,这时候李卫进来,杨名时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他和李卫在官场有过节,因为李卫是雍正的宠臣,杨名时没少吃亏。

    如今他位置在李卫之前,觉得终于能敞开地对着李卫摆脸色了。

    李卫也没搭理他,一把年纪的老匹夫,用戏台子上的词儿来说不过是冢中枯骨罢了,和他计较什么!

    就和大家互相拱手后也坐了下来。

    这时候外面侍卫进来:“宣户部尚书觐见。”

    侍卫喊完跑出去了,这时候杨名时和舒禄克都站了起来。

    舒禄克放下茶杯说:“诸位,本官去去就来。”

    杨名时站起来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他在康熙三十年就是南书房大臣,和张廷玉他爹是同时代的大臣,张廷玉见他都要恭敬地打招呼,这资历足够老了。舒禄克康熙三十年的时候还在关外玩泥巴呢,抛下他去见皇帝足见态度嚣张,区区一个驸马一个行伍军需出身的厮杀汉抖起来了!

    老杨大人气的鼻子里冒烟,老人家气冲斗牛一样出门了。

    李卫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这老人家可以骑马,门外的侍卫和太监扶着他上了马,老人家一拉缰绳直接往烟雨楼去了,这时候舒禄克还没走远,就看到身边一匹马从身边呼啸而过,空气里留下一声冷哼,再定眼一看马都跑远了。

    舒禄克也是一肚子气:“你能骑马你神气什么?老爷我是满尚书你是汉尚书!”

    舒禄克嘴上这么说,还是提着官服一溜烟地跑去烟雨楼了。他气喘吁吁地跑去,就听见杨名时高声在一楼御书房门口大喊一声:“臣户部尚书杨名时觐见。”

    舒禄克心想:你反了天了!

    他生气也没办法,因为是小跑来的,正在呼哧呼哧喘息,看着老杨大人努力挺直佝偻的腰身迈着官步进去就想把人拉出来等自己喘匀了再一起进去。

    这时候弘晖还在忙着,看到杨名时进来就说:“老大人来了,孩儿,让人给他看座。”

    嘉乐放下墨锭去门口吩咐侍卫,这时候舒禄克还在呼哧呼哧喘气呢。

    嘉乐就跟侍卫说送两把椅子来,随后把舒禄克带了进来。舒禄克进门就请罪,嘴上说自己来晚了,却在影射杨名时仗着自己能骑马不等同僚。

    弘晖这里一堆事,也没时间给他们主持公道,而且这是一笔糊涂账,两个大臣年纪加起来比大清入关的时间还长,跟个小孩子一样争这个也着实离谱!

    他敲打了几句让他们坐下就开始说正事:“姑妈那边送信来了,她说准备把火车轨道用的枕木换成水泥混钢筋的轨枕,这样能用的时间更长一些。你们也知道,用木头的轨枕要砍伐大量的树木,这些树木要阴干刷漆,提前处理防止虫蛀,这么算下来也不便宜,并且这些枕木又容易开裂变形甚至糟烂,用水泥混钢筋的轨枕就能避免这些,还能更结实。缺点嘛,就是贵。铁路衙门收的银子都在户部,朕查过账了,不够。所以户部要再补一些,朕问你们,户部能拿出来多少?”

    舒禄克说:“缺的户部都能补出来。”

    杨名时哇一声哭出来了。

    弘晖一点都不意外,舒禄克这种大方的户部官员才是异类,八成是去的时间短。弘晖自从出来当差见识过户部官员各式各样的哭穷,这种真哭的也见过。当舒禄克被杨名时一声大哭惊呆的时候弘晖还能闲暇地喝口茶。

    “皇上,国库的银子动不得啊!”杨名时开始列举为什么不能动的理由:“今年二月,您说要免去贵州五县的赋税,这本来就少收一笔。今年三月,您拨钱给河道衙门修河,这一笔就出去了二百万两,二百万两啊皇上!民间巨富之家也不能一下子拿出二百万啊!今年四月您又拨出三百万两,这次是要在黄河一带修渠,这钱也该花,您算算这两笔钱是多少?五百万啊!整整五百万啊皇上!这钱是民脂民膏不是大风刮来啊的!”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那模样就像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忠臣在规劝昏聩的君王不要挥霍民脂民膏,给天下百姓休养生息的时机。

    舒禄克忍不住说:“老杨大人,这五百万都用在了百姓身上了啊!我问你河道衙门修河这事儿该不该做?这次修的长江堤坝,长江两岸无数百姓,对了,老杨大人您就是江阴人啊!这次修堤坝的地方也有你们江阴啊!要是让你家乡父老知道你不赞成修堤坝他们该怎么想你啊?”

    杨名时捂着脸呜呜哭。

    舒禄克又说:“北方缺水,修渠向北方引水也是应该的,毕竟灌溉饮用都需要水啊!这钱也不是让大风吹去了,这乃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让您说得跟不该花一样。”

    杨名时心里对这个新任的满尚书恨得牙痒痒:蠢货,这时候你就该跟着一起哭穷,就有你有嘴是吧!你这次给钱痛快了,下次呢?下下次呢?就是有金山银山这么花下去也什么都不剩!

    耻与这种佞臣幸臣为伍!

    呸!

    眼见被舒禄克拆穿,老大人一抹脸不哭了,就两字:“没钱!”

    他还絮絮叨叨的:“朝廷花钱和普通百姓家过日子是一样的,都是缝缝补补紧紧巴巴。知道水泥轨枕好用,但是这段路太长了,但是实在用不起。要是整条路铺下来其他事情都难办了,今年皇粮国税还没入库,不知道收入多少?够不够覆盖下半年的支出,有多大的碗吃多少饭,要量入为出,这才是过日子的勤俭之道。”

    弘晖点点头:“老先生这话才是老成谋国之言啊!这样吧,既然不能动国库的钱,朕让阳弟那边想想法子。”

    这下杨名时更紧张了!他在云南的几年就是弘阳领着宗人府钱庄和宝源钱庄各处坐黑庄敛财的几年,现在回来到京城听到大家说过弘阳干过的事儿,虽然不知道哪里的倒霉蛋被世子爷巧取豪夺了,不妨碍他觉得这位世子爷的路子特别邪门!每一笔钱都像是天外飞来的一样,他这种正直老人家是最见不得这么捞钱的!

    老杨大人更着急了!这要是让世子爷捞偏门捞上瘾了,将来必要出大事啊!

    “皇上,老臣回去再查查账,无论哪里剩下点,各处挤挤,说不定也能挤出一点,这条路先别全部用水泥的,也适当掺着些木头啊!能省一点是一点啊!”

    舒禄克看着他:刚才说没钱的是你,这会儿能挤出来的还是你,你怎么不哭穷了?

    弘晖觉得写信让弘阳适当地超发些货币也不错。但是杨名时哭着不让,这是真哭啊!老人家朴素的思想是一两实物银子发价值一两的宝钞,不能多发,多发就是明朝宝钞的下场,越来越不值钱,这就是印废纸掠夺民间!

    老人家哭得声嘶力竭:“不能多发宝钞啊!这是动摇国本啊!”

    舒禄克也赞成:“是啊皇上,不能多发啊!”

    最后两位户部尚书保证把钱给挤出来,条件就是千万不能超发宝钞。

    随后杨名时气势汹汹地回班房,要号召大家限制宝源钱庄发宝钞的权力!班房里的大臣们一听都炸锅了!

    什么?皇上打算没钱就银钱,这怎么行呢?

    于是一群人一个不落地去找弘晖说道说道。

    弘晖本来就很忙,被一群大臣堵在了门口,个个苦口婆心,弘晖就觉得这日子真是熬着过的。要么是自己熬过他们,要么是他们熬过自己!

    这日子真难啊!

    此时天已经黑了,桂枝陪着乌雅氏坐着说话,乌雅氏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桂枝在场,就不让嫂子插手,她全程侍奉,对老额娘吐的东西也丝毫没嫌弃。

    乌雅氏就说:“我老了,开始招人讨厌了。”

    桂枝皱眉:“怎么能这么说呢?谁讨厌您?你说说是谁讨厌您了?还是哪个人在您耳边说什么了?”说这话的时候桂枝气冲冲的,要让她知道真有这样一个人绝不会罢休。

    乌雅氏就说:“没有,是我自己觉得自己是个老废物了。”

    “就不能这么想!放心吧,我不嫌弃您,我天天来陪着您都行。”

    那拉氏立即说:“额娘可别这么说,伤了我们的心,我们只想着多侍奉您哪里想过别的。”

    乌雅氏拉着儿媳妇的手:“苦了你了。往后我也不出去了,咱们娘俩搭着过日子吧。”

    那拉氏高高兴兴地应下了。

    这时候外面宫女进来说话:“太后娘娘,您看什么时候摆饭?”

    那拉氏说:“就这会儿吧,把饭菜送来你们去熬药,等吃完饭就能喝药了。”

    桂枝问:“嫂子,这么早就吃饭?外面的天还没彻底黑呢。”

    “太医说早吃早睡,让额娘的三顿饭在四个时辰内吃完。”

    这时候外面通报:“皇后娘娘来了。”

    费莫氏进来打招呼:“祖母可好些了,额娘安,姑妈安。”

    乌雅氏点头:“好多了,最起码跑肚没那么严重了,就剩下些肚子疼。”

    那拉氏问:“他们兄弟几个都安排好了?”

    “是,二十五叔那边儿媳也吩咐过了。”

    “那就好,你细心,家里的事儿多操心些。”

    这时候外面送了饭菜进来,费莫氏要等会儿和弘晖一起吃饭,就不在这里吃,在一边站着侍奉。

    乌雅氏吃了几口就不吃了,说道:“太清淡了,没一点味,我没胃口。我想吃酱肘子,就是豆干做的那种,又不是肉,吃不坏我的。”

    那拉氏劝她:“额娘,过两天等您好了再吃。”

    乌雅氏不高兴了:“我现在吃,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想吃点假肘子怎么了?”

    那拉氏无措地看着桂枝,桂枝立即硬气着说:“你这是无理取闹呢?以前您嘴里那道理一串又一串现在怎么了?开始闹了是吧!吃坏了肠胃又要喝药,您麻利地把病养好过几日咱们在这里走一走。您想整个夏天就躺在床上养病?”

    桂枝把勺子给她:“吃吧,女儿陪着您吃。”

    乌雅氏低头默默喝粥。

    那拉氏和费莫氏对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

    晚上费莫氏给趴在床上的弘晖揉肩膀,就说:“有些话还是做闺女的说着合适,儿媳到底差了一层。”

    弘晖的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地说:“老小孩老小孩,多哄着点就行了。”

    费莫氏就说:“自然是要哄着的,唉。”她似乎想起一件事,低头伏在弘晖背上,小声在他耳边说:“爷,我心里有点大逆不道的念头,祖母怕是要痴呆了,就跟宜太妃那样,最后不识人了。”

    弘晖听了立即翻身,然而媳妇在身上趴着,也没把她掀翻,就说:“你让让,现在会犯上作乱了,龙体是你能趴的?”

    瞧这死德性!费莫氏伸手在他腰上戳了一指头,趴自己男人背上怎么了!

    弘晖被戳了一下也没说话,翻身后用一只胳膊撑着身体,皱眉问:“你瞧着像?”

    “我是觉得她脾气古怪的太像小孩子了,好的时候和往常一样慈眉善目,不好的时候挺闹腾的。”

    弘晖说:“如果是老糊涂了反而是好事儿,宜太妃老糊涂了还能活几年呢,和驾鹤西去比起来老糊涂已经是好结局了。朕担心的是她身子骨不行了,没多少日子了。”

    “啊?”

    “再看看吧,反正年纪大了隔个一两天请一回脉是该做的,如果发现点什么能及时救治。生死面前,人人都无能为力。这事你记在心里留意就行,可别让额娘知道了,额娘那人心里藏不住事儿,就怕她在脸上挂出来了。”

    “诶,记住了。”

    弘晖躺下去,对着费莫氏张开手臂,费莫氏俯身趴在他怀里。

    弘晖感慨:“人生苦短啊,真的是譬如朝露,唉!”

    第783章 讨欢心

    在乌雅氏病好后,一路颠簸的莹莹来到了热河。她在热河没有自己的宅子,记忆住到了海棠的园子里。这里只有月娥带着两个庶子和永琦,百寿在京城给弘阳打下手呢。

    所以她先安排人把行李送到了园子里,自己则是直接去了行宫见弘晖。

    莹莹坐下就抱怨:“从京城来这里的路一点都不好走,坐车子差点把人颠簸得能瘦几斤。大哥,要不然修条路吧。”

    弘晖说:“修什么路?不是已经铺了水泥路了吗?这路比土路强上太多了。”

    “虽然这路平时用着好,但是像咱们这种人数多的大迁徙,终究是不如火车舒服,坐火车也就两三天的事而已。”

    “妹妹别提修火车,现在不是谋划着修一条从京城到关外去的铁路吗?为了这条路户部可没少在朕跟前闹饥荒。说来说去不过是没钱而已。”

    莹莹就说:“要不然我出钱修一条路?也别对外说是我出钱,就说您从内务府拨了一笔钱修一条路。”

    “不了,你的钱你留着。这件事儿该大哥出钱的,怎么能让你出钱?先等等,这个时候不好大兴土木。”不好大兴土木的原因是他这个时候催着在京城的弘杲赶紧修陵墓,他担心祖母等不到陵修好就要坏事。

    “这一说到钱,正好朕要和你谈谈宝钞的事情。向国外推送宝钞现在执行得如何”?

    “不太好,人家不太信赖咱们的宝钞,所以大部分还是以物易物。我预计着这种事要持续个三五年,而且为了这件事我要出海一趟。”

    “出海?”

    “是啊,要去跟人家协调汇率,商量着货币互换,大概要出门一两年。这次出门要带着理藩院的人,同时也要带着宝源商号的人,最好是我哥去,如果我哥去不了,就要带着你们的心腹去。”

    弘晖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明年吧!”

    弘晖站起来思考,看得出来他心里面很犹豫,背着手在桌子边走来走去。过了一会说:“明年年初去,年底务必回来,你们只有一年的时间,朕让百岁百寿他们一起去。”

    “这……此去,路途遥远。万一这几个孩子路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办?”

    “只能说明他们福气不够深厚,别人的儿子能去得朕的儿子为什么就去不得?以前朕想出去看一看,奈何皇阿玛不同意,但是百岁他们该出去看看。纵然是天下之大,也要知道有多大。你负责照顾他们,安排他们见识一下那边的风土人情,负责教导他们。”

    “是,如果您决定了,那我这次带水军去,他们就不能用原本的身份,就说是我的随员。”

    “可以,外松内紧是个好主意,保护好他们就行。一次机会,要处理好宝钞的事情也要教育好孩子们。”

    随后两个人说起了进出口商行的宝钞兑换,说了一上午后,弘晖陪着莹莹去见乌雅氏。

    乌雅氏已经知道莹莹回来了,就等着她呢,老远就看到了莹莹,高兴地哈哈笑,莹莹请安后她就伸手搂着莹莹:“这小宝贝终于回来了。”说着就用手摸着莹莹的脸蛋,忍不住说:“这外面的风大,你脸皮子都没以前嫩了。以前你的脸皮子可嫩了圆嘟嘟的,像个水蜜桃,现在不行了。”

    莹莹笑着说:“脸皮子变老可不是因为海风大,是因为年纪本来就大了。这一年大过一年,哪里能跟十来年前似的。”

    乌雅氏的脸收了高兴的模样,叹口气说:“要是你额娘在这里我一定骂她,她就该劝着你早点找个人家,如今也不算迟,左右,你要在这里住一阵子,我和你嫂子还有你舅妈她们多操操心,给你介绍几个,你挑个合适的。”

    弘晖看向莹莹,莹莹笑着说:“好啊,还是祖母你疼我,不过这件事儿你们要答应我,挑也要挑个我喜欢满意的。要不然我是决计不肯成家的,哪怕你们对外边儿公布了我也不成这个婚,大不了我一走了之远走海外这一辈子不回来了。”

    旁边陪坐的那拉氏立即说:“可不能这么想。”

    乌雅氏就说:“这个答应你。”

    “诶,这会儿我颠簸了一路非常累,让我在家歇歇上两三天,过几日咱们就开始相亲。”

    乌雅氏顿时豪气万丈:“这才对,咱们满族姑奶奶就该这样大大方方,你放心,这事包在主母和你舅妈身上了。”

    莹莹立即高兴地搂着乌雅氏的脖子,把脸贴在祖母的脸上撒娇:“还是您老人家疼我。”

    乌雅氏抱着她说:“你是我的孙女,不疼你疼谁呀?”

    吃过饭后弘晖和莹莹离开,他们两个还有一些事儿没说完,出来后弘晖问:“你真要相亲啊,你要嫁人你跟大哥说呀,你跟老太太说什么?老太太瞎操心,她才认识几个人,你等着看吧,她只会在亲戚里面挑。哥哥认识的人多了,有那仪表堂堂玉树临风的良家子,不比亲戚里面这些绣花枕头强。”

    莹莹就说:“这是哄老太太开心才说的话,您可别当真,我要是真有这个想法就早写下来告诉你们了,何必等到老太太开口?我看着老太太这模样显得无精打采愁容满面,不如陪着她一块儿玩玩闹闹。过了这个月我就要回山东了,我能尽孝的时间一年也只有这么多,能让她高兴一时是一时。”

    “陪老太太开心的办法多着呢,你也不能拿你的婚姻大事做筏子。”

    “老太太精明了一辈子了,根本不会对外大肆说要给我挑个女婿,只会说让亲戚家的孩子进来说说话,不会传出什么风声,更不会让人家察觉出来什么。我就是陪着她见一些人,大家一块儿说说笑笑,于我的名声并没有什么妨碍。”

    弘晖想想还真是这样,也就不再说了。

    然而乌雅氏瞬间找到了这个月的目标,把两个儿媳妇儿和桂枝叫来,让大家集思广益,一起想办法。

    因为老六福晋不在,那拉氏和十四福晋两个又在老太太手里翻不出来,所以也只能陪着提供人选,桂枝就觉得老太太这是瞎折腾,就说:“叫我说您这折腾的就好没道理,不如让她陪着您到处散散心一块儿听听戏,相什么亲啊!”

    乌雅氏就说:“你不知道,年轻的时候或许桀骜不驯,到了老了总会盼着一个家。她虽然没老,但是这时候也是知道懂事儿的年纪了,你不许说话,这事儿我和她已经商量好了,我必要给她办排场。”

    “好好好,我不说。”

    桂枝晚上从行宫里出来,跟司机说:“去我姐姐家的园子一趟。”

    因为海棠的在热河的园子距离行宫很近,桂枝到得很快,月娥出来迎接,两人说着话进园子了。

    “我们家公主今儿回来了,正好收到了公爷的家书,她领着几个孩子读家书呢。”

    这是扎拉丰阿写的家书,刚到盛京的时候扎拉丰阿没跟着一起赴宴,而是去了一趟董鄂家的祖地,给遥远的祖宗们上香祭祀。

    扎拉丰阿所在的董鄂家在建州前期不如开国五大臣之一何和礼所在的董鄂家,但是地位也不是太低,他家在本族也仅仅是旁支,从他家混得不错这件事来看,他所在的也是个人口庞大的大家族。到了关外无论如何也该去祭祖,所以就花了些时间自己带着几个随从低调地去了。

    又把这一路上的见闻和写了信寄给几个孙子。

    这时候永琦指着一行字说:“什么是‘呜呼哀哉’?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永璨就说:“就是完蛋的意思,要是你读书,先生打你手板心,你就能说‘呜呼哀哉,今日挨了戒尺。’懂了吗?”

    “我今天早上只喝了一碗奶,我就能说‘呜呼哀哉,今天少喝一碗奶’。懂啦!”

    懂什么啊?莹莹忍不住好笑:“你们两个呀,一个叫得糊涂一个学得糊涂。”

    这时候外面打起帘子,月娥的声音传进来:“妹妹,姨妈来了。”

    莹莹赶紧抱着侄儿起来拜见姨妈。

    另一边十四福晋回家跟翻医术的十四阿哥说:“今儿额娘可高兴了,说是要张罗着给莹莹找驸马呢。”

    十四疑惑地问:“什么?给莹莹找额驸?”

    “对啊!你不知道老太太对这件事儿可上心了,那叫一个有精神。我瞧着今儿比往日都多吃了半碗粥。”

    十四听了眼前一亮:“对啊!让额娘忙起来就行了。”让老人家忙起来有个盼头,也就不觉得日子难熬,更不会胡思乱想,那股子精气神不就慢慢地回来吗?

    十四急忙问:“这件事是个什么章程?”

    十四福晋说:“自然是要悄悄来呀。额娘说了,咱们家姑娘的脸面重要,所以不能大肆讲出来,先让咱们挑几个好的送到她跟前,让她看看,她觉得好再安排孩子们见面。今儿四嫂子推荐了蒙古的几个王子,额娘没看上,说是都是粗人,我觉得是额娘不想让莹莹嫁到草原上去。不过后来嫂子说了几个京城的才俊,她也不觉得满意,就是觉得这几个人不够好,配不上莹莹。在他心里,莹莹就是那天上的仙女……爷,我说话您听了没有?愣什么神儿呢?”

    “你个败家娘们儿你那么大声音干吗!爷听着呢。爷这不是正在想谁家的孩子合适吗?可是事到临头发现这会儿还真想不起来。”

    “我也是。”她看着十四窜出去了,就问:“这都下午了,您还出门?这是要去哪儿?”

    十四出了门又回来去屏风后换衣服,说道:“咱们年纪大了,没见过几个小孩子,就是见了也大都眼生不认识,所以这事儿还得找那几个侄儿。要是咱们儿子在家爷倒不用费事儿,咱们家不是没年轻孩子吗?”

    他出门的时候跟十四福晋说:“今儿你自己在家吃饭吧,爷去把弘时他们叫出来商量。”

    第784章 遇难题

    弘时家里迎来了十四阿哥,叔侄两个坐下说了太皇太后要给莹莹选婿的事儿,弘时纳闷:“十四叔,这消息是您亲耳听祖母说的吗?不是侄儿质疑您,莹莹那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那可是个烈性子,一旦闹起来不好收场。”

    “看你这孩子,你叔叔说的你还不信!虽然不是叔叔我亲耳听老人家说的,可这是你婶子亲耳听的。”

    弘时点头:“嗯,要是这样侄儿自然是不辞辛劳听叔叔差遣。”

    “好孩子,叔叔就知道你靠谱,所以才第一个想到你。”

    弘时苦笑,难道不是因为你其他侄儿要么太忙要么没来才想起我的吗?

    十四不知道弘时的想法,就搂着弘时的肩膀说:“你认识什么好人家的孩子吗?”

    “有,只是……莹莹的年纪有点大了,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说和她年纪差不多的都当爹了,所以要是找只能在年纪小的人里面找,退而求其次就是丧妻的。”

    十四冷哼一声:“为什么就不能令那人蹬了妻子再娶。”

    “叔叔,人心易变,就怕他藕断丝连想着以前的妻儿,再说了,你舍得妹妹进门就当娘?所以还是从那些年纪小点的人里面挑。合适的还挺多呢,你比如说最近炙手可热的鄂尔泰家,他有几个不错的小儿子。再比如富察氏,就是弘历的岳家,家里也有几个看着不错的,像这样的人挺多的。要不是因为他阿玛是董鄂家的人,董鄂家也有几个长得模样好的,当然了这家人不合适,毕竟是血脉近亲。

    如果想要选一些寒门才俊也有,出身差点,但是也是咱们八旗儿郎,祖上都是出任过官职的,比如皇上身边那几个聪慧的郎官,年纪不大模样也好,像这样身家清白的良家子多的是。”

    弘时嘴里的寒门就是出身富裕的人家,家里出过官员,几代人清清白白。社会地位也就是比京城这些豪门低一些。在弘时看来,这已经是低到尘埃里了,要不是这些人里面有些人才华不错,他都懒得提。

    十四听了这么多忍不住点头:“你说得都挺好的,这样吧,咱们叔侄两个明儿一早进行宫和皇上商量,你就举办文会,把人请来,叔叔我挨个见见。”

    弘时就说:“这不合适吧!我二哥刚去世没多久,我在家里招待人……我额娘知道了非打我不可。”

    十四想想这话说得也对,他头脑里瞬间冒出平王的脸来,就说:“我请平王出面,我这些年不怎么出门,看谁都眼生,你跟着给我介绍一下。”

    “好说。”弘时一口答应下来:“名单请柬这边侄儿安排,您去问问平王在哪里举办,他出场地出个名头,侄儿出人出钱,保管把事情办得妥妥的。”

    十四拍着弘时的肩膀:“他出钱出名头,你出钱还没名头,你这不是亏了。”

    “亏不亏的不是这么算的,难道事成了莹莹不谢我一杯酒。”

    十四笑着拍他肩膀,两人吃了晚饭,弘时送十四出门了。看着十四的车离开后他转身召见了幕僚们,吩咐他们写请柬,又把几个心腹留下草拟了名单,这名单明日见弘晖给他看看。

    面对着心腹他自然不会隐瞒,就说这是宫里为莹莹相看,幕僚们也是耳目颇有神通,知道一点弘时不知道的秘闻,就跟他说这名单上某人是个浪荡子,整日游手好闲夜宿优伶之家。某人喜欢逛戏楼,和谁谁因为包养戏子打起来。

    弘时听的直咬后槽牙,说道:“怎么都是些这样的货色,平时没看出来啊!”

    他的一个幕僚笑着说:“主子,这些都是各家家里的小爷,哪个不是宝贝?家里为了名声自然会遮掩他们的丑事,而且有些长辈觉得不过是风流了些,不碍事。如果真的想找正经过日子的人,不如往官场和军中看看,这些人出来做事,最起码已经能把家里撑起来了,不至于靠父母祖宗过日子。”

    弘时就说:“主要是操心晚了,早几年也不用这么难选。也罢,爷就是跑腿办事儿的,这事儿最终如何是祖母大哥姑妈他们做主,爷只管把这名单送去,大哥自会甄别。”

    随后几个幕僚出去,在路上说起这事儿,有的说公主大概会降低些门槛,有的说这位公主也是个杀伐果断的人,肯定看不上这群银样镴枪头,只怕主子和宫里都是白忙活,不会成事。

    这时候苏先生听到了一些,心里一动,上前打招呼,问道:“各位,这么晚了还没回去。看各位聊得高兴,一起聊聊啊。”

    一群人打哈哈,其中一个说:“苏先生,我们说的都是些家乡闲话,不堪入耳。苏先生吃过了?恕不相陪,我等都没吃饭呢,这会要先去吃饭了。”

    “哦哦,各位先生请。”

    一群人客气完了往前走,刚才的话题也换了,但是苏先生仅仅凭着他们几句话就猜得八九不离十,心里转了好几圈心事。

    次日一早弘时就把名单放在了弘晖的桌子上。

    嘉乐把茶端给弘时,弘时接着茶说:“昨天十四叔兴冲冲地来了,我就说这也不是别人家的事儿,就跟着一起忙。皇兄您看看能用不,先说好,这里虽然有好的,也有几个品行不端的,我本来想删了他们的名字,但是担心删除了就太明显了,也没动他们,不过招待他们白吃白玩一天,不碍事。”

    嘉乐转到了弘晖身边看名单,弘时扑哧笑出来,跟嘉乐说:“好孩子别看了,到时候叔叔在你的事上也出力。”

    嘉乐听了娇俏地跺脚:“四叔你真是老不羞,还当人叔叔呢,有你这样的吗?”说完提着托盘脚步急促地离开了。

    弘时就端着杯子哈哈笑起来,笑完跟弘晖说:“这孩子比百岁还大呢,百岁的事儿都定了,不能再留了,再留就真的成老姑娘了。”

    弘晖长长叹口气,“朕就这么一个女儿,不想打发出门。”他看这名单,也是用心了的,心里一动,莹莹那边是注定没结果了,但是也不能白折腾,就当提前给女儿看了。

    他提笔在上面加了一群蒙古少年,弘时在一边说:“祖母不乐意看见蒙古人。”

    “无妨,回头朕劝她。”说完把名单放一边,说道:“你出去和十四叔一起找平王商量吧,中午你们几个都来,咱们陪着祖母吃顿饭,把这事儿敲定,这两天就开始办。”

    “好。”弘晖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弘时知道自己该走了,一口把杯子里的茶喝完,放下杯子告辞了。

    弘时出门就遇到一群老臣在外面,就打招呼:“各位来得早啊!”就打算在门口聊几句,他虽然是个郡王,然而目前领的差事不多,整个人很闲,和朝臣走得近点也好知道朝廷的动向。

    一群人也纷纷和弘时拱手见礼。这时候年纪大杨名时拱手后刚把手垂下,袖子里的折子掉了出来,看上去是厚厚的一本,弘时立即屈尊纡贵帮他捡起来,杨名时毕竟年纪大了,动作不利索,连连谢弘时。

    弘时看来一眼折子封皮,上面写着“联名请管束宝源钱庄滥发宝钞疏”。

    他递给了杨名时,心想:阳弟怕是要赶到这里和这群老大人吵架了。

    弘时从烟雨楼出来就去拜见乌雅氏,这时候十四就在乌雅氏跟前撒娇,还怂恿着老额娘住自己家去。

    “您想啊,您在宫里能见几个人?就算是有人要拜见你也要经过重重关卡经过那么多人的眼睛。见一个两个倒也无妨,见三个四个之后这事儿都瞒不住了。宫里面可没有几个傻瓜,都是聪明人,就不需要您露出这意思,下面的人早就琢磨清楚了,所以您想保密不如就到儿子家里,儿子回头若是请人来办文会酒会您到时候看一眼不就成了?”

    “你这想法挺好的。”乌雅氏舒服地靠在榻上,对老儿子说:“这事回头我跟弘晖说,你先出去准备。”

    这时候弘时也来了,给乌雅氏请安后一起离开,叔侄两个劲头很大地去准备。

    另一边莹莹没想到自己敷衍老祖母的事儿弄出这么多的波澜,这时候正穿着一身贴身的薄纱衣服在树下的榻上写信。因为非常放松她也没有正襟坐着,而是写几句趴在那里,又写了几句换了个方向歪在一边,一封信让她写了一上午都没写完。

    这时候永琦跑来,小胖子圆乎乎的,跑动的时候浑身的肉肉都在颤抖,而且每一步落下去就感觉是有石头砸在地上,颇有一种猛兽出笼的既视感。

    “姑姑,姑姑,我给你送桃桃来了。”

    他举着两只手,每一只手里都有一只大水蜜桃,水蜜桃皮薄,已经被他抓烂了。

    “给,可甜可好吃了。”

    “好啊,姑姑吃一个,你吃一个,好不好啊?”

    永琦美滋滋地答应了一声,把桃子塞到嘴里双手趴在榻上,撅着屁屁要爬上来。旁边的侍女就要来扶一把,莹莹摆摆手不让她过来,跟小侄儿说:“琦哥儿加把劲儿,你能自己爬上来。哎呀我们家琦哥儿真厉害,比我小时候都厉害,我和你阿玛小时候都爬不上来。”

    这迷魂汤把小东西灌得信心爆棚,立即把嘴里的桃子接着,高声说:“我以后自己爬上来,不让人抱了。”

    “这才对啊,小男子汉就要自己亲力亲为,你知道什么是亲力亲为吗?”

    “不知道。”

    “姑姑教你啊,来,姑姑先给你写下来,你先认字好不好?”

    两人就趴在炕桌上一个教一个学,过了好一会月娥用团扇挡在头上走来,问莹莹:“妹妹,你的信写好了吗?人家来问了,写好了就送出去,过几日就到额娘他们手上了。”

    莹莹立即转身把封好的信拿出来递给侍女:“快送去。”

    这时候月娥走来,看到儿子两只爪子上都是墨水,正笨拙地写字呢,忍不住用扇子给他扇风,就和莹莹闲聊起来:“这里虽然各处凉爽一点都不热,但是这里的日头毒着呢。刚才琦哥儿不穿外衣,就穿着个肚兜在外面玩儿,后来蹲在那里看蚂蚁,不到一个时辰他的背晒伤了。”

    “真的假的?”

    莹莹赶紧掀开永琦的衣服,看到后背上本来白嫩的皮肤都晒红了。

    “琦哥儿疼不疼?”随后跟月娥聊起来:“也不知道关外又是一个什么样子呢?”

    此时在关外,海棠和扎拉丰阿带着百岁和安康等一群人已经来到了松花江畔。

    关外的景色壮丽,很多地方都没人烟,但是万物在这繁衍生息,一片生机勃勃。

    这个时候他们一行人站在山坡上,向着松花江看去,因为刚下过雨,天上挂着彩虹,鼻尖呼吸着捎带些雨气的新鲜空气,眼前看着层层叠叠的绿色,只觉得心旷神怡。

    安康甚至夸赞:“这里简直是像仙境一样,我要是有一天成仙了,我就要把这里做我的道场。”

    扎拉丰阿笑着说:“那你可要加把劲儿了,人生短短几十年你要是不加把劲儿可能就成不了仙了。”

    安康听见哈哈大笑,伸开手臂对着遥远的河流大声喊了一句:“好美!”

    喊完之后她问海棠:“祖母都说山西那里是表里山河,这算不算表里山河?”

    海棠说:“这是壮丽山河,不仅壮丽,而且还富饶。”

    百岁听了从腰上的荷包里倒出来了一小块石头,这是铁矿石,他们从盛京出来的时候特意去了一个地方,随行的官员勘测这个地方有铁矿,他就把一小块铁矿石随身带着了。这一路走来在不断勘测矿藏,就目前的记录来看,这里确实是一片富饶的土地。

    龙兴之地!

    海棠跟百岁他们说:“今天下午在这里安营扎寨,明天渡江。过了这一条江向北没多远就是黑龙江了,等于说关外咱们已经走了一半了。”

    周围的人去找渡河工具,安康跑去帮忙搭帐篷,百岁站在海棠身边说话:“姑祖母,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若是修铁路这中间还要设计关隘,万一要是有人沿着铁路快速南下呢?最起码能通过关隘阻挡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百岁没有那种安全感,防备别人是他的第一心理状态。

    海棠说:“修是肯定要修的,想要阻止南下也简单,到时候直接炸车头和铁轨,特别是铁轨多炸一段到时候能阻挡他们几天的时间,有了这几天宝贵的时间,山海关和京城那边都好防备。现在麻烦的是没有一个快的传信办法,都是靠写信,这也太慢了。”海棠早几年就跟十一阿哥说研发电报这玩意,但是一直以来都不得要领。自古以来,从无到有是最难的,所以海棠也没有催,只当是没缘分。

    这个时候海棠把地图拿出来,就带着百岁看地图,然后拿出自己的小本本在上面不断地记录数据,还有自己的一些计划,把这些掰开揉碎的给他讲。

    “……目的还是要让这里强盛起来,让这里富饶强盛好处很多。”

    百岁笑着说:“姑祖母,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这道理您不用掰开揉碎了给我讲。眼下这一步是必须走的,万没有让龙兴之地贫瘠下去的理由。”

    既然说到这里了,百岁就忍不住把自己这一段时间的感悟说了出来:“不出来走一走我不知道咱们大有大的难处。如今各处方兴未艾,可是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如意,但是又说不出来哪些地方不如意。想请您给我解惑,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你是哪里觉得苦恼呢?”

    “我也不知道,真的说不上来。或许是我资质平庸吧。”

    海棠心想这都已经开始自我怀疑了,看来这个苦恼已经困扰他很多天了。

    少年烦恼……倒并不是说对于男女之间关系的烦恼,而是烦恼社会与自身,这个时间的少年容易迷茫,既怀疑父辈们传授的理念,又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就好像是一艘小船在水面上随波浮沉没有一个目的地。换到百岁身上,他的问题就更严重了,因为他的性格和理念决定了将来某一段时间这个朝廷的走向,海棠不敢贸然地教育他,因为这是要负历史责任的。

    说真的,对这样的教育海棠还是头一回遇到,她觉得麻爪。就说:“你不笨,相反,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全知全能的,你看我现在就很急也很慌,不知道你想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教你,所以我这一会儿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该怎么办。”

    海棠苦恼地皱眉,百岁反而笑了笑,既是安慰海棠,又是自我开解:“大概是这段时间不够忙吧。”

    海棠想着回去后立即和弘晖深入聊聊他儿子的教育问题。

    这问题太严重了。

    第785章 铁公鸡

    京城里面的弘阳很忙,他除了自己该负责的钱庄事务外还兼顾着给弘晖修陵,这样的工程都是修修停停,不是一两年修好的。加上弘晖年轻,对住进陵墓的这件事不是那么迫切,这方面他没什么压力,唯一的压力就是要把给海棠陵寝上的佛寺建造进度给藏严实了。

    弘晖不着急但是乌雅氏年纪太大了,她对陵墓的需求是急迫的,所以弘杲去工地晒得黑黢黢的。弘晖还三番五次地跟他说在保质保量的前提下提高速度,因为祖母这状态是真不能等太久了。

    夏季施工本来就热,为了避免出事儿又要赶工,只能增加人手,弘杲忙得整个人都脚不沾地。

    等弘杲回到了京城就去找弘阳,听说弘阳今日休沐就出门寻人。

    自从满人入主中原,藏传佛教迅速得到了大规模传播,再加上住京城的蒙古王公有很多,所以京城的喇嘛也很多。弘阳就是找他们闲聊,顺便拿早就预定的图纸。

    这时候弘杲找来,兄弟两人和喇嘛们谈论了一会佛经后告辞离开。

    因为今日闲来无事,弘阳让人把图纸送回园子里,就和弘杲在附近山上走了走,毕竟山里气温低,夏季时候也是一处避暑的好地方。

    弘杲就问:“哥哥不是给大哥修陵吗?怎么又修佛寺了?”

    弘阳这时候站在山上的一处平台上,说道:“这事儿保密,哥哥今儿跟你说了你管好自己的嘴,别传出去,特别是别让额娘知道。”

    “哦?那我听这些合适吗?”

    弘阳笑了笑:“也没不合适的。”

    他背着手走到平台边上看着下面的花花草草和远处的小溪,跟弘杲说:“藏地那里政教合一,五台山那里虽然也有佛寺,但是和京城距离太远,所以京城附近要建造一处规模最高的寺庙,但是最好不要放在京城,免得被影响,你懂这个意思吧?”

    “明白了。”就是既要控制人家,又不能让人家给影响了。

    “所以要在我额娘的墓上修一处寺庙。”

    “啊!”弘杲问:“为什么一定要在姑妈的安寝的地面上修这个?”

    弘阳想着该怎么给他解释大哥那执着到近乎偏执的造神心思,就听到了弘杲说:“我知道了,肯定是大哥抠门的瘾头又上来了,他那个人啊,事事都是盼着花一样钱办两样事。知道的说他一生节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人轻视呢。”

    弘杲说完一脸不争气地看着弘阳:“你怎么不跟他讲理啊!他怎么不把自己的陵墓当成寺庙,偏要折腾姑妈,而且寺庙上面晨钟暮鼓,又有和尚的早晚功课,有种他要镇压姑妈的嫌疑。怪不得你们不敢让姑妈知道,她老人家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打烂你们的狗头!”

    弘杲说这个的时候看着弘阳就是在看不孝子!他气呼呼地说:“我肯定说的,你们生气是你们的事情,你们就不先摸摸良心再作决定吗?”

    弘阳就说:“不是没良心,他就是太有良心了。”

    “啊?”

    “你来,附耳过来,我给你解释。”

    弘杲听完目瞪口呆地看着弘阳,他呆呆地说:“平时看着大哥那人挺好的啊,我不是说他不好,我是说他对神佛有点……我该怎么说呢?不敬?不对,他都是皇帝了,神佛在他跟前让道。癫狂?对,我觉得大哥有点癫狂。好奇怪啊,皇阿玛就很虔诚,他怎么就和皇阿玛差别这么大?”

    弘阳纠正说:“他这份癫狂也是有来处的,因为我额娘比他还癫。自从盐宝去世,我额娘对生死的看法就有点异于常人。”

    “那……我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合适了。”他自言自语:“他都想神仙的事儿了,我是跟不上了,不如留在尘世说点俗事,我来寻哥哥是为了祖母的陵寝,正所谓萝卜快了不洗泥,所以能不能把你们那边的一些雕塑什么的先挪给祖母那边用,你们再慢慢地做,放心,这部分建造的银子我划拨给你们。”

    “好说,回头你亲自去挑挑。”弘阳想说合适的不多,毕竟是帝陵和寺庙用的堆在一起,不带标识的不多,这时候弘阳的太监跑来,举着手里的信说:“主子,热河有信来。”

    这信有一大包,弘阳坐在石头上,看了一下署名,里面大部分是月娥母子两个写的,也有一封是莹莹写的,弘阳拿着弘晖写的这封信说:“莹莹已经到热河了。”边说边拆。

    莹莹这封信先暂时不看,因为兄妹两个前些日子刚在京城见过面。一般情况下弘晖没有私事是不会写信的,毕竟公事已经在来往的公文里面说完了,所以红弘阳要先看弘晖的信。

    弘阳拆开读了几句之后就忍不住说:“老太太要给莹莹挑一户好人家!”

    “啊!”弘杲心想老太太真是糊涂了,如果想早点操心就该早点办这事儿,现在操这个心是怎么回事儿?

    弘阳接着往下看,看完之后忍不住皱眉:“唉,老太太怕是不太好了。”

    “大哥说的?”

    弘阳把信纸递给他,弘杲赶紧看内容,上面着重讲了相亲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莹莹又是什么态度。这上面还写了老太太在热河行宫的几次生病,那真的是有点风吹草动就是一场大病,折腾得整个太医院疲于奔命。

    弘杲皱眉:“他们说老太太怕是挺不过今年我当时心里还很不高兴,现在看来似乎是有些兆头。”他把信纸递给弘阳:“现如今就是求着老太太高兴些,这日子过一日算一日吧。大哥除了给你写信,肯定也会给我阿玛写信,我就怕我阿玛着急。”

    果然老六阿哥看完信之后呜呜哭开了,老六福晋看了心疼,一把年纪了,哭得跟那月子里的娃似的。就忍不住在一边说:“要不然你跟皇上说一声,先把京城这边的差事交给别人做,你去热河那边侍奉。”

    “去了热河怎么样?不过是多相处了几天,到底还是要送走他的。”

    “话是这么说,多待一天是一天呀!你个老爷们儿唧唧歪歪干什么,有忙不完的事儿,但是跟老太太相处的时间一天都不能少,你就给皇上写信,说是要去热河侍奉老太太,皇上不会不同意。”

    老六阿哥点了点头,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急匆匆地去写信了,老六福晋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会儿把老六阿哥惦记的乌雅氏正和弘晖他们说话:“今儿见了几个都不行,单独看的时候我觉得还不错,看完他们我再瞧瞧我孙女儿,瞬间觉得他们给我孙女儿提鞋都不配。”

    十四阿哥就说:“这是几个不错的了,要按您这挑法,那今年挑不出孙女婿了。”

    乌雅氏就忍不住叹气:“唉,这么大的一个范围,这么多的人口,难道就挑不出个合适的来”?

    十四阿哥就说:“范围不大,您把蒙古的都给排除在外边了,人口也不多,加起来满打满算,也就一百多个……”话没说完,看到老额娘的眼睛瞪了过来瞬间闭嘴,又觉得这个时候和老额娘顶嘴确实有点儿不长眼色,就轻轻地往自己的嘴巴上拍了两下。

    弘时问:“既然祖母和妹妹都没有看上的,那这件事儿还往下办不办了?”

    弘晖说:“办啊,为什么不办?咱们家还有其他女孩子呢,你花一次钱给几个孩子都办了事儿,这岂不是省钱了。放心,你花的钱哥哥到时候补给你。”

    弘时无所谓,乌雅氏却忍不住看了看大孙子,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件事儿容我再琢磨琢磨,无论如何也是要办下去的,毕竟莹莹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要是能看见她成亲,我就是下去侍奉祖宗也放心了。你们都忙都回去吧,让我眯一会养神。”

    叔侄几个出去了。

    等人走了之后,乌雅氏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宫女的帮助下躺了下来。这个时候莹莹进门,乌雅氏就惆怅地说:“你大哥真不愧是你舅舅的儿子,这父子俩省钱省到让人心里发慌。首先你舅舅还在的时候,为了省钱,他夏天能忍着热,你要知道他是个怕热的人,以前还中过暑,一到夏天就觉得日子难熬,就这样一个人就不舍得挪挪屁股,愣是在京城里一蹲十几年。如今换到你大哥,我瞧着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能把妹妹的女儿的侄女儿的相亲宴混到一起办就为了省几张宝钞,这也是只铁公鸡。”

    “这是勤俭持家,我舅舅最爱的四个字,也教我们怎么过日子的。”

    乌雅氏忍不住哼了一声:“我的儿子我知道,什么勤俭持家,那是抠门。罢了,这件事咱们还需要主动,好孩子,你跟我说你看上谁了。虽然这次你们不少女孩从里面挑选丈夫,但是咱们要先选。”

    她握着莹莹的手,心里面想的虽然嘉乐也是个好孩子,也很疼爱她,但是和嘉乐都已经隔了两辈人了,论起来她还是最疼莹莹。

    乌雅氏也绝非说说而已,她是真的想在自己死之前能把莹莹的事给办了。

    然而莹莹却不是这么想的,一个人生活很愉快,没有家室拖累,没有养老的烦恼,不必顾及谁的心情,更不用为儿女谋划,这样好的日子天下难寻,为什么要成亲?

    她也是那种不肯因为父母的期盼而委屈自己的人,所以就愁容满面地说:“我都认真看了,一群歪瓜裂枣,没一个好看的。我想找出身好,长得好,学问好,谈吐好,武艺好,身材又好的男人,压根没有。”

    乌雅氏忍不住说:“你这几个要求能不能去掉几个?”

    莹莹摇头:“不能,我要找个符合要求的,合我眼缘的,到时候看着他饭都能多吃一碗,要不然的话何必跟一个丑八怪同床共枕呢?”

    乌雅氏想了想,觉得也有几分道理,“放心,祖母再派人给你找。”

    第786章 做噩梦

    弘晖因为他独特的消费观——花一分钱办多份事,不仅在祖母跟前得到了一个铁公鸡的点评,也在他额娘跟前落下了一个“不体面”的评价。

    乌雅老太太一般情况下不会点评这些孙子,哪怕私下也很少说孙子的不是,也就是和莹莹才没忌讳。她是时时刻刻都在夸奖孙子,越是大场合越是把孙子夸出花来,无论是哪个孙子孙女在她这里的评价都很高。但是那拉氏就是另外一个样子。她经常在人前谦虚说自家儿子如何如何,还说不如谁谁谁,私下里经常拉着儿子批评教育,所以在相亲宴的事儿上也是忍不住拉着唠叨几声。

    “……这也太不体面了,万一她们姑侄儿看上同一个人怎么办?岂不是弄得大家脸面上都不好看。”

    弘晖知道莹莹就是应付老太太没想着嫁人。就说:“您想多了,这些人能分得清楚,祖母想把莹莹留在京城,所以她要从京城权贵子弟里选是吧?”

    “对。”

    “嘉乐要嫁到蒙古去,她要在蒙古小王子这里寻找夫婿对不对?挑选的范围都不一样,怎么可能出现一女争夫的事儿来。”

    那拉氏又为孙女的事儿发愁起来:“你真要把嘉乐嫁到蒙古去啊!那地方……”

    “那地方大有可为,额娘,咱们家的孩子自小就懂事儿,只要不是自甘为废物都会想着出头,嘉乐也是如此。留她在京城她不过是一个辅助丈夫出谋划策的公主,让她去草原她就是一方部落的女主人,这里面的区别她是知道的。”

    那拉氏到底心疼孙女:“让她和莹莹一样主政一方不就行了?”

    “十一姑妈就是另外一个例子,如果走不上十一姑妈的路子就是汉唐时候的公主,与其这样还不如安静待着。”他叹口气:“不是我看不上女人,自世祖章皇帝以来几代皇帝都忌惮女的,是忌惮,不是看不上。处理朝政需要冷酷自持,和官场上打交道必须做到唾面自干。

    您看孝庄文皇后,她在很多事情上很不清醒,为了科尔沁非要让儿子和侄女成亲。拉拢蒙古为什么非要和舅舅家的表妹成亲呢?巴林部行不行?阿苏特部和永谢布部行不行?说白了就是为了娘家考虑。

    除了这件事外,她的手插入前朝,顺治朝十几年的大事都受到后宫影响,康熙朝的时候为了要不要削藩公开和汗玛法唱反调。这是一旦上头之后身边没辖制她的人就容易不理智。

    古往今来不是没理智的人,但是大部分女人都不理智,就这份不理智很容易受到人操控。十一姑妈不就是这样吗?”

    女人掌权有些地方他不好意思跟那拉氏说,那就是关于色。男人好色,却朝三暮四,得手了就不稀罕了。女人却不一样,一旦得手了就难抛下了,受到的影响很大,汉唐公主因为这个翻车的不在少数,养的面首常常分她们的权柄狐假虎威。

    比如武则天的男宠们,把持朝纲卖官鬻爵,有个叫薛怀义的男宠居然封国公、柱国、大将军,这让那些靠军功的获得爵位的将军们如何自处?让那些正经办差的一一品大员们如何自处?

    所以公主嫁到草原上去,丈夫和婆家会给她们掣肘,这份掣肘让她们处在一种压力中不至于不受理智控制,这样才会冷静沉下心慢慢布局一点点取而代之。在这种小心翼翼中才会理智且成熟。

    所以弘晖强调:“想在朝廷行走靠的不是谁的女儿谁的妹子,而是靠自己的本事,那种遇到事儿急得跺脚,男人调笑两句就脸红,被下属架秧子上架还不自知,甚至连人家送的高帽子都看不出来的人是绝对不能进朝廷的。无论男人女人如果都是绣花枕头都不能进来。嘉乐虽然聪明,也有些本事,但是她没有惊才绝艳,也没有能力自己开辟出一条新路来,还是走前辈们的老路吧。”

    这是他认为的为子女打算的最好办法,给她权力,可是权力顶到天就是在草原上做藩王,能霍霍的就是一个部落,绝不会干预到朝廷。

    因为嘉乐婚事有这件事打扰,所以那拉氏对儿子花钱抠门的事儿就没再想起来。弘晖在两天后选定了女婿人选,是喀喇沁部的小王子,这个部落的驻地就在张家口外,距离中原很近,是个汉化程度很高的部落。

    张家口距离京城很近,骑马就能进京,这下不仅仅是费莫氏满意,就连那拉氏都很满意。住得近就来往方便,对于她们来说,宫里只有这一个公主,都很宝贝她,自然盼着住得近一点。

    眼看着嘉乐和其他宗室女都有了婚约,乌雅氏开始着急起来。

    然而她就是着急也没用,首先就是莹莹就有大问题,这人态度很积极,就是不同意。其次就是老太太身体不好,三天两头病了,稍微贪凉就开始拉肚子,睡的时间长了头疼,睡的时间短了则头晕。

    为了她的病情整个太医院的人腿都跑细了,这么拖下去半个月转瞬即逝,而莹莹的假期就是一个月,去掉她来往路上的时间,也就是说她这两天就要走了。

    乌雅氏急地上火,莹莹却有一张好嘴,哄着她别着急,她自己走了之后老太太还可以接着挑。把话说得天花乱坠,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就托在了老太太这边。

    老太太一辈子是人精,也不知道是陪着孙女演戏还是真的临老迷糊了被孙女给骗了,拉着莹莹的手不断保证绝对给孙女找个好人家。

    听她的话大家都忍不住摇头,京城乃至于朝廷的好人家是有数的,这次该见的都见了,别的好人家再也找不出来了啊!

    总之在老太太的保证中,莹莹依依不舍地上了车,临走的时候还从车窗口钻出来对着老太太挥舞手臂。

    这时候老六阿哥夫妻已经到了,老太太依依不舍地送走孙女后,把给莹莹找夫婿的事儿交给了老六阿哥。

    “还是你靠谱些,十四和弘时一点都不靠谱。”

    弘时作为孙子听到了只能苦笑,十四嚷嚷:“儿子怎么不靠谱了?就因为儿子和弘时的一番努力,这次成了好几对呢。”

    乌雅氏问:“莹莹这事儿怎么就没成?”

    十四说:“是这孩子太挑剔了!成婚这事儿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几个是孩子自己选的?您就是太惯着她了。”

    老太太看着十四,十四自动消音。

    乌雅氏问老六阿哥:“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老六阿哥能有什么好主意,他觉得十四这事儿办得挺好的,算是把显贵家的才俊给一网打尽了,别的也没地方找了啊!

    他就支支吾吾地问:“要不看看名士们?”

    别说老太太了,十四阿哥都鄙夷:“你推荐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一群沽名钓誉的玩意,别说莹莹,我都看不上,而且你也不想想,莹莹看人家是个大酸儒,人家看莹莹满身铜臭,不是一路人。”

    老太太本来对老六阿哥很有信心,听她推荐的人就觉得还是别把这事儿交给他了,就说:“这事儿我再琢磨琢磨。”

    几个人出门后弘时就说:“我觉得莹莹是不想成婚,还是劝老太太别折腾了。”

    十四阿哥就纠正他:“你这话说得不对,就要让她折腾,花多少银子无所谓,要让她有活干。”

    老六阿哥在一边点头,“这事儿咱们要表现得笨拙些,但是万万不可把她惹生气了。”

    这边他们计划得很好,但是事情还是往着不好的方向发展。刚过了半个月,乌雅氏就觉得冷,先是停了屋子里的冰。

    夏天不用冰,宫女们个个大汗淋漓,她却觉得早晚有些凉,作为一个活了这么多年有见识的老人家,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快不行了。

    她就把这件事跟儿媳儿子们说了,说道:“我怕是快不成了,你们每天让人来给我请脉,看看要不要提前把海棠叫回来,我想临走前看到你们这些孩子在我身边。”

    这话头一个不相信的就是十四:“你别胡说,好好的人不该说这些话。这两天儿子一直盯着太医问了,他们说您挺好的,还说您早晚出来走走别一天到晚都闷在房子里,要不然对身体不好。”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老太太完全不往心里去。就和弘晖讲:“别让我临终的时候有遗憾。”

    随后又带着感慨地说:“我这一辈子够好了,吃的好用的好,住得也好,还有这样一群好孩子孝敬我。和其他人比起来我临终的时候除了衰老一些又没什么大病,这已经是上天眷恋,所以你们都别绷着脸,应该欢欢喜喜的。”

    大家在他面前表现得稍微轻松一些,但是出了门个个脸上布满了愁容。

    十四阿哥问:“太医到底怎么说的?”

    老六阿哥回答:“那群滑头们说的是‘病能治,老不能治’。”

    十四立即问:“这是什么意思?这意思是说治不好了?”

    老六阿哥讲:“也不是这么说……”考虑到自己的兄弟有时候脑子不好用,他也不想讲那么多,转头询问弘晖:“要把你姑妈叫来吗?”

    弘晖点点头:“等会儿朕让人去关外找姑妈,再派人把几个兄弟从京城里叫来,宁肯白跑一趟也不能不叫他们。”

    十四点头:“对对对,我也让人把弘明他们叫回来。”

    弘明他们距离这里太远了,一来一去就要一个多月呢,所以大家对此不抱希望。

    弘时还有一些不敢相信:“或许是虚惊一场呢。”

    此时大家心情各异,而那拉氏已经开始为此求神拜佛。乌雅氏每一天如以往一样好吃好睡,还惦记着莹莹的婚事。

    就因为她对莹莹十分惦记,所以弘晖就给莹莹去信,让她留意消息。毕竟莹莹的位置重要一些,不是说离开就能离开的。而且乌雅氏对于能不能见到莹莹最后一面也没有那么大的执念,她现在心心念念盼望着海棠能尽快回来。

    弘阳弘杲已经从京城来了,此时给海棠送信的人还没有走到盛京,到了盛京才知道海棠走远了,得到的消息是已经进入了黑龙江。

    盛京派出了很多支队伍随着信使一起向北寻找海棠的踪迹,踪迹是有的,但是找不到人。而且从盛京往北路途遥远,追寻的蛛丝马迹又十分凌乱,注定了不能短时间找到海棠。

    此时海棠和队伍已经到了兴安岭附近的松辽平原。这地方十分肥沃,聚集着大量人口,尽管如此,这样的大量人口在海棠看来仍旧不够看,并没有把整个平原给开发了,这里还有很多地方都是原生态。

    而安康和百岁对着这么一大片平整的土地看得心驰神往,两个人不住称赞这里是好地方,事实上这一路走来,这俩人嘴里都是溢美之辞,每一寸土地都是好地方。

    海棠要在这里停留几天,所以最近几天不会把帐篷收起来。等到安营扎寨完毕,整支队伍已经井然有序的按照以往的分工开始做饭捡柴挖陷阱对付小动物们。

    因为人迹罕至的原因,这里的小动物尤其多,甚至看到过老虎的影子。一开始安康他们对傻狍子还特别感兴趣,一度追着它们看,尤其是对傻狍子屁股上的白毛特别好奇,还问过海棠为什么傻狍子就屁股上的毛是白的这样的问题。现在他们在安营扎寨的时候,外边一群傻狍子对着他们观察,而且有几只胆大的跑来围着安康转来转去,安康都已经做到面不改色地推开它们了。

    海棠这两天老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后来想想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等帐篷搭好了之后就直接进去休息。

    扎拉丰阿追着进帐篷,问道:“格格是不是最近累了?奴才看您吃得也不多,要不先拿干粮给您?”

    干粮都是些饼子,还有一些当地的泡菜,这些泡菜的口味海棠也不是很喜欢,她现在属于必须吃不吃没法活下去那种状态,因此吃得不多。

    扎拉丰阿看了看外边,低头小心地跟躺着的海棠说:“要不给您拿点肉吧?不吃肉怎么行呢!”

    海棠摇了摇头:“我是胃口不好,什么都不想吃。你别看着我了,让我睡一会儿,你出去看着点儿两个孩子,特别是你那宝贝孙女,每次闯祸都有她,捅蜜蜂窝的事可不能再让她干了,我可不想再狂奔着躲蜜蜂。”

    扎拉丰阿笑起来:“是是是,奴才出去看着他们,您歇会吧。”

    他说着给海棠盖上被子,看着海棠闭上眼睛似乎睡熟了才出去。

    这时候海棠觉得自己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有脚步声走进来,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没在帐篷里面,是在宫里,就在永和宫的主殿,自己就躺在窗下的炕上。

    她刚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听到脚步声近了,这是花盆底踩在地砖上的声音。随后就看到了年轻的乌雅氏走近,问道:“不睡了?”

    海棠脑子里模模糊糊地记着老额娘已经一把年纪了,可眼前还是一个很漂亮的美人,打扮的光彩照人,她刚要说话就看着乌雅氏坐在了炕沿上嘴里说:“你既然不睡了,那正好,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海棠立即忘了老额娘一把年纪的事,就好像是回到了少年时候,不仅觉得浑身轻松还觉得昔日快乐的时光又回来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抱着乌雅氏:“要说什么事儿啊?您还这么严肃?”

    乌雅氏说:“我要去找你四哥了,你乖乖地吃饭睡觉,要好好地过日子,要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了。”

    年轻的海棠立即在炕上翻腾着打滚,嘴里叫嚷着:“我不听我不听,额娘就是在偏心,四哥那么大一个人了,要么在尚书房要么在阿哥所,您派个人叫一声就过来,您怎么还亲自找他?”海棠说到这里立即翻身坐起来问:“你要是往那边去汗阿玛该生气了。他那人您不是不知道,就讨厌娘娘们走出东西十一宫。”

    乌雅氏说:“他气他的,我找我的儿子,这有什么相干?不过我这么不在意还是因为有你,回头你帮我解释一下就行了。”

    乌雅氏说着站了起来:“他要是不愿意听解释就算了,我这一辈子都顺着他的心意,我偏要干一件忤逆他的事情。你躺着吧,记得我的话,吃好喝好睡好心情好,这样就能长寿。额娘出去了,你要乖。”

    海棠在炕上打个滚,伸出一只胖胖的爪子挥舞着:“额娘您去吧,早去早回。等您回来了咱们一起吃饭。”

    乌雅氏应了一声,站在门口看她了一会,海棠惊讶地趴在炕上问她:“额娘,您还不出去?”

    乌雅氏眼睛里噙着泪花说:“这就走,你要乖啊!”

    海棠惊讶地看着她的背影,心想着不过是去一趟阿哥所,至于泪水涟涟吗?该不会是碰上事儿了吧。她翻身从炕上跳下来,在后面追着喊:“额娘,额娘带着我咱们一起去。”

    她追着出了房间,看到乌雅氏一阵风一样消失了,周围的宫墙也瞬间消失。

    此时她听到耳边有人大喊:“祖母祖母,你猜我们刚才找到什么了,人参呀!今天运气真的好到撑破天!您快起来,咱们一块儿去挖。”

    海棠的脑子一瞬间像是呆滞住了一样,眼前的少女对于她来说非常陌生,直勾勾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在安康小心翼翼地问了几声后,她的脑子似乎才衔接上这几十年的时光,想起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孙女。

    海棠说:“好奇怪,我刚才梦见我额娘了?”

    “哦,您梦见老祖宗了,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海棠的眼泪滚了下来:“恐怕她不在了。”说完泪水跟开闸了一样倾泻而出,她也是发出了凄厉的哭声。

    第787章 办丧事

    热河行宫太皇太后的寝宫哭声震天,桂枝趴在乌雅氏的遗体上大哭,弘时的福晋和弘历的福晋富察氏拉着她,弘时的媳妇说:“姑妈,别把眼泪滴到祖母身上,连累她徘徊不去。”

    桂枝哪里能听到这个,号啕大哭地要往乌雅氏的身上扑,这时候英儿赶紧过来抱着她,加上旁边两位福晋协助才把桂枝拉开,几位亲王福晋捧着衣服在一边等着,那拉氏和老六福晋十四福晋准备给乌雅氏换衣服。

    桂枝被拉到一边坐着,整个屋子里全是她的哭声。房间外面老六阿哥不停地抹眼泪,十四则是哭得一抽一抽的,可怜得跟个孩子一样。

    再外面是一圈的宗亲,雅尔江阿就说:“太皇太后生于顺治十七年,到如今已经七十七岁了,虚岁也能绕到八十了。算是高寿,这是喜丧,不必太伤心。”

    喜丧,意思是一个人全福全寿全终。乌雅氏的福气自不用说,子孙兴旺,儿孙乃是至尊,天下没有几个比她更有福气的了。如今将近八十的年纪也能称得上全寿。虽然前几个月开始就有头疼脑热,但是和那种在病榻上起不来的比起来这点头疼脑热真不算事。这是符合喜丧的,儿孙都该高兴。

    弘晖没那么伤心,虽然是祖母,和父母比起来到底是隔了一层,确实难受,但是和雍正去世比起来有差点。因此能冷静自持,就是老六阿哥和十四阿哥这两位,这会被巨大的悲伤笼罩着,别人说什么他们都听不到。

    宗亲们安慰完家属后就开始商量葬礼。

    重要的是葬礼不能在行宫办理,要回京城去,以乌雅氏的地位要在紫禁城慈宁宫停灵,百官使者们都要吊唁磕头,这也就是比帝王规格低一点的国丧。

    弘晖问:“冰块准备得怎么样了?”

    十六阿哥说:“准备好了,冰块,蜡都准备好了。”

    弘晖点头:“按计划走吧,今天就走,沿途都安排过来是吗?”

    十六阿哥说:“您放心,沿途前几天都安排了,三天就能到京城。”

    “嗯,咱们先回去。二十叔,后面你来压队,看着点各家的家眷,务必安全回京。”

    二十阿哥点头:“您放心,这是大事,不会有人不开眼的。”

    弘晖叹口气:“如今天热,实在是不能拖了,想来姑妈是能理解的。”他的意思是不等海棠了,就是海棠这时候从关外飞奔赶来也来不及了,夏天天气热,尸体一两天就要腐烂,就算是处理得再好最多能撑半个月,更何况现在姑妈在哪里都不知道,等是等不了了。

    弘阳点头,代海棠同意了,这也真是没办法的事儿。

    这时候里面的宫女出来跟他们说话。

    “启禀皇上,寿衣换好了。”

    弘晖点头,跟十六阿哥说:“开始吧。”

    又对老六阿哥和十四阿哥说:“六叔,十四叔,咱们进去再磕头吧。”

    太监们搀扶着他们老兄弟进门,十四立即哭嚎了起来,宗亲们跟着进门,大家跟随着磕头后退出来,留下乌雅氏的儿孙在场。老六阿哥和十四阿哥以及桂枝的哭声震天。

    这时候外面送了冰棺,木棺和其他一堆东西进来。

    因为棺木太宽,太监们动手拆掉了门框和一些砖头,这动静惊动了十四,他立即拦在床前大喊着不让进来。

    弘阳和弘时把他拉开,十四阿哥就哭,在装殓的时候一边哭一边挣扎,弘时没拉住被他挣扎开,十四就跌跌撞撞地到了棺木前用脑袋开始撞棺木,撞的咚咚响,还要伸手去推盖子,几个人赶紧拉着把他拖回来死死地抱住。最终棺木装入了巨大的冰块雕琢的冰棺里面,缝隙里都塞满了冰,盖上冰盖后侍卫太监们一起用力抬了出去。

    这时候天都黑了,所有侍卫都手执火把,各处开始点验名单,弘晖他们已经换了衣服,披麻戴孝要连夜护送棺木回京。

    其他人要在第二天一早启程。整支队伍出了行宫,把棺木放在一辆大车上,前面用汽车牵引,因为汽车只要不出问题理论上能一直跑,而马匹有累的时候,所以这次快速转移就用汽车。

    黑龙江境内早就天黑了,海棠这会儿已经不哭了,呆呆地靠在枕头上,百岁和安康坐在她身边,扎拉丰阿背着手在床前走来走去,嘴里说:“格格就是自己吓自己,咱们来的时候老人家好好的,能吃能睡,不能因为一个梦就这样。”

    “是啊祖母,你就是自己吓唬自己。”安康也跟着扎拉丰阿的口气说:“您就是想太多,前几天不是接到了姑姑的信吗?说老祖宗虽然有些腹泻,但是那是她吃了不熟的瓜引起的,小瓜还没长熟呢被她吃了,有这一难也说得过去。别说她了,就是我吃了没成熟的瓜也会肚疼。更何况老祖宗还有劲头给姑姑挑婿,您不是说她老人家就是折腾,您看这折腾的劲头都有,怎么可能半个月就急转直下呢?”

    百岁没说话,因为百岁和海棠都有那种老太太要出事的感觉。但是百岁没海棠那么强烈,想了想说:“姑祖母,现在离得远,就是出事儿了也赶不回去,而且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要是各处张贴告示说国丧期间让臣民们三个月内禁止婚嫁才是出事了呢,您看这各处没动静,不如再等等。”

    海棠心里盼着这是自己做噩梦,没有的事儿。听了百岁的说法,感情上她不愿意相信老额娘不在了,理智更是让她觉得天下哪有那么多玄幻的事儿,什么托梦,都是小脑太兴奋才导致的做梦。

    所以她自己开脱了半天,就说:“嗯,对,明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大家都松口气,看她能安排事情就觉得这事儿算是翻过去了。

    然而晚上海棠一晚上没睡着,她翻来覆去跟烙饼一样,没来由地觉得烦躁,就起来开始把过往的信件重新读一遍,没从字里行间找出什么不好的征兆来,就这样熬了一晚上,第二天她就觉得心口难受。

    她年纪越大越有这种感觉,就是一旦熬夜,脑子和心脏都有种濒临罢工的感觉,她立即让人去找苏合香丸。可是这味药偏偏没带,这些年海棠的身体状态很平稳,海棠自己都忘了苏合香丸。扎拉丰阿更是觉得用不上这玩意了,所以全家人十几年都没人说过苏合香丸这四个字了。

    海棠就决定休息一天,对扎拉丰阿说:“我心口难受,我睡一会儿。”

    随队伍而来的有年轻的太医,给海棠诊脉后就跟扎拉丰阿说:“此乃是心疾,劳累忧愤引起的,这附近应该有草药,臣去找些来。”

    下午把草药找来,然而这是一个建议版本的方子,因为很多需要炮制的药材一时半会凑不齐。海棠喝完感觉好了一点,也就是一点而已。心口还会时不时地抽痛。

    一连几天海棠都没出帐篷,百岁就跟属下们说:“姑祖母这个样子长此以往不是办法,而且这里什么都没有,万一出事就麻烦了,回去吧。”

    百岁说回去下面没人反对,所以由扎拉丰阿进帐篷和海棠商量回程的事儿。

    海棠有些犹豫:“我还想再往北走一走,眼看着现在不去就冷了。去国境上是我一直想做的。”去看看雅克萨,去看看海兰泡,再去看看海参崴。

    扎拉丰阿说:“还是回去吧,您这几日一直病着,奴才和孩子们都担心您,而且您这样子是赶不了路的。不如先去阿勒楚喀(哈尔滨)或者是齐齐哈尔休养,如果您真的没事儿再去不迟。”

    这确实是个稳妥的办法,海棠点头:“去齐齐哈尔。”

    齐齐哈尔是黑龙江将军的驻地,阿勒楚喀是金国的第一个都城,但是比较起来还是齐齐哈尔物资更齐全一些。

    整个队伍转向齐齐哈尔,海棠觉得心口疼的病情没有好转,甚至有一次疼起来她觉得整个人眼前一黑呼吸暂停,这是她自我感觉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一行人带着她小心翼翼地转移到齐齐哈尔,此时先行的侍卫已经赶到齐齐哈尔通知将军衙门准备药材了,却从这得到一个消息,热河派人来请海棠回去,说是太皇太后有些不太好。

    侍卫担心地说:“主子就是因为梦到太皇太后才大病了一场,现在还很虚弱,这消息要是真的让她知道了就怕病情更难控制。”

    黑龙江将军塔尔岱此时不在任上,他在去年有病回京城治病去了,因为最近一段时间边境平静,名义上管理这里的盛京将军那苏图,但是正经主持这里事务的是都统吴札布。

    吴札布听说了这事儿脸都绿了,他都不敢想象要是勇宪亲王在这里出事整个黑龙江将军府的人能不能承担京城的怒火。心里大骂上司黑龙江将军塔尔岱,你丫的看病看一年了,怎么还不回来?

    吴札布也深谙官场甩锅大法,背不了的锅就给它甩出去,谁背的动给谁背。于是就跟下属说:“先让报信的人回避回头领他悄悄地去见扎公爷和大阿哥,该怎么说让扎公爷想法子去。”

    于是进入齐齐哈尔后,海棠这边积极治疗,而吴札布则是把扎拉丰阿和百岁请出来,让报信的人来找他们说明太皇太后病重,皇上急召亲王回去的事儿。

    百岁听了心想:这果然是真的!

    扎拉丰阿心想:这该怎么跟格格说啊!

    第788章 断来处

    纸里包不住火,这件事终究要说的。在说之前,扎拉丰阿让人用最快的速度回京城取药,他自己想了想,在第二天海棠醒来后才说有热河来的信使等着见她。

    海棠心里咯噔了一下。

    海棠随后就见了信使,反复询问太皇太后如今身体如何了?信使回答说他们离开热河的时候太皇太后病痛在身。

    信使并没有说什么去世之类的话,海棠因此松了一口气。她内心盼望着额娘平平安安,直到此时此刻,听到信使的说法才觉得自己前几天太过于患得患失,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这最起码是准确的结果,不是海棠想象中的老额娘不在了。

    随后海棠召见了下属以及随从官员们,就跟大家说:“既然皇上相召,本王就先回去。诸位这段时间辛苦了,本王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有疾病的,家里有事的需要回去的咱们一路走,若是其他人想要往北再走一段那就再好不过。”

    大家都能听得出来海棠是什么意思,她希望整支队伍接着向北把整个黑龙江给勘察完毕,所以都纷纷说既然来了,而且事情马上就要办完,大家都想加把劲再往北走一段。于是海棠就给这些人分派了任务,随后又和黑龙江将军衙门的官员们聊了聊,让这些官员调派人手和向导保护引导这些京城来的官员们。安排妥当之后,海棠向南返回。

    因为急着回去,进入吉林将军管辖的区域之后,海棠立即派人去见吉林将军,因为吉林将军手中统辖着一支水师,控制着三十多艘木船。想要快速回到京城就要水陆交替,关外有些地方水网丰沛,坐船有的时候比骑马更快。

    有了船之后,海棠以极快的速度赶到了盛京,盛京将军已经派人来接,见面之后盛京将军派来的人伏地大哭,和海棠报丧说太皇太后晏驾了。

    这些人说的速度之快让每个人都觉得太惊悚,海棠刚下船就听到了这样的噩耗以至于瞬间觉得天旋地转,时间似乎停滞了,眼前一黑顿时晕眩了过去。

    最终海棠是病着入关,从盛京一路赶往京城,在路上她都觉得心脏难受数次呼吸困难,心脏抽抽地疼,疼的时候甚至大汗淋漓。因为天气热,大家听见海棠说心口疼以为是老毛病,至于出汗,虽然是立秋了但是天气还是有热,出汗是正常的,也没人在意。

    从盛京赶往京城的途中苏合香丸送到,对于海棠来说只能是缓解,并不能和以前一样吃下去后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这样一路赶往京城,回到京城后乌雅氏的葬礼都结束了。棺椁暂放在了寿皇殿,等待这陵寝修好后移送到陵寝去。

    海棠的车直奔寿皇殿,被弘阳扶着下车后哭着进了偏殿,厚重的棺椁上全是金漆,帝后的棺椁用料扎实,装殓过程中又有很多防腐处理,所以这样热的天气并没有什么味道,海棠趴在棺椁上大哭,弘晖看她哭了一会扶着她准备拉开:“姑妈别哭了,节哀吧。”

    周围一圈人都在劝,海棠是在想象不到她走的时候老额娘还好好的,回来就被装在棺椁里面,哭得十分凄惨。

    她扒着棺椁说:“我走的时候额娘还好好的,怎么就不等我回来?怎么就不让我和额娘见最后一面?”

    她这样说周围的亲眷们更是掩面哭泣,这时候弘晖拉着她从棺椁旁走开,摁着她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弘晖说:“姑妈,再哭也哭不会祖母了,如今您照顾好自己。祖母临终前有几句话给您,您要听听吗?”

    这事儿立即转移了海棠的注意力,她嘶哑着嗓子问:“她老人家说什么了?”

    弘晖说:“她说让您眼下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不比当年年轻的时候,要照顾好自己,日后尽量少出门,多吃多睡,照顾好自己,她盼着您长长久久地留在人间。”

    海棠忍不住又哭起来,旁边的十四阿哥跟着一起哭。

    海棠哭着说:“我如今父母都不在了,算是断了来处。”

    老六阿哥说:“话不能这么说,咱们都还在,你怎么是断了来处的呢?我比你年纪大啊,我都没你这样的想法,你也不许这么想。”

    弘晖觉得不该让海棠在这里久留,就说:“姑妈,再磕一次头咱们走吧,您一路奔波,该好好地休息一阵子。”

    一群人纷纷应是,弘阳扶着她去磕头,看到棺椁海棠再次哭起来。被弘阳和弘晖架着出了偏殿上了车,海棠在车上说:“每次来这里都没有好事。”

    康熙在这里停灵,雍正在这里停灵,如今乌雅氏在这里停灵,每次来这里她都很伤心。

    接下来的几天海棠吃不下东西,睡眠也不好,加上心口抽疼,太医们往来穿梭,连一把年纪的九阿哥都拄着拐杖来看她。

    九阿哥胖乎乎的显得很笨拙,没老六阿哥年纪大,但是已经用上了拐杖了。

    海棠问:“您这是?”

    老九阿哥说:“唉,太胖了,走不几步就累得喘气。坐下后想站起来又很难,所以就不得不用一根拐杖了。”

    海棠忍不住叹息。

    九阿哥说:“哥哥听十一弟说你很难受?”

    海棠忍不住又开始哭,她说:“我就是眼皮子浅,泪水一点都留不住。”

    九阿哥说:“唉,都一样,我额娘去世的时候我也难受,这种事儿只能自己看开。胖丫头,咱们早晚也有这一日,你没必要哭,你就当是他们去了另外一处世间。你看汗阿玛比你额娘大了十几岁,你额娘是不是比他晚走了十几年,在某个地方还有一个咱们的大清国,汗阿玛这会说不定已经登基了,然后你额娘十几年后小选入宫,再几年你去世又投生在她肚子里,又做了一回母女。”

    海棠本来很悲伤,听到他这么说瞬间整个人悲伤升腾起一阵子寒气,这倒霉朝廷有一处就够了,难道要在各个位面都祸害一回国人吗?

    她赶紧抹眼泪,斩钉截铁地说:“人死了就是死了,我说的,不会再有另外一个世界。”

    老九阿哥就皱眉:“你较这个真干吗?”坏丫头,哥哥是来安慰你呢,怎么看着你这么犟呢。

    不过海棠的状态看着好了一点,没刚才那样说起来就哭的样子了。

    这时候扎拉丰阿带着人过来献茶,他看到海棠没那种自怨自艾的模样了,高兴地跟九阿哥说:“还是九爷有办法,不愧是和我们格格一起长大的,我们格格这几天难受,谁劝都不好使,您来了她就没那么难受了。等会儿一定要留下吃饭,容奴才好好感谢您。”

    九阿哥得意地说:“那是,爷和胖丫头自小就感情好,你是知道的,我们是一起打打闹闹长大的。”“那是,奴才小时就知道你们兄妹感情好。”扎拉丰阿亲自给九阿哥端杯水,言辞奉承起来。

    九阿哥就问:“莹莹回来哭了一场走了,这个爷知道,听说皇上让她明年带着人再去一趟欧罗巴,忙了些顾不得家里。弘阳怎么不见?他在京城就该孝敬些额娘,钱多到什么程度才是多啊!差事要紧不假,可是也要侍奉他额娘。”

    扎拉丰阿说:“他是被我们格格赶出去了。”说完看看海棠,海棠叹口气,抽了一下鼻子这次没流泪,说道:“我让他去泰陵附近看看,都讲究一个入土为安,如今我额娘的陵寝没修好,我让弘阳和弘杲对这事儿上点心,我自己身体差,没法亲自去看,只能差遣儿子去了。”

    老九阿哥点点头:“这个我知道一些,现在就差上面的房子了,地面上的建造得快,听说皇上从内务府调拨了些银子征召民夫,要在入冬前盖好,想要在腊月送太皇太后入地宫。”

    弘晖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他的想法是早点办完早点忙别的事儿,朝廷的事情千头万绪,不能把一件事拖得太长。

    九阿哥走了之后海棠的悲伤才算是有了一个了解,开始认真吃饭休养。

    这时候针对海棠的病情太医院辨证十几天后终于由院判亲自来见弘晖陈诉。

    海棠有着祖传的心疾,因为大喜大悲和劳累加重了病情。以前用苏合香丸还可以温养,现在苏合香丸的效果不明显了。必须用帝膏,所谓帝膏就是高度提纯的苏合香,而且用量也很大,一年下来用掉的苏合香值上千两黄金。弘晖立即让人找医书,看到帝膏治疗心绞痛的方子,这里面除了帝膏外还要冰片,乳香,青木香,檀香等。

    苏合香本来就是进口的药材,药局奉为上品的苏合香是奥斯曼帝国产的苏合香,价比黄金,关键是奥斯曼知道这玩意被当作药材用经常漫天要价,有时候为了多赚钱哄抬价格,每年进口的数量不多。北美也产苏合香,但是药局觉得那玩意只配当香料。自从进出口商行从西班牙葡萄牙等欧罗巴小国那里用蒸汽机和火车换取了南美大片矿产之后也在不断探索开发,各种药材木材和矿场被迅速发现,因此南美也有一种受到好评的苏合香,目前太医院的药局还在研究,不确定能不能代替从奥斯曼买来的苏合香。

    所以弘晖的意思是还要先买,甚至可以用别的渠道去买,钱不是问题,最少要给海棠储备三年的苏合香原料。

    但是用了帝膏后海棠的病情也瞒不住了,懂药地,闻到味道就知道怎么回事,毕竟这药方里都是香料,想掩饰味道很难。

    弘晖只能叹气:“去吧,先去做帝膏。”命比隐私重要啊!

    海棠很快就看到了太医院送来的新药,这还是大药丸子,但是远远地闻到一股子香味,海棠问:“这是什么?”

    送药的太医说:“这是帝膏,夏初时候把苏合香树的树皮割裂,让香脂浸透树皮,秋季剥皮榨取香脂,几番榨取后浸泡在烈酒中反复熬煮,把酒煮干,剩下的油脂就是帝膏了。用帝膏加上炼蜜混合檀香,冰片,青木香和乳香等粉末团成丸子,每日三丸,每顿饭吃一丸,如果效果不好,增加到每日五丸。服用的时候要嚼碎了咽下,饭后一个时辰再吃效果更好一些。”

    太医走了之后海棠看了看要丸子,这味道非常霸道,香气扑鼻。扎拉丰阿送太医回来说:“格格,正好吃过饭有一会儿了,您不如试试。”

    海棠就拿起一丸开始嚼,这味道简直太销魂了,那叫一个难吃啊!

    “药哪有好吃的,都说良药苦口。”扎拉丰阿端了白开水来给海棠冲一冲,就说:“奴才刚才问了,这药治疗心绞痛,还能治疗心腹卒痛,您先吃一段时间看看这药物的效果怎么样,不行还要换方子。”

    海棠就开始了养病的日子,除了一顿一次的药丸子外,一天两顿的汤药也是要喝的,喝得她本来稍微正常一点的胃口又开始败坏了起来。除了养病,她还把在关外看到的记录下来,和弘晖两个人反复规划。

    铁路已经开始修,为了尽快贯通,采取了分段修筑的办法,这次征调了五十万民夫,秋天他们种上了粮食就出来做工,这不是不给钱的徭役,每个月有工钱可拿,有三顿干饭吃,还有两身棉袄棉裤,所以应征的人很多。

    在民夫们还没到位之前,沿途的水泥厂开工,为初期的打地基和轨枕开始生产水泥。

    开始忙起来后海棠也没那么多时间悲伤了,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时间一转过了中秋节就到了九月,海棠在九月过生日,往年都是乌雅氏张罗着给她过生日,如果她不在京城还要抱怨几句,今年老太太不再张罗这件事,因为处在孝中,月娥和弘阳夫妻两个也不好办,甚至因为海棠对于乌雅氏去世很伤心导致他们两口子不好提这回事,生日是母难日,提生日就不得不提乌雅氏。

    尽管如此,弘阳还是委婉地提了,问今年的大寿怎么过?不过是不可能的,到了海棠这地位,哪怕是她不以此为敛财手段,亲戚们也是会送礼来的,怎么回礼怎么跟亲戚们说都要提前定好。

    海棠想起老额娘来,就说:“我不想过了,你们看着安排吧。”

    弘阳就去安排这事儿,对外一律不收礼,也不回礼,宗亲送礼会收一部分,统一安排回礼,不宴请,毕竟家里有孝。

    大家都理解,生日这天海棠再去寿皇殿给乌雅氏族棺木磕头。

    随着乌雅氏去世,她觉得她的人生任务完成了,送走了父母养大了儿女,此时就是离开这世间也没什么牵挂了。

    这就是她说的,她的人生断了来处,仅剩归处。

    九月底天气已经开始转凉,秋雨说下就下,海棠今年的身体虚,很快就病倒了,得了两天假在家里养病。

    在一堆白事里其实也有喜事发生,十七阿哥的儿子这两天要过满月,其实孩子早几个月就出生了,只是十七福晋一直不好,孩子的身体也差,一开始是说十七福晋坐双月子,后来又要给孩子看病,加上遇到了国丧,折腾来折腾去,折腾到十月才给孩子办满月。

    请柬送到了海棠家里,海棠想了想没有去,一来是她这会实在没力气出门,二来是她的心情到现在都好不起来,就让月娥带着永琦过去。

    下午永璀和永璨兄弟两个先放学,他们就在家里读书,有先生来教他们。给海棠请安后回去写作业了。等了一回尚书房放学,百寿和安康回来,海棠和扎拉丰阿的院子里才有了些欢快的气氛。

    安康从外面跳过门槛进来,进门就大喊:“祖母,您在哪儿?求您件事。”

    海棠的院子里早早地就烧了炕,她这个时候躺在炕上看书,听见了呼喊把书放到一边儿跟扎拉丰阿说:“这魔星回来了。”

    扎拉丰阿笑了起来,转身往后看去,就看到安康冲了进来,高兴地喊着:“谢天谢地你们没出去,祖母,求您个事儿呗。”

    海棠问:“什么事儿?”

    “我姑姑不是带人去欧罗巴吗?我也想去。我今儿跟导大伯提这事儿,他说让我回来和家里商量。我额娘肯定不同意,但是只要您发话了,她和我阿玛就不会说什么了。”

    海棠问她:“你真的想去?”

    安康使劲点头,“想去。”

    “行啊,这事儿我回头跟你阿玛说。”

    安康高兴地上前抱住海棠:“祖母你真好!”

    海棠被她勒得喘不过气来,就说:“开松手。”

    没一会弘阳和月娥带着永琦回来了。胖墩墩的永琦跑着进来,一进院子就喊:“祖母,玛法,我回来啦。”

    跑进屋子看到哥哥姐姐也在,高兴地跑去亲热地拉着哥哥姐姐的手。百寿把他抱着放在炕上,永琦的小嘴开始喋喋不休:“十七舅爷家的小叔叔好瘦啊,一点都不胖,大家都说他白胖白胖,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我刚想说不胖,额娘捂着我的嘴不让说。”

    月娥和弘阳进来,月娥对着他瞪了一眼,永琦立即躲进扎拉丰阿的怀里,他搂着扎拉丰阿的脖子说:“玛法我今儿学会了一首词,我给你背啊!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无拘无束无碍。

    青史几番春梦,黄泉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说完星星眼看着扎拉丰阿,扎拉丰阿立即夸他:“背得真好。”

    他又看着海棠,海棠也夸他:“真厉害,这首词祖母都不会,这是什么意思啊?”

    永琦来劲了:“我给你讲啊!”

    弘阳松口气,不枉费他教小儿子了三五日才把这首词背下来且解释得通顺,如果真的能劝说额娘重新开怀就更好了。

    第789章 观壁画

    年幼的小孙子童言童语博得满堂彩,吃过饭海棠留弘阳夫妻说话,就把安康想出洋的想法提了。

    月娥尽管不赞成,但是也知道家里自己说话没分量,看丈夫同意就没再多说。心里安慰自己,好歹就是一年,会很快回来的。

    晚上月娥翻来覆去睡不着,小姑子莹莹的人生大事已经是家里一个不容忽视的大问题,最起码她是这样觉得的,毕竟太皇太后去世的时都心心念念让莹莹早点成婚。

    考虑到婆婆养女孩似乎都没往成家这方面想过,她就担心起安康来。就和弘阳悄悄地说:“要不然咱们早早地给安康相看,怎么样?”

    弘阳皱眉,隐隐有些发怒:“这还是热孝里呢,祖母刚过世。”

    “也是不是现在啊,我意思是过了年或者后年,总不能不管不顾啊,这事儿早办比晚办好。”

    弘阳听了也想起妹妹来,他对妹妹不嫁人也没别的想法,对安康将来的婚配也没到那种逼着孩子必须嫁出去的份上。弘阳的想法是遇到了合适的就成亲,遇不到就算了。

    但是听了妻子的话之后想法就是提前找,有合适的看看他们相处,如果相处得好了就成婚,相处不下去就算了,结婚这种事情还是要让孩子开心。

    他最担心的是孩子想成婚了,结果那个男人有家室,平白有了这种遗憾就不好了。

    他在黑暗中含糊地说:“可以先看看。”

    月娥松口气。

    弘阳接着说:“这人必须人模狗样,还必须有学问,谈吐不能差了,品行高洁,为人志存高远,要不然太俗了让我女儿难为情。还要明白进退,更要紧的是和孩子能快乐地相处下去,要不然最后日子磨得成了一对怨侣也不好。”

    他说的也仅仅是一部分,考虑到门当户对,这样的人少之又少。光是第一条“人模狗样”就不好选,毕竟各花入各眼,人家精心养育的玉树少年郎可能到了他眼里跟那臭椿树一样,别说看了,闻到味儿都想走远点。听见丈夫说了一堆,月娥反而兴致勃勃,颇有种明天就开始给女儿瞧瞧相看的架势。

    次日海棠一早去圆明园,她和弘晖接下来磋商的事情是教育!

    教育这一项也是明天莹莹带人去欧罗巴重点关注的。因为根据一些和德意志有接触的商队反馈来看,德意志范围内渐渐有规范教育的苗头,从一开始只有贵族和教职能读书渐渐变成了全民读书,而且德意志的小朝廷似乎乐见其成,在里面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率先在本国推行强制教育这也为日后德意志的崛起打下了坚实基础。

    教育这项大业对朝廷乃至于整个民族的影响弘晖知道得清清楚楚。先不提历史上世家对教育的垄断随着科举制的出现而土崩瓦解成了世家落魄的原因之一,单说自从进关后八旗对读书的渴望以及因为读书导致这几十年来的满官数量的提升这一点,就为朝廷提供了大量的官吏。当然后果就是满人几乎整体汉化。

    所以教育很重要,重要到弘晖看不惯科举也不能取消它,甚至不能主动打压,就是不提倡而已,这种不提倡已经让很多读书人怨声载道。目前国内出现的双轨制,新学和八股文并列,就这种局面让弘晖至今很头疼。

    他就说:“去外面看看挺好的,看看人家是怎么选拔官吏的,再看看人家是怎么治理国家的。”

    自从去年雍正去世,弘晖这皇帝才当了一年多一点,他自己感觉变老了很多。当一个人有了一点成就之后,就免不了要和人比,有的时候是和同龄人比或者是和同行比,有的时候是和父祖比。弘晖虽然还没有开始和秦皇汉武唐宗明祖相比,但是免不了时不时地拿自己和康熙雍正比。

    除了天天拿命上班的雍正之外,康熙的日子过得真是美滋滋。毕竟人家一年四季都在旅游,常常不着家,就算是在家也不会天天有大朝会,就这样,人家还算是比较勤奋的皇帝了。如果再往前比一比,比比人家明朝二十八年不上朝的皇帝,弘晖更觉得自己父子简直就是牛马。

    这让他不禁发问:怎么人家做皇帝那么轻松,朕做皇帝这么累呢?

    海棠说:“大概是地方大,人多是非就多,生出的事情就多”。

    弘晖的心情就瞬间变得十分美好,别的不说,就论控制的疆土,他还是觉得自己能在史书上挺一挺腰杆子的。

    但是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新的折子又送来了,弘晖只能继续批复。

    时间进入十月底,海棠出了京城,往泰陵的方向去,目的是为验收乌雅氏的皇后陵墓。如果不出问题的话,下个月就要将乌雅氏送进地宫。

    这个差事还是海棠特意争取来的,他一直觉得自己没能见到额娘一面已经是有了巨大的亏欠,所以日常总是在老额娘的事情上尽力弥补。

    说是皇后陵在泰陵附近,中间的距离并不短,隔着三十多里地,也算是遥相呼应。海棠他们一行人要先路过泰陵,海棠打算先去泰陵一趟。来的时候就已经带了祭品,所以海棠让人把祭品摆上,跪在蒲团上给四哥的画像烧纸。

    海棠一边烧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过几日就送额娘,额娘下葬之后就要升神位,礼部那边已经商量出来了,额娘的排位在前面三位皇后之后。家里人都不反对,毕竟汗阿玛生前她不是皇后,额娘以前自己就说过是沾了四哥的光才有个皇后的尊号。日后你经常和她说说话就行了,如果真的有在天之灵,请四哥保佑额娘的大事办理得顺顺当当,风调雨顺。”

    海棠祭祀后又坐车赶路到了皇后陵,刚下车之后就有工部官员来接,从海棠的角度来看,外观建造得高大威严,看上去并不像什么粗制滥造的建筑。

    “走,进去瞧一瞧。”

    进大门后还不明显,可是走了一段再去看,却发现这些建筑风格相当活泼,而且中洋结合,很有时代特点。与那种庄严肃穆甚至带了一些阴森气氛的建筑不同,这里的建筑大到雕梁画栋小到巴掌大的砖雕,上面都是花卉图案,花卉当中又隐藏着很多小动物,给人一种温暖和煦的感觉,走在这里面有一种淡定从容。

    就建筑风格来说海棠很满意,就艺术价值来看,能在这么短的工期里呈现出这样的效果,已经是非常难得。

    她一路走来连连点头,觉得地面上的建筑都挺不错,甚至觉得自己的坟墓修成这个样子也挺好的,可惜早就修好了,就那三间房子做地面建筑,就是有再多的心思也出不来这样的效果。

    “不错,地面上的看着都不错,结实吗?京城这边地震多,这些房子是要抗震的呀。”

    “您放心户部工部都已经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户部是出钱的那一方,他们检查更多是查账。而工部是承建方,虽然既当选手又当裁判,让人有些不放心,但是就目前而言,工部的质量把控还是相当可以的,在修陵这件事上工部可从来没捅过娄子。

    随后一群人进入地宫,站在地宫的入口,给海棠的感觉是阴森森的,她对这种地方很排斥。旁边有人提着灯笼先下去,随后大家沿着缓坡进入了地宫。

    一进门就是一尊巨大的菩萨雕像,这菩萨雕刻的衣带当风十分传神。纵然是海棠不相信这些,看了之后仍然是有片刻失神,生出敬畏来。

    菩萨像两边是可以过人的,绕过去之后就是一道走廊,走廊两边都是壁龛。

    工部官员说:“这些壁龛里面有的是点长明灯用的,有的是放一些太皇太后生前的爱物。您往前面走,左边和右边都是耳室,用来放陪葬品,主墓室就在走廊尽头。”

    主墓室修建得十分豪华,上面有大片大片的壁画,因为是刚绘制上去没多久,看着还很新,颜色搭配很舒服但是也足够有冲击力。

    官员开始讲到时候梓宫入主墓室该怎么摆放,海棠这时候被墙上的一幅壁画吸引了。

    这算是一张全家福,中年乌雅氏坐在中间,左边有个年轻的桂枝坐在椅子上陪着,右边则是一张空椅子,她们身后是四个人,分别是穿明黄的雍正,穿常服的老六阿哥和十四阿哥,以及现在空椅背后穿男装的海棠。

    画中所有人都微笑着,不会因为雍正是皇帝就处在画中间。这场景显得日常又温馨,各处都充满了细节,海棠的手就搭在空椅子的椅背上,被袖子挡住了的珠串都能在上面隐约地呈现出来。

    很明显,这张空椅子不属于康熙,是留给夭折的另一人,这壁画上出现的是母亲和孩子。

    海棠忍不住泪流满面,这肯定是额娘要求的,她如果不要求,怎么会有这幅壁画?

    海棠当时就痛哭出声,太难受了。

    第790章 盼未来

    乌雅氏被下葬的前后几天都是大晴天,天气很好,之前也没下雪,虽然冷,但是白天暖暖的太阳照在身上觉得很舒服。

    乌雅氏的葬礼规模低于康熙和雍正,但是全家人都去了,海棠跟着进入了地宫,看着棺椁被放在主墓室的正中,听着里面礼部官员的祝祷词和外面鞭炮、哭声,她再看看那幅温馨的壁画,对正中的乌雅氏棺椁笑了笑:额娘,安息吧!

    这一世就这么过去了,这一辈子有福气不假,可也有很多苦楚,如今往事随风,一切都过去了。

    随后老六阿哥带着弟弟妹妹在棺椁旁再次叩头,大家缓缓退出去,在鞭炮声中断龙石落下,堵住了陵墓入口,随后水泥开始浇筑入口,把整个陵墓彻底封死。

    到了这一步葬礼算是结束了,今天在这里住一晚上明日回城。因为这里住不下那么多人,有一部分人去了几十里外的泰陵附近居住。

    提前回来的莹莹就在晚上陪着海棠。

    海棠担心莹莹明年走的时候不放心自己,就跟她说:“放心吧,我从这件事里面走出来了。人都有死去的那天,经历得多了年纪也大了也就看开了。”

    她这番表现在莹莹看来还是没从悲伤里走出来。莹莹自己也很伤心,她和弘阳都是小时候跟着祖母长大的,弘阳还好,经常被康熙叫去带在身边。她就一直跟着祖母,童年的印象大部分都和祖母相关。但是莹莹知道如何调节,那就是忙,忙得昏天暗地什么都不会想起来了。

    她也没和海棠讨论是不是真的从祖母去世这件事里面走出来了,而是讨论起来明年去欧罗巴的事情。

    根据最新技术,坐蒸汽机船去欧洲需要二十天左右,往返就需要一个半月。在欧洲土地上的时间大概是十个月。这十个月里面要做的事情有很多,特别是最近法兰西在金融方面大胆创新,她想去见识一下。

    两人说起这个,海棠就说“你要知道欧罗巴和这里是不一样的,那边的贵族日渐没落,新兴的工厂主和商人在逐渐争夺大权,但是在这里不一样,这里永远是大一统朝廷,无论再过多少年,士都要压在商之上。不可能让巨贾大商登高堂,除非这个巨贾大商手里握着的是户部的资产,每一分挣到的钱有大半进入了国库,否则必然死得惨烈。这是这么多年来的实情,而欧罗巴的世俗权利一直被压制,以前是被教权压制,以后就是被钱压制,谁有钱谁说了算,不奇怪。所以去看看可以,剥丝抽茧学一两招也可以,再多就不符合国情了。”

    不是不能学炒股,这玩意一旦放开国内脆弱的金融业瞬间被玩坏。

    讲到这里海棠觉得有必要给百岁他们先分析一下国内和国外的区别。虽然百岁他们这半年来恶补外国史,海棠觉得还是有必要把自己以前对那些欧罗巴诸国的看法判断跟他们掰开揉碎了讲。

    送葬回来后海棠开始忙了起来,因为十一月底各处衙门都进入到了年终总结的阶段。吏部开始忙着考核,刑部忙着复审,户部忙着盘账,工部忙着算账,除了礼部外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礼部瞬间觉得被排挤了,大家都每日行色匆匆地忙来忙去,怎么自家就没什么可忙的?

    他们盘算了一下,往年他们的重头戏是教化百姓,怎么算教化百姓呢?就是申请贞节牌坊,什么寡妇守节,什么拒奸殒命,这些都是值得表扬的,报给皇帝知道后让地方官府建造牌坊就行了。这事儿从明朝到前几年都是这么操作的,做起来轻车熟路,民间认可率高,算是很轻松的差事,年底大家碰头也不算吃白饭,毕竟每年都审批几处贞节牌坊。

    这种事雍正也就是厌恶,还没掀桌。轮到弘晖当家,弘晖直接指着鼻子骂了一通,不仅再不给牌坊,还鼓励改嫁,要是宣扬碰到有人侵犯,命是要紧的,事后朝廷支持追诉。另外要求放脚,现在户部收小脚罚金都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原因很简单,大户人家有钱不在意这几张宝钞。

    但是也不是没一点变化,制鞋行业在变化,民间用机器以半手工辅助的做鞋工坊比比皆是,价钱也公道。其中京城权贵投资和大商帮投资的工坊更是有皮鞋雨靴等高端鞋子。现如今有了标准鞋码,男鞋坤鞋店已经开了起来,其中皮鞋大部分都是羊皮,柔软透气,让蒙古的羊群再次涨价,带来的后果就是蒙古各部落拼命养羊,这让户部一些官员担心草原了,如果羊把草根吃了,日后草原就会秃得一片一片的。

    纺织行业的女工已经买上了各种各样的坤鞋,背上了各种各样的包袋,甚至蕾丝这种在很多人看来死贵没用的东西也有女孩子愿意买一尺来镶在袖口领口当装饰。

    这样一来,新派的女孩子越来越多,在商业和轻工业发达的地方已经成群结队地出现。

    带来的问题就是刑部请求紧急给大清律关于成婚一节打补丁,民间的家庭模式已经在悄然变化。

    这些变化对于海棠来说不算什么,她最吃惊的是关于男女包袋的变化。

    因为这些东西很新潮,和上辈子用得差不多。如果非要说区别,那就是裁剪和花纹不同,这些包袋都很华丽,男包都有很多花纹和纹路。但是总体来说逃脱不了挎包双肩包等范畴。

    海棠他们家里,安康他们上学用的书袋都是皮质钉金钉,上面也都是各色花纹,装饰得繁华富丽既新潮又古色古香,这是专门定制的。在生活物资这一块月娥没有亏待那两个庶子,几个孩子的衣服用品差不多,个个光鲜。扎拉丰阿都说过这书袋装了书抡起来跟流星锤一样,重得他都提不起来。

    所以在日新月异中,礼部关起门来商量了很久,在十二阿哥的指点下给自己找了个差事——教育,毕竟教化天下是他们的职责,虽然在弘晖看来这些人在这差事上做得不称职,毕竟这么多年了,国子监一如既往地烂!

    但是这不影响礼部迅速出了折子,申请接管各种新学,海棠控制的那家未来工科圣地给造办处养了上万人才的书院也在接管范围内。

    说到底就一句话“职责所在!”

    弘晖对礼部的印象一直都不好,他的印象里,这群人就爱较真,恪守僵硬死板的礼,比如从秋季开始,催着弘晖秘密立储。这倒没什么,别说是一个国家了,就是一户大户人家也会先确定继承人是谁,甚至再看宗教,连佛家都有储佛未来佛,弘晖愿意秘密立储君,但是很反感被人催着立储君!

    他喜欢安排别人的差事,不想让人家安排他的差事。所以对礼部申请管理各处新学的事儿都没搭理,直接用起了拖字诀。

    就这样整个朝廷里面被鸡毛蒜皮的事儿充斥着,又夹杂了大量勾心斗角,加上外地的总督和一些重要官员年底进京述职拜年,整个京城热闹起来。

    在这样的气氛中,宗人府发生了一件事,被关押的弘晰死了。

    弘晖听到后觉得惊讶,因为他没下令弄死这位堂哥,最起码没打算现在弄死他。

    弘晖就问:“怎么死的?”

    宗人府回答是病死的,死者最后吐血而亡,见证的人很多,除了一些宗人府官员外,还有死者的几个儿子,大家都认可了病死这个结果。

    弘晖皱眉,吐血?当时他八叔,大名鼎鼎的八贤王也是吐血病死,也是在入了宗人府一年之后。

    关键是这时间也太短了,关进去一年半载就死了让大家怎么想,虽然弘晖不在意人家的想法,可是大过年的闹出这件事也真的令人闹心。

    弘晖就笑了一声:“既然大家都说是病死的,病死就病死吧,他乃是我们这辈兄弟中的第一人,也是昔日圣祖的爱孙,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请嫂子和理亲王操办丧事吧。”

    弘皙的尸体能离开宗人府,但是别人不能离开,他的儿子要在大牢里给他披麻戴孝。

    在这种时候,老三阿哥家的人去了老六阿哥家跑关系,想把老三阿哥的嫡长子弘晟给运作出来。毕竟弘晟也不年轻了,老三阿哥去世了好几年,老三福晋风烛残年,很想和亲生儿子一起生活。

    理论上讲老三阿哥一家对弘晖的位置没什么影响,昔日夺嫡也早就远去,弘晖略微心软就会放弘晟出来,但是弘晖没有。

    虽然大家是兄弟,可是当初那真是奔着成王败寇去的,弘晖觉得昔日皇父不追究他家其他人已经是网开一面,不可能把弘晟放出来,他不是受连累入狱,而是他本就是老三阿哥的同伙,甚至是占据主导的人,就老三阿哥那糊涂性子,没亲儿子怂恿很难在雍正继位几年后还想着夺嫡。同理,也不会放弘历出来,最起码最近十年是不会放他出来。

    至于十年之后,再说吧。

    关注着这件事的还有富察氏,毕竟弘皙都死了,和他有牵扯的弘历该怎么办也应该有个说法,后来听说弘历这次没机会出来,她表现得很伤心,但是心里松口气。

    家里的女人差不多都是这状态,但是家里的孩子们则是表现得很难受。宫里的钮祜禄氏更是难受,她为了儿子没少去求那拉氏,那拉氏也无法决定外面的事儿,更何况弘皙作乱是铁案,弘历和这事扯上关系那拉氏也很生气,她自认为对待钮祜禄母子很客气,也很尽心,没想到弘晖都登基了,弘历还不肯消停。

    所以钮祜禄氏哪怕是送衣服进去那拉氏都不肯帮忙说情,宗人府虽然环境简陋,但是该有的也有,衣服火盆饭菜都不缺,冻不着弘历。

    在这种一堆破事中,新年来到。

    对于海棠来说,过去的两年都不是好年份。就盼着明年有高兴的事儿,她跟着去祭祀祖宗的时候,看着四周墙壁悬挂的画像,心里多少是充满了期盼的。

    期盼着明年风调雨顺。

    她心里想着:如果能许愿,许愿扎拉丰阿死在自己后面,这样自己就不会难受了。

    第791章 壁上观

    新的一年进宫朝贺海棠没了回家的感觉。

    当初她年纪小的是,别人在宫门外等着,她只需要卡着时间冲到前面插队就可以了。朝贺完毕大家还要走,她直接跑后宫跟着吃吃喝喝,在自家家里怎么方便怎么来。

    后来哥哥和老额娘还在,大早上一早出门儿贺喜完毕跑到慈宁宫里面躺下,吃的喝的都有,还有人嘘寒问暖,日子过得也自在。

    现在就真的是过客了,早上贺喜完毕,又随宗亲去拜见那拉氏,看着秀琳姐妹和费莫氏妯娌,心里真的是升腾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惆怅。

    一代新人换旧人,被替代的滋味她受到了。从那拉氏这里辞别出来,海棠直接回了王府,因为今年太后去世,京城各处王府都显得冷冷清清,海棠家里也是如此。

    尽管各个王府都刻意低调,但是外面来拜年的人还是络绎不绝,海棠这种权倾朝野的人物自然家里的门槛夸张地说法就是要被人踩烂了。

    海棠早不见外客,哪怕是昔日她门下的包衣和人口,也会在过年的时候来请安磕头,出面接待的一律是弘阳。弘阳忙得脚不沾地,一睁眼都是事儿,月娥也跟着一起奔波,越是这种时候月娥越是精神饱满,毕竟出门代表着王府,自然是天天红光满面。

    对这嫂子,莹莹可太了解了,人不是坏人,就是想把持王府显摆她是王府的女主人,仅此而已,所以也不出风头,出门让嫂子顶在前面,她喜欢长袖善舞博得一个满堂彩,莹莹就乐意躲在后面享受一份清闲。

    初一晚上,全家人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饺子,初二就是出家女回娘家的日子。月娥催着自己的三个亲生孩子赶紧换衣服,又对着小儿子教了几遍吉祥话,撵着弘阳赶紧收拾,早早地带着一家人回娘家去了。

    等他们五口离开,家里那种鸡飞狗跳的氛围瞬间消散,恢复到了安静的状态。

    扎拉丰阿就和海棠说:“家里太安静了。”

    海棠翻了一页书问道:“清静不好吗?”

    “这也清静过头了,要是莹莹成婚了这会也带着姑爷和孩子回家,正热闹呢。”

    海棠冷哼一声:“是挺热闹的,小孩子哇哇哭,还尿湿了你家的炕。你闺女眼睛不离小东西,你说话的时候她敷衍了几句,你就会发现你这老东西在你闺女眼里比不上那小东西,你千娇百贵养大的闺女就成了个老妈子,为了你的姑爷和外孙忙前忙后,这一忙就是十几年甚至一辈子。”

    “格格,您这就是抬杠啊!说不定会幸福美满呢。”

    海棠看他一眼:“你觉得咱们这日子幸福美满吗?”

    “自然是幸福美满的,格格对奴才好,奴才也念着格格。”

    “对啊,咱们这日子过成这样足够好了,但是在汗阿玛眼里就是看不上你。”

    “他老人家谁都看不上。”别看对呜而衮和策凌这两个女婿高看一眼,那是因为这两人是有事儿真上,与其说高看女婿一眼,不如说是因为他们是肯出力的蒙古王公才高看一眼。

    “莹莹真成亲了,你看女婿的眼神就跟汗阿玛看你一样,都是没出息的人啊!”

    “您这就是过于较真了,”扎拉丰阿刚说完看到有太监小跑着来了,就说:“侄女来给您磕头了。”

    每年老六阿哥家和十四阿哥家的女孩都会早早地来,到了下午其他兄弟家里出家的女孩也会来拜年,今天来不了的初三这天也会来,所以过年海棠是要见不少亲戚的。

    这么早,必然是老六阿哥家的两个女孩,果然是她们带着孩子来了,海棠立即把书放下,让人准备压岁钱,又把永璀永璨叫出来拜见姑姑。

    这姐妹两个也就是略坐了坐,还要去隔壁十一阿哥家里,所以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

    趁着这会没亲戚,海棠就问两个在眼前的孙子:“有多少压岁钱了?”

    永璀回答说:“到现在收了大概五千两的宝钞。”

    “嗯,不少了。外边多少人家一年都赚不到这么多钱呢?别说是五千,就是一年五百两的人家也少见。所以你们有规划吗?这钱怎么花?”

    哥俩摇摇头,永璨说:“我们每年的压岁钱都是交给我们额娘收着。”

    海棠点头:“以前的也就算了,今年的压岁钱你们算好了,除了宝钞之外,金银玉器这些都算上,在过了正月十五之后分一下,看看该怎么花,你们也不小了,该学着如何打理你们的银钱,学会了将来才好养家啊!”

    哥俩答应了一声是。

    海棠说:“昨天也就算了,今年这是第二天,你们去弄个账本,记录一下收支,每天晚上睡觉前看看账本,看哪些钱是该花的,哪些是不该花的,要养成习惯,不可大手大脚。”

    两人答应了一声退下后,海棠对扎拉丰阿说:“你与其操心点儿不会发生的事儿,不如先把眼前这两个孙子教好。不能让他们将来一把年纪了还要拄着拐杖来找侄儿侄孙讨生活。”教养教养,要把教和养的职责尽到了才行啊!

    扎拉丰阿点头:“格格说得是啊!也该对两个孩子上心了,不说别的,能养活一家人,能领个差事,能不求人过一辈子就是有大本事。”

    天快黑了弘阳他们五口人才从佟家回来,安康和百寿把佟家给永璀永璨的压岁钱拿出来,法理上讲,这两个庶子的外祖家就是佟家,所以佟家人也过年过节以及他们生日该有的礼物一样不落,佟家人有事儿他们以外孙的身份上门,大家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相处着。所以过年的压岁钱和新衣服新鞋子都有他们的份儿。

    哥俩也把刚才姑姑们留的压岁钱拿出来给他们。海棠的侄女们不会因为几个孩子不在家就不给压岁钱,都是足额足份。因为有压岁钱有礼物,几个孩子欢欢喜喜地凑在一起看。

    一转眼新年过去,也到了启程的时候。这次坐船到尼罗河下游,全体下船穿过开罗进入地中海,进出口商行的庞大船队和伪装成商人的水军就在地中海的港口等着他们。

    埃及已经奥斯曼帝国的一个行省,所以从这里路过交了一大笔买路钱,这也是看在老九阿哥的面子上。当初老九阿哥也是靠大撒币结交了很多人。早在半年前理藩院就和奥斯曼帝国互相拉扯,奥斯曼帝国要求过境的人数不能超过五千。理藩院担心这群蛮人会突然翻脸扣押队伍,死活不答应。所以途经埃及是有风险的。所以要在地中海和红海各停泊一支船队,预备着出事后有所应对。

    只要进入地中海,前面就是意大利,等于进入了欧罗巴的地界了。

    很多人反对这条线路,太冒险了,不如直接走好望角,虽然绕得远但是更保险一些。毕竟这次队伍里有百岁,百岁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

    经过理藩院和进出口商行再三评估,觉得危险程度不大,所以最后还是决定从埃及穿过,能节省很多时间。

    这次不会对外宣布让百岁一起去,百岁的身份是莹莹的随从。就如昔日的北方的彼得大帝一样乔装游历欧洲,他也会乔装亲眼看看外面的世界。

    选了个黄道吉日,庞大的舰队从津门港口出海张帆南下,看着船队渐渐消失不见,说不担心是假的,还是盼着他们早点回来。

    然而百岁离开后,朝廷里面开始冒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有人希望二阿哥永琨“出阁”。

    一般提起来出阁都是女子出嫁的意思,但是在皇家一提起出阁,所有人都要提起精神。出阁意味着皇帝或者皇子在法理上拥有了参与朝政的权力,有自己的僚属,要搬到宫外去住开始编制自己的羽翼了。

    在唐宋时候皇子出阁是件很慎重的事情,出阁这件事会引起皇权内部巨大的争夺。

    自从满人入关,最近用过出阁这个词儿的废太子胤礽,在明朝时候能用出阁读书这个词儿的也基本是太子。

    所以在有人上折子请弘晖批准永琨出阁的那一刻,整个朝廷都炸锅了!

    一下子很多人都参与进去,有赞成的,有反对的。

    赞成的理由说不出口,那就是:万一大阿哥死在外面了呢?诸位皇子都是嫡出,二阿哥怎么就不能提前出阁?

    反对的人理由很简单:有秘密立储还提什么出阁?我们只认正大光明匾额后面的圣旨!

    出阁那是以前的规矩了,世宗宪皇帝定了新规矩,日后皇位更迭靠的是秘密立储。除了当今是嫡长子几位,纵观满人开国到如今,有几个是正常上位的,所以出阁那套就不该讲!

    朝廷为这事儿吵得纷纷攘攘,后宫也听说了。费莫氏从这一点小风波里窥见了大风浪,哭得眼睛都肿了。

    那拉氏安慰她:“你哭什么,这就是小事儿。”

    费莫氏带着哭腔问:“这还是小事?”

    那拉氏点头:“你年纪小,不知道当初康熙朝的时候他们老兄弟斗得那个模样,这场面放在当年真不是个事儿。”

    连那拉氏这种后宫妇人都能点评一句:办事太急了些。

    费莫氏这下欲哭无泪,连平时笨笨的婆婆都看出来了,这下可怎么办啊!

    外面老九阿哥拄着拐杖和老十阿哥下象棋,也忍不住对这事儿说了几句:“小崽子就是嫩,也不看看他阿玛这身子骨壮得跟一头牛一样,现在就开始闹,都说出头的椽子先烂,等着看他的下场吧。”

    十阿哥盯着棋盘说:“这小子没学到他玛法一成功力,老四当年一直装到最后,看那纹风不动的劲儿,连老爷子都被他骗了,还想着让他当个贤王辅佐老二。说到底这群小东西太嫩了,他的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当年咱们这年纪早就开始勾心斗角了。”

    老九阿哥拄着拐杖看着远处,想了一会说:“那是咱们阿玛孩子多,顾不得咱们,有父母照看的孩子长得慢。老爷子一面嫌弃咱们长得快,一面又不好好教,光想着读书好就行了,人这一辈子不只是读书这一件事啊!他教了怎么读书骑射,怎么办事,怎么笼络人心,就是没教怎么过一辈子。”

    老十阿哥想了想,觉得这事儿也不能怪老爷子,他自己八岁没了爹,也没人教他啊!就说说:“都过去了,何必放在心上,毕竟你我都一把年纪了,难道这时候能跑到景陵和老爷子再絮叨几句?

    不如看老四家的笑话吧,这次是真的作壁上观,还不用担心被牵连,机会难得啊!”

    老九阿哥转身拿起棋子落在楚河汉界边上:“跳马!我把马蹲在这里,就等着吃你的卒子了。咱们自然不用担心被牵连,我担心胖丫头,怕她被牵扯进去,风光了一辈子要是落个晚节不保,那真是可惜了。”

    第792章 黄粱梦

    请二阿哥出阁这件事在郎惠园也被提了起来。

    弘阳晚上回家,月娥就追着他说这件事儿:“这件事在外边吵吵嚷嚷,已经成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情了。咱们家又没办法隔岸观火,最要紧的是现在很多人看着额娘的反应。”

    弘阳冷哼一声:“额娘该有什么反应?这事儿和额娘没一点关系。说难听的,皇位传承与咱们家何干?”

    “话是这么说,额娘的分量谁不知道?在朝廷里面那真的是举重若轻,今儿我出去就有几个婶子嫂子悄悄地向我打听,被我糊弄过去了,然而咱们家总要出门过日子的,不能一直这么敷衍了事。这件事该怎么说该怎么做爷也该提前跟我说。”

    “自然是两不沾。”

    “你想两不沾,可是咱们能脱得开身吗?”月娥从他手里接了衣服搭在了屏风上,就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件事由不得咱们不沾。”

    这时候永琦跑进来,手里举着一支迎春:“额娘,花花,快看花花。”

    月娥只能把这问题抛下,转头哄小儿子。

    弘阳从后面转出来,已经换了一身舒适的衣服,看着母子两个抱在一起看迎春花,一副温馨的样子。

    他在榻上坐下,门外侍女送茶进来,他喝了几口,看到月娥把小儿子放下,小儿子腿脚利索地噔噔噔跑了出去。

    弘阳说:“国家国家,对于大哥来说,国既是家,家既是国。这件事儿怎么还真是不能参与,也要约束着下面儿不参与。”

    月娥也坐下,就问:“皇上那边是什么意思?是怎么想的?”

    弘阳皱眉:“你打听这个干什么?净打听些不该打听的。”虽然嘴上抱怨了一句,还是说了:“大哥的想法你换到自己身上就能想明白,你有两个儿子,你想让大儿子继承家业还是想让小儿子继承家业?”

    “这是什么话?我自然是盼着百寿继承咱们的家业,这孩子从小到大到如今都没什么错处,而且被当成少主培养这么多年了,没理由不让他继承家业。再说了,额娘和阿玛虽然很疼小孙子,可也仅仅是疼爱,没寄托什么期盼。”说到这里,她立即有所顿悟:“你的意思是说皇上心里面还是偏向大阿哥的?”

    “是这样没错,百岁生下来的时候玛法还在,对他寄予厚望,当初舅舅也是把他当继任者来养,大哥自不必说,三代帝王都看着他长大继承社稷,这是多大的福分啊!万一,我说说万一,万一这福分太大了撑不住怎么办?”

    这就是说万一百岁这个继承人遭遇了意外该怎么办?

    “或者说,咱们家孩子突然没了。当然,我是说万一,你觉得咱们小儿子怎么样?”

    让月娥来说,如果大儿子真的不幸离开了,那么小儿子当然是继承人。甚至如果小儿子也夭折了,她会转头立即支持安康,她绝不允许这庞大的家业落到两个庶子的手里。

    月娥迟疑地说:“爷您的意思?”

    “都说二阿哥操之过急,他这么急也能理解,毕竟机会只有这一次,他能动手颠倒乾坤的时间也只有这一年。

    如果这次出行百岁出事了,大哥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说真的,永瓒作为小儿子资质比老二老三都强,而且年纪小,这时候也好再教出一个合格的君主来,为什么非要选老二?

    如果百岁回来了,百岁都回来了,出去见识了一圈,眼界开阔,这是锦上添花的事儿,大哥自然不会换他,百岁的位置稳如磐石。二阿哥就更没机会了。”

    月娥点头:“说得也是。”

    随后眉头一皱:“他不会派人在路上对百岁下手吧?”

    弘阳说:“百岁身边有很多人呢,这次出门多少人的身家性命都在百岁身上。他别说出事了,就是头疼脑热,也要把周围的人吓得魂飞魄散。不会不小心的。”

    “那就好那就好,”月娥双手合十,念念有声,祈祷菩萨佛祖保佑自己的两个孩子,也保佑百岁。

    晚上费莫氏心急如焚地等来了弘晖,弘晖刚进门她迎上去欲言又止。

    弘晖笑着问:“这是怎么了?这张脸皱巴巴的,发愁呢?”

    “是啊!”她拉着弘晖:“永琨那边……”

    “找你撞木钟了?”

    “没有,就是我听说了之后坐立不安,您这里是个什么章程?”

    “章程?”弘晖进门,去盆架子边洗手,慢悠悠地说:“自然是几个月前咱们说过的,不管,让他们折腾去。”

    “可是……”费莫氏很纠结:“可是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件事闹起来风波有多大。”

    “现在知道了你能阻止得了吗?”

    费莫氏的脸上更难受了。

    弘晖就搂着她的肩膀:“管不了的事情就不要管,他们兄弟斗法,斗输了也不过是圈禁而已。放心,朕驾崩后这四个儿子总有一个会奉养你的。”

    这话说完费莫氏立即哭了:“我又不指望他们养,您在我跟着您,您不在咱们一起走,儿女都大了,我是一个都管不了。您这话说得也太冷硬了,都是儿子啊,怎么就不管呢。”

    说完她拉着弘晖的手说:“要不然您把老二叫进来骂一顿,说不定您骂了他这一顿他就再也不敢生出别的心思来。咱们做父母的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兄弟同室操戈。”

    “他们不是提线木偶,更不是傀儡。要是骂一顿能把事情给解决了何至于此,你别想那么多了,想要做皇帝,必要献祭一个人,谁输谁被献祭,逃不开躲不了。”

    费莫氏开始哭。

    弘晖叹口气走过去搂着她,妻者齐也,哪怕她有再多的毛病,总是结发夫妻,有事儿总要一起面对的。

    但是这件事儿对于海棠而言就不是事儿了,海棠要忙的事情有很多。每天各种事情纷繁复杂,多到让人挠头,谁还留意二阿哥的小心思。

    就连围观过老一辈斗法的扎拉丰阿说:“二阿哥身边都是些不中用的。”

    所谓的不中用就是边缘化的官员,压根没人能影响到弘晖,从康熙朝的经验来看,皇帝不同意的事儿,外面的大臣就是闹得再大也没用。

    这样忙忙碌碌地过了大半个月,外边儿关于“出阁”的争论一直都在,然而这些和海棠无关,忙了大半个月之后已经是二月中旬,虽然还处在春寒料峭之中,各处乍暖还寒,然而春天已经来到了身边,海棠也终于能在这样春光融融的日子里休息一天了。

    家里面最高兴的莫过于扎拉丰阿,提前几天就让人准备饭菜,把家里适合观景的地方提前打扫出来,又从仓库里面找了几张精美的座椅在适合观景的地方摆放起来,就等着海棠回家一起晒着春日的阳光放松地躺在座椅上聊一天了。

    海棠看他这样兴致勃勃,自然答应了他的邀请,早上吃过饭之后就和他一起在园子里面闲逛了起来。要说这园子逛了几十年,早就在各处看得熟得不能再熟了,然而两个人边逛边聊,对着路边某棵花一聊就是半个时辰,倒也轻松愉快。

    这样逛了半圈下来园子里面的园丁们陡然增加了很多差事,因为海棠觉得某些藤蔓长得不甚理想,就该修剪得规整一些。

    在海棠看来,树就该修成个圆球,圆圆的多可爱。他尤其不喜欢梅树,那些枝条弯弯曲曲,一点儿都不美!

    关于欣赏梅花树扎拉丰阿则是传统的老派观念,和海棠闲扯了半天。两人对于这样闲暇的日子都很满意,逛了半天的园子,高高兴兴地去河边的花丛里躺着休息。

    海棠坐下之后很放松地说:“这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日子过得真是畅快。”

    扎拉丰阿讲:“您这是偶尔闲下来了才有这样的想法,要是让你天天过这样的日子,早就不耐烦了。”

    “说得也是呀!说起来今天真安静,永琦那个闹腾的小子没跑来找咱们一起玩儿,这耳边真的清静。”

    “那是奴才续了半天好处,把人给送出去了,这会儿在六爷家呢。”

    海棠轻轻地笑了一声,远远地有侍女端着食盒进来,海棠走了半天觉得饿了,忍不住问:“中午吃什么?”

    扎拉丰阿讲:“吃些菌菇,味道都很鲜美,您尝尝。”

    吃饱喝足之后被暖洋洋的太阳一照,海棠就有一些犯困,恰巧这里还可以躺着休息,海棠就跟扎拉丰阿交代:“我最多睡一个时辰,到时候你喊我起来。”

    扎拉丰阿应了一声,坐在海棠身边给她盖上了毯子,看她睡着了。

    海棠做了一个梦,梦到先是坐汽车再换火车,再换地铁和公交,千里迢迢一路奔去就为了去雍和宫求个手串。

    等她回神的时候,已经处在熙熙攘攘的雍和宫了,旁边几个小姑娘在讲攻略。

    “我听说求的时候先背自己的身份,告诉里面的神仙别给错人了。这里的神仙只管结果不管过程的。只要是求财,无论是正财偏财还是邪门的财运都有。”

    海棠就不信这个,而且人多到让她觉得呼吸艰难,好不容易从里面挤出来,听见门口一个女孩说“一点儿都不灵!我明明求姻缘的,求了几次都不行。”

    海棠人不如在心里面笑起来:“求人不如求己!自己都对自己没信心,还埋怨菩萨不灵验”。

    出门后就听见有人喊:“出租出租,出租店面,旺铺出租!宠物店设备赠送,出租……”

    这地界为什么还有人用大喇叭到处喊?海棠反正整个人已经看了过去,双腿不受控制地走到了人家面前。

    “您的意思是说有店面出租以前是个宠物店上下两层,上面可以住人做仓库,下面是宠物店?”

    对方一直点头,还给出了一个很优惠的价格。

    唯一的要求是“要签十年!”

    签完合同海棠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这里和京城不一样?因为这里压根就不是京城,自己去的也不是雍和宫,而是“敕建无上大光明勇和宫”。

    勇和宫!压根不是雍和宫!

    合同已经签过了海棠就租下这家店,打算接着开宠物店!主营给猫猫狗狗洗澡,员工就她自己,她给店铺起了一个名字“盐宝之家”。

    头一天营业就来了一只阿拉斯加猪!!

    阿拉斯加多难洗呀,但是作为第一位小客人,海棠还是硬着头皮接了。

    没想到阿拉斯加的主人非常仗义,听说店主愿意洗阿拉斯加,瞬间呼朋唤友,没一会儿,这小小的店面蹲了五只阿拉斯加,等到把这些阿拉斯加猪们送走之后,已经是凌晨,海棠累得瘫在店里不想起来。

    虽然今天这一天的收入可观,但是这工作量也很艰巨啊!

    并且一天没吃饭,这一会儿又累又饿,她觉得开宠物店是自己这一辈子做的最最最最愚蠢的决定。

    把早就凉透的外卖打开,正掰着筷子准备吃的时候眼神一瞟发现前面来了一辆豪车。车在门口停下,海棠能透过玻璃门看到那豪车精致的车漆,车上下来了一个颇有花花公子派头的老男人。

    海棠心里面忍不住啧啧两声:别说这老花花公子看上去还挺不错的,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是这举手投足和皮囊都挺好的。

    至于为什么认定对方是个花花公子,自然是对方这派头这骚包的作风就不像是个正经人,谁家好人这么一把年纪还开跑车?

    她一边在心里面忍不住啧啧几声,一边用筷子搅拌着外卖。那老花花公子靠在豪车上往里看,姿势很随意,却也很贵气,海棠瞬间不淡定了。

    大半夜的,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也要洗狗?

    下一秒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因为靠在车门上的那老家伙是康熙!

    更炸裂的是车窗落下,从里面钻出一个狗头,那是盐宝!!!!

    海棠激动地扑向门口,带翻了座椅弄撒了外卖,她满不在乎,这一会儿满眼都是盐宝。

    她大喊“宝儿”,随后咣当一声撞在了玻璃门上,这一下撞得七荤八素,脑袋嗡嗡地响,再睁眼的时候就是在园子里。

    旁边扎拉丰阿心疼地说:“格格,你刚才突然撞到了椅子扶手,这动静挺大的,头疼不疼?”

    海棠这时候脑袋嗡嗡的,梦境快速消散,她就记得康熙和盐宝。忍不住说:“盐宝,盐宝来找我了。”

    扎拉丰阿很惊讶,然而海棠再使劲回忆已经回忆不起细节了。什么宠物店,什么豪车,都在他脑子里面快速消失,甚至连盐宝把脑袋从车里钻出来时候的可爱样子她都给忘得差不多了。

    海棠被扎拉丰阿扶着坐起来,浑身感觉是又累又饿,明明今天就逛了园子,也没干什么重体力活,刚才还吃了午饭,怎么有种能吃一头牛再拌几只羊的感觉?

    她跟扎拉丰阿说:“我有点饿,再吃一顿吧。”

    “啊?好啊。”愿意多吃就是一件好事,海棠现在太瘦了。

    在等着吃饭的时候海棠看着眼前的这条河,忍不住说:“好久没有给狗洗澡了,还挺怀念。”

    扎拉丰阿立即说:“这容易,奴才去抱一只狗来养?”

    海棠摇头:“何必这么麻烦,把小孙子接回来不就行了。”给狗狗洗澡和给孙子洗澡在海棠这里都是一样的,都少不了要折腾。

    果然把小孙子摁在澡盆里面给他搓了一回背之后海棠晚上睡得很好。到了次日,她彻底忘记了梦里的事情。

    日后的日子偶然间想起来也仅仅是一星半点,压根不知道所谓的勇和宫和自己的关系。

    可是在弘阳的书房,就有一份雍(勇)和宫的设计卷宗,这也就是海棠没去过儿子书房,所以才没看见。

    第793章 生疑心

    海棠发现这两天弘阳做事偷偷摸摸,偷感强到让人忽视不了。就问扎拉丰阿:“弘阳最近在干什么呢?”

    扎拉丰阿淡定地翻书:“不知道,回头奴才问问他。格格想吃苹果吗?”

    “不想,”海棠说完就赶着扎拉丰阿出去:“你今天没事做吗?怎么这几天天天坐在我书房?我这会儿还忙着呢。”

    扎拉丰阿笑起来:“您忙您的,奴才没说话又没碍您的事,您怎么就不让奴才坐这里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永琦的叫声:“祖母。”

    小孩子在撒娇,拖长了声音显得奶声奶气,海棠头疼揉脑袋,在家压根没法办公,有黏人的老公和时时刻刻找她一起玩儿的孙子,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她跟扎拉丰阿说:“去去去,去把小东西赶走,你也走!”

    看着她要生气了,扎拉丰阿就说:“这会儿该吃饭了,格格,吃完饭再接着忙吧。”

    外面永琦拍着门:“祖母,饿~”

    行吧,吃饭。

    吃完饭扎拉丰阿带着永琦在海棠书房前面玩儿,书房里面进进出出都是人,他稍微放松一些。

    兵部衙门的房顶在翻修,海棠只能回家办公,但是家里的氛围很不好,全家都在拉她的后腿,导致她的效率很低,办公像是在玩闹一样。

    海棠不知道的是,兵部衙门那高大的建筑每年检修,怎么可能出问题,可是真的有问题了,答案就是那房顶是弘晖让人动的手脚,漏雨落灰样样有,就是让海棠回家办公。

    这件事要从海棠休息那天算起,那天中午吃过饭,海棠躺在椅子上休息,旁边坐着扎拉丰阿。但是海棠睡了一会扎拉丰阿就发现海棠没呼吸了,他吓得手脚都是冰凉的,全身二魂六魄似乎丢了,呆了一下上前摇晃海棠,在混乱中想起当初他自己就是被力大的嬷嬷在胸口捶了二下就活的。就对着海棠的胸口捶了几下,没一点反应,就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海棠突然整个人震了一下,脑袋撞在了扶手上醒了。

    海棠似乎不知道这件事,扎拉丰阿当时不敢说,事后贴身衣服都湿透了,立即派人把弘阳叫回来。

    然而看着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父子两个只能商量着让太医来给海棠把脉检查。

    海棠没怀疑什么,因为她的身体只从过年到现在时不时地有太医登门。

    太医把脉后说是要改方子再加几味药就走了,海棠不当回事。

    但是弘阳和弘晖他们则是在听了太医的话后眉头紧皱。

    太医的诊断是“心痹”,这种疾病很容易致人猝死。没太好的治疗办法,只能喝药调理,最好每日喝参汤。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这种病会带来心绞痛,昏厥,心力衰竭。然而太医给了一个时间“一般出现这种病症,也就是只有五年到十年的命数了。”

    然后弘晖和弘阳为了要不要告诉海棠实情吵了一架。

    弘晖的意思是不说,只要积极治疗总会好的,如果告诉她了,她那口气一旦泄了只怕要糟。

    弘阳的意思是告诉她,她的身体状况她该知道。

    两人吵架后弘晖以势压人,警告弘阳不要说,然后派人弄坏了兵部衙门的屋顶,让海棠回家办公,减少她的工作量让她有时间休息,而且在家里有人照顾,心情也会愉悦一些。

    弘阳就除去各种找方子,四处打听有没有得这种病的人,加上太医说得笃定,还要催人赶勇和宫的进度,这都是瞒着海棠做的,所以才会让海棠觉得他偷感很重。

    晚上父子两个在前院对这一天海棠的状态嘀嘀咕咕了半天才一起回后院。

    吃完饭,海棠对弘阳说:“你留下,我有几句话问你。”

    弘阳快速回忆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觉得没露馅,乖巧地在海棠跟前坐下了。

    海棠问:“你最近偷偷摸摸都干什么了?”

    这事儿刚才父子两个说过了,弘阳立即说:“哪有偷摸,您看错了吧。谁在自家偷摸?”

    海棠看他反驳得如此义正词严,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她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在外面偷着养人了?你老实交代,别逼着我派你去查你的老底儿。”

    弘阳哭笑不得还带着生气:“在您眼里儿子是这样的人吗?现在是什么时候?国孝一层,家孝又一层,儿子能做这种事儿?再说了外边的女人长得还没儿子好看呢,我跟她们勾搭什么?”

    说完很生气。

    海棠觉得自己真的有些老糊涂了,立即说:“行行行,额娘冤枉你了。”

    弘阳这才转怒为喜,母慈子孝地说了一会话,弘阳才出去。

    看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了黑暗里,海棠默默无语。扎拉丰阿招呼海棠:“格格,夜深了,安置了吧。”

    海棠点头,心里想着:这小子肯定背着我做什么了。

    次日一早,她就秘密吩咐人去查弘阳,一上午就查了个清楚。

    最近半个月,弘阳忙碌的重点有二个:宝源钱庄,雍(永)和宫翻修,火器营。

    火器营和宝源钱庄自不必说,火器营那边虽然重要,到那时拆分已经到了末尾,各处开始扫尾。宝源钱庄更不用多说,弘阳就是个钱串子,他也乐在其中,更是他的本职差事,他上心是应该的。

    海棠听着外面扎拉丰阿和永琦玩闹的声音,问侍卫:“雍和宫和永和宫你们分不清吗?”

    侍卫说:“大家去打听了,一会儿说是雍和宫,一会儿说是永和宫。根据查出来的东西,大家觉得可能是雍和宫。世子爷去了西边的小清凉山,一处山坳里藏着庞大的石像,咱们的人看了一眼,都是佛像,建造得高大雄伟。听亲眼看到的兄弟们说,看着都觉得震撼人心。预备着这些似乎要建造一座规模宏大的寺庙,想到永和宫是东六宫之一,娘娘们住的地方,这些东西,不,佛祖和菩萨该是要住进潜邸的。”

    “是吗?”海棠气得想拍桌子!

    又建佛寺!

    这要花多少钱啊!怪不得弘阳偷偷摸摸,自己要是早知道绝不会同意他们把这件事办成了。

    越想越生气,恨不得把弘晖和弘阳都抽打一顿!奇观误国啊!

    她不仅心疼还肉疼!

    她问侍卫:“规模宏大?”

    侍卫回答:“岂止是宏大,看到的人说看的时候帽子都掉了,就这样才远远地看到了佛祖的下巴。”

    这侍卫回答的时候做出一个仰头的动作,脑袋一直往后仰,下巴和脖子几乎是被拉成一百八十度直线,帽子掉在地上都顾不得捡。

    海棠拍着桌子:“行了行了,我知道很高了。”你别表演了。

    这侍卫强调:“十层楼都不止呢,还有别的呢。”

    海棠说:“咱们悄悄地去看看。”

    她要亲眼看看这对兄弟是怎么在奢侈的道路上一路狂奔的。

    下午海棠对家里人说:“我去一趟十二妹妹家里,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永琦闹着去,海棠就吓唬她:“你姨祖母家的姐姐们最近在玩过家家,你去了就让你擦胭脂穿裙子当一回小格格。”

    穿裙子当小格格不是不行,关键是这对姐妹把人化得奇丑无比,引得大人发笑,所以永琦听了立即表示不去了。

    扎拉丰阿也想去,被海棠敷衍了,月娥要陪着去,海棠直接拉下脸,月娥立即表示不去了。

    扎拉丰阿对左右随从交代了很多,带足了药,嘱咐他们要留人在海棠身边,万万不可让她一人独处。

    海棠听得好笑,就说:“我身子骨哪有那么弱?”

    扎拉丰阿还不放心,等海棠出门后就立即换衣服,打算抄另外一条路去桂枝家附近的巷子里等着。

    实际上海棠并没有去桂枝家里,桂枝家在东边,海棠坐车直接去了西边的小清凉山,换成马匹上山。

    马匹在山道上走着,能听到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侍卫说:“快到了,他们在那边儿敲石头呢。”

    海棠骑着马随着山势上了一处平台,这个位置特别好,大概有一亩地能站在这处平台上俯视周围的山坳。

    紧接着就让他看到了令她头皮发麻的一幕。

    对面一排工匠浑身绑着绳子从山崖上垂下来,用榔头凿子在雕琢石像。这场景让她想起了几乎所有著名的石窟。这样一下子一下子地敲击,才有了精美绝伦的文物。

    问,是后世叹为观止的文物重要,还是此刻阻止他们重要?

    海棠的脑海里天人交战,一边的小人说:当然是石壁重要啊!这些东西能够流传后世,成为辉煌灿烂历史的一部分。而且这些工匠也能拿到工钱。

    另一边的小人说:除了能流传后世和给工匠们发一笔工钱之外,这些东西没一点儿用。不能吃不能喝不能带来财富,还会花很多钱,这些钱都是民脂民膏啊!凭什么用民脂民膏去建造无用的石壁呢?

    旁边的侍卫指着下方对她说:“您看,就是在这山坳里。”

    海棠低头,就看到了很多石像,规模庞大,制作精美,就她这种反对的人都觉得有种庄严震撼的美。

    海棠的心头升起悲哀:兴,百姓苦,亡,百姓更苦。

    第794章 自以为

    “朕没在这事上动用国库的钱啊!”

    弘晖解释完把一杯茶放在了海棠面前,趁着海棠低头喝茶的时候对着弘阳瞪了一眼:你怎么就露馅了呢?

    弘阳也很无奈,他现在在额娘跟前属于待罪之身,额娘都不搭理他,他也不知道怎么就露馅了。

    弘晖想试探海棠知道多少,海棠从没想过自己和这件事有关系,联想到四爷府变成了雍和宫忍不住叹息,以前她不懂,好好的府邸怎么就变成寺庙了,现在终于明白这里操作背后的算计。

    她把杯子放下后说:“你心里怎么想的我知道,就是用雍和宫凌驾在藏地所有的寺庙之上,号令所有的喇嘛僧侣,可是你们造的那玩意比皇宫都高,到时候怎么运到城里?拆了城门?然后一路把民居也给拆了?这到底谁凌驾谁啊?差不多就行了,这也太夸张了。”

    在为了一统的前提下,弘晖花内务府的钱造点奇观海棠也认了,告诉自己这钱花出去也是有价值的!她就是心里在不停地叹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民智。

    弘晖心里知道她也就知道了些皮毛,松口气,就说:“是,您说得有道理,只是……前期已经有几尊佛像出世,留他们在山里风吹日晒似乎也不妥,要不……”

    海棠就怕他们弄出些别的幺蛾子出来,就说:“就留在山里吧,以山为墙,幕天席地,派一些僧人去看守,就这么着吧。”

    弘晖连连点头,“听您的,原本想拆雍和宫,想想还是算了,这事儿从长计议。侄儿想着,就是控制边疆也有无数种办法,再想别的办法也是一样的。”

    说着又问:“您去下面看了吗?”

    海棠摇头:“他们都拦着我,说是下山容易上山辛苦,我也就没下去。”

    不仅是弘晖松口气,弘阳也松口气。都说龙门石窟的卢舍那大佛是照着武则天的面容雕刻的,不知道真假。但是下面一尊大佛面容也让人觉得格外眼熟慈祥。不见面挺好的,见了面才没法解释。

    在海棠看来这件事结束了,毕竟弘晖答应小规模翻修雍和宫。而且山里的工程也答应停了,内务府多加银子遣散工匠,山里的佛像就放着,就当是交学费了。

    根据弘晖在海棠跟前的一贯好印象,海棠觉得这事儿就真的完结了,所以她就开始聊点别的。

    “听说南边的雨水多?”

    “不仅雨水多,河道衙门连连告急,大运河江苏段有些淤堵,每年冲出来的泥沙都会淤积在常州城南,从前明开始,三五年就要清淤一次,这次河道衙门申请调拨银子,征发民夫去清淤。”

    一边站着的弘阳忍不住说:“那个地方年年清淤,年年拥堵,每年都拨了那么多钱,就跟个吞金兽一样。为什么不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海棠看了他一眼,刚才的事儿是翻篇了,但是在海棠心里,这儿子过的糊涂事儿还没翻篇呢。

    弘晖说:“有阳弟这样想法的人很多,所以这次朝廷里面争吵不休,但是朕打算让李卫去江苏疏浚河道,看看能不能找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李卫在浙江做巡抚的时候对于浙江段的治理卓有成效,雍正五年疏浚上塘河,雍正七年疏浚奉口河,所以朕打算派他去。”

    要不说李卫是雍正的宠臣,这是能干活的官。

    海棠点头:“这想法不错。”

    弘晖接着说:“除了江南运河之外,北方各处的河道也要修缮,朕已经让河道总督顾琮先查永定河,再查直隶各处水道,光是这些地方全部查看一遍也够顾琮忙半年的了。”

    顾琮是个做官争议很大的人,要银子要的丧心病狂,自从他开始做河道总督以来,户部对他恨得牙痒痒,因为他是真敢多要钱啊!但是这人治水也确实有一把刷子,所以无论是雍正还是弘晖对他每次要钱都是犹豫再三还是给了。

    这里面雍正很向着顾琮,以雍正此人重情的个性,对顾琮很亲近照顾,因为顾琮的祖父是顾八代,是雍正在尚书房的先生。

    聊了半天海棠看着外面的天黑了,就问:“兵部大堂修好了吗?不行我挪到别的地方办公也是一样的。不能再在家里了,家里的小孙子喜欢闹人,一上午不是闹着一起吃东西就是闹着一起玩儿,这年纪正是人嫌狗憎的时候。”

    弘阳和弘晖对视了一眼,弘晖说:“朕也关心这件事,还没修好,这样吧,您先来勤政殿几日,等修好了再回去。”他打算亲自盯着,如果出现意外,也能及时救助。

    海棠想了想觉得很妥当,就说:“行啊!”

    晚上回家,弘阳耷拉着脑袋跟着进门,刚进门就看到扎拉丰阿带着永琦在前院玩儿。

    永琦高兴地扑过来,抱着海棠开始撒娇,被弘阳给抱走了。

    扎拉丰阿就埋怨海棠:“格格想出门就直说,做什么骗人呀。奴才今天收拾整齐特意去公主家门前等着和您偶遇,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天都黑了才知道您原来没去公主家。”

    语气里面带着深深的埋怨。

    海棠笑着问:“你跑去和我偶遇?”这什么脑回路啊!

    怎么这人越老越黏人了呢!

    “我去妹妹家一趟,我都跟你说了她家的男人白天都不在家,你去了没人接待你,你还非要跟着去。还偶遇……你说你这招是跟谁学的?”

    “别管跟谁学的,奴才就是想跟着您一起走亲戚,怎么?觉得奴才丢人带不出门所以才不带吗?”

    这语气还是很冲,看上去让他白等了一下午的事儿彻底生气了。

    海棠就说:“行了行了,都过去了,走吧,回去吃饭。”

    扎拉丰阿就问:“您下午是去哪儿了?”

    “开始打听我行踪了?”海棠斜着眼神用开玩笑的神色看他:“你这是不守规矩了啊!”

    他傲娇的说:“奴才还不能问一声了?”

    “你儿子背着我干了一件事,我下午特意去看了看现场,十分生气,带着他进园子面圣去了。”

    “哦?”扎拉丰阿这下紧张了起来:“儿子办什么事儿了?居然闹到要带他进园子?”

    “他领了皇上的差事在造奇观呢,我今天去看了一眼,大受震撼。果然孩子长大了,什么事都不愿意跟父母说了,像这样的大事儿把我埋得死死的。对了,你有没有跟他一块儿瞒着我?”

    “哪有!奴才整日连门都不出,对外边的事情更是不打听不过问。您也别总说死字,这个字不吉利。”他就怕一语成谶。

    海棠理解,也是富贵人物越是留恋人间繁华,不愿意人生就此落幕,盼着长长久久,甚至贪心的还盼着子孙万世都有福气。

    她也没再说什么,一起进了后院。

    吃饭之后弘阳没有走,支支吾吾地一直坐着,海棠就问他:“这么晚了你还有事吗?没事就回去睡吧。”

    “额娘,今儿的事儿……您不骂儿子?”

    海棠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他:“下午那会儿确实很生气,想把你揪着骂一顿,但是回来这一路上我仔细想了想。你都这么大了,事情的对错你自己能判断得出来的。在有能力判断对错的前提下还是去做了,那是你想做。我早就跟你阿玛说过不要干涉你们的事情,你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是好是歹,你们做了之后自己承担。你们做过的事情将来是圈禁是杀头还是荣华富贵傍身,这些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我管不了以后,也不想管现在。”

    “可是……可是一旦儿子犯了错,您和妹妹还有阿玛你们都要受到牵连。”

    “是呀,明知道能株连全家你还去做,你觉得我能劝得住你吗?”

    弘阳看了看扎拉丰阿,扎拉丰阿对他摆摆手:“回去睡吧。”

    弘阳这才站起来告辞,出了父母的院子心事重重地回去了。

    扎拉丰阿就和海棠说:“到底是咱们儿子,你就该骂他几句。”

    “咱们能跟着他几年?他都这么大了,过两年安康或者是百寿都要成婚了,你也该给他断奶了。”

    这种断奶并非物理意义上的断奶,而是精神上的断奶。孩子已经成了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在他成年的时候就要放手,让他自己去外面扑腾,结果是好是歹是他自己的选择,不能把孩子当个提线木偶,更不应该打着为他好的旗号让他去做各种各样的事情。

    海棠也在反思今日,弘晖并非头一年执政,相反他从少年时期开始出入官场,他有自己成熟的见解,性格当中也没有好大喜功的成分,甚至日常生活里还是一个很抠门的人。

    海棠下午只觉得被愤怒冲着头脑并没有认真去思考,等到这个时候夜深人静,反思自己一天行为的时候,深入思考这件事觉得处处透露出诡异来。

    一个抠门到一份钱要花出两份价值的人花了这么大的价钱修建了这么宏伟的景观,除了震慑藏地还有什么目的?

    他绝不是翻修雍和宫。

    因为京城最高的建筑永远且只能是太和殿,太和殿象征着皇权至高无上,在皇权凌驾神权的大背景下,随便换一个皇帝都不会做出让佛陀塑像高度超过太和殿的事情。

    所以也不会出现拆城门拆民居迎石像到雍和宫的事儿。

    他的目的是什么?

    海棠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明白,反而是渐渐困起来,打了个哈欠睡着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海棠又开始忙碌起来,好在这一段时间她的身体非常好,胃口也开始好了起来,吃东西比以前多了,脸上开始有肉。

    似乎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海棠因此打算再去关外一趟。这次很多人都劝她不要去,派一些人过去瞧瞧就行。

    但是海棠坚持下去,她认为自己的身体没什么不好的。上次之所以病得那么严重,不过是大悲之下影响到了身体,她觉得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牵动她心绪变化的事情了。

    但是她如果想出关必须等到三月下旬,因为三月是康熙和乌雅氏的冥寿,两人是一前一后,必须分开行动。商议一番后海棠去了景陵,十四去了乌雅氏那边。

    比较起来景陵会更远,海棠坐了两天车才到,轻车熟路地祭祀完毕之后海棠就去了不远处弘晖的陵寝看一看。

    虽然这是一处工地,但是已经有一些精美的石雕被运送过来,海棠披着披风在这些石雕里面走过去,各处看了看,发现这些石雕被雕刻得繁复细腻精美,上面的内容是诸多佛教故事。就比如海棠此时正在欣赏的一幅石雕,一个艳丽的女人正在一个和尚跟前跳舞,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做“诱僧。”

    连这么小众的题材都有,可见将来这里必然涵盖了各种佛教典籍故事。海棠觉得自己窥一斑而识全貌:弘晖果然还是那个抠门的弘晖,修陵的时候顺带修了个庙。

    就是这孩子太不讲究了,谁家的陵和庙是一体的?不知道的以为他脑子有病,知道的就觉得他这抠门抠的也太不体面了。

    他阿玛不过是吃饭的时候菜少了点儿,喜欢把菜汤也喝了,最让人捧腹大笑的是为了剩饭剩菜下了一道圣旨。这人是直接青出于蓝胜于蓝,用修陵的银子顺便修了个庙,或者是修了个庙,顺带把自个儿给埋进去。

    抠到这种境界也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海棠不好在公开或者私下的场合说这件事儿,纵然是她自认为见过世面又和弘晖相处了这么多年,还是觉得弘晖三观炸裂,忍不住又跑回景陵,准备和康熙念叨念叨。

    她跑到宝山前,面对着庞大的封土,坐在蒲团上心里面慢慢念着:“这件事说来说去就怪您,您当初不跟四哥说要勤俭持家也不会闹出今日的事儿来。您说这件事是拦着还是不拦着?”

    海棠坐了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拦着。因为钱已经花了,事儿已经办了一半了,弘晖是不会收手的。这会儿收手沉没成本太大,就他那抠样,不知道有多心疼。

    然而奇观误国,如果后世子孙效仿……效仿也好,总要为王朝灭亡找个理由,铺张浪费胜过国门被坚船利炮打开。

    所以海棠对这件事只字不提。

    她回到京城后,得到了安康和百寿送来的信。这封信是在红海上写的。经过半个月的航行他们进入了红海区域,开始吃到了椰枣,开始感受到这里的漫天风沙。

    和这里一比,别说是蒙古草原,就是宁古塔尚阳堡那都是丰腴之地。就该让一些人看看什么才是吃沙子,这里除了沙子就是沙子,这里百姓的日子过得才叫苦呢。信的末尾安康豪情万丈地跟海棠说她这一去就能看遍世界,再回来她就是那个全球旅游过的安康了,让玛法和祖母为她高兴。

    剩下的就是对沿途民生军事的分析,她还打听了很多当地的英雄故事,特别爱听有关争斗的传说和历史。

    莹莹和百寿的信就很简洁明了。

    莹莹报平安说一切都好。

    百寿在信里面担忧接下来的行程,因为他发现当地人出尔反尔的时候太多,还有很多势力对他们充满了恶意,哪怕是没下船,他都能体会到这里各个派系的争斗。他极力劝阻莹莹回程的时候走这边,宁肯多绕路也要避免卷入当地的势力争斗中。

    海棠看完跟扎拉丰阿说:“咱们这一对孙子孙女的性子完全不一样。”

    “对”,扎拉丰阿点评:“百寿温和谨慎,却失去了进取的锐气。不像是安康锋芒毕露,可是我有担心安康太跳脱,容易翻车。”

    所以在弘阳以后百寿也是个守家业的家主,正经有开拓进取之心的还是安康。

    海棠看得开:“罢了,就这样吧,哪有人家代代都出人才的,咱们家能有三代人已经是大幸了。”

    扎拉丰阿一声叹息,能有三代人的根本原因是格格能照看的也就是这两代人啊。

    第795章 在变化

    海棠在出关前,朝廷里发生了三件大事。

    头一件是文华殿大学士嵇鲁筠和户部汉尚书杨名时病逝,一下子在中枢空出两个要紧的位置。有进取之心的大臣们纷纷行动起来,想要补这两个缺,一时间各种走关系串联的人络绎不绝。

    另外一件事就是雍正五年开始编纂的《八旗通志》完成,这里面可谓是包罗万象,从先世传说一直编纂到康熙末年,包含满蒙汉八旗官宦的家世、军功、政绩、文学等。以八旗兵制为经,以八旗法令、职官、人物为纬,分为志、表、传二部分,共二百四十二卷。

    这书被编出来后,满官表现得非常兴奋,出书立传,这已经是在文化上提升了整个民族的高度,在事实上已经距离蛮夷又远了一步,他们已经彻底融入了中原家谱。

    本来汉官对这件事没什么看法,觉得就是一群人非汉人在那里自嗨狂欢,但是紧接着就引来了第二件事。

    弘晖看了这部书的前面几卷,分别是旗地、土田、营建、兵制等,看着看着就生出清查旗地的念头来。

    民间有句老话“想吵架,量地边”。

    土地这种敏感话题一旦被触及,那真的是让一些人产生痛入骨髓的感觉。所以当弘晖这意思表露出来后,高层的汉官和一大部分满官同事反对:不行啊!

    天下安定才能各处歌舞升平,这本来是一床被子能掩盖的事儿,您怎么又要翻出来让社会动荡呢?

    以张廷玉为首的一干老臣对弘晖有种感觉,这就是个祸头子啊!当初世宗宪皇帝还在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这位主儿是个不安分的人呢!他不把江山霍霍出点事儿来誓不罢休啊!

    这么一比,世宗宪皇帝也就是唠叨了一些,要求多了一些,说话刻薄了一些,脾气难捉磨了一些。这位皇帝比他亲爹难侍奉多了!

    张廷玉苦口婆心地劝他:“皇上,清查土地什么时候都能查,每次查都会出事儿,当初康熙朝的时候,世宗宪皇帝年轻,光是查土地引得各处血雨腥风,您这次只查八旗的土地,不是臣乌鸦嘴,正白旗和镶黄旗的旧事该怎么办?”

    两旗换地是顺治朝的事了,这一切的最初推手是多尔衮,别说多尔衮了,当年的人就是活着的也走不动道了。毕竟雍正在位十二年,康熙在位六十一年,这加起来就是七十四年。跑马圈地这件事发生在顺治四年之前,顺治当皇帝了十八年,去掉四年,再加上十四年,也就是八十八年前。

    八十八年前的陈年旧事,到现在正白旗的人还愤愤不平。多尔衮死后,四大辅政大臣里面有二个都站镶黄旗,唯一反对的是正白旗的辅政大臣,他保不住正白旗经营了二十年的土地,在鳌拜下令砍了几位大臣的脑袋后,四万镶黄旗青壮迫使正白旗从原先的土地迁徙出来。

    张廷玉等大臣也说了:“这一次鳌拜主持换地,正白旗出让的土地不够,镶黄旗就从延庆圈占民地。而正白旗所需的土地也不够,从永平、滦州、乐亭圈占民地来补充,这一次又致使周边百姓流离失所。如今无论满汉都安居乐业,再折腾下去,只怕还有人会颠沛流离。”

    弘晖点头:“朕只说清查土地,没让他们换地,更不会再折腾圈地,你们不用担心再侵占民地。朕之所以清查土地,是因为有些人旗人多吃多占,还把土地卖给了汉人,你们说个人卖旗地,这事儿说出去能占的住理吗?敢买旗地的是一般人吗?升斗小民深知民不与官斗,没钱没势他们敢买这烫手山芋?”

    这些大臣无话可说,既然皇上只在旗地折腾,不会牵扯到周围小民,那这件事汉官们就觉得应该先观察一阵子,万一有扩大事态的趋势再进谏不迟。

    然而正白旗里面很多人还是想闹一闹的。

    他们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换地,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他们自己也知道换不成了,而且因为跟着海棠这位小旗主王爷,他们这几十年来把持着水军和一些军中要职,整个正白旗都吱吱冒油,也看不上种地的仨瓜俩枣。在口岸或者港口当差一年下来比种地强多了。所以正白旗的日子过得相当舒服。

    然而关外要修建港口驻扎水军的消息在去年都传开了,正白旗在水军里有深厚的根基,自然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会闹事的正白旗能多占好处!

    于是这些人兵分两路,一路去找弘晖,这些人都是老臣,诉说着当年父辈们的辛酸,他们被镶黄旗的青壮们几乎是押解一样从原先的土地上赶了出来,大家都是一起进关的,正白旗死的人多,为什么就不能被宽容一些。

    这些大臣们就哭:“为什么他们能把奴才们赶出来?当初进关正白旗的好儿郎死了一片。换地之前外扎萨克蒙古不老实,摄政王多尔衮带正白旗去教训他们,一路追到罗斯附近,大胜而归,那一战又有很多好儿郎倒下了,就因为我们没人了他们才欺负人啊!”

    一片哭声里面弘晖叹口气。

    镶黄旗的官员立即反驳:“你们死人了难道我们就没死吗?谁又是怕死的缩头乌龟!”

    另一边海棠身边出身正白旗的侍卫属官们就说:“这些都是一些陈年烂谷子的账目,奴才等也说该往前看,这会儿想要重提换地是不可能的。当年土地贫瘠,这么多年经营下去倒也能有些出产,很多人在当地生儿育女也习惯了当地的水土。

    只是旗里面的那群老家伙们咽不下这口气,您也知道当年的事闹得太大,一提起来他们又是叹气又是抹眼泪。所以奴才们就打算和他们商量,要不然在关外的军港给他们留些差事,不拘是做什么,只要让他们披甲当差,领一份俸禄也算是贴补了土地贫瘠出产不多的窘境。只是这事儿需要您点头,您不点头奴才们也不敢说这话。”

    海棠笑了一下,这些人的花花肠子她看得出来,更何况还有一个耳报神扎拉丰阿。扎拉丰阿祖辈就是正白旗人,他也参加了几次正白旗大臣的聚会,每次回来都和海棠报告,还感慨不愧是善于作战的正白旗,怎么铺垫怎么递进运动到什么策略都商量得有模有样。人家早就不把眼睛局限于一亩二分地上了,虽然还有妇孺老弱耕种,但是并不依赖于土地生存,他们的眼光更高更远。

    每个国家的水军都是一群很先进的人,他们纵横大洋,接触外面世界的机会更多,自然眼光更高远。

    海棠说了句:“你们倒是知情识趣。”

    一群人纷纷说不敢。

    海棠说:“这个事如何办还需要皇上点头,你们等消息吧。”

    这意思是帮他们把最后一节打通,这些属官们喜不自胜。海棠和弘晖见面说这个事儿,但是正白旗的谋划并不保密,参与的人多了如何保密?所以镶黄旗和正黄旗也来了精神,哭闹着来找弘晖。

    理论上皇帝是上二旗的旗主,不能好处都让正白旗一家独占了啊!

    当初一步没跟上勇宪王,这真是一步慢步步慢。

    朝廷里面也开始了风言风语,翻出早先顺治皇帝说过的上二旗内无王的说法。

    这些人的理由也是现成的,是世祖章皇帝说过的话,哪怕是圣祖也无法违逆。当初圣祖是爱子之心动了才留勇宪王留在正白旗,可这不符合祖宗规矩!

    赞成这说法的人很多,海棠就上书自请离开正白旗,随后她就带人出发了。

    弘晖表现得很犹豫,弘阳就请老六阿哥出面去劝他。

    老六阿哥也赞成海棠离开正白旗,父母不在后感觉到疏远的不单单是海棠,也有老六阿哥他们。

    老六阿哥就说:“您当然不会觉得她有二心,百岁也不会有此心思。然而百岁的儿子孙子如何想?到时候再有那奸佞之辈在他们耳边说什么‘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与其到时候生出这些是非不如在现在都撕扯干净。”

    弘阳也说:“是啊!咱们早点办事儿办了,也省得后人为难。”

    甚至晚上在路上遇到秀椿,也劝他:“人心易变,还是早点撕扯干净的好。”

    弘晖最终下令把海棠从正白旗挪到镶白旗,就这样还有很多人不满意,原因就是两白旗一直以来都勾勾搭搭,很多时候两旗都是互相输送利益。但是两白旗很高兴,弘晖认为这是保存姑妈影响的最好办法。

    海棠收到信已经是身处盛京了,来一趟盛京少不了要去二陵走一趟,加上这里的小皇宫修好了,所以海棠还负责验收皇宫。

    海棠无所谓处在哪一旗,在空军还没有出世海军横行的年代,陆军已经开始式微,从以前唯一的军种变成了军种之一,所表现出来的作用也在减缓。

    民兵性质的八旗已经过时了,不再具有决定性作用,他们会发现朝廷需要的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大军,而不是战时集结起来的屯田军。

    这就是弘晖敢毫不犹豫查他们的原因,时代变了啊!

    第796章 磨刀石

    五月初,各地气温上升,就等着收庄稼的时候,南苑造办处一处工坊锅炉爆炸,当场炸死了两个大匠和十几个学徒,这里面受伤的还有十一阿哥。

    兢兢业业当差,从不请假从不缺勤的十一阿哥头一次躺下了,要知道当初人家是个懒蛋。别说当初就是现在周围人对他的评价也是个懒蛋,能坐着绝不站着的主儿,懒到吃饭的时候就不愿意张嘴,宁肯饿着也不起来吃。为了这个十一福晋没少挤对他,但是人家脸皮厚,不当回事。

    这消息一出,弘晖亲自去探望十一阿哥,而炸死炸伤的人弘晖安排官员去慰问,给予相应的银钱补偿。并且让两个被炸死的大匠配享太庙。

    外面朝廷瞬间炸锅了,配享太庙这是极高的荣誉啊!就张廷玉这种兢兢业业一辈子的人所求的也不过是配享太庙这几个字,当初雍正拿这几个字来吊着他,现在弘晖拿这几个字也在吊着他,他自认为自己跟一直老驴一样在朝廷里面任劳任怨就是为了一个配享太庙。

    如今两个手艺人反而享受到了,心里羡慕嫉妒忍不住叹息一声。

    然而自从当年船厂的大师傅被赐予了爵位开始,工匠的地位已经开始上升了,所以见过一群人不同意,嚷嚷得很大声,但是已经拦不住工匠工人崛起的势头了。

    外面的事情弘晖不管,他这会带着一群小叔叔和兄弟们到了十一阿哥家的园子里。弘星在前面引路,跟弘晖说:“不算是太严重,只是身上大片烫伤,好在没烫到脸上。如今阿玛他老人家在家里闹呢,说是要去关外,因为京城太热了。”

    九阿哥家的世子弘晸说:“马上要热了这只是其一。其二只怕是想要跟着姑妈游历关外。”

    红星笑着说:“哥哥,你这话说得对,他就是这心思。”

    弘晖皱眉:“这是万万不能答应他的,他要是觉得这里热,可以去热河那边休养。他现在身上大片烧伤,让他翻山越岭一路颠簸地去关外,若是路上皮肤溃烂了怎么办?”

    说着到了十一阿哥居住的院子里,屋子里的人迎接出来,几个老阿哥都在屋子里坐着和十一阿哥说话。看到皇上来了,刚才还哈哈大笑的一群叔叔们瞬间老了十岁,满屋子呈现出一片老迈之气。

    老六阿哥先站了起来,九阿哥和十阿哥一个装着腰疼,一个装着腿疼,哎呦哎呦起不来。十二阿哥一如既往地不说话,沉默且毫无存在感。十四也不想站,但是老六阿哥都站起来了,不情不愿地跟着一起站起来。十五阿哥是真的虚,他站不起来是真的站不起来,不是像另外两位老哥哥那样装得站不起来。

    看到一屋子这样的叔叔,也不指望他们起来请安,弘晖立即说:“各位叔叔免礼,请坐,都请坐。”说着上去扶着老六阿哥坐下。又招呼着弟弟们扶着十五阿哥他们坐下。

    这时候床上的十一阿哥说:“起不来了,皇上见谅。”他才不想巴结皇上呢,来就来了,想让他诚惶诚恐门都没有!

    弘晖立即说:“您躺着,朕今天就是来看望您的,伤如何了?”

    十一阿哥懒得回答,拖长声音说:“疼啊!”

    弘星立即过去把搭在他阿玛身上的棉布揭开,胸前腰腹这里全是烫伤,抹着厚厚的药膏。

    弘星说:“当时身边跟着的那些大臣还有奴才手太快,七手八脚地把他老人家的衣服给扒了下来,结果衣服带着皮肉一块儿被揭下,太医说这是受大罪了。阿玛说他难受,昨天出事到今日就没有睡个好觉,全是被疼醒的。”

    老九阿哥在一边说:“怎么不疼?身上的皮肉都掉了一层。老十一你也是倒霉,出门前都没看看皇历吗?唉!”

    十七阿哥说:“事已至此,九哥你少说几句吧。”

    十一阿哥长长一声叹息:“我这样也不过是自己身上疼。可是蒸汽机的事儿怕是要陷入瓶颈了,我听说张王两位大匠当时就没了,这两位在蒸汽机这个行当里面可谓是泰山北斗一样的人物,连同他们的亲传弟子这一下子少了二十多个,我想想都忍不住悲从中来。”

    十六阿哥问:“以前都好好的,怎么就这次突然炸炉了呢?你们以前不是有应对的法子吗?而且听说管得挺严,三令五申。”

    十一阿哥说:“炸的那个炉子不是常用的,而是新装出来的。”

    弘晖说:“昨日弘昼来朕跟前说了,说是炸的那个炉子假如不炸,按照他们的设计应该是有更大的推力,本想装在万吨巨轮上面,这一炸,别说蒸汽机了,所谓的万吨巨轮也成了镜花水月。”

    弘晖说完拍了拍十一阿哥的手:“十一叔,没事儿,会有万吨巨轮的,也会有更好用的蒸汽机的。不过是晚几年,咱们都能等,您别着急好好养病。”

    十一阿哥说:“我在这方面只能算半个门里汉,早年我听你姑妈说过说蒸汽机总有一日会被内燃机给取代。内燃机是烧油的,我的意思是要不然两条腿走路,试着做内燃机。”

    二十四阿哥问:“油?什么油?不会是吃的油吧?这可不行,我刚刚看过户部的记档,算起来民间百姓能吃到肚子里的油水不多,一个人一年也就三四斤油,也就是这几年日子好过才多了些。以前有很多百姓一年到头吃不了油。要是万一烧菜籽要烧花生油,那就更买不起了。”二十四阿哥最近在户部当差。

    十阿哥立即说:“你没见识,谁家这么糟践吃的油,你十一哥说的是石漆。”他转头跟九阿哥说:“十几年前九妹妹去陕西那边儿安置没有户籍的棚民,回来后就和四哥说过石漆的事儿,听说这些年还用户部和内务府的名义弄到了一些冒石漆的地方圈着了,这是不是就是预备着那什么内燃机用的?”

    十一阿哥点头:“是的。”

    九阿哥就说:“不是我在一边儿拖后腿说风凉话,胖丫头都没见过这东西,她怎么笃定有。弘阳好孩子别生气,舅舅不是故意拆你额娘的台,这事儿对现在来说就是个梦,十一想逐梦不是不行,但是正途还是蒸汽机。”

    一群人纷纷点头,都觉得九阿哥的办法是最稳妥的,拨出一小部分钱让十一阿哥折腾去,能折腾得出来就最好,折腾不出来就当是钱打水漂了。但是原有对蒸汽机的升级还是要做的,原有的生产和维护也是要做下去的。

    十一阿哥忍不住冷哼一声,觉得亲哥哥不支持自己,闭上眼睛不看他,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弘晖支持他:“钱这方面先不用着急,内务府有银子。十一叔你要赶紧好起来,好起来了这事儿您来筹办。”

    十一阿哥傲娇地嗯了一声,得意地看了看一圈兄弟们。

    十一阿哥毕竟是病人,大家坐了一会留他休息,就一起出了他的院子。弘晖还要去后面见一下十一福晋,问候一下婶婶,嘱咐她照顾十一阿哥。十一福晋这两天哭得眼睛都肿了,弘晖来的时候还是调整了情绪带着孙子孙女陪着一起说话。

    弘晖陪着她说了一会话才回到园子里。虽然在十一阿哥家里说话很随意,但是弘晖对这次的爆炸很在意。蒸汽机的好坏关系着水军的战舰,由不得他心不急。

    他在圆明园左思右想,觉得该调整一下对外的态度了。应该行之有效地设置一套机制,至于这机制是怎么运行的,目的是什么,该好好琢磨才行。

    此时在关外的海棠接到了一张拜帖,落款是“侄弘旺”。

    海棠很惊讶,但是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弘旺就在关外流放,他做侄儿的来拜见姑姑说的过去。而且这十几年过去了,他必定也盘算过回到京城去,经历过富贵日子,哪怕是心甘情愿吃苦劳作,可是一旦有意思机会重回富贵,他怎么都会抓着机会的。

    海棠想了想,就以姑姑的身份见他了。

    弘晖继位的时候礼部也奏请过避讳这个问题,他对这些不在乎,就没同意避讳。所以弘晖这两个字可以说,兄弟们也可以保留名字不必再改。

    弘旺自然不用改名字,次日一早他带着大儿子来拜见。海棠先看弘旺,这孩子变化很大,没了一点富贵纨绔的习气,显得高大壮实,是个很典型的北方汉子,脸上也有了岁月的痕迹,风吹日晒显得比他本身的年纪大了一些。

    他身边是个五六岁的男孩,长得圆嘟嘟很壮实,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海棠。

    弘旺带着他磕头,介绍他说:“这是侄儿的长子,叫做永栩,没出过门没什么规矩。下面还有两个小子,都是三岁,是一对双生子,太闹腾就没带来。”

    海棠说:“虎头虎脑长得不错,很结实啊!起来吧,这是头一回见面,不能没有见面礼。”

    旁边的太监端着托盘出来,里面放着三个盒子。海棠说:“来的时候没带好东西,这里面有黄金做的虎豹狮三寿,给三个孩子分一分吧,也是我的一番心。”

    弘旺说:“永栩,快谢谢姑祖母。”

    小孩子听了立即趴在蒲团上磕头。弘旺口口声声说这孩子没规矩,但是就这段相处来看,是个很有教养的孩子。

    海棠就让弘旺坐下问他些离别后的事儿,弘旺就简单叙述了一下到关外后的日子,起初不习惯,后来习惯了觉得关内也不错,就是粮食一年只能收一次,比不得中原一年两熟。

    尽管他是被流放的,但是这是正经的圣祖皇孙,所以关外很多大户人家争抢着把女儿嫁给他。当然了这些大户人家他以前是不放在眼里的,甚至不如他以前看到的土财主,然而到了今日,再挑剔就显得不够理智,所以在八阿哥和八福晋的孝期过去后就择了一家结亲,如今也算是把日子过起来了。

    他口气平淡地说:“侄儿能写会算,也知道怎么过日子,现在有百十亩地,一处小庄子,除了媳妇三个孩子,还有十来个下人,日子过的平淡。前年皇上驾到,侄儿本来想拜见您和几位伯伯叔叔,实在是这身份尴尬,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算了,这次听说您一个人来了,侄儿本来觉得身份尴尬,来拜见姑妈您不妥当,回头有人再说闲话,这又是一桩是非,可心里百爪挠心,还是想来见见长辈。”

    海棠说:“我向来是非缠身,已经不在乎了。来就来了,不必想太多。”她说完看着叫永栩的小孩子,就说:“永栩,都读了什么书?”

    小孩子回答:“如今在读《论语》。”

    “不错不错,回头姑祖母送你一些书,读书是个好习惯,要活到老学到老。”

    说了几句话,海棠让人带着他出去玩儿。等小孩子出去了,海棠问弘旺:“你是怎么想的?是想在这里扎根下去还是回京城?有话你也别藏着噎着,趁着如今我还能动弹,我们这老一辈的人还在,你求点什么我们能做的就做了。到时候我们没了,你就断了回去的路了。”

    弘旺自然想回去,他说:“侄儿在这里的日子过得自在,然而为了前途为了孩子,更为了侄儿心里的这份念头,侄儿想回去。毕竟当初世祖带着人出关,作为子孙,侄儿不想留在关外。”

    海棠说:“关外马上就要大兴了。”

    “就是大兴侄儿到底也就是个富家翁,回去了还有机会让子孙重回宗室。姑妈,侄儿从没非分之想,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无论是我阿玛也罢,四伯也好,他们都已经去了,侄儿只盼着皇上高抬贵手饶了我阿玛这一支的子孙,哪怕是做个闲散宗室,也好过在关外日日心焦。”

    海棠叹口气:“你既然这么说,就休书一封。我让人给你送京城去,皇上怎么想,宗人府怎么论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弘旺激动地谢了她,立即在太监端来的纸上写信,言辞哀恳,字里行间都是表忠心,极尽求饶之词。

    写完后他带着孩子回家去了,接下来的日子就是等,等京城的回复。

    弘旺开始了日日期盼的日子,海棠却要再次动身北上。

    信很快送到了弘晖手里,弘晖看了信心里思索了很久,立即请了桂枝来说说话。

    桂枝人在关内,但是上次去关外的时候关注过弘旺。

    她笑着跟弘晖说:“虽然在外边看来他的日子过得只能算是勉强,还算不上有滋有味儿。毕竟百十亩地在中原算得上是一份不大不小的家业。在关外那种人稀地广的地段算不得什么。可是实际上这人手里还握着八哥留下来的那些人,这些人也都算忠心,从海上登陆关外,跟着他也是吃了十几年苦头。不过像这种忠心的人还是少见,原本就不多,再加上有一些人病了老了,现在能出力的也仅仅是五六位罢了。”

    “也不错了,能跟着死心塌地地去吃苦,这已经足够忠心了。”

    “是啊!”

    “您觉得他还能翻出什么浪花吗?”

    桂枝摇头:“八爷党早就灰飞烟灭,他就是想聚拢旧部只怕也难了。”

    “是啊,难啊!”弘晖站起阿里走到了窗下的鱼缸处。这是半年前送来的鱼缸,是一个长方体,里面种了水草,还造了景,弘晖看着心情好就留下了,每日闲暇喂喂鱼也算是放松了。

    一边往水缸里面放鱼食一边说:“我们家老二永琨您觉得如何?”

    桂枝嘴角抽了下,就这位二阿哥的心思大家都知道,而且大家都不看好他,并且他的手段也不见得高明。然而这些实话还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有贬低人家的意思,更不能议论皇家的事儿,哪怕再亲密的关系也最好不要议论。

    “二阿哥天资聪颖,是个聪明的孩子。”

    弘晖把小碟子昂在了桌边,就说:“天资聪颖或许有,但是就他折腾这几个月来看也就是个绣花枕头。您说给他找个军师如何?”

    “军师?”

    “自古英雄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还有人说千金难买幼时艰。这几个孩子就跟那鱼缸里的鱼似的,看着彩绣辉煌,实际上都是一肚子草包个个中看不中用。给他找个靠谱的军师,免得他们菜鸡互啄。”康熙是儿子多不稀罕,磨刀石和刀总要废一个。弘晖是儿子都稀罕,然而和他的叔伯们比起来他的儿子们又太不争气,他是真想磨刀,是奔着把刀磨的锋利一些。

    “您的意思是要招弘旺回来?”

    “对啊!这么多人都不愿意下来做这个军师,个个做壁上观,隔岸观火。那就找个听话的人去做这件事儿。他既然想回来,必要让朕看看他的本事才行。”

    桂枝没再说话,弘晖立即批复弘旺一家回来,令宗人府重新编修玉牒,先把弘旺一家编进去,就先做个闲散宗室。令宗人府出钱出房子安置他们。为了让弘旺有钱花,按照闲散宗室该有的待遇,把这几年的生活费和娶妻生子的礼金以及这几年钱庄分红等都给他。到时候他回到京城带着孩子去伯伯叔叔家里,孩子们再收一遍见面礼,这日子就过起来了。

    他跟身边的太监总管鱼贵说:“你盯着这件事儿,等他们一家快到京城了让二阿哥去接。”

    第797章 回程路

    自从靠近京城,道路就变了一个样子,这里的路很多是水泥铺的,宽阔又平整,马车走在上面丝毫察觉不到颠簸。

    弘旺的大儿子永栩把趴在马车的窗口向外看,发现京城这里的人家日子过得都很好,因为这里大部分是砖瓦房子,在关外看到的草房子在这里很少看到。

    他缩回脑袋和弘旺说:“阿玛,这里比关外好。”

    旁边坐着的几个老人呵呵笑起来,其中一个说:“中原是中华福地,京城更是威严无比,这也就是外面,还没到京城呢。”

    另外一个说:“小阿哥没去过江南,那才是好地方呢,听说现在湖广也是好地方了。”

    弘旺就说:“那些地方也就是富而已,京城才是贵啊!”

    这些老头子们纷纷点头附和,国情就是如此,几千年来再富裕的人也要依附官员,贵才是最重要的。

    永栩听得懵懂,他看着外面问:“是不是因为中原好,所以世祖才要带人进关?”

    弘旺回答:“不只是世祖,也不只是世祖前面的两位祖宗惦记着中原,自古以来中原周围的蛮夷都惦记,中原确实是福地啊!”

    这时候已经到了六月份,外面的庄稼都收割干净了,地里的小苗苗钻出来迎风摇摆,农夫们散落在大地上劳作,土地肥沃,不像是关外有猛兽,更不是穷山恶水。

    这时候一个家仆赶来:“爷,前面碰到一个差官,问您的名号,说是传令的。”

    弘旺还没回去,还没立住脚,不敢怠慢,立即说:“爷亲自去接,不,就说爷在这里,让他近前说话。”

    两个背着匣子的差役来到马车旁下马请安,隔着马车说:“奉命送文书来交给弘旺大爷。”

    弘旺没爵位,又是一个闲散宗室,倨傲的资格是因为他是圣祖的孙子。架子稍微摆一下就够了,自有幕僚客气地和这些人说话,家仆也立即奉上赏银。

    差役也客气,谢了赏赐就说:“奴才们来的时候奉二阿哥的令来告知大爷,前天初六皇上带家眷和百官移居热河行宫,劳烦您改道去热河。热河那边您的住处还是当初圣祖赏赐给八爷的园子,移交文书就在匣子里。二阿哥已经派人打扫过了,您去了就能住。”

    弘旺可不是个笨蛋,瞬间明白怎么回事了。明白了也没法拒绝,他想站住脚必须有人接纳他,要不然日后只能是个闲散宗室。而且这位二阿哥的动作这么直白,皇帝不会不知道,叔伯们不会不知道,所以这是大家默认的。

    他立即在车里说:“请回去转告二阿哥,就说弘旺感激不尽,等到了热河见过皇上后就去拜谢二阿哥。”

    等传令的人走了,赶路的家仆重新找路,车子要折返一段路程改道去热河。

    小孩子永栩被送到了后面女眷们的车上,弘旺要和这些幕僚们聊聊这件事。他自然不想当个工具,可是形势逼人强,他想出头必要露脸,弘晖给他安排的露脸方式就是这个,他不能不接。但是怎么接又该怎么操作,还是有很大的回旋余地。

    弘旺的妻子出身关外的普通人家,这些日子忧心忡忡,她这身份到底是低了些,她在想别人会不会看不上她。

    然而三个孩子都还小,个个无忧无虑,她也只能叹口气。车子改道走了十多天,弘旺终于到了热河。永琨亲自出迎四十里,言辞说得也恳切,然而到底是贵胄,极力显得亲切些却也难掩矜持和倨傲。

    弘旺看他就像是看十多年前的自己,当年他也是京城人人追捧的旺大爷。如今十多年过去,昨日种种就像是上辈子一样。永琨这小菜鸟是比不得弘旺这个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忍辱负重过的人精。他的一举一动在一旁一群衣服简朴犹如老农一样的幕僚眼里更是觉得稚嫩得可笑。

    礼贤下士谁比得过八贤王啊!人家玩这个才是高手呢,不是出迎四十里说几句软话就能收买人心的。

    大家捧着永琨把这出戏演完了才上车,弘旺亲自陪着永琨坐一辆车,他要在这车上完成对永琨的投诚。其他幕僚们回到了原本的车上,大家回去后安静了一会,突然有个人笑起来,说道:“我等回到这里犹如蛟龙入深渊,甚是得心应手啊!”其他人哈哈哈笑了起来。

    只要能回来就不怕日后遇到的各种风浪,不能回来才是最大的遗憾。

    他们就说:“等热河的事了了咱们去祭祀八爷,如今大爷也算是熬出来了,八爷也该欣慰了。”

    其他人都点头。

    永琨带着他们到了昔日八阿哥的园子,园子里只有一些昔日八阿哥家的包衣,闲散宗室没资格用太监。尽管如此,都是以前的老人,这些人看到弘旺也很激动,更是哭声一片。八阿哥家的女儿也来了,和弘旺两个人抱头痛哭。

    弘旺忙把妻儿叫来和妹妹相见,又见了外甥和外甥女,一家人今日才团圆,都生出感慨来。

    弘旺擦了擦眼泪,就跟妹妹说:“二阿哥还等着呢,哥哥换了衣服进宫拜见皇上,你照顾些你嫂子,她初来乍到,对亲戚不熟,你多给她讲讲。”

    他妹妹就说:“哥哥你糊涂,你既然进宫,也该带着嫂子和侄儿们去,他们也该去拜见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才是。”

    弘旺拍着额头:“是是,我糊涂了。”她们可以不见,但是自己不能不做出温顺的姿态来。

    永琨在一边对弘旺的家眷说:“放心,皇祖母和皇额娘都好说话。我身边有个嬷嬷,跟着婶子们去一趟,婶子尽可放心。”

    最终是弘旺带着大儿子,他妻子带着两个小儿子进行宫。

    弘晖也没难为他,直接宣布让他觐见。

    从大门口到烟雨楼这一路还很远,夏天又很热,弘晖也不难为弘旺,都让人回来了何必再弄下马威那一套,就安排摆渡车接他们。摆渡车是最近才有了,也是造办处的新品,属于离宫专供,毕竟有很多老大人腿脚不利索,让他们蹒跚走到烟雨楼都猴年马月了,弘晖性子急,也不想浪费时间,只要是觐见的官员都能坐车。

    这摆渡车就一个车底和一个车顶,周围有栏杆,既不遮风又不遮雨,但是坐在车里看着景致都觉得惬意。

    弘旺隔壁是个二品官儿,穿着锦鸡补子,这会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背折子。

    永栩看了一会风景,但是被隔壁的这个官员吸引,就睁着眼睛看他。

    这人背了一会发现被小孩子盯着,就说:“别看啦,我这是到时候不好好读书才不识字的,你要好好读书知道吗?”

    弘旺就打招呼:“不知道大人怎么称呼?”

    这时候后排座位上的一个官员说:“这是两江总督李卫李大人。”

    李卫拱手:“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弘旺腰上系着一条黄带子,这是皇子皇孙的标志,考虑到他对着人看着眼熟又想不起来,觉得该是圣祖的孙子。

    弘旺当然知道李卫是谁,他四大爷的门人!还是很铁杆的门人。

    弘旺也没怯,态度平和地自我介绍:“爷是圣祖膝下皇八子府上的,李大人好久不见,官运亨通啊!”

    皇八子……八阿哥!这可真是冤家聚头,从金陵回来的李卫也是老江湖了,抱拳拱手:“原来是弘旺大爷,哈哈哈,今日真是有缘分啊!”

    到了烟雨楼前,门前的官吏开始根据他们的来意排列顺序,越是着急的事情越能排在前面。

    因为有永琨打招呼,很快就有人进去禀告弘旺来了。里面传出话来,立即请弘旺携子觐见。

    弘旺对这次觐见很看重,在路上对儿子已经教过了几次利益,听到里面侍卫的召唤,他拉了一把永栩到了书房门口。

    这时候里面还有几位大臣,门口的侍卫挡了一下,对弘旺说:“您等里面的几位老大人出来再进。”

    弘旺点点头,耐心等着。

    这时候里面鄂尔泰一马当先走了出来,随后是张廷玉,张廷玉看了一眼认出这是弘旺,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了,随后和鄂尔泰一起离开。

    侍卫在门口禀告:“皇上,闲散宗室弘旺携子永栩觐见。”

    弘旺抬腿进去,不敢抬头,口里说着:“奴才弘旺给主子爷请安。”永栩跟着说:“奴才永栩给主子爷请安。”父子双双跪下三跪九叩。

    弘晖从折子里抬头看了一眼,就说:“起来吧。”对身边的人说:“扶起来,看座。”

    弘旺谢恩,被扶着起来。太监们端了两个绣墩来放下,还把个子不高的永栩抱着坐好。

    弘晖看着壮实的永栩,笑着说:“旺弟,你儿子看着壮实啊!”

    刚坐好的永栩立即滑下来站着,这反应很机敏。弘旺笑着说:“是,平时淘气,又跑又跳,也就是今日来拜见主子爷才老实了一会。”

    小小的奉承淡淡的讨好,弘晖微微一笑,跟鱼贵说:“朕这做大伯的也不能白让孩子来一趟,把礼物给他吧,剩下的两个小子都没来,朕也不会厚此薄彼,永栩,你弟弟的礼物你一起带回去。”

    小孩子响亮地应了一声,看起来是个有灵气的孩子。

    谢恩后太监又把小孩子抱在绣墩上坐好。

    弘晖靠在龙椅上说:“你的事儿朕本来不想管,老一辈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朕不管也不过问,世宗宪皇帝毕竟是朕的阿玛,做儿子的不好违逆阿玛的意思。但是姑妈说你倒也罢了,你家的孩子聪明伶俐,她念起圣祖,觉得别的侄儿好歹衣食无忧,看你在山野到底是不忍心,就极力劝说朕让你回来。既然回来了,你也有家有口了,就好好过日子,别再行差踏错,你受过的苦,别让你儿子再受一遍。今儿朕这里忙,你先回去吧。”

    第798章 生忧郁

    弘旺回来的消息迅速传遍热河行宫。

    老三阿哥家的弘晟到现在还关押在宗人府,所以老三阿哥的几个儿子都在想要不要找个机会跟弘晖说一说,把这大哥给弄出来,毕竟都关了这几年了,而且老福晋确实年纪大了,她惦记亲儿子,也是没少找那拉氏说话。

    弘旺回来大家的态度都是敬而远之,但是也有那高兴的,比如早先和八阿哥关系好的人家,都欢欣鼓舞,要不是处在太皇太后的孝期,非要敲锣打鼓欢庆一遍。

    弘旺对这些上门的人来者不拒,都见了一面,随后就去拜见叔伯们。

    老六阿哥作为现在年纪最大的圣祖儿子头一个接到了拜帖。他如果拒绝见面,后面的几位也都不见。老六阿哥看看帖子,跟弘杲说:“原本我是不打算见的,当初你八叔没少给我们刨坑,大家闹得不愉快,但是人已经不在了,人死账消这事儿已经翻篇儿了,没必要跟一个小辈计较。而且这孩子能屈能伸,心性坚韧,也是个人物。让他明天来吧,我出面儿见他一下,回头你陪着他聊聊。”

    弘杲应了一声,随后笑着说:“昨天他走了之后李卫和鄂尔泰这些人又求见了大哥,说是不能放纵他在京城里面胡乱走动,必要的时候要派人盯着他。看来皇阿玛的心腹都担心八爷党死灰复燃。”

    老六阿哥觉得完全没必要担心,以前八爷党势力庞大是因为跟着八阿哥有奔头,现在弘旺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怎么可能会有人追随呢。

    至于一阿哥,将来如何不好说,就现在而言,他是比不过百岁的。

    如果百岁真的被斗下去了,那也是命数如此。只是嘴上这么说,老六阿哥心里还是盼着百岁上位,因为从一开始大家都是支持百岁的,一旦百岁落败,整个朝廷的局面都要重新洗牌,到时候他们这些人哪怕是亲王也免不了被边缘化甚至被掠夺了权力,成为一旁的看客,一代一代地没落下去。

    这时候弘晖收到了欧罗巴寄回来的信件,莹莹带着一群人已经到了,先从意大利登陆,打算下一站去法国。

    百岁的信整整一箱子,记录着他在意大利和法兰西的行程和感悟。特别是进入意大利后特意去了教皇国,还以莹莹随从的身份跟着当地的权贵们进入了大教堂,他目前学会了法语,还能听懂一些意大利的本地俚语。除了这些外,他们还参观了一些工场,不去欧洲不知道他们玩的花,去了之后才知道全民投机。

    他甚至听到了百年前郁金香泡沫的故事,然而这件事刚过去百年,就有不少人重新上当。虽然骗子的手法是新的,然而动机却是那样的古老。

    他甚至不理解地问:“这些人从来不知道以史为鉴吗?”

    除了嫌弃这些人的贪婪,又很嫌弃欧罗巴人的放荡,越是不事生产贵人越是放荡不堪,教义上是一番要求,实际上又是另一番景象,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礼崩乐坏。

    在这种腐朽且糜烂的环境里也有一些值得说道的故事,比如说绘画音乐科学医学等,特别是医学,虽然很多医生偷盗尸体用于解剖很不道德,但是其成果是值得肯定的。

    莹莹关于百岁的事情事无巨细地给弘晖写信记录下来。

    百岁很古板,莹莹带他参加过舞会,他并不是羞涩,而是厌恶那些邀请他跳舞的异性,也很讨厌参加这种活动。不只是他有这种反应,大部分人都对这种彻夜狂欢捉对跳舞的事儿很排斥。

    也不是没那放纵的,可是欧罗巴流行梅毒,令人闻之色变,所以整个队伍都拒绝了太热情的异性。回去后都对这种礼崩乐坏的场面表示得很愤慨,可能会导致这些人回去后极力游说弘晖别放洋人进入境内,这种放荡的作风容易带坏了百姓。

    同时莹莹还和法国那边协商好了,会带着人去参观法国的军港以及造船厂。法兰西水军的水平一言难尽,但是作为海洋霸主日不落帝国的带英拒绝了参观协商。理由是担心机密泄露。

    莹莹很理解,因为广州港口的水军在印度洋上和他们真刀真枪地拼杀过,除非是对等开放,要不然他们绝不会让莹莹一行人参观他们的军港和船厂。

    莹莹还在心里面暗示了他们在当地留下了一些线人,到时候靠着商队能传递消息。

    弘晖看完很满意,就把安康和百寿的信给弘阳送去,其他人的信件也各自分了分。

    把这些事儿处理好,弘晖问身边一个掌管折子的小官儿:“关外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旅顺、威海这两处港口已经开始营建。此外,同时营建的还有几处民港,在大连,营口等地。这些民营港口一旦建造完毕,就从天津发船,靠水运进入关内,开始修桥铺路。”

    这些工程所需要的费用是巨大的,因为关外的特殊地位,本就是满人的龙兴之地,所以给海棠辗转腾挪的机会并不多。

    关外开发所需要的钱全部来源于超发宝钞。

    没错,每年有计划地多印货币放水是最终的解决办法。在放水之前,也是调查过的,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每年放水反而是好事。这么说出来有些反直觉,因为以前使用白银和黄金这些金属导致了货币和商品处于一个供需关系紧张的局面,而适当的放水有利于缓解这种局面。

    而且利用大基建来拉动民生也是另外一种赈灾方式。

    总之现在局面已经铺开,关外关内的铁路同时铺设,被吸引到工地的民夫已经超过百万,这百万人都是能拿到工钱的,每日饭菜足够,还有工钱可拿,所以局面如设想的一般展开。

    整个北方的人都动了起来,因为上百万人吃喝拉撒都需要钱,哪怕是每天光是买菜的钱就足以被称为天文数字。所以天下商人早就闻风而动,努力想从这件事上获得利益。

    同时为了造办处在南苑的人员分出一部分迁徙到了关外,同时跟着一块儿迁徙的还有造办处的工坊,他们的目的除了研发之外就是制造各种农用机械,生产各类母机。海棠的设想是农业和工业一起进步。为了能让他们有回款能力,不为银子发愁,所以也在那边生产汽车,这种汽车就是针对草原设计的高底盘车辆了。

    当然,分拆造办处是在那边的道路建设完成之后才进行的,所以还不用那么着急。

    这样大的规划和这样高明的谋略只是听说一部分就知道一旦完成后会是什么结果。这个计划也不会在三五年内完成,必然要前后连续三五十年。这是耗费了一代人精力的大计划。

    无论是海棠还是弘晖都不是收尾的那个人。

    弘晖在傍晚霞光满天的时候,从太监手里接过烛台,端着走到了墙壁旁边。他将刚会把挡在外面的一层布给拉开,这个墙壁上写着的就是整个关外大兴的所有步骤。

    他忍不住叹口气。

    太监总管鱼贵就问:“您何故叹气?这几天听到的都是喜讯,正是该高兴的时候。”

    “虽然都是好消息,然而这个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事。先不说里面出现的种种问题,单说朕姑妈那边,主持这样大的工程耗费的精力更是不计其数。她老人家毕竟上年纪了,常常殚精竭虑,身体怎么能支撑得了?只怕是食少事多不能长久。”

    他的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是海棠最后一次扭转乾坤。

    甚至这一次扭转乾坤都看不到结局,不像十多年前那样辗转几个省份安置棚民,稳定民心,顺便给各个地方衙门点石成金。

    他把蜡烛递给了鱼贵,转身往门口走去,两个太监把布帘重新拉上。

    鱼贵把烛台递给门口的太监跟着他出门了。

    西边有千万里的火烧云笼罩着大地,各处被照得霞光辉煌。

    弘晖生出感慨:“天地是一个火炉,而咱们都是劈柴,烧不尽不算完啊!”

    鱼贵不敢接话,小心地跟着他。

    弘晖感慨完了之后就说:“打发个人跟皇后说一声,今儿一块儿去太后跟前吃饭,让她收拾收拾一块儿过去。”

    到了那拉氏这里,皇后费莫氏就在这里陪着婆婆说话。

    那拉氏栋屋子里面堆满了从欧罗巴寄来的礼物,婆媳两个看了好一会儿,那拉氏正派人分派呢。

    这时候年太贵妃也在,陪着那拉氏说了好一会话了。

    费莫氏看到丈夫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瞧着婆婆没注意,就赶紧出门问:“今儿怎么了?是不是外边有什么事儿?怎么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外?”

    弘晖笑着说:“没事儿,看着额娘挺高兴的就不忍心打扰。咱们儿子孝敬你的东西收了吧。”

    “收了,这孩子有心了。”她低头跟弘晖说:“年太贵妃在这里半天了,我听那意思是说想让你给小阿哥批个大名,毕竟年纪大了,兄弟们都是弘字辈的,不好再对着阿哥的乳名一直叫了。”

    “这事儿好说,回头让礼部找个好字换了就行。”

    这时候外面有太监跑来,弘晖心知出事儿了。

    等太监到了近前禀告道:“愉郡王病危。”

    “什么?”弘晖先是不可置信地问出声,因为他和十五阿哥的年纪没差多少,都还比较年轻。随后又深呼吸了一口气。十五阿哥这些年来病歪歪的,有今日确实是让人觉得在意料之中。

    “让太医院尽力救治吧。”

    第799章 好时节

    十五阿哥此时拉着十六阿哥的手,充满绝望地说:“我已然这样了,年少时候跟着汗阿玛出行,那时候雄心壮志,奈何学会一身本事,窥视机会想出头,最终抵不过天命。我挺过废立,我挺过夺嫡,等我眼看到一片坦途的时候却挺不过天命,这是天要亡我!”

    “别这么说,十五哥,别这么说。”十六阿哥哭得满脸是泪水。

    但是十五阿哥自顾自说下去:“我这一辈子过得忧郁悲愤,额娘是个汉女,你我兄弟遭人轻视,十八又夭折,我无时无刻不担心咱们母子出不了头。”

    十六阿哥号啕大哭,幼年的记忆如潮水一样地冲击着他的记忆;宫里的宫人都私下闲聊王氏惯会在床笫之间缠着皇上,这种污言秽语对于他们兄弟来说着实伤人。十六阿哥会忘记这些不愉快,但是十五阿哥不会,他作为长子承担的总比弟弟们多。

    “哥,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床上的十五阿哥瞳孔渐渐涣散,他喃喃地说:“我放不下额娘,我放不下妻儿,我不想死。”

    嘴里说着不想死但是瞳孔已经散了,旁边他的大儿子弘庆大喊:“阿玛,阿玛!阿玛!!”

    十六阿哥赶紧去摇晃哥哥,旁边围着的子侄们围过去呼喊,奈何人已经不在了。

    十五阿哥的嫡福晋瓜尔佳氏是废太子妃的妹妹,在屏风后面顿时号啕大哭起来,一瞬间屋子里哭声震天。

    落日余晖坠入云后,逢魔之刻,十五阿哥去世。

    愉郡王府的人赶紧对着近宗报丧。天擦黑了弘阳和月娥带着永琦在榻上摆弄欧罗巴送来的小玩意,就看到侍女急匆匆进来,来到弘阳面前低声说了两句。

    永琦凑过去:“说什么?让爷也听听。”

    弘阳对着侍女点头,侍女就大声说:“愉郡王府来报丧。”说完退到了门外,一个披麻戴孝的太监低头进门,进门后跪下就哭。

    弘阳心情复杂地问:“十五舅舅没了?”

    太监哭着说:“我们王爷刚走。”

    弘阳说:“你先去,爷和福晋换了衣服就去。”

    永琦也没吵着一起去,看着父母急匆匆地去换衣服,还能听见额娘说:“这几年也不知道怎么了,这素服感觉一直穿在身上。”丧事太多了。

    宫里面那拉氏她们正准备吃饭,年贵太妃也留下了。弘晖带着三个儿子在屏风另一边刚坐好,女眷们在屏风内等着上菜,这时候外面太监进来说愉郡王府世子来了。

    弘晖心说不好,让立即传进来,弘庆一身重孝进门,里面女眷们惊讶极了。

    弘庆把十五阿哥的遗折送上,弘晖拿在手里叹息一声,就说:“节哀顺变,朕回头打发你侄儿上门,你先回去,朕明儿跟宗人府说令你不必降爵,你安心操办丧事。”

    弘庆哭着说:“多谢皇兄,只是弟弟还要去隔壁跟太妃报一声。”

    “这是应该的,去吧。”

    弘庆出去后那拉氏就说:“密太妃还不哭死,她前些日子还掰着指头算呢,说过几年就能出去让十五孝顺她了,唉!”

    年太贵妃擦着眼角的泪,想起自己没了的孩子,说道:“这都是命啊!”

    那拉氏再叹,就说:“赶紧吃,我吃完了去劝劝她,还不知道多难受呢。”

    弘阳他们夫妻很快到了十五阿哥家里,月娥去后面见十五福晋,弘阳去哭灵。

    十五阿哥已经换过了衣服,旁边坐着呆呆的十六阿哥。十七阿哥带着其他几个小弟弟也坐着,只是他们争论什么时候把十五阿哥送回京城。毕竟大部分权贵都在热河,回京城举葬礼几乎没人参与,是在这里先举办葬礼送回去葬了?还是明后天直接起运在京城举办葬礼?

    弘阳哭了一阵,就问起十七阿哥丧葬安排。

    十七阿哥说:“除了葬礼都好说,你十五舅舅的陵墓在景陵周围,早就划拨好了,也建造好了。现在就发愁葬礼,等会儿弘庆回来看他是怎么打算的。”

    能葬在景陵附近足见康熙宠爱十五这个儿子,尽管这个附近很远,隔着上百里,和海棠那种随便找个角度都能看到景陵的距离比起来显得太远,可是比起葬在黄花山的废太子他们这就是近的了。同样陵墓也是早早就预备好了,康熙对于疼爱的孩子真是从生到死都操心到了。

    折腾了半宿,弘阳先送月娥回家再回去守灵。月娥回家后担心自己刚回来,怕带了不干净的东西,也没去看儿子,收拾了一下就睡了,明日一早还要去哭丧。

    最终在弘庆和宗人府商议下决定在热河这里举办葬礼,办完直接送去下葬,毕竟是夏天,经不住来回折腾。

    本来弘旺回来想各处拜见,没想到先遇到了叔叔的葬礼,倒也积极,带着儿子去穿孝磕头哭灵,从血缘上讲这是十五阿哥正经的侄儿,从宗法讲,皇帝这个族长同意他回到宗族里面来,所以很快融入宗室。他儿子也认识了好多孩子,和永琦玩了起来,因为比永琦大了一些很照顾这个弟弟。三五天相处下来,永琦已经领着这个新哥哥来自家园子里玩儿了。

    要知道他平时不邀请人来自家玩儿,他去人家玩儿不稀罕,带人回来确实是稀罕事。可惜弘阳和月娥忙着哭丧,十五阿哥去世,弘晖特意缀朝一天去参加了这位叔叔的葬礼,因此场面就特别大。主子不在家,下面的奴才尽心侍奉,争取给小主子把面子兜住别坏了他的兴致。

    等葬礼结束后,永琦已经和永栩好到互相串门了。

    弘阳忙完终于能休息一天,回家后午后吃饱饭躺在榻上打瞌睡,旁边月娥拿着扇子给他扇风。夫妻两个就听见外间小儿子讲“永栩哥哥家的园子也很大”“永栩哥哥家的园子修的很好看。”

    弘阳听完翻身起来,就听到另外两个傻儿子跟永琦说:“那是,他们家的园子比咱们家的还靠近行宫,据说当年分园子的时候是排序着分的。他玛法比咱们祖母年纪大。”

    当初八阿哥倒霉弘旺流放,这一处好园子按道理说是保不住的,可是因为这园子的前主人是雍正的肉中刺,加上雍正也不去热河,因此这园子荒废了起来,并没有人打这里的主意,弘旺倒是还能回到这里生活。不像是西郊,原先八阿哥的园子早做了学堂,弘旺就是回去也要不回这园子了。

    弘阳听着外间几个孩子话说得没错,但是这孩子怎么和永栩关系这么好了?

    旁边的月娥也听见了,她摁着要起来的弘阳,小声说:“爷先别急,弘旺大爷家的永栩年纪不小了,也该读书了。咱们家的这个再让他再跑一两个月,天凉了就送去读书。”

    依着弘阳的身份,能把嫡出的永琦送到尚书房去,弘旺的儿子虽然也是嫡长子,弘旺就是一个闲散宗室,他儿子是没资格入尚书房的。

    弘阳听了就翻身躺下,跟月娥说:“你说得对,以后分开了就玩不到一起了。弘旺家的孩子爷看过,小东西颇有他玛法的神韵。”

    “哦?”

    “哄着一群小孩子跟他玩儿,很有当年八舅舅的模样。爷听舅舅以前说过,说八舅舅惯会哄人,他都被八舅舅哄过,两人还好过一阵子,连府邸都连在一起。”

    “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是啊!”

    半个月后十五阿哥去世的消息传到了关外。

    此时海参崴,这是不冻深水港,非常适合修军港。

    “主子,热河送来的信。”

    旁边递过来一个盒子,海棠接着放在了腿上,她的不远处就是工地,如工蚁一样的人群正在忙碌,她就在室外办公,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一坐就是一天。

    海棠靠在椅子上把信一封封看完,对冰清玉洁说:“让他们准备素服,十五弟去了。”

    姐妹两个应了一声。

    海棠叹口气。

    这舞台不是想留就能留下的,生命有长短,不抓着机会就没机会了。

    海棠感觉到自己在衰老,哪怕豪情万丈,也难抵挡岁月的威力,所以有些事儿该办尽办。那些细枝末节就不用管了,弘晖想去求佛尽管去吧,哪怕如唐玄宗那样后期成个昏君也没什么,不破不立,就这么着吧。

    她把信箱放在一边接着办差。

    晚上民夫们下工,一只称重的篮子里没了东西,就挂在那里。这跟一个天平一样,两头两个篮子,一个放砝码一个放重物。就是这个简易天平太大,看着跟一栋小楼一样。

    海棠也下差了,让人收拾了东西抱走,扎拉丰阿接她回去。路过这简易天平的时候,他突然说:“格格,要不然您站进去称一称有多重。”

    海棠听了觉得有意思,说道:“也行。”

    她就扶着扎拉丰阿的手站进去,旁边几个侍卫自告奋勇去添砝码。选来选去选了个最小的砝码放进去,结果海棠站着的篮子一下子翘起来。

    扎拉丰阿赶紧伸手去扶她,海棠倒不觉得怕,催着扎拉丰阿:“你快去看看,换个轻点的码子。”

    扎拉丰阿小跑过去,侍卫们委屈地说:“公爷,这是最小的了,一块铁砝码就是一石。”

    一石一百一十斤,看这模样海棠还不到一百一十斤。

    这时候就有侍卫去找别的玛法,没一会抱来了一堆小单位的砝码,几个人一番捣鼓,得到的结果就是海棠还不到八十一斤。

    海棠下来后其他侍卫们纷纷站篮子里让同僚们称一称。扎拉丰阿跟海棠说:“格格就是太瘦了,不到八十一斤呢。”

    海棠算了一下,这时候的一斤将近六百克,用五百一克来算自己将近百斤,她很满意:“还行,不是很瘦,这很健康了。”

    “哪里健康,瘦得都是皮包骨头了,唉,这些年连着吃素,要不然也吃点肉补一补。”

    “吃素也挺好的。”

    “哪里有吃肉好。”扎拉丰阿长叹一声。

    海棠觉得现在的日子好,她并不在乎口腹之欲。她跟扎拉丰阿说:“我觉得这会挺好的,身体好,精神好,环境也好,比在京城畅快多了,人生哪里能有十全十美的美事,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所以别是想那么多了。”

    第800章 观话本

    七月很快过去,八月来到,关外也过中秋节。

    而且关外的中秋已经冷了,衣服穿得比较厚,扎拉丰阿拿着月饼进到院子里,跟海棠说:“格格,吃月饼吧,五仁的。”

    海棠脸上顿时露出嫌弃的表情:“我能吃咸的也能吃甜的,还能吃半咸半甜的。但是我最讨厌五仁儿的,说不上这口味咸不咸甜不甜,反正不想吃!”

    “好歹吃一口,也当是过节了。”扎拉丰阿坐下,把月饼掰开,递给了海棠一口那么大的量,接着说:“今年和往年不一样,要是往年在京城抑或是在热河,那边的月饼比这边好得多。可惜今年咱们家的人不能团圆,安康他们姐弟两个又跟着莹莹在国外。要不然以安康的性子,早就满世界收罗月饼和月饼盒子了。”

    说起月饼盒子,扎拉丰阿说:“这月饼送过来的时候是油纸包,没盒子,您今年收不到盒子了。”

    “这才是好事儿,月饼就应该用油纸包。用金贵的盒子装着,反倒是本末倒置了。”

    两人看着天上的月亮,海棠想起康熙以前跟她说过的,南方赏月是赏水中月,看月亮的倒影在水中荡漾,这是另有一番美感。前几年忙忙碌碌,压根没闲心坐下来赏月,如今有心了,却是在萧索的北方。

    海棠满心感慨。

    她和扎拉丰阿说:“现在闲下来想想,这一辈子就这么忙忙碌碌过去了。回头看看这一辈子像是什么事都没做成一样。年纪越大,遗憾越多。”

    扎拉丰阿说:“不能这么说,您这辈子绝不是就这么过去了,格格必然将来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海棠笑着说:“你我乃是夫妻,所以你才这么说。一本书那么薄,史官们更是讲究微言大义,能出现在上面一两行的人个个都震古烁今,光是古往今来的这些皇帝都不够写,更有很多圣人青史留名,我和他们比起来差远了。”海棠也没想过在历史书上占据浓墨重彩的一笔,她只是在想自己这辈子活得值不值。

    说句矫情的话,人这一辈子就是一张单程票,快到终点站了才开始惊慌地发现沿途的风景什么都没看到。

    扎拉丰阿突然说:“其实咱们在关外终老也挺好的。您看这里很安静,奴才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不愿意在这里,削尖了脑袋,想要从这里回到京城。”

    海棠站起来:“你是在哪里都能过得好,但是有人觉得只在京城才能过得好。”

    八月十五弘晖在行宫设宴,宴请宗亲和大臣们。

    弘旺就陪同二哥永琨参加了宴会,弘旺确实有几把刷子,自从他和二阿哥走得近了之后,二阿哥出招没有以前那么急迫了,倒是有那么点像模像样。所以永琨对弘旺很满意,本来像这样的场合闲散宗室是不参加的,但是永琨还是找到了办法把人带了进来。

    中秋节夜宴更多的是君臣同乐,所以一群人在一起就是行酒令作诗词,颂扬皇帝文治武功,歌颂天下歌舞升平。

    经过几代尚书房教育,也经过将近百年的文化熏陶,这些满人权贵们也像模像样地做起了诗。

    就像弘阳这种不擅长的人在来之前也背了几首幕僚们捉刀写出来的作品,为的就是应付这样的场合。

    弘晖也是丁点诗词做不出来,这一点压根比不上康熙和雍正,然而人家会欣赏。下面送上来一首新诗,他能点出其中的亮点,把人给夸一顿,场面显得其乐融融。

    弘旺和一群堂兄弟们坐一起,大家虽然分开了十几年,但是早先都认识,在一起长大,对于大家的诗词水平弘旺也是了解的。

    他就忍不住说:“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咱们分别了这十几年,怎么瞧你们在诗词一道并没有多少进益。”

    就有弘暻问他:“你可有进益?”

    弘旺大大方方地说:“我在关外流放了那么多年,能记得几个字已经是当初尚书房先生们的功劳了,这些年来连个纸片都没见过,怎么可能会有进益。反倒是你们,该比我强些呀!”

    弘杲说:“娘胎里都不带这些,就是后来学了也没有多少墨水在肚子里。不瞒你们说,我这人在这一道上并没有什么本事。我额娘能写几句,我阿玛也能凑出来几句,轮到我是一句都不会。”

    一群人笑了起来,弘星说:“你还想着自己写,我从来就不写,人家写的我拿来背一遍就行了。”

    弘昼就笑:“而且要挑写得不太好的,要是有那一鸣惊人的可千万别用,要不然就真的露馅儿了。”

    几张桌子边的人听了这话都哈哈大笑,弘晸举着手中的杯子说:“来来来,以茶代酒干一杯。”

    因为这时候弘晖身边都是些大臣,宴席又进行了一段时间,此时接近尾声,所以这一群血脉比较近的宗亲们都抓着瓜子儿边喝茶边嗑,在一边说闲话。

    大家都极力避免去谈论朝廷的事情,也不想谈论宗室内的事情,所以能聊的也就是些风花雪月。

    不知道谁提起了最近的话本子:“最近有个话本很有名,写得那个缠绵悱恻,让人读了之后就觉得后劲特别足,好几天都走不出来。”

    “什么话本子呀?难道比西厢记桃花扇这些还动人?”

    “虽然没有那些本子写得精细,略显粗糙了些,但确实是那个调调比较难寻,求而不得徒生遗憾,就这种感觉。”

    “到底是什么书什么名字?赶紧说,别吊大家的胃口。”

    “陈王传”。

    “什么玩意?”

    “陈留王曹植不是写过《洛神赋》吗?这话本子说的就是陈留王和洛神春风一度之后洛神悄然远去,他求而不得,追逐了半生。”

    一群人忍不住笑起来,这不就是穷书生意淫吗?大家边嗑瓜子边说:“这故事没什么新意,就属于新瓶装旧酒。还缠绵悱恻,缠绵悱恻能有《洛神赋》写得好?”

    虽然还没有读过,但是大家觉得天下的话本子都是那一个套路,笑着把这本书反驳了一遍,眼看着月上中天天气转凉,弘晖看一些老头子已经有些支撑不了连连打哈欠,就说今天的宴席该散了,让大伙把桌上的月饼给打包带回去,也让家里面的人尝尝宫造月饼的味道。

    大臣们先走,稍微远一点的铁帽子王们也都离开了,只有近宗还在慢悠悠地打包月饼。

    皇家宴会上让打包,绝不是用油纸包着提起来就走,而是有精美的盒子,也不会让人把啃了几口的带走,那样太不体面,都是把品相好的没有磕碰的给带走,如果装不满一个盒会补满一整盒。

    弘阳把带木柄的盒子放在桌子上,一块一块往里面捡月饼,就看到弘晖带着几位皇子来了。

    弘晖路过弘晸到时候还说了句:“月饼都是用油做的,劝着你们家老王爷少吃。”

    弘晸是九阿哥的儿子,听了这话,整张脸都皱巴起来了:“您这话说晚了,他还就爱这一份香甜的味道,这几天把月饼当饭吃,家里面老福晋说他又胖了一圈”。

    因为皇家接二连三有丧事,所以最近这些亲戚家都是用植物油做月饼。有一说一,没有用猪油做出来的好吃。外边送礼都是用猪油做的,老九阿哥馋了起来,就逮着外边送的月饼吃,就喜欢吃鲜肉馅儿的或者是火腿馅的。他不是馋月饼了,他那是馋肉了,但是因为又在孝中,全家都不好多说,更怕把这件事抖出来,也只有老福晋追着骂了几声,大家对这老东西真的是一点招都没有。

    十阿哥家的弘暄也摇头:“劝不住!九伯说是就爱那一口甜的,太医说他这年纪,该少吃又香又甜的,他不听。”

    弘晖忍不住皱眉:“你们可不能由着他,前几日太医院的院判来,跟朕说起了九叔,说他俩月之前磕到了,胳膊肘那边擦破皮,流了点血,本来不是大事儿,可是这伤口到现在都没好,谁家的伤口两个月还长不好?这已经不是小事了。该治的时候要治,说来说去就是不忌嘴带来的。不是跟你们在这里说笑,你们要是真孝顺回去拦着他点儿。”

    看弘晖面色严厉起来,弘晸赶紧恭敬地听了。弘晖说:“收拾吧,收拾完了出去。对了,阳弟你留下,姑妈下个月过寿,这眼看着只剩一个月了,你那边什么章程?姑妈又是怎么想的?姑妈不在热河,有事你要提前问呀!”

    弘阳把盒子盖上:“看您说的,这是弟弟亲额娘的寿辰,弟弟当然记在心上,半个月前就已经把信送出去了,过几天就能收到额娘的回信。”

    弘晖点头:“行,你心里面有谱就行。出去吧。”

    大家恭敬地在弘晖跟前行礼之后三三两两地往外走,没一会儿整个场地的人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些桌椅还在现场,留下满桌杯盘狼藉。

    弘晖看到有太监过来收拾,就跟三个儿子说:“走吧,回去歇着吧。”

    永瓒打哈欠,和弘晖商量:“阿玛,能不能明天不去读书呀?今晚上熬得太晚,明天肯定没精神。”

    “让你回去你不回去,这会儿又想要假,没门。”

    “实在是叔叔们说得太有意思了,”他就把今天在一群叔叔堆里面听到的各种八卦给讲了出来。弘晖就骂他:“这孩子就那么喜欢听人家说话吗?你上辈子是不是墙角成精了?”

    永瓒顿时恼羞,拿脑袋撞弘晖的胳膊,永琨和永琼捧腹大笑。

    这时候弘阳回到家,月娥还没有睡,正在等着他。

    “今日的宴席怎么样?”

    弘阳一边刷牙一边问:“问什么怎么样?饭菜怎么样?还是月饼怎么样?对了,带回来一盒的月饼,赶紧吃了,这玩意儿不好久留。”

    月娥就叹口气:“自从安康这个魔星不在家,家里面的月饼都没人吃了。也不知道他们在那欧罗巴能不能吃到月饼。”

    “人家那里没月饼,大概是有馅饼,吃馅饼有个意思就行了。”弘阳漱口之后洗脸擦手,走到床边开始脱鞋。

    月娥问:“爷不洗脚了?”

    “不洗了。”

    “这真是体面有一半没一半的,都洗脸刷牙了,怎么就不洗脚?”

    弘阳把衣服扣子解开:“小时候看额娘摆弄盐宝,刷牙是大头,刷完牙之后又清理耳朵又清理眼角,四只爪子用湿布擦一下就行。所以刷牙是要紧的,洗手洗脚反而不重要。”

    月娥听了之后颇有一些哭笑不得:“你能跟它比吗?”

    “怎么说那也是家里面的一口人,在额娘心里,盐宝说不定比咱们都金贵。”

    “我不信,盐宝再聪明再得额娘的宠爱能越到过您和公主?”

    弘明把衣服扔到了床尾,掀开被子躺下去的时候发现枕头边放了一本书。

    “哪儿来的?”

    “哦,让人去外边买的,说是这一段日子卖得最好的。”

    弘阳一翻,居然是刚才宴会上说的那本。随手翻开,边看边说:“写得怎么样?今儿在宴会上听几位兄弟说不太好呀。”

    “你问我这话就像刚才我问您今日的宴会如何一样,都是些大而化之的问题。以我这些年看闲书的经验来看,不如石头记。”

    “《石头记》?这又是什么书?”

    “我跟你说,这个书可难买了,我就买了前一本,能看得出来写这本书的人是有大眼光的,明日您没事了我拿来给您瞧瞧。”

    弘阳躺在床上边看边说:“爷才不跟你似的那么闲,你没事了也想想咱们孩子,孩子的事要是想完了,眼下有个事要你办,额娘快过寿了,今天散的时候大哥还问这事儿呢。”

    “放心,别的事儿我有可能忘,但是咱们家孩子和阿玛额娘的事儿我可忘不了,自然也忘不掉爷的事儿。”

    她都把手放在弘阳腰腹上揉搓了几下,却发现弘阳的脸色凝重起来。

    “爷?”

    “你把灯调亮一点,爷怎么觉得这洛神眼熟啊!”

    “啊?”月娥还是坐起来用床头上的银签子把蜡烛拨亮,弘阳一目十行看起来。

    说起来爱新觉罗家的人长得很有特色,长脸细眼儿或者是胖脸儿小眼儿,很典型的北方人长相。换到女性脸上,线条或许会融合一些,但是和倾国倾城沾不上边儿。但是董鄂家的人长得就漂亮,这家的人不仅长得漂亮,气质特别好。

    海棠生的这两个孩子都像他们的阿玛,弘阳不注意保养皮肤粗糙,就这样他还是一个长相出众,走大街上都能招人多看几眼的容貌,更别说莹莹了。

    莹莹只要不办公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是大方自信又甜美可爱。前些年她那胖嘟嘟的脸蛋子粉嫩嫩的,真的像水蜜桃一样,乌雅氏和那拉氏两人说笑的时候就说莹莹但凡是别家的孩子早就被这群小爷们惦记上了。现在年纪略大了一点,那种甜美有一点留存,但是却更成熟了,就显得风情万种。

    这种才子佳人一类的小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写作手法,卖点就是要对其中的女主角多多夸赞。

    一定要把她夸得比四大美女还要美,要不然这书是卖不出去的。

    洛神本就是美女,曹子建写的洛神赋传扬了几千年。后世还有人写过洛神,但是都越不过曹子建。这本书明显是有原型的,因为很多气质容貌并非臆想出来的。

    这本书的女主角第一次出场的时候弘阳就觉得奇怪,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往后翻,这种感觉很明显,直到第三次看到女主角,他才想起来这里面有点莹莹的影子。

    他当时恶心地就从床上把书给扔了下去。

    月娥看他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咬牙切齿目露凶光,就知道这是气狠了。

    “别生气,别生气,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查,明天让人查,是不是有人故意给莹莹抹黑!”

    弘阳掀开被子去喝水,路过这本书的时候又踩了一脚。一杯凉茶喝到肚子里,他的心算是落到了心里。那股子暴怒的情绪也消散无踪。

    “造谣生事是这些人惯用的手段,越是女人出来做事,这些人越是喜欢往她们身上泼脏水,把人骂成□□才觉得畅快。这手段也忒下作了一些!”

    月娥想了想说:“我明天打发人出去查查是谁操刀写的,必把他们的根子给刨出来。”

    弘阳摇头:“不,你不用插手,这事不是你能插手的。”

    弘阳眯着眼睛:“额娘做了一回东郭先生,把一条毒蛇给送进关内了。”

    “您的意思是弘旺……”

    “十有八九是他给二阿哥出的一条毒计!咱们一家和大哥走得近,就算以前不近,莹莹带着他们出去一趟,就这关系以后也会近起来的。这事儿针对的就是莹莹,只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剑指的是额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