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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在五条悟从赌场里的一个黑手党成员手里拿来一副墨镜戴上后,我这才认出他来。

    他和十年前相比没有变化,主要是他满头白发,有也看不出来。

    十年前的我还在一边偷孔时雨的家,一边照顾年幼的伏黑姐弟。

    说是照顾,实际上照顾得一塌糊涂,伏黑姐弟没死纯属命硬。

    他们喝的牛奶是我买的中老年奶粉,因为上面画着两个年纪很大的老人,我以为这代表着只要喝这个,就能像他们一样长寿,于是每次给他们冲奶粉时会举办比赛,谁先喝完就让谁以后先见到圣诞老人,虽然每次只有津美纪捧场拼命喝,伏黑惠则是冷着一张小脸,不情不愿地喝着。

    他偶尔会生病,我不懂如何照顾病人,跑去药店买下了全部用于治疗感冒的药,每种都给他吃一片,幸好他的肠胃受到刺激把药全吐了,否则早就被我喂中毒了。

    他在刚开始时对我抱有强烈的排斥,因为家里条件太差,不得不忍受我这个饲主把他和津美纪的家当成第二故乡,但他从来不对我笑,也不准我摸他的海胆头——我一直手贱想摸摸看是硬的,还是软的。

    熟悉了之后,伏黑惠也会露出他的一些小愿望,尽管他不说,全凭我猜。

    比如他会在商店橱窗里的动物拼图前驻足停留超过三秒,视线也会追随着在公园里卖彩色气球的小丑。

    这些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孔时雨的钱包完全够用。

    我有时候也会把太宰给我讲过的故事,说给姐弟俩听。时间过去太久,很多故事我只记得一部分,经常会在关键时候卡壳,面对姐弟俩满脸的求知欲,我原地完结:“玫瑰公主被恶龙抓走了,然后王子就……就娶了另一位百合公主。”

    津美纪直接崩溃:“他不管玫瑰公主了?”

    我摊摊手:“管不了了,也许他认为恶龙会好好对待玫瑰公主吧。”

    伏黑惠也非常不满:“真是个没用的男人。”

    两姐弟沉浸在玫瑰公主的悲伤中,属实是把别人家的棺材抬到自己家里哭。我表示无解:“大人的世界很复杂,等你们长大就明白了。”

    “是!”津美纪乖巧地附和。

    伏黑惠却小声吐槽:“说的你是大人似的。”

    我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和你相比,我当然是大人。”

    “你只比我大六岁而已。”他不服气,挺起了小身板,海胆头也比平时竖的更高。

    “你现在吃的用的都是我买的。”我也不服气,“我也算你半个父母了。”

    这句话得罪了伏黑惠,他第一次正面和我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我想了一夜,终于想明白了,这小子嫌我太小,其实不想要被我这样的人照顾。

    也能理解。

    喝了小半年的中老年奶粉,把他差点喝成小老头,生病吃个药差点被喂死,听故事也经常听到烂尾的故事……他估计早就受够了。

    五条悟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那天我蹲在门口的台阶上帮伏黑惠缝玩具小熊,那只熊又破又丑,我想扔了重买一只,但伏黑惠总抱着那只熊睡觉,是他的心爱之物。

    我的手艺太差,缝起来更丑,最后我一气之下将小熊坐到了屁股底下。

    头顶落下一片阴影,我慢慢抬起头,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白发青年。

    那天是雨天,他也戴着墨镜,我下意识地认为他是个瞎子。

    “可怜人,眼睛不方便吧,我扶你一把,上几楼?”我从地上站起来,捡起小熊,将手递给他。

    五条悟大概是觉得逗小孩好玩,居然真的很不要脸地装瞎,欺骗我他和家里人走散了,肚子饿扁了。

    我把他牵进了伏黑家,从冰箱里找出津美纪做的没吃完的饭给他吃。他不吃剩饭,闹着要吃新鲜的,可能是我那天心情不错,居然没把他撵出去,反而下楼给他买了一份便当。

    五条悟吃饭时与我闲聊,问起我的身份,我把瞎子当小孩骗。

    “我是圣诞老人的继承人。”

    “原来是圣诞老人的继承人,失礼了。”他也跟我胡扯。

    “不用客气。”我看他果汁喝完了,给他又倒满一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都可以跟我说,我来安排。”

    “这么大方?可是我不是小孩子了。”五条悟叹气,“我老妈说只有小孩子才能得到圣诞老人的礼物。”

    “那是你老妈没找到关系,我可是圣诞老人的继承人,有这个硬实力,给你破例一次。”

    “不愧是你。”五条悟没跟我客气,点了一堆甜点,“那我想要芋泥牛乳挞、栗子烧、芝士脆多多、山楂小饼、绿豆冰糕、沙琪玛……”

    “这么多甜的,吃了不影响血糖吧。”我一样一样记下来,然后领着他出门去买。

    雨一直下,我和他撑着一把小伞,冒着大雨打卡一家又一家的点心店。

    他应该馋坏了,所以才能一口气报出那么多点心的名字。于是我更加同情这个可怜人。

    五条悟不吃独食,也分给我吃,我只吃了一块,剩下的用袋子装了起来。

    面对他的疑问,我解释道:“带回去给津美纪吃,惠君不爱吃甜食,等会儿给他买点小水果。”

    “他们是谁?”五条悟问,“也是圣诞老人的继承人吗?”

    “怎么可能?”我的虚荣心也只能在瞎子和小孩面前膨胀膨胀,“我可是唯一的继承人,他们和你一样,靠我的关系得到圣诞老人的关照。”

    “是嘛。”青年将最后一块蛋糕扔进了嘴里,“但你做这些,又能得到什么呢?”

    ——得到什么?

    我最初是奔着分走伏黑甚尔的家产,让自己富裕的目标来的,但伏黑姐弟比我还穷,我就关照他们了。

    这个事情的发展很不可思议,也不科学,但当我回过神来,已经养了,想过半途而废,暂时没找到合适的时间。

    反正钱都是孔时雨的,我只是跑个腿,而我精力旺盛,最不缺这个。

    “那我也没失去什么,对吧?”我反问五条悟。

    他微微一怔,接着,他竟然在我的这句反问里,靠着公园长椅的椅背睡着了。

    大雨滂沱,世界在溅起的水汽里渐渐虚化。

    我没有叫醒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他的声音:“什么是真正的自由呢?”

    我听不明白。

    脚长在他身上,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怎么就感慨自由了?

    等一下,他是个瞎子,行动不便,看这个离谱的食量,估计在家吃的也不好,于是我安慰他:“这个世界上哪里都没有真正的自由。”

    “哦?”

    “小孩子不给去风俗店,不给去酒吧,连赌场都只能去地下赌场,拘束的很。”我郁闷地说,“就算是圣诞老人的继承人也不行。”

    “你这个年纪惦记的东西倒是很特别。”五条悟意味深长地说。

    “但这个世界上哪里都有自由。”我又说道。

    “怎么讲?”

    “你不想上学就翘课,以后不想上班就翘班,不想吃辣白菜就挑出来,想吃芝士脆多多就排队去买,不喜欢的人就骂他,喜欢的人就多看看……呃,忘了你看不到,就多和她说话吧,增加一点参与感,这不到处都是自由了吗?”

    面前是空旷的路,没有一个行人,风夹杂着雨水扑面而来,这一刻我感受了巨大的自由。

    但这种自由被封印在脚下的路上,封印在公园的每一块砖石里,封印在这个充满约束和偏见的世界之中。

    想来我是整天冒充圣诞老人的继承人上了瘾,居然和一个成年人聊起了哲学。

    聊到后面,五条悟哈哈大笑。

    那样的笑容我在赌场里听过。

    是一个男人横贯全场藐视一切的那种笑。

    很快我知道了他的来意,也发现了他根本不是瞎子。

    对于他接管伏黑姐弟这件事,我没有任何异议。

    “不想和他们一起生活吗?”

    “不想,我找到包住宿的工作了,以后不来了。”

    “也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不想。”我心说,知道了又不能换钱。

    五条悟拉下墨镜,冰蓝色的眼眸盯着我看了许久,看得我莫名其妙。

    “你没有行李要收拾带走吗?”

    “好像没有。”

    我的个人物品很少,只有牙刷毛巾,一只喝水的杯子和一身换洗衣服。

    我把这些东西集中起来,全扔进了垃圾桶里。

    五条悟:“这是在发脾气吗?”

    “发什么脾气?”我不以为意地拍拍手,“我马上会买新的。”

    “和他们相处了那么久,起码要亲口告别吧。”他最后说道。

    “你帮我说也是一样的。”

    我对五条悟放心的理由,是因为伏黑惠的那只小破熊,是他帮忙缝好的。

    这个世界上不缺有钱帮你买小熊的人,但能耐心帮你缝补小熊的人,不论贫穷富贵,都至少不会害你。

    ——我是这么想的。

    我在赌场浪迹太久,看过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寂寞,形形色色的欲望。

    太多的人从富有到落魄,太多的人从落魄到富有,有人抛妻弃子,有人家破人亡,但很少有人对待别人始终如一。

    世界则是个更大的赌场,每一次的决定都是一次豪赌,时时上赌桌,分分秒秒与命运投骰子。

    ……

    记忆回笼,我有种穿越时空的奇妙感觉。

    “就算是给圣诞老人继承人的回礼,十亿也给太多了。”我执意道,“分你一半。”

    “不用啦。”

    “至少收个三亿吧。”

    “……既然你这么坚持,”五条悟摸了摸下巴说,“那就给我之前的本金。”

    “好。”我不再坚持,毕竟五条家家底丰厚。

    正在这时,有消息的提示音传来,五条悟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说道:“临时有点事要处理,今天不能陪你玩了。”

    “没关系,你快去忙吧。”我低头数着筹码,准备连夜去六本木买公寓。

    “还是和以前一样啊。”他发出了一句感慨。

    “什么和以前一样?”

    我抬起头,却没有得到回答。

    只得到了五条悟的一句没有日期的邀约。

    “樱溪酱,下次约了。”

    ——称呼变了。

    不过他帮我赢了十亿,叫我樱溪小弟樱溪兔崽子,我都不会有意见。

    “手气挺顺呀,樱溪酱。”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筹码数到一半,被一打岔,忘了数到多少了,愤怒地回过头。

    ……竟然是太宰。

    “你什么时候来的?”

    “和你们前后脚进的。”太宰说,“目睹了全过程,真让人羡慕,十亿。”

    他瞥向我面前的筹码,我立刻警告道:“不要打一些不该有的主意,不准偷——”

    “樱溪酱,和我赌一场吧。”

    我笑了。

    太宰居然要和我赌?

    从小到大,他没赢过我。

    一次也没赢过。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必赢的赌局。”

    “必赢?”太宰的声音充满戏谑,“距离我们上一次赌博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也是有所成长的。”

    “就算你成长了,”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身驼色的衣服自从进了侦探社就没见换过,我好歹还有三身异能科工作服,“你有钱赌吗?”

    “……没。”太宰的声音弱了下去。

    我指了指右边:“门在那里。”

    “但是我有别的赌注。”

    我没兴趣听,抱着筹码绕过了他。

    “如果我输给樱溪酱,我就打电话给中也——”

    听到中也的名字,我停下了脚步。

    四目相对,太宰眸色幽深,悠悠地说出了剩下的内容。

    “向他承认,我是条混蛋青花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