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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婚盟

    腊月二十九的夜里, 天降大雪,待到三十的早晨,这雪又突兀地停了。

    天色是多日不见的万里无云, 宫中的地砖上铺了厚厚一层白雪,处处银装素裹,非常漂亮。

    这一日停了早朝,谢桐起得很晚,与闻端同出寝殿时,外面的宫人正好将殿前的落雪扫到一旁,清理出一条可供人通行的道路来。

    “传早膳。”罗太监立在一旁,对宫人们道。

    谢桐在寝殿前转了两圈, 瞧见两边的梅树枝上都挂上了小巧的宫灯,上面印着龙凤共舞、玉兔抱月等祥瑞图案, 等入夜后点上烛芯, 那图案便会无风自传,精细可爱。

    谢桐在一棵树下站了会儿, 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时候, 转头招呼闻端:“快过来。”

    闻端走近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枝杈。

    谢桐伸指,隔空轻点了点不远处的梅树枝丫, 语气有几分惊讶:“你看, 有花苞了。”

    现在还是深冬, 寝殿门前的这几棵梅树原本光秃秃的, 露着黑色的树枝,没有半分要开花的迹象。

    没想到一夜暴雪过去, 严寒凛风没有将那枝杈压垮,反而催生出了几朵不易察觉的、细小娇柔的深红色花苞。

    罗太监也跟过来看了看, 笑道:“圣上,这梅花今年开得早,是喜事啊。”

    宫人纷纷凑来欣赏这三两点小花苞,谢桐后退几步,给他们让了位置,却没留神踩到地上的融雪处,身形一歪,随即后腰被人有力地扶住。

    谢桐很轻地闷哼了一声,抓住闻端扶在他腰间的手腕,眼尾都红了,低声说:“别按着那儿……”

    闻端垂眸看看他,似是了悟,于是从谢桐身后收回手,继而借着宽大袍袖的遮挡,牵住了对方。

    谢桐刚刚不慎被碰了下不可言说的地方,腿都发软,又被闻端在这么多人的场合里牵住手,微微吓了一跳,蹙眉开口:“你真是越发胆大。”

    闻端牵着他离开梅树下,入了寝殿,在摆好早膳的桌边坐下,才松了手,语气淡定自若:“圣上恕罪,臣惯来是这般放肆的性子。”

    “圣上若是不适应,”他的墨眸中含着几分笑意,不疾不徐道:“往后夜里入眠时,就不要故意乱动手脚,惹恼了臣。”

    谢桐吃了个哑巴亏,又想说在宫人面前注意一些,但转念想了想,他夜夜与闻端同榻而眠,现在宫人搬浴桶都只搬一个大的了,仿佛早已是人尽皆知,他再解释,也不过欲盖弥彰而已。

    朝廷里近来也消停了不少,没了什么动静,或许他与闻端那点关系,早就“秘而不宣”地传入了众人口中。

    也不知那些个迂腐守旧的老头子,知晓此事,脸上该是什么表情。

    早膳才用了一半,罗太监又从外面进来,道:“圣上,翰林院的人送来了新制的学士袍服。”

    谢桐点头,放下勺子说:“让他们送进来吧。”

    前日,谢桐下旨,以闻端在北境战役中立有头功为由,不仅赦免了他用罪臣之子身份改名换姓入朝为官的罪责,还颁下重赏,索性将闻端原先在京城的那处府邸赐回予他,再另赏金银若干。

    虽太傅的身份无法再恢复,但谢桐在朝上辩驳了数个臣子后,还是给了闻端正五品翰林学士的封赏。

    当日朝中无论曾经是什么派别、跟随什么人的臣子皆是面面相觑,不明白当初还与闻端针锋相对的谢桐,如今为何执意又要让闻端留在朝中。

    他人的议论纷纷,谢桐一概懒得理会,他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翰林院送来的官袍。

    正五品官服以朱红色为底,上绣鹭鸶,腰间勒白玉色宽带,光是看着,谢桐已经忍不住开始想象这件衣袍穿在闻端身上的模样。

    于是他放下粥碗,瞥了一眼罗太监。

    罗太监心领神会,对殿内几个伺候打扫的宫人招招手,众人都出了殿外,又将门掩住。

    “试一试,如何?”谢桐托腮望着闻端,轻轻道:“……和婚服似的。”

    闻端起身的动作一顿。

    片刻后,他伸手拿过袍服,垂眼与谢桐对视,说:“臣自然遵旨。”

    没要宫人伺候,闻端拿着官袍绕到屏风后去换了,谢桐在桌边坐了一会儿,忽而也站起来,慢吞吞走到屏风后。

    “朕来帮一帮老师。”

    闻端像是没料到他会突然走过来,正将外衣都除尽了,上半身只着一件雪色里衣,因着动作幅度过大,衣领交掩处散开了些许,露出一点胸膛的肌肤。

    见谢桐出现,闻端墨眸中神色微微一动,嗓音低沉:“圣上想怎么帮臣?”

    谢桐走到他面前,瞅着什么地方,挑了下眉,说:“朕看看。”

    他伸手轻拉了下闻端的领口,目光一寸寸掠过那胸膛上的旧伤。

    闻端顺着他的视线,发现谢桐是在端详他的刀伤,不禁失笑:“每天夜里,圣上还没看够么?”

    谢桐哼了一声,嘀咕:“那种时候,怎么还有心情看这看那的?”

    他打量几番,颇为满意地收回手,道:“疤痕淡了许多了。”

    只要将那药坚持涂下去,这曾经像是不可磨灭一般的伤痕,也终有一日能够逐渐消失。

    嗯……如果他们可以把药用在正事上,而不是浪费在别的地方的话。

    谢桐发觉自己的思绪又偏了,于是咳了一声,掩饰那点不自在,开口:“赶紧穿上外袍吧,天气冷,别受了凉。”

    殿内虽有地龙燃烧,但终究还是有几分寒意的。

    闻端依言将那正五品的红色官袍换上,谢桐又亲手替他系上了腰带,末了,退后几步瞧了瞧,竟有几分惊艳之意。

    闻端平常穿的衣袍大多是素色,极少着这样深艳的正红色,愈发衬得眉目俊美深邃,端正贵气,偶一抬眼间,恍若仍现几分当年那个骑马游花街的状元郎模样。

    “你……”谢桐迟疑道:“你要是每天穿这一身,站那金殿之上,朕还怎么听得进别人说的话?”

    闻端勾起唇角,低低开口:“这是怪臣穿得太招摇了?”

    “唔,”谢桐一本正经道:“好看得朕心痒难耐。”

    “圣上若是喜欢,”闻端嗓音缓慢:“臣便去翰林院多要几件官袍,每夜都换上,来讨圣上欢心,如何?”

    谢桐耳尖烫得不行,偏了下脸,又被捏住下颌,唇也被闻端俯身亲住了。

    *

    除夕夜,宫中盛宴。

    因着后宫空置,谢桐吩咐宫宴不必大办,但自收到北境战捷的消息,今日午后,又迎了凯旋的军队入京,宫人们也个个喜上眉梢,虽说不必大办宴会,却也卯足了劲似的,布置得依旧精美绝伦。

    谢桐坐在上首,看着宫人们穿梭往来,端上屠苏酒后,他取来酒杯,对着右下首的林戎举了举杯:

    “朕敬将军一杯,谢将军护我大殷国土,保百姓不受外族侵害。”

    林戎是将门世家,家中父母都已战死,唯留他一人,因此今年除夕回到京城,谢桐索性招了他入宫伴宴,也昭示对北境将领的重视。

    林戎面色冷峻,不善言辞,闻言也举起酒杯,道:“臣谢过圣上。”

    他看了看宴中的另一人,又出声说:“在边境时,闻大人相助许多,圣上应谢他才是。”

    他这番话说得直白,却让谢桐弯起眉眼,笑了一笑,目光望向左手旁几米远的地方坐着的闻端,慢条斯理道:

    “朕已单独谢过了闻大人。”

    闻端抬了下眼,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彼此瞧见对方眼底里那点心有灵犀的笑意。

    人既不多,也就不用讲求什么规矩,等表演歌舞的伶人们入了厅,佳肴流水一般地送上来,谢桐率先动了筷,宴会才算正式开始。

    或许是佳节难得,今夜的御膳房水平超出往常,谢桐尝到好几样十分合心意的菜肴,默默记下名字,想着过几日再点一点。

    宴至中途,外边忽而又有声音传入,谢桐撩起眼睫,就见一袭淡色新衣的简如是进了殿,遥遥对他行了礼,又开口:

    “圣上,匈奴议和的使者到了,想拜见圣上。”

    几个一身胡服的男子跟在他后面进了殿,穿着兽皮大衣,脚蹬皮革短靴,为首的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长袍是白色的,象征此人的贵族身份。

    他领着族人大步到了殿中央,谢桐放下酒杯,余光一瞥,就见关蒙等几个暗卫已经出现在了他附近,一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神色警惕。

    好在那白袍的匈奴人尚懂得一些分寸,走到离谢桐五六米远处就停下了,行了个不伦不类的鞠躬礼,开口的汉话带有浓重的口音:

    “见过大殷朝的圣上,本王是代大单于而来,为北境发生的战争赔罪,希望我们两国能重结友好。”

    谢桐看了他一会儿,倏而轻笑起来,起身道:“右贤王远道而来,朕未能亲自迎接,失礼了。”

    “来人,”谢桐语气平淡:“赐座。”

    宫人们很快搬来两副桌椅,供简如是和右贤王分别坐下。

    左贤王已经死在闻端手里,谢桐倒是没有想到,匈奴王庭的另一位右贤王,竟还能有胆量,带着几个手下亲自来一趟大殷京城。

    今日下午,迎回朝的军队入城时,谢桐听闻匈奴求和的使者也在其中,原本并不十分在意,直至亲眼见到这位向来低调的右贤王,才提起些兴趣。

    右贤王落座后,对面的林戎率先皱起眉,但碍于场合,只冷着一张脸,转过了身,压根懒得与右贤王对视。

    与右贤王同坐一侧的是闻端,谢桐留意到右贤王自坐下后,几次望向旁侧,但最后却没什么动作,也没有主动开口攀谈。

    好在宴中还有简如是,不至于彻底冷场,即便如此,谢桐听着右贤王道貌岸然地说着那些场面话,也觉得无聊,于是不耐烦道:

    “既是来议和的,诚意朕已收到了,多余的话不必再说,朕只看实际行动。”

    右贤王顿了顿,竟然也没生气,点头说:“今夜是中原的除夕夜,本王的确不应耽误圣上太多时间。”

    他吩咐手下递过来一张礼单,谢桐略看了看,命人收下,又听右贤王开口道:

    “听闻大殷最为英明的圣上,如今身侧还未有佳偶相伴,本王带来了王庭中最美的珍珠……”

    他话未说完,闻端就放下了筷子,掀起眼皮,墨眸中神色沉静。

    右贤王朝后招手,一位身形纤纤的女子正要迈步出来,谢桐蹙了下眉,出声:“不用。”

    除了闻端和简如是,其余人皆愣了一下。

    匈奴已经主动求和,献上联姻的女子算是平常之举,先前的数位帝王,后宫中皆有异族嫔妃的记载。

    “单于的好意,朕心领了。”谢桐淡淡道:“今夜就到这里吧,有劳简相送右贤王及各位使臣,到宫外的使馆处歇下。”

    右贤王也有几分意外,但他看了看谢桐的神情,竟也没再强求,而是行了一礼,风度翩翩道:

    “来日若有机会,希望圣上也能到王庭中,与单于一同品尝草原上最烈的酒。”

    右贤王离开后,谢桐也没了继续在宴中坐着的兴趣,于是吩咐宫人们撤了席,又命罗太监将林戎送出宫,这才缓步出了大殿。

    此地离谢桐的寝殿不算很远,他挥退了跟着的宫人,稍等了一等,才看见闻端从里面走出来。

    闻端今夜也喝了点酒,谢桐嗅见他身上除了冷淡而熟悉的松柏气息,还有甜甜的酒味,那张俊美的面容上,染着极浅的红意。

    两人挑了条少人的宫道,踩着路上的细雪慢慢前行,谢桐转眸瞧了闻端一眼,突然故意问:

    “太傅心情不好?”

    闻端抬眼看他:“圣上为何这样问?”

    谢桐悠悠道:“自右贤王说了要给朕送美人,你就……”

    他话语停了一下,闻端眉心动了动,嗓音低沉:“臣就如何?”

    谢桐想了想,说:“就醋意大发,一副提刀要将右贤王就地正法的模样。”

    闻端顿了顿,竟然还很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拧眉道:“臣……有吗?”

    谢桐没忍住,笑出了声。

    闻端看看他,忽然伸出手扣住谢桐腕间,微微用力拉了一记,就将人抱进怀里,两人借着夜色的遮挡,避进一处落锁的小门檐下。

    谢桐仰着头承受这个温柔的亲吻,呼吸交缠间稍稍分离一瞬,闻端低低开口:“臣的确……醋海翻涌。”

    他一手轻轻抚着怀中人的脊背,每夜的缠绵令得两人都无比熟悉对方。

    隔着几层衣物,闻端甚至都能轻易找寻到那浅圆腰窝的位置,指腹缓慢一按,谢桐就会轻轻发起抖来。

    “先前臣曾说,只要圣上能够,就不会阻拦后宫中增添新人。”

    闻端语气温和,话里却不是那么平静:

    “但臣今日才发现,这句话不过是场面之谈。若要眼睁睁看着圣上立后纳妃,臣,并不愿意。”

    “或许是贪心不足……”闻端叹息道:“臣如今竟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能与圣上长相厮守,白首偕老,永结同心。”

    他嗓音极低,亲吻的力道也渐渐加大,谢桐被闻端压在那落锁的小侧门上,耳畔听着门板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饶是相处日久,也不由得羞起来。

    在漫长的一吻结束后,谢桐推了推闻端,有几分难为情地说:“好了……不要了。”

    “待会巡夜的宫人都要瞧见了……”他忍不住后悔又主动招惹,辩解道:“匈奴的什么‘珍珠’,朕连脸都没看清楚,你可满意了?”

    听了他的话,闻端将人松开,垂眸打量了一下。

    只见谢桐白皙的面容上是桃花般的绯意,秀丽斜飞的眉紧紧拧着,白玉似的耳尖也带着薄红,薄唇在亲吻厮磨间被点上艳丽的色泽,瞧起来,似一颗深熟红透的浆果。

    等看够了,闻端才敛起目光,说:“那人不及圣上万分之一颜色。”

    谢桐恼了,咬了他一口。

    两人又在檐下站了片刻,听见不远处有宫人提灯走来的动静,才从那避风处出来,把宫人吓了一跳。

    “回寝殿如何?”闻端低声问。

    谢桐哼了声,偏不如他的意,想了想,望向天边皎净的明月,突然道:“我们找个地方守岁吧。”

    “年年都是在殿内干坐着,没什么意思。”谢桐拉着他,往御花园的方向走:“今年换个地方。”

    到了御花园,谢桐又命值守的宫人取来了一张厚实的绒毯,径直铺在湖边的雪地上,又放上矮几,数个暖手炉,一壶酒及温酒用的炭火,两个杯盏,几叠瓜果小食。

    闻端瞧了瞧那几样东西,心内微动。

    天冷夜寒,又正值除夕,宫人们也大多在殿内守岁,御花园中清清冷冷的,没什么人。

    谢桐提壶先倒了两杯酒,一边轻声道:“听了老师方才所言,朕想着,这一生……怕是都没有光明正大与你结为夫妻的机会。”

    闻端静了静,说:“世间虚礼臣并不在意,如今能与圣上心意相通,携手相伴,臣已知足了。”

    “但朕不知足。”谢桐突然说。

    他垂下纤长的睫,手指抚摸着杯沿,赌气般道:“朕想与你堂堂正正……成婚。”

    最后两个字说得极轻,但就算如此,闻端也听得清清楚楚。

    夜风似乎也安静了半晌,随即,闻端开了口:“好。”

    他握住谢桐的手,道:“那我们便在此地成婚。”

    谢桐讶异地抬了抬眼,没想到闻端竟然真的会和他想到一块儿去。

    “臣已无父无母,”闻端的嗓音非常温柔,墨眸中映着谢桐的面容:“圣上如今也无需向任何人征得同意。”

    “想来这二拜高堂之礼,本就可以省去。”

    他牵着谢桐起身,缓步到了湖边,两人迎着微凉的夜风,身上却隐隐发烫,就连相握的掌心里都出了细细的汗。

    谢桐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此地能见天,能叩地,有风,有朗月,有天赐下的落雪,有地底生长而出的树木。”

    闻端松开了手,与他对立,凝视着谢桐的眼睛,低声说:“天地间有灵之物皆聚于此地,可见证我们成婚。”

    谢桐察觉到自己的眼眸酸涩起来,忍不住垂了下眼,掩饰住那点泪意,又道:“我今天也穿了一身红色。”

    今年尚衣局送来的新衣,是大红色的长袍,上以金线绣纹五爪金龙,用精妙的针法将龙身与衣袍本身的颜色融为一体,金色光泽若隐若现,典雅大气。

    而闻端赴宫宴,也身着大红的五品官袍,两人站在一处,竟真似一对即将成婚的寻常新人。

    一拜,拜天地。

    谢桐撩起衣袍,在雪地中对着湖面上的皎月跪下,与闻端齐叩首三次。

    二拜,拜高堂。

    谢桐站起身来,与闻端对视一眼,微微扬了下唇角,转身对着身后摆放的酒席缓跪而下,心中默念早逝的母妃,郑重弯腰叩了三次。

    三拜,夫妻对拜。

    谢桐拍拍膝上的细雪,与闻端对面而站,两人皆是久久地凝视着互相,半刻钟过去,依旧没有动作。

    最后是谢桐没忍住,笑了起来,慢吞吞道:“再不拜,酒都要冻成冰的了,可怎么喝呢?”

    闻端也勾起唇角,两人这才相对着跪下,从容地完成了第三拜。

    礼一成,谢桐就伸手一撑,从地上轻跳起来,几步扑进闻端怀中,仰头就胡乱亲了一通。

    闻端反手拥住他,不禁失笑:“圣上,交杯酒还没喝。”

    谢桐深吸了一口气,依依不舍道:“那喝了酒,我们就回寝殿……嗯,入洞房。”

    他与闻端相牵着来到绒毯上,半跪坐下。谢桐伸手一摸,果然见那酒已经变得温了许多,于是又拿去炭火上烤了一烤。

    等酒能入口了,他方才端起一杯,递给闻端。

    两人端着酒,有些不太熟练地挽了挽对方的手臂,第一次还错了方向,经闻端发觉,才纠正过来。

    等一切完备后,谢桐低头去看那小小杯盏中的酒,酒液清香澄澈,里面有一轮小小的明月,以及他自己晶亮的眸子。

    这泓清凌凌的酒液在杯中摇晃,一瞬之间,勾起谢桐无数的思绪。

    他忆起八岁那一年,他趴在街边酒楼的窗框上,听外面人声鼎沸,望见高居于马上的新科状元郎。

    十岁那一年,他参加宫宴,在席中看见彼时初入官场不足两年的闻端。

    十二岁那年,圣旨颁下,闻端成了他的老师。

    十三岁那年,先帝病倒,尚仅有十九岁的闻端把持朝政,而他被立为太子,代帝行监国之责。

    同一年,谢桐从宫中搬出,住进了闻端的府邸里。

    二十岁,先帝驾崩,他登基为帝。

    二十一岁,他在今日与闻端结下婚盟。

    仿佛眨眼之间,这十三年就如流水般淌过。

    当年那个与一众太学子弟在酒楼旁观游花街的三皇子,从未料想过,十余年过去,他不仅坐在了至高的那个位置上,甚至还会与当初遥遥惊鸿一瞥的状元郎缔结如此深重的缘分。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当年事已远去,当年人却仍在身畔。

    他能与闻端相知相许相伴,竟似是有着某种冥冥之中的牵连,若非那现今没有再出现过的“预示梦”,他们是否真的会走向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好在……

    好在他与闻端,并没有变成梦中的模样。

    ——他们拥有了另一个更为圆满的结局。

    思绪稍纵即逝,屏息凝神,谢桐抬起手,将这交杯酒一饮而尽。

    两人一同放下杯盏时,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听见不远处响起几声震耳的爆竹之声,随即几道长长的焰火拖着尾巴直冲夜空,绽放出小而美丽的光焰。

    寂静的皇宫一瞬热闹起来,四面八方都有焰火啸空而上,谢桐一把丢了杯子,抱住闻端,在喧嚣的爆竹声中,大喊道:

    “太傅,新年到了!”

    闻端也紧紧拥住他,两人对望一眼,就在雪地里的绒毯上滚成一团,难舍难分地亲了许久,谢桐轻喘着气,突而在闻端耳侧小声道:“皇后,带朕去入洞房吧。”

    闻端似是笑了一声,胸口沉沉地震动,谢桐赖在他怀中,双手勾着男人的脖颈,索性闭上了眼。

    “臣遵旨。”他听见闻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