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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1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十二)

    春耕时节拖拉机手忙得脚不沾地, 等到最后一个大队的地耕完,拖拉机手要将拖拉机开回公社,毕竟全公社就这么一辆拖拉机, 放在哪个大队都不行。

    “我去芳姐家里借了自行车, 一会你骑回来。”

    见玲珑要出门, 清欢说道。

    等会拖拉机停到公社,要是没个自行车, 玲珑得自己走回来。

    说完清欢想了想,又开口道:“我记得你之前给我的票据里有张自行车票,哪天得空了咱们也去买一辆, 这样就不用总是跑芳姐家里借了。”

    虽说每回借都没空手, 但到底不是自己的。

    玲珑却说:“不着急,票不是还有半年才到期吗?到时再买也不迟。”

    说着恶意一笑:“你不觉得每次借车时大队长那张跟死了爹一样的老脸很有趣吗?”

    众所周知耿大队长爱车如命,要不是不方便, 他恨不得晚上把自行车抱被窝里搂着睡,寻常人来借车门儿都没有。也就是清欢跟刘芬芳交好,而且每次用车还回来都干干净净没有损伤, 就这大队长还是心疼呢,觉得骑一次少一次, 要不是刘芬芳坚持,他都不舍得借。

    每次从大队长家推车出来,那依依不舍又肉痛的模样都让玲珑感觉好玩, 所以她特别喜欢去借车, 看大队长如丧考妣的脸是她在前进大队为数不多的快乐之一。

    “今天可能回来晚点, 别担心。”

    临出门前, 玲珑说了这么一句。

    杨三成对她的敌意藏都不藏,自从她当上拖拉机手, 那是不遗余力地排除异己,六个大队而已,根本用不着两个拖拉机手,尤其杨三成这种驾驶水平还不过关的。

    对玲珑的赞赏越多,杨三成就越受不了,玲珑的存在感太强了,像杨三成这样的小肚鸡肠,说实话,他能忍到春耕结束再发作,已经算不错了。

    清欢问了一句用不用帮忙,玲珑说不用,她便不再说什么。玲珑临走前还弹了下了了的脑门,长腿一迈就上了拖拉机,还对了了摇头晃脑挑衅:“来追我呀小短腿。”

    还真别说,三人之中,就属玲珑最高,而且俨然还有继续往上长的架势,了了现在还小,以后生长空间也大,清欢就惨一些,这具身体早已成年,再长高的可能性不大。

    了了没有生气,她要是会生气,那跟玲珑一起生活的第一天就气死了。

    把拖拉机开回公社后,玲珑还特意在公社多待了一会,美其名曰给拖拉机做保养,等到别人都下班了她才走,这时候天也差不多要黑了,她骑上自行车开始返程,心里还在猜测晚上吃什么。

    在这个连买肉都要票的年代,想实现吃肉自由可不简单,好在春耕结束,接下来的时间比较自由,玲珑打算进山里搞个大的,她自己打了一把弩,还没试过,不知威力如何。

    从公社到前进大队有三十里地,路又很烂,自行车没法骑太快,得一个多小时。

    所以半道上遇着杨三成,玲珑也没有很意外。

    她很热情地跟杨三成打招呼,假装没有看见他眼底的算计。

    杨三成:“好巧啊,我刚好从公社回来,要回大队呢,赵知青你也是吗?”

    玲珑笑容灿烂地回答:“对呀,这些天忙死了,今天刚把拖拉机开回去呢,公社里的同志还拉着我说了好一会话,没想到这么巧,居然遇到杨同志了。啊,对了,杨同志你的身体好些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怎么一个人出来呀?”

    她不提身体还好,一提杨三成更气了,决意教训她的信念也更坚定,要不是这个该死的赵立冬,他至于面子里子丢得一干二净吗!

    “好很多了,但还没好全乎。那个……”杨三成低下头,表现得很不好意思:“天快黑了,离大队又还很远,赵知青,你……你能不能捎我一程啊!”

    赵立冬答应最好,不答应,他就立马装作不舒服,说不能走了,逼着赵立冬送他回杨柳大队,等到了地方……呵。

    谁知玲珑答应嘚无比干脆:“行啊,不过我可能带不动你,你带我可以吗?等快到大队的时候你再下来,免得被人误会。”

    杨三成一听,更是恨得牙痒痒,快到大队就下来,不就是怕跟他扯上关系吗?现在你不愿意,等会儿你求我都晚了!

    他憋着这口气,狠狠告诉自己马上就能扬眉吐气报复回去了,一想到过不了多久赵立冬痛哭流涕地跟自己求饶,此时再多的恼火杨三成都忍得住。

    于是玲珑下车,换杨三成骑,她则坐到后座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杨三成开车技术不怎么样,骑车技术还行,周围的景色渐渐后退,玲珑说话的语气开始有点紧张:“杨三成同志,你这,你,你是不是走错路啦?这不是去杨柳大队的路啊!”

    杨三成笑着安抚她说:“你才来我们公社没多久可能不知道,这是条近路,放心吧,我还能把你卖了不成?”

    玲珑连连应声,杨三成背对着她,脸上冷笑不止。

    又过了几分钟,玲珑愈发不安:“杨三成同志,你放我下来吧,天马上黑了,我着急回去,不然跟我一起住的人会担心的。”

    杨三成只笑,却并不停,其实这会他要是回头看玲珑一眼就会发现,她脸上哪有什么害怕,分明是兴奋,而且自行车骑再快也能跳下去,她干啥不跳?

    玲珑也想找个合适的地方呢。

    于是就在杨三成幻想着要怎么教训她的时候,忽然后领被人拽住,他手上一个不稳,车把歪倒,不过杨三成也不关心车把歪不歪了,因为他是被玲珑从自行车上硬生生拽下去的!

    她自己落地得很轻盈,杨三成就没这种好运了,摔了个七荤八素,随后心头涌起一片愤怒!

    她居然敢拽他!

    玲珑没给杨三成从地上爬起来的机会,日常出门不方便带赵建设给她焊的钢管或她自己做的弩,所以她抽出了腰上的鞭子,对着杨三成劈头盖脸的抽了下去,比抽陀螺还带劲。

    杨三成细皮嫩肉的,在家里一向受宠,都不怎么下地,哪里挨过这种毒打,他还想反抗呢,手刚伸出去就被狠狠抽了回来,双手及手臂上立马凸出一道鲜红的血柳,疼得他眼泪狂飙。

    玲珑一把薅住他的头发,要是了了在这里就会发现,比起玲珑收拾杨三成的劲儿,弹她脑门那一下真是轻得不能再轻了。

    一路上玲珑都在选适合动手的地方,她在这里发难的原因很简单,没有人,但有一条河。

    冬天已然过去,河面上的寒冰早已化开,春水陡涨,正好给杨三成洗洗这张丑脸。

    杨三成被抽了个头晕眼花,又被拽着头发,他头发留得蛮长,正好一把薅,两条腿踉踉跄跄跟着往前走,脑子里晕乎乎的,直到脑袋被残酷地摁下去,扑面而来的冰冷寒意令他在毛骨悚然的同时也瞬间清醒!

    “咕噜噜噜……”

    玲珑很喜欢笑,但她这一刻是笑的,下一秒便很可能把你的心挖出来,正如此刻,她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抓着杨三成的后脑勺,将他整个脑袋压进了冰凉的河水里。

    咕噜噜噜的声音是杨三成被摁水里后冒出的气泡,他拼命地想要挣扎,但玲珑丝毫不给机会,她摁头的手不动如山,直接踩上了杨三成的身体关节,迫使他的身体失去行动能力,勉强还能挥舞的双手又早被鞭子捆住,所以今天这水,他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河水从七窍疯狂涌入,然而此刻四下无人,没有任何人听得见杨三成心底的求救,恐怖的窒息感随之而来,他的大脑开始变得空白,就在他以为自己马上要死掉的时候,又被人抓着头发拉出水面。

    什么还手啊逃跑啊……杨三成都想不到,他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头发跟脑门的水珠流进了眼睛里,生疼无比,他也来不及去管,只知道自己劫后余生——

    不!

    刚刚得到十几秒喘息的杨三成还没能完全恢复,便再一次被摁进了河里。

    这是一场绝对持久也绝对残忍的酷刑,每当杨三成大脑缺氧,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时,玲珑就会把他拉起来,等他喘上几口气,神智稍微清明几分,就又会被摁下去。

    她精准地控制着他的生死,像猛兽捕猎,不会让猎物即刻死去,因为她并不饥饿,所以要把他活活玩到死,再吞噬掉他的灵魂。

    不知第几次被从河水里抓起来时,杨三成脸上已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泪,他的鼻子因为不停地呛水已经开始流血,他张嘴想要求饶,玲珑却不给这个机会。

    此时此刻,杨三成无比后悔自己竟对赵立冬动了坏心思,他在动手前,绝对没有想到她是个如此可怕的人!

    反倒玲珑,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她是很不高兴的,毕竟她不是那种你不惹我我就懒得理你的人,不说杨三成对她心存恶念,只说他敢轻视她,便已经该死了。

    “我该怎么处理你呢。”

    又一次将濒临死亡的杨三成拉出水面后,玲珑俯身在他耳边语气柔和地问。

    “这里没有什么人,这年头的刑侦手段也不算高明,就算我在这里杀了你,剥了你的皮,把你的心肝脾肺肾挖出来喂狗,也不会有人知道。”

    杨三成早就因为反反复复的死去活来失了禁,听到如此惊悚的言语,直接被吓得双眼翻白,眼看就要晕死过去,颈肩忽地一阵刺痛,于是又立马清醒。

    “不,不……求……求……”

    春天的河水非常寒冷,杨三成冻得嘴唇青紫,浑身哆嗦,说话也不利索。

    好在玲珑算是玩够了,她像丢一条死狗般甩开杨三成,站起来踢他脑袋,懒洋洋地问:“说说看,你原本想怎么对付我。”

    杨三成已经连狡辩的心思都不敢有,他组织不好语言,舌头跟嘴巴好像已经不再属于自己,吐不出连字成句的话,可玲珑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等他恢复再讲,直接踩中他的脖颈,被压迫的咽喉好像下一秒就会爆开,杨三成屁滚尿流,他连看都不敢看玲珑一眼,应激得相当严重。

    杨三成的原计划,是将玲珑带到他选好的一处地方,也就是出了杨柳大队的一片小树林,他给个村里一个二流子五块钱,让二流子在那等着,因为他已经不想跟赵立冬处对象了,赵立冬太厉害太强势,跟这种女人在一起日子还咋过啊!

    正好二流子年过三十也没找着对象,有钱拿还白得一媳妇,怎么想都赚,两人一拍即合。

    杨三成打算把玲珑带到小树林,然后自己就走,事后二流子哪怕反咬他他也死活不承认,因为他今天出门家里人都不知道,大队里的人还以为他在家里休养呢。

    之前杨三成一直盯着玲珑,奈何她每天上完工就开拖拉机回家,直到今天春耕结束把车还回去才落单,杨三成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他要毁了她,只有赵立冬出了丑,他才能重新成为那个众星捧月的拖拉机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人拿来跟赵立冬做对比!

    “这样啊。”

    虽说杨三成讲得断断续续模模糊糊不清不楚,但玲珑还是听明白了,她就说嘛,要是没有后手,杨三成早就能动手了。

    合着还留了个给她呢。

    这里距离杨三成跟二流子约定的小树林约莫有个七八百米的距离,不算太远,玲珑笑着将鞭子的一头绑在了自行车后座上,她才不管杨三成还有没有力气走路,走不了就在地上爬好了。

    杨三成真就连滚带爬被自行车带了老远,直到距小树林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下,然后两人一前一后朝小树林走,其实杨三成这时要是大声叫嚷,二流子说不定还能跑,但兄弟如衣服,大难临头各自飞,杨三成哪里敢叫?

    他觉得自己都快死了!

    确定杨三成没有什么行动能力后,玲珑爽快地解开了绑他手的鞭子,并和善地说:“你会乖乖在这里等我,不会走,对不对?”

    杨三成对她有了阴影,不敢对视,拼尽全力猛点头。

    然后他就看见玲珑走进了小树林。

    杨三成自欺欺人地闭上眼睛,这样就可以假装无事发生,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

    二流子等得都快睡着了,以至于他看见玲珑时,一点都没注意到杨三成没来,而眼前这个女知青看见自己居然没有一点害怕的迹象。

    直到鞭子抽到他身上,他才知道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嘘。”

    玲珑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笑容渐淡:“离村子很近,会有人听见的,安静点。”

    二流子哪里打得过她,拔腿就想跑,被鞭子缠住小腿拽了回来。他还不够懂事,嘴一张就要嚎,玲珑一脚踢起地上一块石头,左手一接,弯腰蛮横地塞进了二流子嘴里,和善地说:“我不是跟你说了,要安静点,别让人听见?”

    这时她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还是说,你要我重复第三遍?”

    出于某种本能,二流子闭上了嘴疯狂摇头,这块石头太大,塞嘴里吐都吐不出去,他又不敢伸手去抓。

    玲珑立马又笑了:“这才对嘛。”

    如此喜怒无常,善恶难辨,偷鸡摸狗惯了的二流子怕得要死,屁都不敢放一个。

    紧接着,二流子被从小树林里撵了出去,问清楚他家的位置后,玲珑把自行车往路边沟里一藏,让二流子背上杨三成前面带路。

    二流子家里没别人,他没本事手还不干净,早年为了吃好喝好连亲爹都打,早分了出来,现在一个人住,家里是又臭又脏,找不到个干净的下脚地。

    玲珑嫌弃地捂着鼻子,示意二流子把杨三成放到满是脏衣服及不明污垢的床上,然后让二流子爬上去,把两人衣服脱光。

    二流子只迟疑了不到一秒钟,就被狠狠抽了一鞭,他连忙爬上床,按照玲珑说的做。

    “嗯……”玲珑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构图,觉得还不够美妙,鞭子一抖,发出嗖的一声破空音,紧接着二流子就又被抽了。

    他还记得之前在小树林里被威胁的,结果玲珑却生气道:“叫啊,长了嘴巴不知道叫?”

    二流子欲哭无泪,到底是能叫还是不能叫啊?

    总之鞭子如雨,劈头盖脸,杨三成本来就只剩半口气了,这下直接被抽晕了,只剩下二流子大叫惨叫尖叫嚎叫,天早就黑了,如此安静的环境中,周围人家纷纷被吵醒。

    玲珑的最后一鞭子抽灭了桌上的煤油灯,等村民们循着声音提着灯找过来,就只看见村里最风光的拖拉机手杨三成,跟最不成器的二流子赤身裸体压在一起,两人身上一片鲜红,地上还掉了一根细长柳条。

    这可真是太精彩了!

    整个杨柳大队因此而沸腾,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十里八乡,连隔壁公社跟隔隔壁公社都听说了!尤其杨三成还是拖拉机手,要不是他家里人严防死守,每天扒墙头瞧热闹的人都数不过来!

    这种情况下,杨三成肯定是当不成拖拉机手了,不仅如此,他跟二流子还要被批斗呢,杨三成被玲珑吓破了胆,精神头都不大好了,二流子倒还想把玲珑供出来,可谁会信一个撒谎成性的流氓说的话?

    更别提赵知青住的那家人可以作证,她在天黑前就回去了,而且从公社到杨柳大队一路上连条自行车辄都没有,县局的公安则因为之前抓人贩的事跟玲珑很相熟,这可是省局公安队长都赞赏的人,要不是人家想留在农村搞建设,早特招到县局了。

    一天的折磨结束,二流子一脸麻木地回到家,人群中到处是对他吐口水的扔石头的,连他亲爹亲兄弟都在里头一起骂他!等他好了的……瞧好了吧!

    壮志尚未发完,忽听房内传来悉悉索索声,二流子不明所以,以为是老鼠,他早已习惯与老鼠为伴,因此也不去检查,掀开油腻腻,不知多久没洗的被子就躺了进去,蓦地一下,脚尖一阵剧痛。

    吓得他赶紧爬起来,只见脚背已经肿起好大一个黑紫色的包,一条色彩鲜艳的蛇正从他那一堆破烂玩意儿里游曳出去,最后消失在墙根。

    再傻他也知道这蛇恐怕是有毒的,对生的渴望凌驾于一切之上,二流子拼命张嘴想喊救命,但他的嘴巴已经被麻痹,他自以为的大声求救实则声如蚊蚋,而他平日里不是偷左邻的鸡蛋就是抢右舍小孩的零嘴,还使坏在不给他吃的人家门口大便,甚至抢过一个孤寡老头的钱,逃走时推了对方一下,害得对方脑袋撞在了桌角,第二天被发现的时候人都凉了。

    当时二流子吓得够呛,跑去县城好几天没敢回来,直到把老头的钱挥霍光了才灰溜溜回大队,结果发现村里人把老头的死当成了意外,毕竟老年人容易摔跤,身边又没个小辈,根本没人怀疑到他身上。

    后来他跟家里闹翻,被亲兄弟赶出来,干脆就住进了老头留下来的这间破屋,一开始也有点害怕,后来就习惯了,甚至忘了这回事。

    现在终于轮到他了,蛇毒不仅造成了麻痹,还令二流子在临死前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被啃啮刀剐般的剧痛,这难道就是报应吗?

    早知如此,他一定不干那些坏事了,他不想死,不想死啊……

    第二天有人推门进来时,被浑身青紫看不出个人样的尸体吓得魂不守舍,本来是想抓二流子继续批斗的,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死了!

    比起可怜二流子,杨柳大队更多村民都是松了口气,有这么个不着调的流氓在,家家户户都不敢让姑娘孩子单独出门,二流子的亲爹听说了他的死讯,更是眼泪都没掉一滴。

    只有杨三成在得知二流子死了之后,彻底吓疯了。

    第632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十三)

    玲珑从来了前进大队后, 连知青点都没去过。不管是跟以前的老知青,还是和她同一批来的那个男知青,都是一点交道没打, 自然不知道同行那个男知青说了她多少坏话。

    尤其是等玲珑成了拖拉机手后, 可给这个叫庄依文的男知青忌恨坏了, 都是一起下乡的,凭什么让赵立冬当拖拉机手, 他比她差哪儿了?他庄依文也是高中学历,懂得不比赵立冬多?

    就春耕这段时间赵立冬赚得工分跟工资,半年不下地都够吃, 庄依文却还要在知青点学习如何翻地如何种菜, 因为新知青下乡头一年口粮有国家发,从次年开始就要靠自己,所以哪怕粮食够吃, 没有菜也不行。

    大家的粮食都是定量的,你多吃一口就有人少吃一口,所以想占便宜是不行的。

    庄依文不会做饭, 只能把自己的口粮跟大家一起合并,然后吃大锅饭。

    反正赵立冬从来不来知青点, 庄依文就添油加醋地说她坏话,暗示她能当上拖拉机手是走了后门,反正不是靠她自己的本事。

    加上庄依文, 前进大队知青点一共是住了十一个知青, 要是赵立冬也住这, 那正好六女六男, 女男知青平时分开吃饭,大家都下乡很久了, 早认清楚了现实,虽然也羡慕赵立冬,但赵立冬上工时大家都看着的,人家确实是有能力。

    至于不来知青点什么的又不犯法,平时路上见面还会点点头示意,偏偏一提到赵立冬,庄依文就要嘴人家两句,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赵立冬当这个拖拉机手不合规定,想撺掇人去举报。

    谁会傻到咬他的饵啊。

    因此庄依文在知青点的人际关系不算太好,他看着文质彬彬,却很小心眼,又爱计较,谁要是说他,他就说自己爹在海市当领导,要不是自己坚持下乡做贡献,早回城了云云。

    实际上庄依文的爹当了官是不假,但本身并没有什么能力,全靠举报了自己的老领导才被提拔,一家人跟着鸡犬升天,这回庄依文根本不是自愿下乡的,而是他爹那个老领导因为自身技术,又结交了厉害的人脉,直接被调回来了,这一回来能放过以前陷害自己的人吗?

    庄依文不想下乡也得下乡,他现在是马屎表面光,里头一包糠,他爹都自身难保了,还拉他回城呢。

    “你能不能别说了。”

    干了一天的活回来,知青们搬了两张桌子的知青点的院子里,女知青一张男知青一张,大家都好好吃着饭呢,庄依文非要提杨柳大队那个疯了的拖拉机手,还硬是要把杨三成跟赵立冬扯上点关系。

    出于礼貌,再加上跟赵立冬不熟,知青们默默地听着没吭声,但庄依文越说越过火,甚至说出赵立冬是个扫把星不然怎么她一来两个拖拉机手都被捋了这种话。

    一个穿着藏蓝色褂子的女知青受不了了,她真的很讨厌这个庄知青,本来知青点的大家过得虽然不算好,但彼此之间还算友善,可这庄知青一来,那是成天上蹿下跳的找事,完全是个长舌夫,特别爱说人不是。

    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你都看见了?那你举报去啊,光在这里跟我们说有什么用?”

    庄依文是个典型欺软怕硬的人,别人一怼上他就闭了嘴,等吃完饭散伙,同屋的女知青就轻轻推了她一把:“你说你招他干嘛,信不信他明天就说你坏话?”

    藏蓝色褂子的女知青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他没说过一样,之前我不帮他烧火他就看我不顺眼了。”

    另一个收了衣服回屋的女知青无语道:“就是说啊,这个庄知青真的,我们又不是他妈,自己不会洗衣服做饭不能学啊,搞得好像谁天生就会一样。”

    庄依文在家不事生产,下乡后也一样,烧火煮饭洗衣服样样不会,别人不会还知道学,他倒好,只想找人帮他干。

    脸皮薄的知青们有的帮他洗了衣服有的帮他打扫了床铺,帮他干完活他还嫌人干得不好呢。

    听其它男知青说,庄依文都把自己带来的好吃的锁到了小箱子里,平时也不见他吃,有一回同屋的一个男知青大晚上以为听见老鼠啃东西,爬起来一看才发现是庄依文躲在被窝里吃桃酥……

    所以哪怕庄依文天天穿白衬衫黑裤子拿着书装文学青年,同院的女知青们也是看见他就躲,生怕被他盯上拜托帮忙。

    隔了没几天,藏蓝色褂子的女知青上工时碰见了背着背篓的玲珑,她想了想,还是叫住对方,委婉地讲了庄依文的事。

    乡下地方,流言蜚语能逼死人。

    话说了一半,就见玲珑背后的背篓里有什么东西在动,背篓盖子更是被顶了起来,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居然是个小孩。

    玲珑在家待着无聊,她不爱干农活,就拿了背篓锄头还有自制的弩想上山,顺便还把了了给带上了。

    “……赵立冬同志,你要上山啊?”女知青问,“那你可千万别走太远,听人说山上有熊有狼的,很危险,平时村里人都不怎么进山的。”

    玲珑点头:“我知道。”

    两人不熟,能说的话不多,但玲珑今天是一定要往深山里走的。

    为了防止有村民误入危险地带,各大队联合在山上拉了线,只要不超过范围就还算安全。山上的东西属于公家,平时捡点菌子挖点野菜什么的没人说,要是逮着了野鸡野兔,悄咪咪藏起来吃,也不会有人特意去举报,但不能摆在明面上。

    了了坐在背篓里往外看,只见山脚下的村庄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在地里忙碌的人们也变得和蚂蚁一样,都看不清楚了。

    山上的温度明显比山下低一些,玲珑把背篓往地上一放,小锄头朝了了手里一塞:“挖菌子去。”

    她自己则越过警戒线,拿着弩往里走。

    野鸡野兔什么的玲珑还看不上,她往深山里走了约莫半个多钟头,终于的一棵树下发现了一坨排泄物,从四周灌木丛被压倒的痕迹,还有树干上残留的蹄印来看,山里果然有野猪。

    早上出发前,清欢做了能够引诱野猪的诱饵,用油纸包着,里头不知放了什么材料,味道相当诱人。

    玲珑一手执弩,单手上了树,耐心十足地等待着。

    微风吹拂过林间,她竟能坐在树上一动不动,气息仿佛与森林融为一体,连路过的飞鸟都不曾察觉到她的存在。

    不知等了多久,灌木丛中终于有了动静,来了!

    带着野性与嗜血的兴奋充斥于狩猎者的眼眸之中,开春了,野猪又将自己吃得膘肥体壮,它似乎正是被树下的诱饵引诱而来,一到地方,竟迫不及待地低头狂啃,完全没有注意到隐匿于林间的冰冷寒光。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径直刺中野猪的一只眼睛,吞了诱饵的野猪想要发狂,身体却摇摇晃晃十分沉重,紧接着又是一箭,这一次正中它的咽喉,凭借着求生本能,野猪反复来回的冲撞,玲珑坐的这棵树因而簌簌发抖,落下不少枝叶,但她始终不动如山,冷眼看着野猪做最后的挣扎。

    直到确认野猪已死亡,玲珑才从树上跳下,她用扎在腰间的绳子将野猪捆了起来,然后颇为苦恼。

    这头野猪少说有个三百斤,她现在的力气跟普通人一样,扛是不可能扛动的。

    于是她重新攀上大树,折断了几根较为粗壮的树干,再用藤蔓和较为细软的枝条编成绳子,做成一副格外简易的担架,再把野猪弄上去,这可比徒手拽轻松多了。

    等她回到约定地点,了了早挖了满满一筐菌子,还不知从哪儿找到了一丛野生木耳。

    来时尚且能坐在背篓里,回去就没这好事儿了。

    一大一小下山时必定经过村里的地,回家又要穿过大路,野猪藏是肯定藏不住的,被分在最外围这片地上干活的正好是知青们,其中就有那个穿藏蓝褂子的女知青,玲珑朝她吹了声口哨。

    对方一抬头,见是玲珑,刚准备打招呼就看见了她背后担架上的大野猪,惊得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妈呀!这、这是野猪吗!”

    她下乡不算太久,满打满算也才一年整,之前老听村里人说春天有时候野猪会下山来啃庄稼,但从没亲眼见过,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玲珑停下脚步,隔得老远喊道:“来帮忙!”

    她可不想再拉这头死猪了,累得要命,手心被绳子磨得通红。

    离得近的女知青们纷纷上了田垄,几个人接过玲珑手里的绳子,一使劲才发现这野猪不仅是看起来沉,拉起来更沉,真不知道赵立冬同志是怎么一个人弄下山来的。

    这时大队其它人也都凑了过来,大家围着野猪一阵惊奇,耿大队长正在地头抽烟呢,蓦然有人狂奔到他身边:“大、大、大队长!知青……知青!!”

    大队长一听,一个头两个大,知青,又是知青,这群城里娃是不是又惹麻烦了?!

    “赵知青从山上打了头野猪下来!”

    来人终于一口气说完了一整句话。

    耿大队长:“啊?”

    他疑心自己是听错了,赵知青,他们前进大队就一个姓赵的知青,看起来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一点不像干活的料,当初他去接人心里还犯嘀咕呢,以为又要大队补贴了,没想到人家真有能耐,直接当上拖拉机手了。

    但是野猪?赵知青打的?怎么可能!以前野猪下来啃庄稼,村里十好几个大小伙子一起上都没能打死,更别说她一个人了。

    事实胜于雄辩,大队长跟着来通知他的人一路小跑到地方,挤进去人群一看,嚯!这比当初下山那头野猪还大还肥!

    他震惊又不敢置信,问玲珑:“赵知青,这野猪真是你打的?你进深山了?!”

    玲珑面不改色道:“没有啊,我本来带了了挖菌子呢,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一头野猪,幸好我早有准备,带了自制的武器,不然我们俩的小命都要交代在山上了。”

    反正也没人敢进深山去查看她说得究竟是真是假。

    一时间,大队长不知道是该先高兴队里白得这么一大头猪,能让大家伙好好开个荤,还是该担心野猪过了警戒线,是不是又要下山来啃庄稼。

    听玲珑说野猪的确是她一个人打的,而且她当时身边还有个小孩子呢,居然能全身而退,这可太了不起了!

    藏蓝色褂子的女知青特意看了眼混迹于人群中的庄依文,见对方的脸煞白一片,心里暗爽,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说人家赵立冬同志的坏话了,就他这小身板,腰都没野猪大腿粗,赵立冬同志一拳一个肯定不是问题。

    庄依文是真给吓个够呛,现在玲珑在他眼里无疑是凶神恶煞的一头母老虎,他想想自己之前背地里嚼的舌根子,后背就一阵发凉,幸好,幸好赵立冬啥都不知道,他以后再也不说了!

    看这野猪死得多惨啊!,眼珠子都耷拉在外面,还有那一箭穿喉,他的皮可没有野猪厚。

    大队长高兴得很,他跟玲珑说:“虽然这野猪是你辛辛苦苦打的,但它在山上那就是公家的,不能让你一个人占了啊,不然会有人说闲话的,你现在是拖拉机手,得注意形象。”

    万一有人使坏去举报就糟了。

    玲珑:“我知道,但我得拿大头。”

    大队长点头:“这是当然的。”

    村里有人会杀猪,很快这头野猪就被抬进了大队里头,放上长板凳准备烫皮拔毛放血,整头猪一共有三百一十四斤八两重,其实分下去各家也得不了多少,最好的那条肉是玲珑的,此外还给她搭了一条猪大腿跟一对猪耳朵,猪下水也给了她,她一人独占三十斤。

    女知青们开心极了,她们都好久没吃肉啦!藏蓝色褂子的女知青还额外得到了玲珑给她的一只猪耳朵,把她高兴坏了。

    做饭呢,了了会,她的厨艺水平就是一个人生活饿不死,玲珑则完全不会,她吃人类的食物没有饱足感,就是尝个味儿,学厨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唯一真神还得是清欢。

    自打她给刘玉香看过病后,刘玉香就大肆宣传她的厉害,现在隔壁大队谁家生了病,不舍得花钱去医院,都会来前进大队找清欢给看了,所以现在她手头有不少草药跟香料,玲珑拎回来一堆边角料,正好可以做成卤味。

    这香味简直不要太霸道,馋得老耿家其它几房口水哗哗掉,连旁边几家的邻居闻着味儿都受不了了,都是肉,怎么自家的就是没有别人家的香?

    清欢自己配了卤料包,用纱布将适量的药材与香料装起来封口,不夸张地说,哪怕是不做卤味,就这个料包,拿来煮树皮都好吃。

    玲珑更是直接蹲在屋檐下等开饭。

    清欢请吴老太帮忙清洗下水,作为报酬,等会做好了肉会分给她一份,玲珑一边盯着咕嘟咕嘟冒热气的锅一边问:“还要多久才能好啊,可以吃了吗?我能先尝一尝吗?”

    清欢拿她没有办法,夹了一小块猪蹄出来,放在两个小碟子里,给门口蹲着的玲珑一个,再给窗户上趴着的了了一个。

    两人的动作出奇地同步,因为猪蹄被切成刚好入口的大小,连筷子都用不到,拿起来手一送嘴一张——即便了了很少食荤腥也不得不承认,卤猪蹄真是唇齿留香,由于还不到出锅的时候,嚼劲略足,但也越嚼越香。

    人类的身体需要获取足够多的营养,肉蛋奶是必须的,了了可不想跟清欢一样,在这个世界的几十年都只有一米六。

    两人吃着猪蹄时,清欢就笑着看她们,又一人给了一颗卤蛋,并问:“好吃吗?”

    得到诚实的点头后,清欢继续问:“那如果我卖调料包,你们觉得有出路吗?”

    这年头,真的太穷了,许多人家炒菜,那真是只滴一两滴油就炖一大锅,好不容易逢年过节买两斤猪肉,还得把猪肉煎出油,什么菜都做得没滋没味,很多人面黄肌瘦,除了粮食产量低导致吃不饱外,肚里没油水也是原因之一。

    玲珑一口吞掉一颗卤蛋,回答道:“当然可以,不过公社跟县城市场太小,得往外谈,而且不能以私人名义做。”

    “最重要的是。”

    她抬眼看清欢:“以大队做单位,你什么好都捞不着,那废物大队长也配?”

    清欢笑了:“所以在这么做之前,我还想问问,你们觉得换个人当大队长怎么样?”

    玲珑:“你可以,刘芬芳不行。”

    当然刘芬芳绝对是个勤快能干又热心肠的好人,但玲珑就是不喜欢她,原因很简单,刘芬芳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居然想把她家那身高不到一米八长相只能说是中等的小男儿介绍给她。

    刘芬芳平时跟清欢关系那么好,怎么不把她十八岁的小男儿说给“王白菜”?她甚至想都没想过,还不是因为王白菜是个死了男人还带了个娃的寡妇?

    那种货色,给玲珑洗脚都不配,哪里来的脸肖想她。

    刘芬芳会生出这种想法,对玲珑来说,无异于是拉低了她的水准,刘芬芳觉得自家小男儿配得上她,反过来,岂不是意味着在刘芬芳心里,她跟她们家是一个档次?

    越想越火大,甚至瞪了清欢一眼:“你怎么回绝她的?”

    刘芬芳跟玲珑不熟,就想通过清欢来问问她的口风,而在对待朋友这件事上,清欢向来分得清远近亲疏。

    她又投喂了一块卤肉给玲珑,笑道:“这几天她都没来找我,你说我是怎么回绝的?”

    如果说“赵立冬同志暂时不考虑结婚”,或者是“这两人不一定合得来”之类的推脱词,刘芬芳必然是听不懂的,所以清欢十分诚实,毫无保留地告诉刘芬芳:你家小四配不上。

    她说得很不留情面,刘芬芳当时脸上挂不住,接连好几天都没过来,刘玉香知道后心里直犯嘀咕,她觉得她姐有点飘了,赵立冬同志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她那小外甥男再重新投几次胎都不一定够得上人家的脚后跟。

    刘芬芳自那之后再没跟清欢说过话,可惜清欢并不在意,更不会委屈自己去讨好一份并不算深厚的交情。

    刘家这两姐妹,反倒是无男一身轻的刘玉香越来越洒脱越来越爽朗,而来往久了后会发现,刘芬芳能跟大队长过到一起去不是没有道理的。

    等大队长被拉下马,真换成清欢上位,恐怕她跟刘芬芳之间更没法做朋友了。

    玲珑懒得理这些破事,她从来不跟人类交朋友。

    把碟子里的卤肉吃掉后,玲珑眯了眯眼睛:“你觉不觉得这肉太少了,根本不够吃?”

    清欢意味深长地看来一眼:“谁说不是呢。”

    刘芬芳跟清欢来往时,没怎么藏着掖着家里的事,她总是有很多烦恼,比如明明大队长的兄弟爱往她家占便宜她却没法拒绝——不是不好意思赶人,而是前进大队还不是前进大队的时候,老村长就是大队长的亲爹。

    大队长之所以能当上大队长,是因为当初兄弟几个凑一起抓阄时,他抓着了最好的那个,分走了一半的家,负责给二老养老,并成了前进大队的第一任大队长。

    也正因为这个,大队长的兄弟们一直不服气,老爱往她家打秋风,大队长是大哥,好面子,刘芬芳要是抱怨多了他还会反过来责备刘芬芳小心眼。

    村民们对大队长不是完全没有怨言的,远了先不说,只说每天耕种要用到拖拉机,前进大队每每都是最后一个,等轮到了大家伙自己全翻完了!而且前进大队也是全公社最穷的大队,毫不夸张地说,放到全县十一个公社里,前进大队是能排前三的,就是得倒着数。

    这么个毫无领导能力的人,居然能当这么多年大队长,属实是该谢谢他那早埋黄土里的亲爹。

    第633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十四)

    大队长卸任的契机来得很快。

    说实话玲珑都没想过他居然迟钝到这种地步, 正常情况下,她已经说了自己是在没进警戒线的前提下打到的野猪,也就是说, 以前被划分出的“安全区”已经不安全了, 如果大队长有脑子, 他就该去公社找领导,让民兵队上山查看一番, 这样才能防患于未然。

    但他没有。

    这么一想,这么多年他都在大队长这个位置上一动不动,好像也情有可原了, 算他运气好, 又有个能干媳妇帮衬,否则真要出点什么事,他早被捋了。

    玲珑这两天跟知青们打得火热, 她是不屑于维持人际关系,实际上只要她想,五湖四海都是朋友。

    那天给她提醒的藏蓝褂子女知青叫纪斌, 玲珑用一小包卤料成功刷新了知青们的好感度,尤其是爱吃肉却做不好的纪斌, 准确点来说也不算做不好,主要是条件有限,很多调料不好买也买不到, 导致做出来的肉没滋没味不说, 还有股腥味。

    野猪肉就是比较腥的, 但做好了味道远超家猪, 凭借吃迅速建立起友谊后,玲珑时不时就往知青们负责的地头去。

    由于这群城里娃娃干活不咋地, 真要给分进队里地干怕来年吃不上饭,所以知青们上工的地一直都在前进大队最外围,干得好干不好,口粮都在这。

    负责监工的大队长时不时会来这边转悠一圈,清欢挖野菜或采药时也会固定经过这里。

    无论去哪儿,只要方便,清欢都会带着了了,免得她一个人留在家里无聊,也为了避免其它几房趁她不在的时候欺负小了了,谁让了了现在只是个普通小孩,还是营养不良,个头比同龄人差一大截的小孩。

    “立冬,你来啦!”

    远远地瞧见玲珑,纪斌便高兴地举手挥舞。

    她本来就很不喜欢庄依文,跟玲珑熟悉起来后更是对庄依文厌恶得要死,赵立冬同志哪里像庄依文造谣的那样了,明明不管性格还是人品都非常优秀。

    玲珑笑眯眯地走近,她手上拎了个保温暖瓶,里头是清欢煮的桂花山楂水,纪斌也不跟她客气,招呼同屋的女知青们过来喝,男知青们就惨了,因为庄依文的缘故他们非常不被玲珑待见,所以没他们的份。

    虽然庄依文说玲珑坏话时他们没怎么信,但他们也没阻止,至于心里究竟听没听进去,有没有怀疑,有没有像庄依文撺掇的那样动过举报心思……那就没人知道了。

    玲珑不是一般的记仇,是超级无敌究极霹雳记仇,而且她很喜欢迁怒,并且不听任何解释。

    “你们要上山吗?不是说山上有野猪?很危险的,最近都没人敢上去了。”纪斌劝道。

    是啊,知道山上有野猪出现的都不敢上去了,大队长也想不起来要去公社说一声呢,不过刘芬芳应当是能提醒他的,所以还不能给她这个机会。

    玲珑笑着答道:“没事,你看我像是怕野猪的样子吗?”

    纪斌正要劝她头别这么铁,身后忽地传来一阵尖叫,一听就是庄依文,这家伙矫情得要命,在屋里看见老鼠要叫,上旱厕进去了要叫,连下地看见个虫子也要叫,这么爱叫干嘛不去学唱歌,调门拉那么高,吓得人一激灵。

    没等纪斌转头,剩下的知青也跟着叫开了,这是很少见的,她扭身一看,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野猪!

    三头野猪!

    这群野猪明显是有目的的,直奔庄稼地而来,反应快的人拔腿就跑,庄依文吓得连手里的锄头都给丢了,连滚带爬的跑路时还左脚绊右脚摔了一跤,饶是如此,强烈的求生欲还是让他坚强地爬了起来往田垄上冲。

    附近的村民们也一样,人人魂不守舍,只知道撒腿逃跑,尤其是刚好跟在玲珑她们身后溜达过来监工的大队长,平时看着人模人样,没想到关键时刻胆子还不如庄依文,至少庄依文还能爬起来跑,他却是吓得腿软,一屁股跌坐在地,半天起不来。

    这脓包样儿,看得玲珑忍不住发笑。

    清欢淡定地将弩从背篓中取出来,提醒道:“收敛点儿。”

    玲珑啧了一声,用脚背踢起地上不知谁掉落的一把铁锨,面带笑容,说出的话却很残酷:“再等等。”

    现在就出手,难免显得有点廉价了。

    三头成年野猪个头不比她前两天打得那头差,肉这不就来了么。

    庄依文跑得虽快,速度实在太慢,再加上摔得比较狠,脚可能崴了,很快便落单成了最后一个。眼见野猪离自己只剩不到十米的距离,那一身刚硬的毛,凶恶得像是能吃人的气势,直接把他吓到尿裤子,双手撑地屁股往后挪。

    跟野猪比力气是不现实的,玲珑跟清欢两个加起来恐怕都不够看,纪斌跑了老远后发现这两人居然还站在原地,以为她俩是被吓傻了,心中天人交战,终于一咬牙跑回来,扯她俩手臂:“愣着干啥!还不快跑!”

    清欢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别怕,不会有事的。”

    纪斌:?

    她这才发现这两人哪里是被吓傻了,分明是不怕,而且不仅是这俩冷静,连背篓里的小女孩都没被吓哭,莫名显得自己这个大人很怂的样子……

    清欢举起了弩,瞄准了冲在最前面的那头野猪,弩箭一经发射,便势如破竹,直接没入野猪的颈部,只见这庞然大物竟原地摇摇晃晃起来,然后扑通一声歪倒下去,正好压到地上的庄依文,这三四百斤可不是好受的,他白眼一翻,直接晕了。

    在纪斌惊恐兼不敢置信的目光中,玲珑抄起铁锨几个纵身跳进了田里,清欢的弩箭决不会伤到她,不管怎么说,地里这些庄稼有她们仨的一份口粮,真被拱了她们也会吃亏。

    野猪脑壳很硬,以清欢现在的力气,一箭穿头是很难的,所以她锁定的地方基本都是咽喉、眼睛、腹部这些较为柔软的要害之处,弩箭的箭头上涂抹了特制的药,箭身更是在药汁中浸泡过,剂量足以对五百斤以下的生物造成麻痹,再由玲珑进行精准打击,三头野猪不足为惧。

    铁锨重重拍到第二头野猪的脑袋上,震得虎口发麻,但玲珑有过第一次拖野猪下山害得手心磨得红肿的经验,一早便用纱布缠住了。

    她的力气是三人中最大的,赵立冬从小不缺营养,要不然也不会十六岁就长得跟赵建设差不多高。

    这一铁锨下去,再加上刺入腹部的弩箭,野猪直接倒地,剩下最后一头被激发了野性,直接向玲珑冲来,与她之间的距离也就五六米,看得纪斌惊呼一声,闭上眼不敢再看。

    清欢连动作都没有变,玲珑收回带血的铁锨,往刚翻过的地上一插,单手抓住木柄腾空而起,躲过了这惊险万分的一冲,另一手则甩出长鞭,缠住野猪的两条后腿,同一时间,弩箭嗖的一声射出,恰好没入野猪的屁股!

    谁让被缠住腿后的野猪由于惯性上半身扑倒在地,尾巴撅起露出了脆弱部位。

    然后就是当头一铁锨,弩箭上的药作用极快,见这最后一头也倒地不起,玲珑用铁锨拍拍它的肥肚子,屈起一条长腿踩了上去,一手杵着铁锨,另一手搭在膝盖上,真是说不出的风流狂妄。

    知青们看傻了,村民们也看傻了,大家跑一半发现野猪没追来,不知是谁先停下的脚步,反正已经没人跑了,王白菜跟赵立冬勇擒三头大野猪的一幕被尽收眼底。

    “啊啊啊!!!”

    野猪出现的时候纪斌没叫,看着庄依文差点儿被野猪拱了的时候纪斌没叫,连玲珑跳进地里去打野猪她也没叫,但现在她再也忍不住了!

    “你们太厉害了!”

    玲珑离得远,纪斌只能激动地抓住清欢的手臂,如果眼睛里的情绪能够被实体化,纪斌此刻大概正两眼放出无数金光璀璨的亮晶晶小星星:“抬离嗨了抬离嗨了!”

    给她兴奋的,老家口音不知不觉飙出来。

    清欢任由她抓着自己,谦虚道:“只是运气好。”

    野猪们一倒地,原本四散逃窜的村民们就都围了过来,如果说第一次看到玲珑拖野猪下山,大家还没什么真实感的话,那么在亲眼目睹过后,以前对赵立冬同志的所有评价,千言万语汇成一个字:猛!

    这也太猛了!

    但赵立冬同志一直都很有能耐,下乡才多久啊,就修好了别人不会修的拖拉机,还当上了拖拉机手,再不用在地里刨活,所以不管赵立冬同志干出啥事,大家默认她是个能耐人,惊讶会有,可一想到这人是赵立冬,就觉得理所当然。

    然而王白菜不是!

    王白菜给前进大队的村民们印象就是个老实勤快又不爱说话的女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顶多是提起她时叹息她娘家不做人,婆家对她不好,她自己逆来顺受没脾气,以及死了男人很可怜。

    可今天王白菜的行为完全颠覆了以上的刻板印象,在所有人都慌张逃命时,她不仅没跑,还拿了弩弓出来,别的不说,就她这百发百中的准头,以前还许打猎时,那些经验丰富的老猎户都不一定有!

    猎户要是好当谁还种地啊,顶多也就是个饿不死。

    之前一头野猪就给大家香迷糊了,这可是三头!要是分下来……简直不敢想会有多快乐!

    围在清欢身边的人越来越多,问题也是五花八门,什么你拿得武器叫啥啊,你的准头咋这么准啊,你不害怕吗……以至于清欢不得不单手把了了抱起来,不然她要被这群大人挤坏了。

    玲珑拨开人群走进来,问:“这猪怎么处理?”

    按理说,该交给大队长来决定,可大队长现在还搁地上坐着呢!

    玲珑是故意找清欢问的,她在前进大队是公认的能耐人,连她这样的能耐人都得找王白菜问个章程,这能给村民们造成一种“王白菜很有本事”的潜意识。

    之前凭借着给人看病,王白菜在村里的风评已经大为好转,今天不过是再加深一下印象罢了。

    于是清欢请一位家里有自行车的村民去公社帮忙通知公社领导,随后又让人拿来绳子,将野猪牢牢捆绑起来,毕竟药物并不带毒,只有麻醉效果,等到药效过了,野猪就会清醒。

    事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令人下意识想要按照她吩咐的去做,她不会像大队长那样大声吼叫,讲话清晰有条理又很有说服力,领导能力非常强,叫人不自觉地信服。

    以前村里有些啥事,大队长都处理得乱七八糟,稍微复杂点儿还有刘芬芳帮忙打下手,也就是村里没什么大事,所以他担不起事的特点没显露出来。

    野猪跑下山了,身为大队长不带人想招就算了,自己居然吓得腿软走不动,这种脓包并不少见,可他是大队长啊!放在过去,那就是里正、村长,既然当了这个大队长,就得负起责任,瞧他干得都是些什么事!

    大队长这一出表现,以后都很难再服众了,甭管他说啥,村民们都会想到他今儿腿软到坐地上起不来的德性。

    前进大队被野猪袭击的事很快传到了公社领导耳中,公社书记听说后脸都绿了,他抓住报信人的肩膀:“有伤亡吗?有伤亡吗?”

    报信人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就有两亩地被糟蹋了。”

    大悲大喜之间,公社书记松了口气,浑身卸了劲儿坐到了椅子上。

    说真的,要是其它几个公社出现了野猪他可能还不会这么紧张,但这可是前进大队啊!耿事成那家伙遇事就躲,最怕沾麻烦,前进大队也是全公社最穷的一个大队,真要出了人命,那他这公社书记也不用再当了!

    不错不错,没想到耿事成平时不行,关键时刻还是能顶事儿的。

    谁知他刚夸了两句,就见报信人表情尴尬地说:“那个……不是大队长叫我来的,是王白菜叫我来的。”

    公社书记闻言脸露茫然,王白菜是谁?

    半个小时后,他总算是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阵后怕的同时,对耿事成的容忍度也无限趋近于零,不管怎么样,这耿事成不能再当前进大队的大队长了!再这样下去,他怕哪天真捅出个收拾不了的烂摊子!

    很快,公社书记便带人到了前进大队,耿事成已经缓过来了,可他一跟书记搭话,心里便咯噔一下。

    公社书记对他的反感与不耐烦非常明显,毫不掩饰,耿事成心慌意乱,直到书记问王白菜同志跟赵立冬同志在哪里,两人到后,他更是不再搭理耿事成。

    玲珑对清欢大肆赞扬,她跟书记挺熟的了,得知王白菜是烈士家属,还靠自学当了大队里的赤脚大夫,公社书记忍不住赞扬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玲珑:“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说得好像某些须眉比得过一样。”

    被内涵的耿事成老脸涨得通红。

    公社书记又去看了那三头野猪,这么多,肯定是不能全给前进大队的,不然其它大队肯定有意见,山上的东西默认是公家的,可三头猪六个大队怎么分?到手了怕也就尝个味儿。

    有野猪是好事,但怎么平衡大队之间的关系也是个大问题,不能让前进大队吃亏,也不能无视其它大队,公社书记一阵头疼。

    “书记,我有个想法,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听一听。”

    今天是王白菜同志的主场,赵立冬同志负责打辅助,所以清欢开口时,玲珑不说话。

    公社书记便道:“王白菜同志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这还真不好搞,肉是好东西,家家户户都吃不够,平白分出去,前进大队的队员肯定有意见,但不分也不行啊,山又不是前进大队的,要是这样,以后其它大队也组织人进山打猎,时间一长养成习惯,公社管是不管?

    以前就有过类似的事例,两个村子的猎户因为打猎地盘问题动手,最后演变成了村子之间的大型斗殴,死伤了十几个,当时的县长都被问责了,别提他这么个公社书记。

    很快地,等王白菜说完她的建议,公社书记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连连赞叹道:“好,好啊!王白菜同志的想法很灵活嘛!如果真的能做成,那是真不错!不仅能解决眼前的麻烦,以后说不定还能带领前进大队致富!”

    玲珑偶尔见缝插针的说几句,句句都在点子上,公社书记完全按照她们的想法在思考,至于耿事成,不好意思,他压根插不上话,甚至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之后公社书记便回去了,果不其然,得知前进大队打了三头野猪的几个大队长全来了,他们倒也没张口就要,只说公家的东西不能私吞,不然他们也组织人上山打野猪开小灶。

    这位公社书记耳根子比较软,性格也还算温和,会讲道理但经不住别人闹,谁知这回他竟然没被说服,让前进大队让出两头野猪,而是给了他们另外一个选择。

    如果要野猪,行,但五个大队分两头野猪,按人头算下来都不一定人人分得一口,所以有个能让家家户户都吃上肉的方法,问他们愿不愿意。

    “您这话说的,要是都能吃上肉,当然愿意了!”红旗大队的大队长瓮声瓮气地说。

    问了一圈,五个大队长都愿意,公社书记就继续往下说了:“那成,都回去跟队员们商量商量,要一家人全吃上肉,就出十斤地瓜或者地蛋。”

    当地把红薯叫地瓜,土豆叫地蛋。

    十斤!

    虽然说不是细粮,但十斤地瓜也够一家人吃上几顿了,杨柳大队的大队长便问:“不是说分肉的事吗?咋个突然要我们出粮食了?”

    公社书记便细细跟他们讲起来,他在这当了好些年公社书记了,知道跟这群人讲话得掰开了讲。

    他说,三头野猪,都是人家前进大队打的,你们一张嘴就要两头,那肯定不行,顶多能要出来一头,就这么一头野猪你们五个大队分,能够吗?肯定有人分不到,分不到的人不会有意见吗?

    “那也比啥都没有强啊,这不白得的嘛。”

    这位说出了众人的心声,可不是嘛,又不用他们出力白得一头猪,还管多少的?

    公社书记:……

    他继续讲道理:“那你们说说,究竟是一人一小口,还是一人吃上个十七八口更好?”

    这,这当然是吃得越多越好了,但肉就这么点,咋能吃多?

    于是便有人问了:“啥意思啊,肉还能种地里长出来啊?还是说公社要组织各大队再去打野猪?”

    那他可得考虑要不要去,野猪很疯的,公社只有民兵队有枪,数量还不多,真要组织青年上山打野猪,万一出事谁担责啊?

    公社书记瞥这人一眼:“所以才说让你们回去宣传宣传,尽量让队员们出粮食。”

    肉不够分,但如果把肉做成淀粉肠呢?

    当然,公社书记也没吃过,甚至都没听说过什么是淀粉肠,这是赵立冬同志说的,她家在省城,常常看报纸,据说是外国的东西,用肉跟淀粉做的,之前前进大队分了一次肉,数量太少,王白菜同志就按照赵立冬同志说的,自己摸索着做成了淀粉肠。

    说话间,公社书记从抽屉里取出一根即食淀粉肠,他在王白菜同志家尝过,要不然也不会贸然答应她的想法来说服这些大队长,多出来这根就是带来给大队长们尝尝的,不然光靠嘴就让人出粮食,哪有这种好事。

    谁家不馋肉啊,淀粉肠成本低,有肉味还不用调料,不比花肉票跟钱去买划算?

    公社书记小心翼翼地把这根淀粉肠掰成了六节,包括他自己在内,一人一小节。

    大队长们吃完后恍惚了一小会,这可比家里炖的肉好吃多了!而且还真有肉味儿!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扭扭捏捏的表示,愿意回去试一试。

    第634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十五)

    已经多日没有上门的刘芬芳终于大驾光临, 清欢的态度始终不变,玲珑就没她这样和善了,彼时玲珑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跟了了比赛谁先解开九连环, 扭头瞧见刘芬芳从大门进来, 把九连环一抛, 跑到窗户边大声打招呼:“稀客呀芳姐,上次见到你还是上次吧。”

    刘芬芳也不是很想低头, 对于她这样的已婚女性来说,友谊在生活中已经不占多少分量了,因为她一天的大多数时间都要分配给丈夫孩子, 家务, 以及人际来往,光是为他们操心就消耗了她大部分精力,所以即便失去一段看似不错的友情, 顶多也就是惆怅几天。

    可这一次她不得不来。

    玲珑跟清欢两人联手打得这三头野猪,按理说如何分配应该由大队长来决策,就算公社要插手, 也该把大队长叫去开个会,但其它几个大队长都去了, 惟独耿事成被落在家里,这很不正常。

    公社书记来前进大队也只跟清欢玲珑说话热络,对耿事成态度很是冷淡, 耿事成在家里越想越不对劲, 越想越慌, 想起媳妇刘芬芳跟那王白菜关系不错, 就让她来帮忙问问。

    刘芬芳还因为想把玲珑说给她家小四结果被清欢无情拒绝的事儿耿耿于怀,主要是因为清欢平日里十分温和体贴, 也因此当这种温柔的人开始不客气时,攻击力就显得格外强。

    哪怕她当时委婉一些呢,刘芬芳说不定就打个哈哈过去了。

    “芳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清欢含笑问,态度一如既往,两人之间跟没发生过矛盾一样。

    刘芬芳蠕动了下嘴,竟比第一次见王白菜时还拘谨,这么久不见,突然面对面,刘芬芳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已经不是连饭都吃不上还被婆家虐待的王白菜了,她看起来简直像是脱胎换骨一样,比公社书记还要有威严。

    莫名其妙的,刘芬芳就说不出来意了。

    她本来是想给大队长问问路的,但和清欢说了两句话之后突然说灶上的火忘了让人看,得先回去一趟,当然她这一回便没再来。

    有趣的是刘芬芳走了没多久刘玉香就来了,她风风火火的,手里拎着个背篓,里面是小半框水灵灵的木耳,一进门就大声嚷嚷:“白菜!我种出木耳来了,你快看!我种出木耳来了!”

    她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在屋檐下找到玲珑平时用的背篓,把自己带来的木耳一股脑全倒进去,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又着急忙慌要走。

    能不走吗!

    刘玉香在清欢的指导下开辟了家里的一间房子出来种木耳,没想到真成了,她大喜过望,摘的第一篓就送了过来,现在她还要回去继续摘呢!到时送去县里的收购站,能换不少钱!

    于家的房子刘玉香一人住,她前不久刚养了条小黄狗来看家,别提多自在了。

    “哎你等等——”

    清欢甚至没能把人给叫住,就见刘玉香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跑,她还想让她带两根肠走呢。

    玲珑趴在窗户处说风凉话:“这两人还真是对比鲜明啊。”

    清欢还没回话,她身后传来了了的声音:“你输了。”

    “我输了?”龙女大人一扭头,毫不脸红的开始耍赖,“我哪儿输了,中途弃赛能叫输吗?要没有我弃赛你能赢?”

    了了:……

    她不跟玲珑斗嘴,主要是没对方话多,但两人相争时总有个能说公道话的,清欢拎着半背篓木耳进屋,她明智地不去参与这一大一小的争斗,问:“木耳想怎么吃?”

    了了:“凉拌。”

    玲珑:“炒肉。”

    很好,完全不同的想法。

    赶在两人不服气的彼此对视之前,清欢当机立断道:“好,那就吃木耳宴,既凉拌也炒肉,荤素齐全。”

    反正她只要开口了,再剑拔弩张的氛围也会变得柔和,了了本来就不喜欢吵架,玲珑则往床上一坐:“我说你怎么打算的,听你跟刘芬芳说的话,怎么地你还想让她帮忙?”

    清欢道:“这个大队长,耿事成肯定是做不下去的,但你别忘了,前进大队以前叫耿家村,除了少数几户外,剩下的全是本家。”

    比起外姓人当大队长,村民们肯定更希望本家当。

    玲珑其实也明白清欢的意思,她只是懒得玩心机,认真起来也曾搅动得天下大乱自己却全身而退,但她们所处的这个时代与封建社会不同,想往上升就得有政绩,尤其是这种底层领导,简单来讲就是要出头,帮队员致富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办法。

    玲珑讨厌的人可多了,比如刘芬芳一家,这种人日子好起来跟剜她的肉有什么区别?

    她向来是只顾自己的。

    “耿事成被拉下来,脸上肯定不好看,但如果这时候刘芬芳被起用呢?”清欢说。

    玲珑:“嘁,说一千道一万,不还是想拉刘芬芳一把。”

    了了:“很蠢。”

    她突如其来的二字评价听在两个大人耳里,玲珑瞬间拍掌大笑:“不错不错,就是很蠢,连这小雪人都说你蠢了。”

    清欢无奈叹气,她语重心长道:“刘芬芳家里之所以看起来很和谐,没什么矛盾,是因为她的付出抵消了这些,一旦她出来工作,见了世面,那些消失的家庭矛盾就会再次出现。”

    顿了下,她又继续道:“我并不是期盼她能成为怎样的人,但她确实很有能力,是个不错的人,改变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

    “她家还有个孙女,也许刘芬芳从家庭里走出来,便能惠及到这个孩子,等这个孩子长大,她可能比刘芬芳更加自我。时代的发展不可避免,我不去帮她们,就会被旁人抢占先机,同样都是饼,与其被男人吃,我当然宁可让刘芬芳来吃。”

    说完,她看向了了:“我是在有把握保护自己的前提下去做的,也不会将自己的底牌亮给不能信任的人,应当不算太过愚蠢吧?”

    了了不说话。

    玲珑:“万一耿事成不答应,刘芬芳不一定会干。”

    清欢轻哂:“耿事成会答应的。”

    一朝从大队长变成普通队员,这巨大的落差感会让耿事成迫切抓住点什么来证明自己,他爱面子,只要保证他目前的大队长身份,他就不可能不让刘芬芳出头,但这只是短暂的,等耿事成卸任后,刘芬芳如果一直庸庸碌碌倒还好,一旦刘芬芳真干出点什么,那才是家庭矛盾不可调和的时候。

    大队长名存实亡,前进大队还没有副大队长,正常情况下,要么是公社指派人选,要么是队员在候选人中投票,但公社一直没动静,耿事成也就继续当着这个名义上的大队长。

    在他还是大队长期间,刘芬芳干点啥他都没意见。

    公社书记亲自跑了一趟,用大队的大喇叭召集全员,宣布了把打来的三头野猪做成淀粉肠的决定。

    很多人都不能理解,觉得以前能直接分,怎么现在不能了,还要这么麻烦?公社书记便向众人解释了缘由,大家虽然还不情不愿的,但也没人敢跟领导叫板。

    淀粉肠怎么做,除了清欢没人会,公社书记便做主让她来负责,听说干这个还有工分拿,村民们都沸腾了,一散会就一窝蜂挤过来问东问西,大队长站在人群之外,一颗心拔凉拔凉。

    一听清欢说只需要女人,顿时便有人不乐意了:“你们女的能干什么啊。”

    不等清欢开口,大队里最彪悍的女人就恼火道:“女的啥不能干,要是没女的都没你这狗玩意儿!”

    清欢则回答道:“主要这是做吃的,队里家家户户不都女的做饭吗,有经验。”

    “就是!”又有女人回应,“一天天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

    虽然还是有一小部分男人不乐意,觉得这种好事不让男的参加太不公平,可他们毕竟是少数。

    清欢也就选了三十来个人,选的都是那种生活习惯较好,性格不错的,其中大多数是还没找对象的年轻女孩,这样一来就更没人好意思说什么了。

    做淀粉肠,肠衣是个很大的问题,除了天然肠衣外,数年后用得最多的塑料肠衣,也就是pvdc材料,眼下根本就没有,而且不是丹山市或省城没有,是全国都没有。现在是七十年代中期,如果按照类似年代的世界走向来看,距离第一根火腿肠的生产都至少还要十年。

    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塑料肠衣都需要自国外进口,所以这次做淀粉肠只能全程手动,即便一家三口有技术,也没材料。

    玲珑不参与制作过程,她收拾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些做好的淀粉肠、晒干的木耳菌子以及风干的野猪肉,还有已经配置好的调料,打算给赵立冬家里人寄过去。

    用她的话来说,这叫“投资”,她下乡时带的钱票跟行李都是兄妹仨人中最多的,之后每个月,周惠跟赵建设都会给她寄钱寄票寄吃寄穿,人类的感情一旦被距离分割开来便很难维持,要是下了乡就没了音讯,家里人的疼爱跟思念会渐渐淡化,这是玲珑不允许的。

    为了少花邮费,以及“付出了就得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的原则,玲珑特意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信,她先是表达了对妈妈爸爸的想念,并用极为煽情的笔法描述了自己想她们到半夜躲在被子里偷偷流泪的画面,然后才开始报喜不报忧。

    唉,她寄回去这些东西看着多又多,真要换成钱,还不到当初下乡时带的三分之一呢。

    信的末尾,玲珑表示这一大堆东西里有两份额外包装的是给同样下乡的两位哥哥的,因为她没有哥哥们的具体地址,所以要麻烦妈妈爸爸帮忙寄给他们。

    有了她这么个可爱讨人腾的女儿做对比,估摸着连留在家里的大哥赵立春都要被看不顺眼。

    “为了能够得到巨额回报,有时候一点付出也是必要的。”

    玲珑对看了自己信的了了如是说。

    像这种肉麻至极的话,了了拿笔都写不出来。

    诚如玲珑所料,自她下乡后,周惠跟赵建设在家里就没几个笑脸,晚上周惠做梦都梦见小女儿在乡下受人欺负了哭着喊妈妈但自己不在身边的情景,等赵建设把她摇醒,发现自己一脸泪。

    赵立夏赵立秋她也想,但没有想赵立冬这么厉害,真是吃不下睡不好,连带着瞧赵立春两口子都不顺眼。

    楼下马奋强一家暗爽不已,像周惠家这样一走走三个孩子下乡的,整个筒子楼只此一家,尤其马奋强还被赵立冬狠狠嫌弃过,再看周惠无精打采的,可给他们家高兴坏了。

    要说周惠家过得不好,对马家有什么好吗?那也没有,纯粹是幸灾乐祸,喜欢拿别人的痛苦当乐子而已。

    这天周惠也早早干完了活回家,她现在在外面糊火柴盒,赚得不多,也就买个菜的钱。

    “惠!惠!”

    楼下忽然传来赵建设喊她的声音,周惠出门口一看,赵建设正推着自行车在楼下呢,笑得跟朵花似的。

    冬冬不知在乡下吃什么苦呢,这个当爹的居然还笑得出来?

    不等周惠恼火开口骂人,赵建设就兴高采烈地说:“冬冬给我们寄包裹来啦!你快下来,我带你去拿!”

    周惠立马精神起来,差点儿门都忘了锁,赵建设笑得见牙不见眼:“老李去邮局寄信看见的,说是邮递员得明天才能往厂里送,我寻思着咱自己去拿得了,就提前下班了。”

    离下班也就剩半个多小时,像赵建设这种高级工,就算不请假也没人说啥。

    等两口子从邮局出来,精神都有点恍惚了,来时周惠还能坐在后面,回去时连前面大梁都挂满了,赵建设只能推着走。

    周惠忧心忡忡,完全没有收到这么多东西的喜悦:“……冬冬怎么寄回来这么多啊,她是不是把身上的钱全花了?那她自己怎么办呐?她是不是没钱了已经?”

    赵建设说:“我等会去老李他们家先借点来周转,给冬冬寄过去,再让立春写信,不许她再花钱买东西回来了。”

    说是这么说,两人的心却都跟在温水里泡着似的,心疼的同时也舒服得要命。

    玲珑太懂怎么拿捏人了,爱她的人就必须只爱她。

    不过,等回了筒子楼,周惠特意让赵建设在外头多等了十几分钟,这样下班的邻居们正好也回来了,让这些人都好好看,她家冬冬多厉害!

    别人家下乡的小孩写信回来都是诉苦,说想回城,再不然就是要钱要票,看她家冬冬,哪哪儿都比别人强!

    马奋强正好碰上两人,赵立冬下乡去了,仍旧留在城里还有一份正式工作的他便有了优越感,再不是在学校念书时被赵立冬碾压的时候了!

    “叔婶,你们回来啦?怎么驮这么多东西啊,又给冬冬她们兄妹几个寄过去?”

    周惠是一百个看不上马奋强,她都不知道马奋强妈哪来那么大的脸想把冬冬说给马奋强,瞧这小矮个,全身上下最大的就是这张脸,他一出现,太阳都被他黑得没了光,周惠简直不敢想这个丑孩子是自家的该怎么办。

    她笑着大声回应:“嗨呀,哪儿啊,都是冬冬这孩子,她可太能耐了,自个下乡还挂念着家里人,这不,才一个月,就给家里寄了这么多东西,我等会可得写信好好说说她,那些个天天在家里吃饭花家里钱的都理直气壮的呢,她现在连家里饭都吃不着一口,往家里买什么东西呀!”

    天天在家除了吃就是睡,花家里钱不眨眼还吸姐姐们血的马奋强:……

    赵建设:“惠啊,你别说了,强子家几个姑娘就比咱家冬冬厉害。”

    “那可不。”周惠接上话茬儿,“不过我们家赵立春赵立夏跟赵立秋不花妹妹的钱,还得给妹妹钱花。”

    赵建设跟个捧哏的一样:“谁说不是呢,冬冬寄回来这些东西要是有赵立春的份儿,我可不许他没良心的不当一回事,做人咋能这么不是个东西呢。”

    两口子在筒子楼都是出了名的厚道人,很少像这样说话带刺,谁让马奋强家太贱了,明知她俩因为孩子下乡的事儿愁眉不展,还非要说恶心人的话,话里话外惋惜赵立冬是没那个福气跟马奋强处对象,呸!

    周围的邻居们谁也没管马奋强青白交加的脸,一窝蜂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了一大堆问题。

    周惠开始有点后悔了,尤其是在大家簇拥着她跟赵建设进家门后。

    筒子楼就是这点不好,甭管大事小事,谁晚上睡觉崩了个屁隔壁都听得一清二楚,而且大家没什么边界感,就爱凑热闹,一点小事能兴致勃勃说上半个月。

    这这这,她跟赵建设也不知道冬冬寄来的这些是啥啊,万一她俩吹嘘过了,被人说冬冬打肿脸充胖子咋办?

    早知道就偷摸着把东西拎上楼了,虚荣心要不得啊!

    大家伙儿都等着瞧呢,马奋强一家也混迹于人群中,随时等待开嘲讽。

    万众瞩目之下,周惠磨磨蹭蹭使唤赵建设去找剪刀,再慢慢吞吞开包裹,一颗心七上八下,直到第一个包裹打开,不知是谁说了句天哪!

    好大一条猪腿!

    清欢挑了最好的一条做成了风干火腿,这么大一整条肉,主打的就是一个朴实无华的豪横感,任谁家在吃饱都难的年代看到这样一大条猪腿,恐怕都会馋得直流口水。

    周惠心想,哪怕没别的,就这么一条腿已经够了!花钱都买不着呢!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除了风干火腿外,还有一捆扎起来的猪肉肠,这跟大队里做的淀粉肠不同,猪肉含量高达95%,一口咬下去,肉汁直接在嘴里爆开,而且还注明了蒜香、香辣、甜辣等好几种不同口味。

    此外才是一大包淀粉肠,淀粉肠的包装就显得精致正式许多,量也是最足的。

    反正在邻居们看来,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肉!好多肉!好多好多的肉!

    等周惠再翻出来干木耳、干菌子、调料包以及其它吃的用的之后,大家羡慕得眼都红了!

    最后周惠找到了落在最下层的信,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她眼睛一酸,再多的好东西也比不上冬冬留在身边,她吸了吸鼻子,拆开信封,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大家还等着她说冬冬写了什么呢,结果周惠直接哭了,只能由赵建设接过来信纸,没曾想赵建设看了信不到半分钟,眼泪跟着哗哗往下淌。

    幸好有人识字,站到赵建设身边就开始念。

    信里赵立冬先是问候了周惠跟赵建设,并表示自己想她们想得晚上都睡不着,那用词遣句,在座的文化水平都不算特别高,分析不出什么技巧,但就是觉得寥寥几笔,一个躲在被子里想家想得流眼泪的小姑娘形象便已跃然纸上,听得人心里酸酸的。

    之后赵立冬话锋一转,先是提到自己认识了很好的朋友,跟知青们相处得也很好,而且还不用下地……

    等等,不用下地?!

    马奋强最不能接受这个消息!

    “哎哟,这冬冬厉害呀!”念信的女人是机械厂财务室的,惊奇道,“她当上公社拖拉机手了!还给公社修好了别人都不会修的拖拉机!”

    真的假的?!

    马奋强感觉胸口一阵愤懑,不,他不信!赵立冬哪有这个本事!

    信上赵立冬把一切都归功于周惠跟赵建设,赵立春没结婚时周惠也要上班,她是车间工,忙起来根本没时间带赵立冬,所以都是赵建设带着赵立冬去上班,赵立冬在信里说她会修拖拉机会开拖拉机,都是在机械厂学的,要感谢妈妈和爸爸。

    是,是这样的吗?赵建设摸着脑袋只知道笑,周惠却一拍大腿:“可不是咋地!我家冬冬特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念书就没考过第一以外的名字!强子你跟东东从小一起念起来的,你最清楚了是不!”

    人群中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马奋强差点喷出一口血!

    第635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十六)

    “强子, 你说句话呀强子,我家冬冬是不是学习很好?”

    再次被点名询问的马奋强心不甘情不愿地嗯了一声,他本来就长得普通, 心胸狭隘让他看起来更加面目可憎。

    他也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反驳, 但周惠这话还真不假, 赵立冬在学习上一骑绝尘,她们老师都说, 要是还有高考,赵立冬肯定能考个好大学!

    马奋强当时就很庆幸已经没有高考了,不然他肯定考不上, 万一赵立冬考上了, 那他岂不是配不上她了?而且回筒子楼还得被人背后嚼舌根,好坏都是对比出来的嘛。

    上天有眼,赵立冬要下乡了, 想趁火打劫的马奋强阴沟里翻船,赵立冬宁肯下乡也不愿意跟他处对象,所以马奋强暗戳戳地想, 最好赵立冬永远留在农村,再也别回来!

    可这赵立冬咋这么能啊, 都下乡了还不用下地干活,居然当上了什么拖拉机手,又给家里弄来这么多好东西, 马奋强看着都眼馋, 他几个姐姐要是能有这能耐多好!

    到后来, 连念信的人都忍不住感叹冬冬真是个好孩子了, 她在信里还说,请妈妈爸爸不要担心她, 她是在为国家做建设,是一颗坚强的小小螺丝钉,等她在农村做出成绩了,一定争取早日回来看她们,到时候她会成为妈妈爸爸的骄傲。

    周惠跟赵建设直接泣不成声,邻居里有感性的也忍不住跟着抹眼泪,此时赵立冬同志的形象无比高大,毕竟这个年代像赵立冬这样会说漂亮话的不多,渲染力太强,连马奋强妈都为之动容。

    “哎哟,冬冬还给立夏立秋他们准备了东西呢,说是里头有两个独立的包裹,是要给二哥三哥的,但她不知道他们稳定下来后的地址,所以麻烦家里帮忙寄过去。”

    天呢,去哪儿找这么懂事这么好的孩子?跟赵立冬比起来,谁家里的小孩都成了一坨烂泥。

    周惠擦了擦眼泪,从那一包淀粉肠里拿出一半,说:“冬冬还说,这淀粉肠是她下乡的那个省城连公安队长都说好吃的东西,是用肉做的,拿回家直接吃或者切了炒着,做汤煮面都行,特别香,她特意让我分给大家伙尝尝看呢。”

    原本只是单纯来凑热闹的邻居们都不好意思了,这谁能想到,还有她们的份儿呢!而且公安队长都说好吃,这什么淀粉肠她们也是头一回听,肉做的,肯定是好东西!

    可谁家日子过得都不易,哪能心安理得的要人家的肉,懂分寸的已经起身告辞了,但周惠把她们拉住,每人分了半根,光这半根已经很有分量,拿去炒菜够一大家子吃的。

    于是赵家的冬冬下乡后当上了拖拉机手,还跟省城公安认识并且弄到了买都没地儿买的淀粉肠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筒子楼,有那跟周惠不对付的,心想不就什么淀粉肠吗,上哪儿不能买,结果供销社一问,人家都不知道啥是淀粉肠!

    后来周惠跟赵建设又带了一些去分给一起干活的人,这下赵立冬更出名了,当天赵建设再次提前下班,跟周惠大包小包买了一大堆东西,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这一个多月攒的钱跟票也通通寄了出去,担心不够,周惠还让赵建设找同事周转了点。

    赵立春吃了妹妹寄回来的肠后惊为天人,他现在也正是对妹妹弟弟愧疚感最强的时候,周惠把他三分之二的工资拿走了赵立春也愿意,王云是不高兴的,她总觉得自家吃了亏。

    诚然小姑子寄回来的东西都是稀罕物件,至少她们这很少见,可婆婆还回去的更多啊!更别提还有钱跟票了!

    而且王云亲眼见着周惠把买来的一大堆东西分出了很少很少的两份,这是给赵立夏跟赵立秋的,可给王云气乐了,哪有人家对女娃比对男娃还好,这赵立冬可真是好福气。

    人人都夸赵立冬孝顺懂事,王云自认为这双眼睛已经看穿一切,真正孝顺懂事的女孩,哪有赵立冬这样的!

    看看人家女孩,哪怕没被夸孝顺懂事,也知道帮家里干活,洗衣做饭搞家务样样不落下,赵立冬呢?她可从不插手家务活!她亲妈大热天挤在走廊做饭,她亲爸亲哥一趟趟往楼上运煤球,赵立冬是从不搭把手的!

    赵立冬明明就很精很贼很懒,为啥家里人都把她当宝贝,外头的人也夸她有本事呢?

    还不是因为她会哄人!她说的每一句话,给家里的每一点好处,都是要家里双倍甚至十倍百倍还回去的!

    想到这里,王云简直醍醐灌顶,自觉摸索到了很了不起的真理,次日中午,她便提了两根淀粉肠一根猪肉肠,还有一包干菌子回了娘家。

    看到她拿回这么多东西,王云的娘爹、哥哥嫂子,都笑得跟朵花儿一样,热情极了。

    王云就跟她家里人讲,说她这个小姑子给家里寄来了什么,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她婆婆公公又反手寄去了更多,全家工资还有票全送出去了!

    然后话锋一转,她也学赵立冬在信里那样,对她娘说:“我自己吃着觉得还行,就想着娘你跟爹没吃过,这不赶紧就送过来了,谁让你们是我亲爹亲娘呢,我不挂念你们还能挂念谁?还有哥跟嫂子她们,天天上班,也该好好补补……”

    王云自觉说得很好,心想等会儿她娘也该夸她是个好闺女,说不定还会悄悄给她塞点钱了吧!等着瞧吧,这回她一定不空手回去,谁说她娘家人不疼她了!

    谁知她娘还没开口,旁边她爹先说了:“你那小姑子寄回来那么多好东西,你咋就带这点回来?”

    王云顿时愣住。

    她嫂子也说:“还是云子嫁得好啊,婆家有家底,不然哪能这么给小姑子造。云子啊,不是嫂子说,你自己也长点心眼,你跟你男人以后不过日子了?凭啥你婆婆她们把工资全寄给你小姑?出嫁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你小姑以后都不是你们家人,这不是有钱没地儿花吗?”

    嫂子看到王云拎回来的这些东西后心情很好,于是善意地向王云传授“生活经验”,她是过来人嘛!

    另一个嫂子点头:“对啊,家里现在挺宽敞了吧,你那俩小叔以后可能还要回来结婚,但你小姑总要嫁出去的,我听说你没进门之前,他们家是三兄弟一个屋,后来才把屋隔成两间的,可你那小姑却一直自己一个屋?”

    王云愣愣点头,这都是她以前回娘家时抱怨的,当时她娘啊她嫂子都跟她一起说婆婆糊涂小姑子坏来着。

    三嫂推了她一下:“你傻呀,还不赶紧趁现在要个娃,你小姑下乡说不定都回不来了,你生个娃家里没地儿住,不就能先住她屋了吗?等以后她回来,娃都长大了,总不能为了她把娃赶走吧!”

    嫂子们热火朝天的给王云出主意,不知为什么,王云感到一阵齿冷。

    她也说不清是咋个回事,就感觉自己迷糊了,好像一个不会水的人踩在了冰凉的湖水里,而这湖水已经没过了脖子,很快便要淹没头顶。

    王云不敢再继续想了,她迅速地做出了选择,她想她在娘家没有家,但至少她跟赵立春组成了一个家庭,这娘家不要也罢,她们怎么对她的,她以后也怎么对她们,就当门亲戚处完事了。

    王云就说得回家去,全家上下居然没一个人留她,要知道她是踩着饭点儿来的啊,连一顿饭都没吃着!

    怎么赵立冬那些招数一点用都没有呢?王云疑惑地想,并且这疑惑还将伴随她很多很多年。

    娘家的确已经拿她当外人了,婆家就一定好吗?

    王云不愿细想。

    说回“省公安队长都说好”的淀粉肠,周惠跟赵建设对女儿说的话深信不疑,但像马奋强这种巴不得赵立冬跌落谷底爬不起来的就不信了,赵立冬以前学习是不错,可在学校里人际关系也就那样,没看出来她有这能耐啊,下个乡还认识了省局的公安队长?吹的吧?假的吧?不可能是真的!

    再加上他家里人总爱嘴赵立冬,周惠分肠时甚至跳过了他家,可给马奋强一家气够呛,愈发不遗余力的说赵立冬坏话,说她撒谎精,她一个十六岁小姑娘,小时候被带着去机械厂一段时间,就会修车开拖拉机?她是什么天才吗?平时也没看出来啊!

    不得不说,还是有很多人被说服的,甚至有跟周惠赵建设交好的人私下找到她俩,让她们低调点,再给孩子寄封信回去,让她别说大话,眼下是山高皇帝远没人亲眼见过,但这些话太假了,实在取信不了人。

    把周惠和赵建设气得呀!

    实际上,马奋强的恶意猜测还真有一小部分是真的,那就是“省局公安队长都说好”的淀粉肠,这会儿当事公安还没尝过呢!

    公社集体决定制作的淀粉肠已经完成,清欢及其带领的淀粉肠制作小组圆满完成任务,当着几个大队长的面进行称称和均分,前进大队分得比较多,这是必然的,因为野猪是前进大队的人打的。

    各大队将淀粉肠运走后,公社书记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清欢,正要夸她呢,清欢先一步开口:“书记,你觉得淀粉肠好吃吗?”

    公社书记点头,这当然是好吃的,最关键的是它有肉味却比肉便宜!而且还不用调味。

    煎炒蒸炸煮怎么都好吃。

    清欢:“那要是再多做点,给队里搞创收,你觉得能行吗?”

    公社书记一愣,“怎么说?”

    清欢早提前写好了计划书,她擅长多种字迹,为了符合王白菜的人设,计划书上的字体只能称得上工整,一些生僻字则由高中学历的赵立冬同志帮忙书写。

    清欢想卖调料,但调料配置的原材料没有购入渠道,在没有成功案例的前提下,想让村民们放弃粮食去种其它作物是不现实的,所以她调整了目标,希望公社能允许前进大队以大队名义开展养殖项目。

    公社书记偏向守成,创新意识不足,清欢便道:“前进大队的养殖项目,赵立冬同志还有知青点有文化的同志们都会帮忙,以及如果出了成果,只凭借前进大队提供不了制作淀粉肠所需的全部原料,这些原料我们可以跟其它大队采购,向共同富裕的目标努力。”

    也就是说,只要公社书记敢放手让她去干,那么等前进大队富裕起来,其它大队也能跟上,到时春山公社就不用在县里垫底了,对他的仕途也有很大帮助,前提是清欢真的能成功。

    公社书记沉吟着问:“你有多大把握?”

    清欢淡定答道:“九成以上。”

    她在心里想,以这位书记的能力来看,仕途恐怕难走长远,他太保守、太不能担责任了。

    如果不是这个特殊年代,必须以集体名义才能做事,清欢根本不会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但公社书记也不是一点优点都没有,至少比起那些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许多年,睡觉说梦话都在打官腔的老油条,他好歹还算真心为老百姓做事,只是男人天生能力有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得再考虑考虑,考虑考虑……”公社书记喃喃着说。

    清欢晓得让他立刻答应不现实,而她还有话,正等着这时候说呢:“前天赵立冬同志不是来开了张介绍信吗,她去省城,一是看看能不能收集到养殖类的专业资料,二是尝试省城是否可以打开淀粉肠的销路。”

    公社书记被这话吓一大跳,省城?去省城找销路?他之前想着能在县供销社卖就不错了呢!

    要是真能在省城找到销路,那、那他就不用担心大规模养殖是否会被举报,或是无法回本导致队员们亏损了!

    清欢这话俨然是给公社书记打了一针强心剂,他承诺,如果赵立冬同志能带着好消息回来,就放手让王白菜同志负责前进大队的养殖事业,到时候公社给她撑腰!

    耿事成现在连挂名大队长都不是了,公社开会都没人通知他,但也一直没选新的大队长,不知是咋回事。

    刘芬芳跟清欢关系变僵后,就不好再去她家借自行车了,于是玲珑掏票清欢掏钱,合伙买了一辆,买的还是那种二八大杠,怎么说呢,玲珑骑的刚刚好,因为她个高腿长,但对一米六的清欢就不怎么友好了。

    最近她给自己配了一副药浴包,加上合理科学的三餐与运动,说不定还能促进骨骼生长,这高度实在太低,哪怕长到一米七也行呀!

    清欢还给了了编了个儿童座椅,绑在自行车前面的横杠上,没办法,二八大杠得从后面跨上去,小孩坐后座,一个不注意就给踹飞了。

    玲珑在的时候家里总是很吵,因为她对于惹了了生气这件事乐此不疲,即便不逗了了,她也会去折腾老耿家其它人——说起这个,清欢估摸着老耿家的人基本已经到了崩溃边缘,要不了多久就在这住不下去了。

    耿老头是有点迷信在身上的,自打王白菜带着小丫,虽然娘俩都已经正儿八经改了名字,但耿老头坚决不承认,只不过没人在意他承不承认。

    总之,这娘俩过得越好,他们姓耿的就越倒霉,而且奇就奇在只有男人倒霉,两个媳妇跟几个丫头,还有吴老太都好好的,那耗子长虫都跟成了精一样,专门咬男人,对女人不感兴趣!

    不仅如此,耿老二下地时还倒霉摔断了一条腿,耿老大不知误食了什么长了满头满脸大脓包,耿老四好端端的突然被狗咬了。

    而且这些都还只是开始,后头越来越严重,现在老耿家男人,从老的到小的,全都躺着动弹不得,这副奇景就是放在整个公社都是很炸裂的,之后不知哪天有人在后屋头拉呱,不知咋地突然说到算命啊风水之类的话,虽然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却被耿老头意外听见。

    对啊,对!可不是风水不好吗!家里有个寡妇,风水能好才奇了怪了!肯定是老三家的给他们方的!

    等耿老大媳妇做好了饭进屋,耿老头就让她去找大队长,耿老大媳妇听后一脸为难,啥大队长啊……早没人服耿事成了,他被野猪吓得腿软跑不动的熊样到现在还让人津津乐道呢。

    再在这里待下去,耿老头觉得自己会死!

    请不来大队长,他就让耿老大媳妇去找刘芬芳,刘芬芳倒是来了,但她现在跟清欢的关系因为做淀粉肠的缘故缓和了一些,听耿老头说要让王白菜娘俩搬出去,刘芬芳想都不想便骂:“家都分了,你凭啥赶人?我说二叔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脑子不清醒,进水了吧!”

    耿老头怕死得很,胡搅蛮缠就要赶王白菜娘俩走,但原因他不说,要是被安个封建迷信的罪名那可就糟了。

    刘芬芳被他烦得要死,干脆道:“你看不过人家,你咋不自己搬走?反正我不替你去说,你有本事你自己去!”

    耿老头要有那本事,还会叫刘芬芳来吗?他天天待在屋里,又因往日作风,没人爱跟他搭话,所以根本不知道现在王白菜在大队是个什么地位,光是她那天一箭穿喉的英姿,已经没人敢在她面前吊吊赖赖了,哪怕她从不生气,甚至连说话都没有大声过。

    耿老头舍不得走啊,这可是他花了大心血盖起来的房子,怎么能走呢?

    而且他藏起来的那些宝贝,还在老三家的屋子里呢……耿老头就更舍不得走了,要走也是王白菜娘俩走!

    可他想不出什么办法能赶走这一大一小,耿老大耿老二耿老四又不听他的,最后耿老头灵机一动,把耿老大叫来,不知许了什么好处,耿老大就用方巾捂住头跟脸,出门去了。

    这点动静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五感敏锐,又时间充裕的了了。

    平时清欢干点啥都带着她,要是都不方便,会把她送去知青点,总之不会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因为老耿家此时对她们而言并不安全,谁都不知道耿老头等人会不会使坏,即便了了说过她不怕。

    玲珑的目标是三个月内赶走耿家人霸占房子,她都想好了,等人撵走了,里里外外都得重新打扫一遍,当然,不是她打扫。

    现在只过去一个半月,耿老头已经受不了,开始昏招频出,这都在玲珑的意料之内。

    她跟钓鱼似的,给点饵,让鱼露个头,但不钓上来,等鱼下沉,再把饵放下去,如此来回反复,主打一个耍你玩。

    谁让生活中的娱乐太少,不自己找点乐子那本世界对她而言将毫无乐趣。

    耿老头的确想出了个自认为有用的法子,他治不了王白菜,有的是人能治她!

    当初王白菜嫁给耿振业,说是嫁,其实跟买没什么区别,王家收了一大笔彩礼,却连一点嫁妆都没陪,王白菜被耿振业带回来时身上还穿着破洞衣裳呢!王家不把女儿当人,又拼命趴上去吸血,也就是耿老头抠门又难缠,王家才不怎么敢上门,但王白菜几个姐姐可就惨了。

    本来在婆家的日子就不好过,还一门心思被洗脑的要补贴弟弟,不给还不行,不给王家人就去闹,去“走亲戚”,说是走亲戚,跟蝗虫过境差不多,王白菜那个侄男,连表弟的裤衩子都扒!

    王白菜的二姐王芹菜就被搅和的离了婚,结果刚回娘家不到三天,就又被嫁了出去,彩礼一分钱都没见着,可以想见这是家怎么样的人了。

    王家不在乎嫁出去的女儿过得如何,会不会被赶回来,反正就算离了婚,只要是个女人,就总能找着愿意娶的男人,弟弟在家美美收彩礼,下地干活多辛苦啊,还是姐姐好吃。

    王云觉得赵立冬待遇好,赵立冬待遇哪里好了,比起这些弟弟,周惠跟赵建设可没收钱把赵立春三兄弟分别卖出去,再拿他们换来的彩礼给赵立冬买糖吃!

    第636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十七)

    玲珑不知道家里会怎么样, 她也不是很关心,因为她现在正忙着做一件大事。

    她懒得跟公社书记那种目光短浅又没魄力的人对话,关于扩大养殖规模的提议, 只是需要他去县里报备一声, 他都犹犹豫豫瞻前顾后, 真不敢想象这样的人居然大小也算个领导,怪不得一个公社书记当这么多年, 屁股跟抹了胶水一样不挪窝。

    这次进城,玲珑带了一大包肠,其中淀粉肠占多数, 野猪肉肠大概只有四分之一。她没有立刻去找公安队长, 虽然对方说过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找她,还给玲珑留了家里地址,但对方工作很忙, 与其在她家里等,不如先把省城逛一逛再说。

    比起赵立冬家所在的桂省,山省稍微差些, 但和下面的市比起来,就繁华许多, 路上时不时还能看到小汽车,玲珑就想,早晚有一天要把两个轮子换成四个轮子, 还要有人专门给她开车, 这苦哈哈的日子她可算过够了。

    她跟清欢不一样, 她没有那么多善意, 她所做的一切都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

    玲珑在省城的几个较为知名,人流量也大的百货大楼以及供销社赚了两圈, 诚如清欢所言,如今国内并没有火腿肠问世,这片市场完全是空白的,是好事,但也意味着大众对它的接受度很低,想要打开销路会是个很大的难题。

    今天百货大楼跟供销社的售货员都遇到了很奇怪的事。

    大概从中午开始,一直到下班,时不时就有人进来问有没有“火腿肠”卖,这火腿肠是什么东西没人听说过,火腿倒是有,但人家一看,说不是这个,转头就走了。

    直接走的还算有素质了,有人听说没有,光走不算,走时还要嘀咕一句“这么大的地儿连个火腿肠都没有”,听得售货员们脸都绿了。

    她们都是吃商品粮的,这职业多让人羡慕啊,还是头一回让人鄙视呢。

    问得多了,售货员拿捏不住,就往上报,其中民生百货大楼熟食柜台的售货员小丁非常机灵,她是唯一一个在顾客转身要走之前将人叫住,并询问火腿肠是什么的。

    这位顾客是个中年大妈,她从兜里摸出一根肠展示给小丁看:“喏,就是这个。”

    小丁头一回见呢,觉得新奇,就问:“那这火腿肠是哪来的啊?多少钱啊,贵不贵?”

    大妈一拍大腿:“嗨!不要钱!”

    小丁当场就惊了,什么?不要钱?

    很快,大妈便打开了话匣子,原来是她路过百货大楼时,突然被路边一个姑娘叫住,那姑娘看起来面嫩得很,估摸着也就十六七岁,然后姑娘就让她尝了一片切好的猪肉肠,并又给了她一根,请她帮忙进百货大楼的熟食柜台,跟售货员问问有没有火腿肠卖。

    小丁大为震撼:“啊,那她就不怕你拿着火腿肠跑啊?这是肉做的吧?!”她都闻到肉香了。

    大妈:“那姑娘说,问完了去找她,不仅这根能拿走,还多送一根淀粉肠呢!”

    有免费的肉拿谁不乐意,不就是进去问句话,还能少块肉咋的?

    小丁的心灵再次受到震撼,她想了想说:“大妈,能不能麻烦您带我去看看啊?”

    大妈乐了:“成啊,再好不过了!”

    姑娘可是说了,要是能带人出来,还送一包干菌子呢,这可是好东西!

    小丁把柜台暂时交给同事帮忙照看,跟着大妈出了百货大楼,然后在马路对过瞅着一个穿着黑色裤子淡绿色上衣的高挑姑娘,看起来的确年龄不大,比她家妹妹还要小,但你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姑娘绝对不简单。

    大妈成功牵了线,收获干菌子一包不说,玲珑还额外赠送给了她好几根淀粉肠,给大妈乐坏了,尤其这姑娘还会说话,那小嘴儿甜的,大妈恨不得认个干闺女带回家去。

    成功留下大妈的地址后,玲珑笑着与大妈挥手告别,小丁看得目瞪口呆,她觉得这姑娘比自己更适合当售货员!

    民生百货大楼有一点很特殊,那就是在这个卖东西比买东西更高贵的年代,其它百货大楼也好供销社也好,对顾客的态度不说是爱答不理吧,也是冷冷淡淡,但民生百货大楼不一样,在这里上班的售货员要求很高,对顾客甩脸子是要扣工资,还要被通报批评的。

    虽然只是这么一点点不同,但民生百货大楼硬是凭借这个优势,稳拿省城百货大楼月销售额第一。

    玲珑也是再三考察过后,才选定的民生百货大楼,她很快便跟小丁聊了起来,还热情地请小丁品尝了自己带来的猪肉肠跟淀粉肠。

    小丁一吃就迷糊了,这可真好吃啊,不像她们柜台卖的火腿,又硬又咸,虽然处理好后味道也很不错,可太麻烦了,这肠就很好,美味还方便。

    作为唯一一个因没有货物而刨根问底的售货员,小丁的敏锐注定了她的生活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与眼前这人的相遇,就此成为了她人生的重大转折点。

    一番交谈后,玲珑成功俘获了小丁的心,小丁愿意帮她引见经理,来谈火腿肠供货的事。

    民生百货大楼的经理姓岳,以前是县供销社主任,由于工作出色,一路调到了省城百货大楼当经理,为人老练,眼光独到,原本半死不活的民生百货大楼,就是在她的领导下高歌猛进,一跃成为行业第一。

    照这架势,她还能继续往上升。

    这就是好领导跟平庸领导的差别了,岳经理在得知小丁自作主张带人来见她后不仅没有生气,还赞扬了她敢于创新的大胆精神,并认为这种精神很可贵,鼓励小丁继续保持。

    再对比一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公社书记,他多年不升迁是有理由的。

    岳经理中等个头,齐耳短发,长相端正,甚至给人一种很朴实的感觉,但一开始交谈就会发现,她很犀利,考虑也很全面,今天面对她的如果不是玲珑,换作其它人,恐怕会被问得结结巴巴汗流浃背。

    岳经理先是品尝了猪肉肠与淀粉肠的味道,眼睛顿时一亮!

    “……你说你们大队已经跟县供销社促成了合作,那为什么又要到省城来呢?”

    心里已经认定火腿肠可以推广的岳经理,问话还是很尖锐的。

    玲珑面不改色地回答说:“县供销社所面向的市场是固定的,有消费能力的人群也一样,一旦市场饱和,大队的生产进度就会受限,如果只要小平小安,这样当然不错,但我们想要将它打造成具有地方特色的产业,实现共同富裕,只我们一个公社吃得饱饭不算本事。”

    岳经理一颗红心向社会,对玲珑的回答微微点头,她哪里知道,别说县供销社了,除了全公社平分的这一批淀粉肠外,前进大队都没再做第二批!

    主要玲珑表现得太淡定,她所带来的这两种肠,包装也非常精致好看,比一些正儿八经建厂生产的产品还要显档次,最重要的是滋味很好,配料表也干净,而且还很新奇,对喜欢尝鲜的省城居民来说,的确是个好东西。

    更何况玲珑还说了,她是做过考察才选择的民生百货大楼,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也希望只与民生百货大楼达成合作,如果岳经理能够成功将火腿肠市场打开,那么民生百货大楼的销售额与市场占比必定节节高升!

    上头领导的意思,是想调她进商业局,各大商场、供销社、五交化公司、糖烟酒公司等等等都隶属于商业局管辖,要是能进商业局,她的事业便能更上一层楼,但与岳经理同台竞争的几人,要么家世不凡,要么胜在有资历,她这么个初中毕业,全靠个人能力升上来的百货大楼经理,还真不一定竞争得过。

    如今民生虽然压了其它同行一头,但地位并不稳固,随时有被反超的可能,因为大家在货物来源上是基本一致的,差别最大的只是服务,而在见证了民生的崛起后,其它几家有样学样,也开始在整顿不良风气,岳经理此时恰恰需要另辟蹊径,真正证明自己的能力。

    玲珑不仅靠嘴说,还带来了一份计划书,火腿肠有多种风味,在供需差距大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满足广大群众对肉食的需求,淀粉肠与猪肉肠定价不同,前者物美价廉,且无需肉票,实在是个很好的选择。

    岳经理一开始还是快速翻看,慢慢地,她看计划书的速度越来越慢,情绪也越涨越高,激动地脸庞通红:“好,好哇!这计划书写得太好了!”

    她考虑到的没考虑的,计划书上都有详细分析,包括供货链、运输物流、售卖宣传以及售后方式,看得岳经理无比喜悦。

    她凭借自己的实力进供销社上班时,就对一些同事的工作态度感到奇怪,顾客花了钱来购买货物,为什么还要受售货员的气呢?甚至于在询问物价或比对商品时,一些售货员表示得非常不耐烦,“爱买不买”,是这个年代吃着商品粮端着铁饭碗的售货员们最大的特色。

    所以岳经理对计划书中有关“顾客至上”的说法非常赞同,好的服务就是能够吸引更多的消费,这一点从民生月月攀高的销售额可以看出,同样的定价,顾客宁愿多走两条街来民生,也不愿意去更近的其它百货大楼,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岳经理惊喜地问:“没想到你们公社还有运输队啊!”

    其实还没影儿呢,但玲珑理直气壮:“没错,运输队就是由我负责的。”

    从岳经理的角度来看,这是个完美至极的合作,春山公社有一条成熟的生产链,她们有养猪场,火腿肠厂,甚至还能独立完成运输工作,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她必须要抓住!

    玲珑说:“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这样吧,我先回去一趟,半个月后,给您先送来一批火腿肠试卖,看看反响,再来决定是否签合同,您觉得呢?”

    岳经理觉得这孩子太真诚、太好了!

    不仅如此,玲珑还说:“我们已经在当地工商部门获得了卫生许可与经营许可,如果您有空,随时可以来春山公社参观火腿肠的生产流程,以后我们还会推出更多不同的产品,希望能够获得这个合作的机会。”

    岳经理谈过不知多少供货渠道,像玲珑这样大大方方表示生产过程全公开透明的绝对是少数,这说明什么?说明她们的配料表没有弄虚作假,该多少就是多少,这样顾客买得安心,吃得也放心!

    可惜岳经理非常忙,短时间内没法去春山公社参观,不过她跟玲珑保证,有时间一定会去,并再三叮嘱她半个月后一定要来,自己工作忙,可能不一定待在百货大楼,就让小丁负责与玲珑对接。

    玲珑与她握手,笑靥如花:“当然,春山公社随时欢迎您。”

    小丁突然被委以重任,无异于是天上掉馅饼,搞得她晕乎乎的,岳经理干脆让她提前下班当作奖励,玲珑更是又给了她一包火腿肠,给小丁美得差点儿飘起来。

    双方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岳经理送玲珑出去时,玲珑便谦虚又满怀好意地帮忙指点了几个柜台的货物摆放方式,并对民生百货大楼的空间划分提出了一些建议。

    岳经理醍醐灌顶,赞叹连连,愈发觉得这姑娘不一般,以后绝非池中物,在得知她是下乡知青后,这种感觉更是直达顶峰,连带着对玲珑的态度更加友好,并不因相差的十几岁年龄而视她为可糊弄的孩童。

    现在岳经理非常期待半个月后,她跟玲珑讨价还价一番,确定了一千斤的量,其中七百斤淀粉肠,三百斤猪肉肠,因为觉得淀粉肠能够凭借便宜的价格更好卖。

    玲珑本来还很为难,岳经理便加强攻势,县供销社的供货虽然也重要,那省城的销路就不重要了?

    在她好说歹说下,才将原定的八百斤提升到了一千斤。

    与岳经理告别后,玲珑回到了暂住的招待所,她这回带来的东西差不多只剩下三分之一。

    睡了个懒觉后,次日一早,她就拎着东西去公安队长家里了。

    公安队长早年是结过婚的,后来过不下去便离了,现在住在单位分的三室一厅,有个正在念初中的女儿,她的母亲如今跟她同住,帮忙照顾孩子,让她没有后顾之忧,于是她更加一心扑在工作上,十天半个月不回来的时候都有。

    玲珑的到来受到了老太太的热烈欢迎,老太太先是给局里打了个电话,然后留她下来吃饭,等中午家里小姑娘回来,那就更热闹了。

    虽然母父离婚,但乳名朝朝的小姑娘性格却非常开朗,而且立志以后也要当公安,家庭环境很是开明,老太太一边嫌弃说以后娘俩都不着家,一边叮嘱小孙女要好好念书,认真锻炼身体,这样才能减少遇到危险的可能性。

    朝朝握拳屈手臂:“放心吧姥姥,我现在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呢,之前有小流氓堵我同桌想跟她搞对象,就是我把他们打走的!”

    炫耀一时爽,炫耀完了被姥姥一顿批,朝朝不得不向今天刚认识的姐姐求助,玲珑笑着岔开话题,成功让老太太忘了要继续数落孩子。

    等队长给家里回电话的时候,朝朝已经冬冬姐姐长冬冬姐姐短,跟在玲珑身后当小尾巴了。

    老太太听完了没好气对着电话那头的队长道:“向谦恒你有本事你别回来了,人家来找你还得去局里是吧,你脸咋这么大呢!”

    向队长:……

    玲珑笑道:“没事,正好我住的招待所离省局不远。”

    “住啥招待所?家里有空房间,住家里!”老太太不由分说,“花那冤枉钱干啥!晚上来姥姥给你做好吃的!”

    向队长在电话那头听到了,无语道:“妈,你这不是给人家赵立冬同志降辈分了吗?”

    她跟赵立冬同志平时可是以平辈称呼的,赵立冬同志管她叫姐呢。

    老太太:“各论各的,你要是听不惯你回家跟我理论来。”

    向队长:……

    不过老太太嘴上虽厉害,玲珑走时还是诚实地给她带了一个超大的保温饭盒,还找邻居借了辆自行车,自家那辆让向谦恒骑着上班去了,向阳,也就是朝朝,她念的初中是机关学校,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玲珑临走前,老太太还不忘让她回来时别忘了去招待所把行李拿来,明天让朝朝送她去火车站,不然带行李挤公交车多累啊。

    不得不说,老太太烧得一手好菜,尤其今天有客人,老太太更是使出浑身解数置办了满满的一大桌子,朝朝第一次吃火腿肠高兴坏了,但她食量只是正常,所以这一大桌菜,最后是玲珑一人吃光的。

    老太太连连点头:“能吃是福,能吃是福啊。”

    朝朝震惊地问:“冬冬姐姐,我能摸摸你的肚子吗?”

    得到允许后她伸手一摸,震惊脸显得更震惊了,姥姥今天蒸了一大锅米饭,还炒了八个菜,除了匀出来给妈妈送去的外,剩下的足够七八个人吃了,冬冬姐姐是怎么做到一人吃光,肚子还如此平坦的?

    玲珑戳了戳她的脑门,把小姑娘戳得一趔趄:“等晚上回来,教你两招。”

    朝朝:“好好好!”

    她太喜欢这个姐姐了,特别想跟她一起玩,可下午还要上课……

    玲珑告别了老太太,老太太自个在家也不闲着的,她在街办处当办事员,每个月还有二十八块钱的工资拿呢!

    向谦恒看到玲珑带了那么多东西,车把都给坠弯了,脸一黑:“这老太太不着调,看我回去怎么说她。”

    哪有这样对客人的。

    玲珑笑着说:“向姥姥中午给我做了八个菜呢。”

    向谦恒:……

    她平时回家都是家里吃啥她吃啥,要是回得晚,老太太已经睡了,那她就只能自己煮挂面。

    大饭盒里的饭菜够三个人吃,向谦恒也是个大饭量,一人就能干掉,她忙到现在,玲珑到时向谦恒正带着队在食堂吃饭呢,正好加餐了。

    从没吃过的新奇火腿肠引起了众人哄抢,在玲珑的指导下,向姥姥光是火腿肠就做出了四个花样,向谦恒干脆给旁边其它组的同事也分了分,收获一致好评,最后连食堂大师傅都出来了,问是哪儿买的。

    就这样,无需自己开口,机会便主动送上了门。

    而对省局的人,玲珑又换了一番话术,她没有提养殖场啊火腿肠厂啊运输队什么的,这些话对警察说没必要,人家一个电话打去县公安局就能问个仔细,所以她着重强调这火腿肠连省城百货大楼的经理尝了后都惊为天人,不由分说跟她订了一千斤呢,这一千斤还是大队能生产出的极限了。

    省局为了公安们的健康着想,食堂二十四小时开放,而且顿顿吃得都不错,公安们觉得火腿肠好吃,食堂负责人当场拍板定案,给省局也浅浅的来个一千斤!

    吃着味道好,做法花样又多,还能当成节假日福利,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是极好的。

    玲珑很为难,但她看了眼向谦恒,又迟疑着说:“那……那好吧,我回去跟队里说,争取半个月后一起送过来,但一千斤可能不行,五百斤……大概是极限了。”

    这一眼就表明了她是真没辙,但看在向队长的面子上,还是咬咬牙答应了,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呢,也不好意思强迫人家一定得给。

    这时候,淳朴的人们还不知道什么叫作饥饿营销。

    之后玲珑借了省局的电话,给岳经理打过去,为难地表示说省公安局也要定,这下没办法,恐怕得从给她的一千斤里匀出个两三百斤,岳经理当时就急了,后悔这一千斤没签合同,她立马道:“你明天的火车是吗?你现在在哪儿?我先把这次一千斤的定金给你!”

    等挂了电话不到二十分钟,省局食堂也来了人,先一步跟玲珑签了张五百斤的条子,并且大方地给了全款,以表信任。

    第637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十八)

    玲珑不是省局的人, 不好在这久待,签了条子后她便跟向谦恒告辞了。

    之前在县城抓人贩子的事不是秘密,前进大队很多人都知道省局的公安很看好她, 甚至县公安局还想把她特招进去, 但她却拒绝了, 宁可留在公社当个拖拉机手,这是一种多么可贵的精神!

    私底下不少人说她傻, 拖拉机手又不是天天有活,公安可是铁饭碗!

    但这也证明了赵立冬同志确实是个非常有能耐的人,于是很多对她当拖拉机手一直抱质疑态度的人渐渐不说话了。就连她身为下乡知青, 却在下乡不到两个月就能从公社批到假条跟介绍信去省城, 也没多少人奇怪,因为她在前进大队的村民心里就是这么个厉害的人物。

    和赵立冬相比,王白菜就显得很平庸, 虽然她开始给大队里的人看病,而且次次药到病除,但王白菜平时给人的印象过于根深蒂固, 所以大家都没太注意她。直到她沉着冷静地一箭射穿了野猪,村民们才意识到, 其实没几个人熟悉王白菜。

    她在老耿家总是不停地干活,除了干活还是干活,话很少, 不跟人来往, 人也长得很瘦小, 明明男人是当兵的, 她却过得跟旧社会的可怜人一样。

    此时此刻,这个可怜人正在家里给吴老太放足。

    吴老太年纪不算很大, 她十六岁跟耿老头结婚,耿老大今年三十五,虽然外表七老八十,但满打满算吴老太也才五十一岁。

    她是地主家的表小姐,出身不算差,因此很小的时候便裹了脚,地主家对女眷看管严格,虽锦衣玉食养着,却不许读书不许出门,后来全国解放,她就嫁给了耿老头。

    吴老太是个胆子很小的人,幼时寄人篱下,少年时期遭逢大变,又大字不识几个,什么道理都不懂,耿老头说什么便是什么,很是逆来顺受。

    丈夫不拿她当回事,耿老大兄弟几个也有样学样,唯一还算是个人的耿振业又牺牲了,她在家里活得像个幽灵。

    清欢将耿家分了之后,吴老太接连好几天都没睡好,她被驯化得厉害,伺候耿老头已经成了她的本能,就连夜间睡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大炕上,都会紧张地去找自己睡惯了的板床,等找不到的时候她才恍然惊醒,原来她已经不用再伺候人了。

    耿老头不能走动,家里在清欢的威慑下,没人再敢打媳妇孩子,吴老太终于度过了有史以来最轻快的一段时间。

    分家时她是分给三房的,但清欢并没有和她一起生活,平时对她也是客客气气,并不过分亲近,这让吴老太感觉很放松。

    慢慢地,她会帮清欢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下雨天收衣服,烧个火,或是帮忙看一下孩子。

    也正在双方熟悉起来后,清欢才提出帮她放足的想法,吴老太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她这一生,从未因这双小脚得到过任何优待,更不曾因此幸福,耿老头打她的时候,她甚至跑都跑不快,自幼时被裹起的双足至今依旧疼痛难忍,再如何勤快清洗,脱去鞋袜也臭得厉害。

    像她们这些裹了脚的女子,成婚后连睡觉都要穿着袜子,一来是免得异味太重,二来则是要防止被丈夫瞧见,引丈夫不快。

    何其可笑,他们赞美小脚穿上鞋袜后的款款莲步,又不敢直视鞋袜下畸形扭曲的真实双足。

    像吴老太这样缠了好几十年的脚,要放开难免痛苦,清欢给她准备了药浴包,每天睡前泡两个小时,跑足了半个月才开始放,等放完足,还要换一种药包再泡上三五个月,以后不说是恢复得跟常人无异,至少跑跳快走不成问题。

    脱去鞋袜后,连吴老太自己都不敢直视,她现在不用一天到晚围着耿老头转,就有时间打点自己,衣服床褥都干干净净,一点没有老人味,头发也梳理的整整齐齐,精神头比从前好多了。

    了了坐在边上看,等会放足前还要进行一次抹药浸泡,味儿会很重,清欢提前给了她一只布口罩。

    多年的习惯令吴老太说话总喜欢驼背低头,声音也很小,比起旁人家泼辣蛮横的老太太,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此时她结结巴巴地问清欢:“你娘家人……你去说了吗?”

    耿老头在右大屋教唆耿老大去王白菜娘家摇人时,吴老太正好在屋檐下择菜,她听说后就转告了清欢,但清欢这两天都在家没出门,吴老太很担心。

    她怕王白菜的娘家来人把王白菜强行带走。

    清欢温声答道:“不用担心,我会处理的。”

    其实放足最好是去正规医院做手术,但目前的医学水平有限,即便去了医院也没法将吴老太的双脚恢复原样。清欢对人体骨骼脉络了如指掌,又自有一套独特的正骨之术,因此也就不必大费周章送吴老太去医院了。

    解开袜子的双足一开始味道并不重,直到抹了药,又浸入到药汤之中,了了默默地将布口罩往上提,蒙到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头。

    整个过程持续了足足四个小时之久,结束后天都黑了,吴老太刚放开的双脚没法立即走路,清欢便将她抱起来送回左大屋。

    晚饭是了了送来的,她端着个木质托盘——环境很差,条件也有限,了了不像玲珑那样在意吃穿用度是好是坏,但清欢总能将清苦的日子过得津津有味,她不奢靡,却也很风雅,托盘上甚至刻了一朵小雪花。

    碗筷杯盘必然是没有成套的,清欢挑了颜色风格相近的一同用,放在一起也别有趣味。

    吴老太给了她一块糖姜片,了了拿回来给了清欢,糖姜片有股辣味,她不爱吃。

    “今晚早点睡,明天咱们去走亲戚。”

    听了清欢的话,了了一点就通:“你要去王家?”

    清欢用公筷给她夹了菜,轻飘飘道:“对呀,不然岂不是麻烦耿家人白跑一趟?”

    了了想了想:“不等她回来?”

    清欢闻言,明知故问道:“她是谁呀。”

    了了:……

    随即清欢就笑起来:“开玩笑的,不用等她回来,不然王家人恐怕要给她扬了。”

    了了是觉得,她们完全可以借玲珑的势,这样事半功倍还能将一部分麻烦转移到玲珑身上,但清欢显然不准备这样做。

    第二天一大早,清欢就带了了出门了,王白菜娘家距离前进大队得有十里地左右,但她没骑自行车,而是找了个背篓,估摸着了了的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便将她装进来背着。

    王白菜娘家所在的大队以前叫大刘村,王家是外来户,王白菜上头还有好几个姐姐,这些姐姐随着家里唯一男宝的长大一个接一个被“嫁”了出去,个个都跟王白菜一样,彩礼全留下,出嫁只一身破烂衣服,连换洗都没有。

    王家才不管女儿嫁出去过得好不好呢,但他们是要去女儿家里打秋风的,在这种前提下,条件稍微正常点的人家都不愿意跟王家打交道,因此他们就把女儿往鳏夫啊老光棍那卖,反正只要给足了彩礼,甭管女婿啥样人。

    王白菜算是整个王家嫁得最好的了,可惜耿老头厉害,王家人基本没占得什么便宜,心里正不得劲呢,好不容易耿振业死了,听说抚恤金是一大笔钱,要是自家得了,不就能翻屋了吗!

    王白菜的弟弟叫王金银,贱懒馋滑占了个遍,平时偷鸡摸狗不说,还成日往公社跟县城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二流子,但王家老两口可不管这些,谁要是因为王金银干了坏事找上门,两人还能倒地打滚发疯呢!

    耿老大是偷偷摸摸来的,他带来了耿老头的话,大致上就是说,他们家老三没了,剩下老三媳妇当寡妇怪可怜的,就想问王家有没有意愿再帮王白菜找一个。

    说得这么好听,十里八乡谁不知道王家怎么对女儿?而且王家跟别人家不一样,姓王的老头从来不嫌弃养女儿,尤其是在王金银出生后,王老头甚至对着老伴儿感慨说早知道再多生几个丫头了。

    可不是吗?

    丫头片子多好养活呀,生下来随便喂点东西就能自己长大,会走路就能开始给家里干活,吃得少干得还多,养个十几年就能换一笔彩礼钱,家里缺了啥想要杀,腿一抬就能往闺女家里去要,多好啊!

    耿老大话一说,王老头还有什么不明白,他眼珠一转,就又听耿老大道,耿振业的抚恤金在王白菜手上,不仅如此,分家王白菜拿的也是大头!

    好家伙,这可给王老头气得够呛,这是个不孝女,白眼狼!自己过得这么好了,手里那么多钱,居然还能眼睁睁看着爹跟弟弟吃糠咽菜!不行,这绝对不行!

    耿老大见状,愈发添油加醋,连王白菜打了野猪还做了什么淀粉肠的事儿也竹筒倒豆子说了个干净,王老头险些没气死!

    但他还是阴险,以己度人的想,耿老头干啥要把拿了家里这么多钱跟好东西的儿媳妇赶回来?怕不是有什么别的意图吧。

    反正他就问耿老大:“我要是把白菜娘俩接回来,你给我多少钱?”

    耿老大差点儿气晕,这姓王的都是家什么人啊,还要钱!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王老头顺利要到了十五块辛苦钱,只要把王白菜弄回来,除了王白菜身上的钱,耿家额外还给!

    这当然要干啊!

    女儿们都嫁了出去,家里大大小小的活儿都落在了他跟老婆子身上,饶是老婆子干得比较多,王老头也不得不下地赚工分,不然粮食根本不够吃,但要是白菜回来就不一样了,家里活儿她能干,地里活儿她也能干,至于小丫,今年几岁来着……得有个五六岁吧?顶多再养个十年,就能嫁人了。

    在把离婚回家的王芹菜嫁出去后王老头就后悔了,觉得应该再留段时间,让王芹菜好多干点活,不过没有芹菜,白菜也行。

    王金银还没对象,主要是找不着,王老头就给王金银支招,说要是有看得上的城里姑娘,你就先跟着她,找个机会生米煮成熟饭,再不济,各个大队都有从城里下乡来的知青,还愁找不着媳妇?

    就算对方不承认,大不了他带着老婆子去闹,去宣扬,到时候不怕对方不进门。

    想也知道,有这种爹,王金银又会是个什么德性了。

    不过前两天王金银都在县城里耍,王老头就想等王金银回来,带着他一起去老耿家。王金银回来后听他爹说了这事儿,当即点头,这么多钱呢,能让王白菜一个人拿么?必须得要来!

    他说:“爹你别等着,明天我去找我那几个好兄弟,让他们跟我们一起去王家,不信不能把四姐带回来。”

    王老头连连点头,觉得自己儿子可真聪明。

    前进大队的村民挺团结的,他们要是上门抢人,万一闹大了也不好,不如多带几个,等天黑了去,直接嘴一捂人一绑带回来,就算有人来找,娘家人舍不得闺女当寡妇也没人能说啥。

    谁知王金银还没来得及去县城呢,王白菜竟自己上门了!

    乖乖!

    这一碰面,王老头才相信耿老大所言非虚,他这个四女儿是真过上好日子了啊!

    瞧这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虽然有两个补丁,但不算起眼,而且衣服料子看起来就很好,整个人精气神儿也是,高了胖了白了,尤其是她背篓里那个小丫头,王老头觉得,等这外孙女长大,恐怕能比她妈还有几个姨换的彩礼钱更多!

    王老头施施然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不用他开口,他老伴儿田老太就冲了上去,对着王白菜一顿劈头盖脸的输出:“你还知道回来啊,啊?!你还知道回来!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生了你这么个赔钱货、讨债鬼!我们在家啃野菜,你吃香的喝辣的,还打扮得这么妖妖娆娆,你有个寡妇样儿吗!可别丢了我们老王家的人!”

    实际上清欢只是穿得干净整洁了点,但在田老太嘴里就成了不安于室,反正王家姐妹几个都是在母亲的辱骂中长大的,田老太对女儿像对仇人,动辄打骂,污言秽语不断,而王老头最是鸡贼,他从来不当着田老太的面骂人,还会在女儿挨打挨骂后,悄悄安慰她们两句。

    看,他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坏事就全是他老伴儿干的,而他几个闺女,还对他这个亲爹有留恋呢!

    然而田老太在家根本做不得主,几个姑娘嫁给谁,要多少彩礼……这些通通都由王老头决定,他放任田老太虐待女儿们,再施舍给她们一口野菜粥,一小块糙面饼,然后拼命从妻子和女儿身上吸血,来喂饱自己跟王金银。

    等田老太把脏得不能再脏的话骂完,王老头才开口装好人:“白菜啊,你怎么过年都没回来过一趟啊,你娘年前身子不舒服,差点送去医院了,心里还记挂着你呢。”

    王家姐妹就是这样,甭管嫁人前在家里挨了多少骂多少打,嫁人后王老头跟田老太随便说两句软和话,她们立马就会被感动得绞尽脑汁贴补娘家。

    了了理解不了这种想法,玲珑不屑于这种感情,只有清欢能懂。

    对这些女人来说,一点点温情都像是救命稻草,她们生长在一个不公平的环境中,自小看惯了家里的男孩如何被爱被另眼相待,在这种对比下,她们很容易对爱产生渴望,她们需要的很少,但却会付出非常非常多来换取这份给予。

    可悲的是,很多生活在这种悲剧中的女人,最终又会创造新的悲剧。

    对王老头的话,清欢笑了笑说:“是吗,那能给我补一份嫁妆吗?我的要求不高,什么三转一响就不要了,给我五十块钱,再做两身新衣服就行。”

    王老头觉得她简直反了天了!但他知道用不着自己来骂,田老太会张口。

    果不其然,田老太又是一顿痛骂,而且她不仅骂王白菜,也骂小丫,大概她在骂女儿时,把她这辈子所有学会的脏话都用上了。

    清欢淡淡地说:“娘,你要是再骂,我可就走了,今天带来的肉你们也别要了。”

    田老太的怒骂戛然而止,王老头眼神闪烁,而王金银——他还在炕上睡懒觉,管谁来了都不醒。

    清欢把了了放下来,然后把背篓里的东西往外拿,里头还真的有肉,而且不少,足够王家一家三口吃到饱,清欢就笑着说:“娘平时在家辛苦了,今天这顿饭就让我来做吧?金银也在家吧?正好午饭提前做了,做好了喊他起来吃,也好补补身子。”

    把王老头跟田老太听得遍体舒畅,觉得王白菜总算说了几句人话,这丫头以前在家里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死了男人反倒能说会道了。

    田老太没多想,王老头则觉得,他可能得换个新女婿人选了,不仅小丫养大了能卖个好价钱,他这四闺女也比从前体面多了。

    田老太彻底当了甩手掌柜,女儿们嫁了出去,又娶不进新媳妇,家务活全是她干,今天总算轻快了!

    了了则坐在灶台前烧火,一般烧火这种事清欢不会让她做,因为温度太高,但了了也不愿意在院子里看王老头那张老脸。

    田老太是真的一把手都不搭,清欢也不在意。

    她的厨艺出神入化,直接把王金银给香醒了,起来一看,他甚至没能认出眼前这人是他四姐。

    虽然王老头跟田老太将王金银当心肝命根子,可王金银对妈爹却没什么好脸色,他天天在县城和一群混混搞在一起,见了世面回来就抱怨自己命苦,怎么托生在这么个家庭,有时看王老头田老太不顺眼,还会又打又骂,骂妈爹没本事,害得自己只能跟条狗一样给人跑腿。

    清欢一共烧了四道菜,王金银一阵风卷残云,差点儿连盘子都舔了,要不是他吃不下,剩下的肉还轮不到王老头跟田老太呢!

    田老太动作很快,她生怕清欢跟了了也吃肉,直接把菜放到王金银面前,然后死死盯着这娘俩。

    清欢跟了了就没动筷,王家的生活习惯很差,锅台积灰是轻的,最可怕的这家的锅都形成了一层油垢,不知多久没好好洗过。

    这种锅做出来的菜,还是让王家人自己吃好了。

    等到吃饱喝足,王金银毫无形象地坐在板凳上剔牙——用他长长的满是污垢的指甲。

    清欢一直没说话,了了坐在她腿上,两人难得如此亲近,因为了了不喜欢肢体接触,所以除非必要,清欢不会触碰她,不像某人,总是故意找茬。

    王家板凳不够,又太脏,堂屋里还有一股不知怎么形容的霉味。

    对于这娘俩一口没吃,王家人习以为常,以前也这样啊,王家的地位排序就是王金银王老头田老太,四姐妹则不分先后。

    清欢抱着了了坐在门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一家三口。

    吃得最多的王金银先有动静。

    他脏兮兮的长指甲卡在牙缝里,突然身子一僵,随即从凳子上一个仰倒,直接后脑勺着地。

    摔得这么厉害他却没余力去管,整个人像一条煮熟的大虾蜷缩起来,嘴里发出哀哀叫唤。

    王老头吓了一跳,马上跑过去查看,刚把宝贝香火扶起来,他的腹中也开始刀绞一般疼痛,疼得他眼泪直冒,连王金银都顾不上了。

    那么多肉,就属王金银吃得最多,王老头其次,所以田老太反倒是反应最慢的那个。

    不过她眼看老头子跟心肝宝贝蛋喊疼,自己也急了,抬头先骂女儿:“你是瞎子啊!没看到你弟弟跟你爹喊疼?还不快去叫人!去叫人啊!”

    清欢:“他们喊了吗?声音太小了,我没听见,了了听见了吗?”

    了了摇头,声音冷淡:“没有。”

    “你看。”清欢冲田老太笑,“这不是什么都没发生吗?”

    第638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十九)

    田老太抬头去看坐在门口的两个人, 她们背着光,面容有些模糊不清,像隐匿于黑暗中的凶兽, 平静无波的外表下是一触即发的惊涛骇浪。

    她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 头一回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腹内突然像是有一根骨肉做的筋断裂开, 等不及田老太细想,她也和王老头及王金银一样, 被剧痛夺走了全部力气。

    按理说这种程度的疼痛,常人应当早已晕厥过去,可这一家三口自始至终却全程清醒。

    “怎么了。”清欢轻轻问:“自己的肉不好吃吗?”

    自己的肉?!

    王老头满脸惊恐地看向清欢, 此时他眼前出现了恐怖的幻象, 那张不久之前还被他评价为“可以卖更高的价钱”的脸,此刻青白浮肿,满脸死气, 与他从前看到过的从河里捞出来的死人一模一样!

    被抱在大人腿上的小丫头也是,王老头甚至感觉到了一股寒气,像是凛冬时节刚刚结了一层薄冰的河水, 能把人骨头都冻坏。

    “想拿我的东西,想卖我?”

    清欢把了了放到了自己坐过的凳子上, 朝王老头走了过去。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牛皮软包,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四排金针——耿老头要是知道他藏得金条有了用武之地,相信也会很感动吧?

    她拈起一根金针, 刺入了王老头头皮上的一处穴位。

    这样并不致死, 今天她来王家路上遇到过人, 这家人要是就这么死了, 对清欢来说会很麻烦,她可是正在出人头地的关键时刻呢, 所以更不能让人来拖后腿了。

    “爹,我跟小丫死啦。”

    她一边给王老头施针,一边用轻柔的声音说着,“就在年前,我们娘俩的日子过不下去,我知道娘家不要我,婆家也容不下我,就抱着小丫,我们娘俩投河啦。”

    “你知道我们死得多么痛苦吗?河水好冷,我跟小丫又好寂寞,既然咱们是一家人,爹你想带我跟小丫回来,那你们就来陪我们吧,好不好?”

    伴随着清欢的话,活灵活现的画面就此浮现,王老头不知不觉落入到了她所描绘的场景中,他彻底吓坏了,想说好听话又因为肚肠剧痛发不出声,只看见一张泡发了的死人脸与自己近在迟早。

    田老太跟王金银也一样,他们疼得连打滚的力气都没有,额头与脖颈青筋暴起,表情充满恐惧,完全是被吓傻了的模样。

    虽然破四旧,严打封建迷信,但在偏远地区信这些的还真不少,王家人思想愚昧,缺乏判断能力,装神弄鬼吓唬他们简直不要太轻易。

    更何况,也不算是装神弄鬼,因为王白菜与小丫母女的的确确是死去了,如今以她们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是不属于本世界的外来之人。

    “弟弟不是很喜欢吃肉吗?可姐姐实在无能,供养不起弟弟,自己身上的血肉又叫人吞吃得一干二净,那就只有割了弟弟自己的肉,烧给弟弟吃了。”

    清欢语气温柔地说着话,王金银真就感到自己身上的肉被人用刀子片下,血肉横飞,他大声尖叫,结果声音还不如墙角路过的大黑耗子,别说邻居听不着,就是真听着了,以王家人的作风,也没人会关心。

    谁要帮他们家啊,好心询问都会惹去一身腥,万一被讹上可就糟糕了。

    午饭时对着肉菜流口水并大快朵颐的画面在眼前闪过,王金银直接吐了,可他现在是躺在地上的,没有人帮忙,吐出来的秽物直接卡在了喉咙口,喷出来的又堵住了口鼻,王老头也是,田老太幸运些,她是面朝下摔的,所以即便吐了也不致命。

    了了若有所思地问:“真的是这些人自己身上的肉吗?”

    清欢失笑:“当然不是。”

    她并不想以后还要和姓王的这一家人打交道,也要防止他们借她的势,这三人之所以会如此丑态毕露,是饭菜里的药物以及金针封穴的缘故。

    清欢知道王老头与田老太疼王金银,而这种家庭养出来的男人,必然极度以自我为中心,自私自利无情无义,所以她带来的肉,王金银一定会吃,而且吃得最多。

    肉里的药在剂量不够的前提下并不致命,但以王金银吃掉的来看,大概也就会留下一点小小的后遗症,比如当个太监什么的,总之新陈代谢后连最精密的仪器都检测不出来。

    这样的人,还是别再祸害无辜姑娘了,这样的家庭,也最好别再有孩子降生。

    “王白菜与小丫母女俩,等到离开这个世界,我会引她们的魂魄前去转世。”

    了了闻言,怔了下,随即道:“……与我无关。”

    本世界不存在超自然力量,亦不存在人死成鬼一说,死了便是死了,时间不会因此停滞,太阳也不会就此西沉。这样平凡的两个人,甚至不会有人怀念她们。

    清欢没有说什么。

    王家人里最先醒来的是田老太,她吃得最少,所以症状也比其它两人轻。她清醒过来时,眼前似乎还漂浮着王白菜跟小丫惊悚的面容,不过田老太没工夫想太多,她的宝贝男儿都快死了!

    王金银满脸都是秽物,只能说他运气比较好,剧痛令他的身体在失力情况下发生抽搐,由于抽得太厉害,居然歪了下身子,所以田老太把他翻过来时他还有气。

    王老头就没这好运气了,他脸上的呕吐物灌进了呼吸道,等田老太去喊他,人都已经硬了。

    而好不容易清醒的王金银张嘴就大叫有鬼,田老太一靠近,他直接将她看作了水鬼,只是这水鬼的脸,有时候是王白菜的,有时候是王芹菜的,有时候还是另外两个姐姐的。

    就像王老头剥削女儿不用自己动口,田老太会冲在一线那样,王金银也从来不用费劲儿,他娘不行还有他爹呢,没瞧四个姐姐都让老两口收拾得服服帖帖,对他这个唯一的弟弟掏心掏肺吗?

    所以别看他时常打骂娘爹,说娘爹无能,不能给自己好日子过,实际上王金银心里门儿清,他在这个家占太多便宜了,姐姐们是他一辈子的血包,而他是寄生在她们人生中的蚂蟥,咬住了就永远不会撒口。

    意识混乱中,王金银把田老太误认成了姐姐,他手脚并用,拼命后退,两手胡乱摸索,然后抄起板凳腿,对准田老太就来了一下,田老太闷哼一声晕了过去,王金银再不能在这家里待了,他感觉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河水,幻觉压根没有消失。

    他爬起来往外冲,根本不在乎地上的娘跟爹。

    田老太命大,晕了一天一夜后愣是醒了,头顶鼓起一个大包,可她无暇在意这些,她先是嚎啕大哭,哭死去的王老头,然后着急王金银的下落,托着疼痛不堪的身体去敲邻居的门。

    ——王金银是在距大队两百多米的河沟里被发现的。

    刚刚褪了寒冬,河水冷得像冰,他面朝下泡在河水里,一张脸肿胀发白,如果不是那身衣服,田老太根本认不出这是她的宝贝金银。

    王家几个女儿都来了。

    三个姐姐被夫家管得严,怕她们再扒拉东西回来贴补这不成器的弟弟,逢年过节都不乐意跟王家打交道,但这回不一样,老丈人跟小舅子死啦!

    清欢第一次见王白菜的三个姐姐,她们四姐妹的名字,比起王金银实在过于随意,大姐叫青菜,二姐叫芥菜,虽说这年头男孩取名也不怎么讲究,但至少叫个强啊伟啊志啊军的,便是叫狗蛋臭蛋之流,也是图个贱名好养活。

    三个姐姐如出一辙的瘦,都不怎么说话,只有看到清欢时才有了变化,清欢跟她们打招呼的时候,她们甚至没能认出来眼前这个气色很好身上有肉的女人是最小的白菜。

    再看了了跟几个表姐妹,对比更是明显,了了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连个补丁都没有,口袋上还绣着很精致的雪花,脸蛋圆润,白里透着红,个头儿也窜了,而她的表姐妹们衣服破旧骨瘦如柴,神色也慌张,挤在一起连话都不敢大声说。

    了了不喜欢跟小孩玩,所以跟小孩子在一起时,她从不主动说话,别人理不理她都无所谓。

    手无意间摸到了衣兜,里面装着挺多零嘴的,供销社卖的食物种类有限,味道也很一般,但家里有个超级无敌美食家,清欢便时常自己动手,反正不管了了到哪儿,她的兜里都装着吃的还有钱。

    知道了了爱吃甜的,可这个世界她的身体跟人类区别不大,也就是说,甜的吃多了一定会蛀牙,而在这之前了了从没有蛀牙这个概念,当然也就不会收敛,所以兜里的零嘴甜口的少咸口的多。

    每一样零嘴都独立包装,了了摸出一小包芋头酥,这是昨晚清欢刚做的,用油纸包着,咬一口直接香掉渣。

    是为数不多的甜口。

    于是了了简短思考后,将油纸包又放了回去,改而摸出另一包,这些油纸包都不大,放在兜里刚刚好,基本上每天清欢会给她续上两回。

    她把这一小包牛舌饼递过去,她们用惊恐不安的眼神看着她,竟不敢伸手拿。

    了了便将其拆开,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吃。”

    随后便不再理会她们。

    小女孩们彼此之间也是不熟悉的,但美味的牛舌饼看起来就又酥又脆,不知有多好吃,她们肚子又饿……狠狠地咽了口水后,胆子最大的一个小女孩伸手拿了一块,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然后眼睛发亮,她一手拿着牛舌饼,一手放在下面接,珍惜万分地将掉下来的碎渣也给吃了。

    有了这个带头,剩下的三个也各自拿了一块。

    清欢做的牛舌饼是咸口,外面洒了一层椒盐,里头是花生馅儿,香得要命,小孩儿们哪里吃过这样的美味,吃完后还恋恋不舍地嘬手指头。

    她们都知道了了兜里还有,但谁都没有开口要。

    她们应该饿了很久,一小块牛舌饼根本不顶饿,本来这就是清欢做来让了了随时垫肚子的,小孩子要是饿到了可是会长不高,所以做得很小,分量也不多。

    咕噜噜噜……是肚子在叫。

    最小的小女孩可能也就两三岁,说话还不大顺畅,咬着手指头却不喊饿。

    不喊饿不是不饿,而是喊了也没有用,她们的妈妈在家里也是受欺负的份,喊了饿只会挨骂甚至挨打,忍忍就过去了,实在忍不住,找瓢凉水喝了也能顶肚子。

    了了被这肚子叫的声音吵到,她扫了一圈这些小孩,把兜里其它零嘴也都拿了出来。

    好几种口味的水果软糖、裹了一圈厚厚奶粉的奶枣、酸酸甜甜的山楂条……小女孩们见都没有见过。她们眼巴巴看着了了往外掏,明明非常渴望,却不敢要也不敢伸手拿,哪怕她都放在了她们面前,看起来像是要给她们吃的意思。

    了了不得不再次发出指令:“吃。”

    大女孩都很照顾小女孩,虽然她们自己年纪也不大,可刚开始吃,就有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从外头跑了进来。

    这间小屋是专门给王家四姐妹放孩子的,王芹菜曾经生了个男孩,二嫁到现在还没娃,王青菜家里三个娃,两女一男,王芥菜是生了两个女孩。

    王青菜家的两姐妹叫大麦小麦,王芥菜的叫大米小米,也不知她俩是不是说好的。

    小男孩是王青菜家的,都说外甥肖舅,他还真是个活脱脱的王金银迷你版,长得像性格也像,一进门瞅见两个姐姐在吃好东西,二话不说就上来抢,然后狼吞虎咽往嘴里塞,一副这辈子没吃过饱饭的样。

    一边吃还一边威胁:“你俩背着我偷吃好东西!看我不告诉爹,让他打死你们!”

    大麦小麦吓坏了,大米小米也被吓得不敢再吃,她们倒没有亲兄弟,可叔伯家有,平时在家那也是吃亏靠后的主。

    小男孩得意得很,还想再去抓没吃完的,突然被人从背后踹了一脚,踹得他往前一趴,脸砸上了放着零嘴的板凳,当场吐出两颗碎牙,好吃的也都掉到了地上。

    小男孩还没来得及哭,了了就冲上来对他一阵拳打脚踢,明明这小男孩比她高比她胖,却被她揍得毫无招架之力,只知道勒着嗓子哭号——但今天是王家父男的丧礼,他这点哭声哪有田老太跟王家姐妹大。

    大麦小麦大米小米全看傻了眼,尤其是大麦小麦,她俩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弟弟挨揍呢,两人眨着眼睛甚至都不知道要去帮忙,没这个经验啊,家里挨打的一直是她们。

    小小的心灵里,除了害怕和紧张外,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隐秘快乐。

    了了把小男孩揍得鬼哭狼嚎,他敢哭她就扇他嘴巴子,而且专朝肉多又疼但不致命的部位揍,小男孩一开始还骂她呢,可他越骂对方揍得越狠,渐渐他就学乖不敢再骂了。

    等他爹听到哭声过来的时候,小男孩还被了了摁在地上,已经被揍成了猪头。

    王青菜夫家是杨柳大队的,家里就这么一个男娃,宝贝的跟什么似的,一进门发现命根子被摁着打,他可不管对方是不是小孩,上来就是一脚!

    大麦小麦吓得紧紧抱在一起,她们被爹踹过,好疼好疼的,娘有一次挨了踢,在床上足足躺了两天才能下来呢。

    门被打开的声音了了早听见了,所以姓杨的踢她时,她往旁边就地一滚直接躲开,于是杨家的命根子就这么硬生生受了他亲爹一脚,他爹踹人多狠啊,他娘他两个姐姐都挨过,是时候换他也挨一下了。

    小男孩咻的一下飞起来,了了揍他是心里有数的,清欢还有前程,想在这个世界顺顺利利活下去就不能惹事——至少不能明面上惹,但姓杨的才不管是谁家小孩,只要欺负了他儿子就不行!

    四个小女孩瑟瑟发抖,姓杨的见被踢飞的是自家男宝,顿时魂飞魄散,连忙跑过去,过程中一脚踩在了零嘴上的,了了低头看向她的零嘴,姓杨的现在在她心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姓杨的急匆匆抱着小男孩就要去找大夫,路过大麦小麦身边时,想起这两个赔钱货连弟弟都照看不好,就想挨个踢一脚,尤其是那个杀千刀的小丫头!

    他腿刚屈起,都没来得及抬高,就先一步被人扫倒了,这下可好,本来就晕过去的小男孩直接受到二次伤害,短暂地睁眼尖叫一声,然后再度晕死。

    清欢缓缓走进来,她看着了了身上沾了泥土的衣服,还有地上脏得不像样的食物,嘴角微微扬起,很客气地问:“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小女孩们不敢说话,尤其是大麦小麦,她们看见在清欢后面的王青菜时,连忙低下了头。她们没带好弟弟,娘一定会骂她们。

    大米小米好一些,但也是害怕的。

    只有了了,虽然清欢才一米六,可现在将将一米的她还是得抬起头方能四目相对,她毫不客气地告状:“这人踹我,还把我的吃的弄脏了。”

    小女孩们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她怎么敢跟娘告状的!难道她娘不会怪她弄脏了衣服还糟蹋了粮食吗?不会怪她跟人打架吗?不会怪她惹大人生气吗?不会打她骂她吗?

    尤其是大米,她最不能理解了,四姨家不是也没有弟弟吗?她娘她爹都因为没弟弟,在奶爷叔伯面前抬不起头呢,四姨家的妹妹怎么一点都不怕啊?

    她怎么敢告状呢?她怎么能告状呢?

    清欢先是弯腰给了了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掏出手帕擦干净她有点脏的脸蛋,温声道:“没关系,待会儿就带你回家换衣裳。”

    说完将了了往后轻推,让她站到比较远的地方,顺便瞥了眼几个小女孩,语气温柔:“都往了了那边去吧,别站在这。”

    小女孩们下意识听从大人的话,了了则朝旁边让了一步,避免跟她们靠太近。

    王青菜正要指责大麦小麦怎么没把弟弟看好,就先被她男人挨揍吸走了注意力。

    清欢现在可比刚来时强壮多了,她有空便泡药浴,拿在手里的钱花得也不含糊,一日三餐既精且细,三五不时还炖药膳,能一箭射穿野猪的力气可不跟姓杨的开玩笑。

    杨大还没来得及跟这个小姨子发脾气,就膝盖一疼,被踢得当场下跪!

    清欢动手跟玲珑不一样,玲珑喜欢制造钝刀子割肉,喜欢血肉横飞,而她更内敛,通常只会让对方受到内伤,过度流于表面的伤痕会很方便对方卖惨,清欢做事向来不留把柄。

    她的善意只给值得的人,也只会将值得被保护的人纳入羽翼之下。

    了了看得舒畅极了,杨大像个被拿来训练的沙袋,全身关节任由清欢掌控,骨头断裂的声音接连不断,最后他跪在地上,四肢无比扭曲地垂着,但他不够幸运,晕不过去——清欢会用金针帮助他保持清醒。

    屋子里这点动静压根没人察觉,外头人多着呢,还有田老太撕心裂肺的哭声,吹吹打打的唢呐,没人知道这间小屋里发生了什么。

    了了无意中看了身边的四个小女孩一眼,发现她们有一个算一个,看清欢的眼神都跟电灯泡一样闪闪发光。

    在家里说一不二,巴掌像蒲扇一样大,打人那么疼的爹,原来也会被人打!

    总是欺负她们,把她们的饭倒在地上,还老是跟爹撒谎让爹来打她们的弟弟,原来在外面根本没人拿他当回事!

    王青菜、王芥菜还有王芹菜通通看傻了。

    王青菜原本还想骂俩闺女没照顾好弟弟,看到她男人被揍成这样,她不觉打了个哆嗦。

    她在娘家时,便不曾被善待过,嫁了人,却也像田老太一样追生男娃,把男娃当命根子,又将自己的女儿,养成了曾经的自己。

    只有王芹菜不一样,她跟四个小丫头差不多,盯着清欢看的双眼都在放光!

    第639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二十)

    “娘, 别哭了,爹跟弟弟泉下有知,想必也不愿见你这么难过。”

    王老头跟王金贵下葬时, 田老太趴在地上哭得直不起来, 饶是这一家平日不干什么人事, 但秉持着死者为大的原则,村民们也都觉得田老太可怜。

    肝肠寸断的田老太突然止住哭声, 可能是因为情绪转换太快,她还打了个嗝儿。

    其实她哭成这样,劝她的人多到数不清, 尤其是几个女儿, 但青菜芥菜芹菜劝都没用,不仅没用,还会被田老太甩巴掌, 说她们没良心,爹跟弟弟死了都不知道哭。

    唉,这一家子也就白菜是个能干大事儿的, 葬礼从头到尾打点得有条不紊,也正因白菜忙, 所以直到现在她才出现在田老太身边劝她别哭。

    田老太还真就被劝住了。

    不仅如此,棺材土都开始埋了,田老太也没再哭号过。

    她在发抖。

    止不住的发抖。

    搀扶着她胳膊的这个人, 真的是她的小女儿王白菜吗?田老太不敢抬头, 更不敢跟清欢对视, 只知道对方那双手像冰一样凉, 她忍不住想起两张青白可怖的面容,别看王老头跟王金贵死了她好像天塌了, 但田老太也怕死呢。

    刚用凉水洗了手的清欢把田老太带到了旁边,好让填坟的人开始动土,因为要破四旧,整个葬礼并不铺张夸大,反倒很低调,连最闹腾,一进门就嚷嚷着赶紧吃席的杨家男娃,这会儿都老实着呢。

    有人问王青菜发生了啥事,咋孩子脸肿成这样了。

    王青菜一阵语塞,清欢代替她答道:“小孩子调皮,大姐夫就揍了两巴掌。”

    杨大不敢怒也不敢言,他在王家屋子里,当着三家小孩,还有媳妇跟俩姨子的面,浑身骨头都被拆了一遍,关键拆了之后清欢又给他原样掰了回来,杨大这辈子都不想再受这种苦了,所以全程当鹌鹑低着头,屁都不敢放一下,要是视线跟清欢对上,他能吓得扑通跪地。

    杨家的小男孩看到在家最威风的亲爹都哭爹喊娘,小孩其实也懂趋利避害,他在家里人跟前敢撒泼打滚,但知道四姨不好惹就噤若寒蝉,甚至不敢喊疼。

    王青菜心里也是怕怕的,反倒是小女孩们对四姨非常向往,四姨又不打她们,还给她们糖吃,比她们亲娘爹都好呢。

    下葬后,大家各回各家,杨大迫不及待地要走,生怕留下来再挨一顿揍,临走前清欢还笑着跟他寒暄了两句:“大姐夫以后没事多走走亲戚。”

    杨大腿一软,还在隐隐作痛的关节瞬间支撑不住身体,真给清欢磕了一个。

    周围还有好多人呢,杨大下意识就想骂媳妇,可嘴刚张开,就瞅见清欢那张笑眯眯的脸,他立马哑了火,自己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干笑连连:“嗯……嗯。”

    说完赶紧转身,一瘸一拐也影响不了他逃命的速度。

    王青菜在后头带着三个孩子,大麦小麦一步三回头,清欢弯腰摸摸她们的小脑袋:“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好吗?”

    两个小女孩用力点头,王芥菜带着大米小米过来了,她现在有点怕这个小妹,要知道以前在家,四姐妹里小妹才是最好欺负的那个,一点脾气都没有的。

    她都不敢抬头看清欢,清欢也没跟她多说,把今天吃席剩下的干净饭菜打包让王芥菜带走,并说:“二姐,有空带上大米小米来我家坐坐。”

    大米小米也很不想离开,她们以前没来过姥姥姥爷家,王老头跟田老太生怕出嫁女儿带着孩子回来打秋风,根本不让她们回的,而大米小米在家吃不饱穿不暖,这还是她们第一次不挨打不挨骂,甚至不用干活,只要待在屋子里不乱跑,就有的吃有的玩。

    不用挨奶爷骂,不用被叔伯家的堂兄弟欺负,真好。

    王芥菜小声应了,然后低着头带着孩子们走了,王芹菜是最后走的,她等到来帮忙的邻居都散了,才悄悄来跟清欢说话,但一张嘴,连了了都不禁抬起头看她。

    清欢收拾杨大时,王芹菜两眼都在放光,让人以为她是想让妹妹给自己撑腰,好逃出火坑。

    实际上王芹菜的确是想要妹妹撑腰,只不过撑腰的目的跟了了想得不大一样。

    王芹菜想让清欢跟教训杨大那样,也教训教训她男人,这样对方就不敢再打她了,她也能吃上饭,不用顿顿吃饱吃好,只要给她吃就行。

    看着王芹菜这双充满希望的眼睛,清欢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她问:“就这样而已吗?”

    王芹菜点头:“嗯嗯,他比前头那个男人对我好。”

    王芹菜第一次结婚,就是王老头收了二十块钱彩礼,当然这钱她是一分没见着。结婚后婆家嫌她要那么多彩礼却一点嫁妆也没有,对她很不好,后来王金贵还三五不时跑来家里吃喝。寻常人走亲戚怎么也不好空手的,王金贵不,他进了姐姐家不拿自己当外人,不仅要吃要喝,还喜欢到处翻,看到什么好东西就往兜里揣。

    王芹菜嫁的第一个人家本来就穷,这下对她更不好,她有好几次都被打得下不来床,后来离了婚被赶回娘家,王老头都没等她在家里住两天,立马又把她嫁了出去,这回只换了十块钱彩礼,因为她是二嫁的,要不是她前头生了个男娃,人家还不乐意娶呢。

    她二嫁的男人以前也结过婚,前头那个媳妇一气生了好几个丫头片子,生最后一个时难产去了,好不容易攒了钱,就想再说个能生男娃的媳妇,王芹菜就是这么被看上的,但她二婚后一直没怀孕,男人很生气,一生气就对她动手。

    清欢听着王芹菜的诉求,只觉无奈,能怀得上吗?王芹菜瘦得没个人形,一看就是很严重的营养不良,这种情况就算怀孕了也很难平安生产,至于生女生男,那更不是王芹菜自己能决定的。

    她没跟王芹菜说生女生男要看男方,说了王芹菜恐怕也不理解,清欢只问:“他打你,你还跟他过啊?”

    王芹菜嗫嚅着说:“那不跟他过,我咋办呀……哪有不打媳妇的男人,他少打我两次我就行了。”

    是的,王芹菜的诉求不是离婚,更不是不挨打,她只希望她男人少打她两次。

    但她力气很小,胆子也小,以前她爹常说,等她们姐妹几个嫁出去了,娘家弟弟会给她们撑腰,娘家要是没个男人,女人在婆家就很难抬得起头,王芹菜信了,可现在弟弟死了,还怎么给她撑腰啊?

    王家四姐妹性格很像,她们早已接受了这些腐朽恶臭的错误观念,认为在农村,就得生男娃才能挺直腰板,所以生了男娃的王青菜在婆家敢说话了,而生了两个女娃的王芥菜羞愧不已,在婆家只敢低头干活,吃饭都不敢舀一勺干的。

    娘家没兄弟就会被婆家看不起,自己生不出男娃就抬不起头——王芹菜现在就盼着男人少打她两回,等她生了男娃就好了。

    她就这样看着清欢,好像妹妹是她唯一的希望。

    清欢说:“那等过两天,我去你家一趟,行吗?”

    王芹菜高兴极了,连连点头:“行,行。”

    她一走,了了就看了清欢一眼,显然对她这种烂好人的行为很不赞同,这种时候了了便觉得玲珑虽恶,至少不爱多管闲事。

    田老太从今以后就一个人过了,王家屋子还挺宽敞,以前王老头拼命往女儿家薅好东西,就是想把屋子翻新好给王金贵说媳妇,清欢也觉得这房子不错,再多住七八个人不是问题。

    她走之前特意跟田老太说一声,田老太看见清欢跟看了猫的耗子一般,缩在角落里一动不敢动。

    在田老太看来这人根本不是王白菜,而是借尸还魂的恶鬼,是会吃人的!没看她家老头跟金贵就被害死了吗!说不定下一个就轮到她了!

    “我以后会常来看你。”

    田老太猛地哆嗦了下。

    清欢笑起来:“你要记得把家里打扫干净,不要弄得脏兮兮的,再去抱两只小鸡回来养,记住了吗?”

    田老太点头如捣蒜,不敢抬头看。

    她还记得下葬时清欢触碰自己的双手,那么冷,就跟死人一样……

    直到清欢离去,田老太才惶惶然睁开眼,屋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只剩下她一个。

    老耿家人看见清欢带着了了回来,二房四房还好些,大房是真给吓够呛,尤其是耿老大,他听了他爹耿老头的话专门跑了一趟王白菜娘家,正等她娘家来找事呢,结果好家伙!还找事!找的是王家人自己的丧事吧!

    在清欢手上吃了不知多少亏的耿老大敢保证,王老头跟王金贵的死,绝对跟王白菜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脱不了干系!

    她杀人!她居然敢杀人!她敢杀人啊!

    耿老大在心里疯狂尖叫,他现在恨死耿老头了,王白菜不一定知道是耿老头撺掇的,但她肯定知道他往王家去了,万一她要杀他怎么办?听说王老头是吃多了肉,肚子吃撑了呕吐时把自己呛死的,王金贵则是活活淹死的,自己不会也呛死或者是淹死吧?

    他这段时间非常倒霉,老二老四也是,不是摔断腿就是被狗咬,好端端在炕上躺着炕都能塌了然后脑袋砸土块上摔出一大包,爹老哼唧说是王白菜命硬,不会、不会是真的吧!

    耿老大以前没把耿老头的说法当回事,因为他知道耿老头就是想把三房赶走,好霸占老三的抚恤金还有屋子,耿老大也想要,所以他跟着爹摇旗呐喊说王白菜命硬克夫。

    但如果这是真的呢,王白菜是真命硬呢!

    老三可是活生生给她克死了啊!爹也被克的下不来床,还让耗子把鼻子给咬了,他、老二、老四更是灾祸不断!

    这王白菜是不是专门克他们老耿家的男人啊!

    清欢似乎知道耿老大躲在窗户后面偷看自己,她目光如炬,冲这边露出笑容,耿老大心一抽,慌忙后退,结果脚下不知哪来一颗小石头,心慌意乱的他一脚踩上去没能站稳,直接往后摔去,好在他运气不错,有人给他当了肉垫——

    耿老头被长男一个大屁股压到肚子上,感觉苦胆都破了,他一吃疼,咬紧牙关,上下两排牙齿一合并,舌头顿时遭了罪。

    “啊!!!!”

    了了抬眼朝大房的屋子看过去,对这些此起彼伏的惨叫已经习以为常,老耿家人挺适合去唱花腔男高音的,不开玩笑,他们的尖叫回回调子都不一样。

    搬走!必须搬走!马上搬走!

    再留下来就真的要被克死了!

    耿老大吓得差点神志不清,王家人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耿老大真怕自己再在这住下去,王白菜哪怕不害他,他自己也要因为这些大大小小的倒霉事死无葬身之地了!

    当天晚上,耿老大还在盘算着自己要是搬走,这屋子该咋办。

    留给王白菜?那不行,他不能让那女人占了这个便宜,卖出去?可卖给谁呢?万一王白菜因此怀恨在心来报复他咋办?要是搬走,他得搬个离现在家最远的位置,离得越远越好!

    一声夜枭的叫忽地响起,耿老大吓得一激灵,他是面朝墙睡的,今晚月光很亮,他能看到有什么东西的影子正好映在墙面上缓缓升起……

    耿老大拼命伸手推他媳妇,可媳妇一点反应没有,他又叫孩子的名字,通通没有回应。

    耿老大猛地闭上眼,拉过被子蒙住头,想要掩耳盗铃假装无事发生,但不知为何身上一疼,疼得他不得不掀开被子露出脑袋大口喘气,然后发现那个恐怖的人影还这么吊在墙面上!

    肯定不是人,肯定不是!人哪有能这么飘来飘去的!

    耿老大从没这么期盼过天亮的到来,天一亮他就搬走,他发誓!天一亮他就搬!

    一整夜没敢睡,把脑袋埋在被子里的耿老大次日一早顶了一对超大的黑眼圈,那鬼影一夜没走,仿佛在等他出去,耿老大哪里敢,他连看都不敢看,就这么硬生生藏到了天亮。

    他都想好了,他可以先搬到村西头的老屋子去,那是耿老头娘爹以前的屋子,耿老头后来是自己重新盖的房,老两口去了后屋子就空了,茅草屋,破得没法住人,四面墙都只剩一面,还不如牛棚呢。

    但耿老大手头有钱,他稍微花几块钱找人盖个屋顶再用泥巴糊面墙就行,先住了再说,总好过留下来被克死!

    耿老大疑心那鬼影是牺牲了的老三,他心想老三要是真变成了鬼,那也该找爹算账,是爹要赶王白菜娘俩走的,找他算个什么事儿!

    可转念一想,耿老头当时分给了自家,说不定昨晚老三的鬼魂就是来找爹的!那自己要是搬走,老三的鬼魂万一跟着去了咋办!

    所以耿老大谁都没说,先支使媳妇收拾东西,然后带上娃,直接跑了,反正现在又没大队长,没人管他去哪住!

    耿老头是亲眼看见长男一家走的,全程没人管他,还是耿老二最先发现大哥一家不在,喊半天没人搭理,正要进右大屋看看怎么个事儿,耿老四从外头回来了,脸色难看地告诉他说,大哥一家搬去老屋住了!

    耿老二觉得耿老大脑子坏了,老屋那能住人吗?放着这么好的屋子不要去老屋?

    兄弟俩四目一对,不约而同地想要占了耿老大的屋,于是就有点互不相让,险些打起来。

    可他俩谁都不想管耿老头,一合计,两人想把耿老头送去耿老大那,但耿老大先一步预判了他俩弟弟的行为,简单安置好后就回来了,大声嚷嚷着说这屋子他不要了,所以谁要这屋谁给爹养老。

    耿老二耿老四就逼他把当时多分的钱拿出来,耿老大当然不愿意,三兄弟反目成仇,众目睽睽下打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由于耿老大一打二力有不逮,昨天刚摔一大包的后脑勺再次遭遇重创,这回是撞门槛上了,撞得那叫一个头破血流!

    见了血可就出了大事,偏偏村里唯一懂点医术的王白菜还不在——她骑着自行车带娃去接人了。

    耿老二耿老四怕担责任转身就跑,直接耽误了耿老大的急救,等大队里人用牛车把人送去医院,人已经凉了。

    这下可好,耿老二耿老四不用再为右大屋属于谁而大打出手了,他们可以去住免费的房吃免费牢饭了。

    等清欢把玲珑接回来,整个耿家已经一片哭声,耿老头在知道老二老四失手把老大打死之后,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晕了,他在屋里又没人管,等被人发现,整个身子都麻了,也说不出话,眼歪嘴斜的,清欢看过之后遗憾地表示治不好。

    玲珑惊奇道:“我这才走几天,你直接给团灭了啊!”

    清欢纠正道:“只是巧合。”

    要不是清欢现在在大队颇有威望,有本事的赵立冬同志又跟她交好,就凭王家耿家这事儿,她命硬这事儿就得给坐实了,而且她岂止是克夫啊!耿振业当时在千里之外当兵都能让她克死,家里离她近的那不就更得倒霉了吗!

    明面上没人敢说,私底下叽叽歪歪的不少,有一回知青点的纪斌同志听见了,她说:“要这么说,怎么小丫一点事儿都没有呢,老耿家其她人不也都好好的?而且赵立冬同志不仅没被克,还节节高升呢!”

    有明事理的人便赞同道:“什么命硬不硬的,我看都是心术不正遭的报应!”

    总而言之,还是明白人多,尤其是之后没过几天,公社就宣布了几个重磅消息,那就是将以前进大队为单位,开办养殖场,还要成立一个淀粉肠加工厂!

    而负责养殖场跟加工厂的,正是王白菜同志!

    这下可再没人说王白菜克夫了,因为养殖场跟加工厂,不仅给工分还有工资拿,给的还是满工分!

    当然也有红眼的人表示质疑,可赵立冬同志跟公社书记都给王白菜撑腰,尤其养殖场的事,赵立冬同志去了一趟省城,带了不少专业书籍回来,但她还有别的工作要做,所以交给了最相熟的王白菜,而淀粉肠加工厂更不必说,没有王白菜的配方谁都做不出来,不让她负责难道让你来负责?

    其中最痛苦的人当属前进大队前·大队长耿事成同志,公社的意思是,前进大队是第一个开办养殖场与加工厂的,所以大队事务暂时由公社接管,也就是说,他这个大队长,是真的被捋了!

    不仅如此,连养殖场和加工厂也没给耿事成留位置。

    耿事成接连好几天没出家门,他不敢出去见人,不敢面对队员们或奇怪或同情或轻视的目光,他爹当了一辈子村长,他从他爹手里接了这个村长的位置,后来成了大队长,可现在他啥也不是了!

    耿事成的自行车、钢笔、搪瓷缸子,这些从前让他心爱的东西,现在再也不能唤起他的骄傲了。

    刘芬芳也非常吃惊。

    她没想到王白菜被委以重任,而自己居然事先一点风声都没听说,但刘玉香却知道!

    对着妹妹刘芬芳就没那么多顾忌,她感觉自己一番真心被辜负,可刘玉香却说:“姐,那清欢妹子要是告诉你,你能忍住不跟姐夫说不?”

    刘芬芳:……

    她肯定忍不住。

    要是消息还没宣布耿事成就知道,他肯定不服气,说不定还要去公社理论。

    刘玉香说:“那不就是了,而且我也不是什么早就知道,是清欢妹子跟我说让我到时候来干活,我才晓得要继续做淀粉肠的。”

    刘芬芳心里什么滋味暂且不论,公社书记是真的大惊又大喜,他做梦也想不到,赵立冬同志能耐到这个地步,竟直接带回来了一千五百斤的订单,而且只是试水!也就是说,如果这次合作愉快,以后还能继续!

    “省城人口多,消费需求也高,这点根本算不上什么。”玲珑说:“开办养殖场是很有必要的。”

    第640章 第二十七朵雪花(二十一)

    一千五百斤的订单, 无论在玲珑还是清欢来看,都是微不足道的,但公社书记从未处理过这样的工作, 一千五百斤, 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 别的不说,光是制作淀粉肠所需要的猪肉, 都不知从哪儿来!

    玲珑没说话,她要是开了口,恐怕没几句中听的, 所以负责跟公社书记沟通的是清欢。

    她语气和缓, 丝毫不慌,这等于给公社书记吃了颗定心丸,清欢说:“书记, 你忘了计划书上写的了吗?春山公社一共有六个生产大队,猪肉是不缺的,而且这两笔单子, 一笔已经拿到了定金,另一笔更是全款, 条子你也看过了,公章签字都不缺。”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公社书记就不是个干大事的人, 他更习惯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抹了把汗后, 他心里依旧没底, 关于养殖场跟加工厂, 公社书记的确是同意办了,可他每天晚上都焦虑到睡不着, 怕猪养不好,怕做出去的淀粉肠没人要,怕签了条子人家也反悔。

    因此,当清欢主动表示如果出了问题,自己全权负责后,公社书记如遇大赦,立马就答应了,相应的,他也给了清欢足够的权力,并保证养殖场跟加工厂的事自己绝不插手,一应事项都交由她来处理。

    “还有一件事。”

    看她俩聊得差不多了,玲珑用指节敲敲桌子吸引了公社书记的注意力。

    “等这批货做好,运输问题怎么解决?”

    她们公社这辆老旧拖拉机,承重大概在一千斤左右,而且内部零件损耗较为严重,真要开上路,恐怕走不了多远就得熄火。

    公社书记一时没想出招,于是玲珑接着道:“我有个想法,书记你不如听听看。”

    公社是没有运输队,但县城有,虽然车队统共就十来个人,却有六辆四轮卡车。玲珑的意思是,由公社书记打报告向县里申请借用一辆。

    公社书记便问:“直接交给运输队不行吗?”

    玲珑:“我当然是没问题的,但你别忘了,这只是一次尝试,成不成得另说,而且就现在这情况,春山大队的人都不够分呢,要是别的公社知道,也要求来分一杯羹,你打算怎么推?”

    一千五百斤的肠,听起来很多,其实需要的人手是有限的,给工分还有工资拿,谁看了不眼红,恐怕春山公社刚起步,其它公社就急着来分饼了,这样的结果就是谁都别想发展起来。

    写条子申请借车不是问题,端看公社书记愿不愿意,不过他不愿意也没用,事情到了现在,赶鸭子上架,已经不能半途而废了。

    谁让清欢画的饼太大,将他给吃撑了,等他回过神一切紧锣密鼓的建设了起来,再后悔也没用,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等书记申请运输车的空当,清欢选了一处没人种的荒地建养殖场,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所以最开始就只试试水,加工厂更不必说,暂时选在前进大队废弃没人住的卫生院。

    在这期间,闲着没事做的玲珑代替清欢去了一趟王芹菜家,一大早出发的,傍下午回来的,身上一股洗都洗不掉的血腥味,了了离她离得远远的。

    玲珑故意把手往了了身上抹,对清欢道:“放心,没闹出人命。”

    说话间,凑过来看她在写什么,然后眉头轻挑:“是个好方法。”

    玲珑从省城带回来的一些专业资料,前进大队的村民们都不信,大家觉得自己种了好几十年地,喂了不知多少年猪,往上了数那祖祖辈辈都是种地养猪的,还需要看书认字才能学?开什么玩笑呢!

    知青点这群城里娃个个都有点文化,刚下乡时别说种地了,韭菜跟麦苗她们都分不清。

    现阶段的粮食生产量并不高,家畜养得也不算肥,要不然也不至于日子过得这么苦。

    公社书记绝对想不到,他刚去县里递完申请屁股还没坐热,清欢又给他找事儿了,那就是她想把春山公社几个生产队牛棚里的知识分子集合起来,从中筛选合适的人才,来帮助村民们科学养猪。

    公社书记:……

    那可是特意被下放来改造的坏分子,臭老九!

    清欢说:“这群人天天抱团待在牛棚里,谁知道她们思想改造的怎么样了,当然得放到群众中来,一来是让她们发挥自己应有的价值,二来也能让群众满监督她们有没有诚心改造。”

    公社书记没话说,但还是警告清欢:“不能太多。”

    下放到春山公社的人还真不少,其中有好几位农科大教授,她们也不一定真就懂怎么养猪,但清欢不可能挨个教,而知识分子沟通起来比较简单,比起大字不识几个的队员能力要强得多。

    最后一共选了七个人,其中有五个是其它大队的,清欢安排她们住在刚建的养殖场里,条件是比较艰苦,但等队里有了入账也就好了。

    她选的这个时间很好,春耕刚结束,正是比较空闲的时候,所以队里有什么活动,大家也都愿意动。

    也不是没有人对清欢表示质疑,觉得她以前窝窝囊囊没什么本事,凭啥现在说一不二,还要所有人都听她的。别人反对,清欢也不生气,但之后养殖场跟加工厂招人,这家人一个也没应聘上。

    当然现阶段这家人也不在意,能赚几个钱呀就又搞养殖场又搞加工厂的,别到了最后啥也没捞着!不招他,他还不稀罕呢!

    这一千五百斤的订单很快便做好了,由于缺乏塑料肠衣,用的都是天然肠衣,县肉联厂的肠子都让前进大队给包了。

    所以这回玲珑再去省城,就不仅仅是只谈订单了。

    哪怕她舌灿莲花,能谈下几万斤的单子,加工厂的人也昼夜不停地赶工,但肠衣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想要销路打开就得扩大生产量,没有足够的肠衣全白搭。

    pvdc材料属于高薪技术,眼下的本国根本没有能力制作,哪怕十年后也需要从国外引进生产线,国内到现在连台单层吹膜机都没有。

    pvdc材料制作的塑料肠衣可加热蒸煮杀菌,能够长时间保存,轻薄卫生热收缩性还好,最关键是还能量产,比天然肠衣更方便,如果想把加工厂做起来,肠衣问题是必须解决的。

    “我到时候回一趟家,去机械厂看看。”

    至于看什么,玲珑没说,塑料肠衣在她们这毫无技术含量,缺的只是制作材料,饶是她能造战甲光炮,成天对着一片土地开着辆破拖拉机也是英雌无用武之地。

    清欢点头:“这次请来的人里,有一位高分子材料专家。”

    国内的高分子材料领域刚刚起步,赵立冬再聪明,上学时成绩再好,也不能改变她是高中学历的事实。而且赵立冬并没有聪明到天才的地步,哪怕赵建设是机械厂的高级工,她从小就在机械厂家属楼长大,也不可能突然一下就能自己研究出国内目前还没有的新型材料。

    玲珑:“明白。”

    她不爱干活,什么养猪啊灌肠啊这些她通通不干,空闲时间在家里也待不住,到处转,这几个被安排进养殖场的知识分子戒心很强,不愿意跟人来往,让玲珑去讨好攻略是不可能的,她只要知道这里头有个人专业人士就行,拉大旗作虎皮嘛。

    公社书记成功申请到了车,县运输队还安排了一位男司机,到时会让这个男司机跟玲珑一起出发。

    运输队是个待遇很好,油水也高的单位,这回申请来的这辆卡车承载量在5吨左右,装一千五百斤肠绰绰有余,真要这么空荡荡的去岂不是亏大了,清欢便以大队名义,在村里收了一大批菌子跟干菜,这玩意儿很多人家里都囤着,因为全县都这么吃,所以拿出去卖压根不值钱。

    玲珑自己也悄咪咪进了趟山,打了些猎物回来,谁会嫌钱多呢,她手头的资金在别人看是一笔巨款,在她自己这压根不够看,进一趟华侨商店,随便买点东西就挥霍没了。

    她可不想以后回城还跟一大家子人挤在筒子楼里住,她要别墅要花园还要游泳池,还要飞机游轮跟风景优美的度假海岛。

    跟玲珑一起的运输队男司机叫许红军,一米八的个儿,看起来颇为壮硕,据说运输队的司机都人高马大的,因为路上经常遇到劫道的,少不得要动手,这年头治安管理不算好,犯罪频率很高。

    许红军被安排跑这么一趟心里老大不乐意。

    运输队平时是两人或者三人一组,看路程长远,但作为司机,他每回都能捎带点,就他来回一趟倒腾货赚的钱,能有好几个月工资那么高!

    而且县城有黑市,黑市上的人也得进出货,很多事都是心照不宣的,运输队领导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家没难事,谁家不吃饭呢?

    可这回跟前进大队出去送货,许红军就不能跟之前那样夹带私货了,毕竟他跟玲珑不熟——这就要说到另一件让许红军很不满的事情了,那就是运输队的男司机们或多或少有点迷信在身上,觉得车上不能带女的,不然容易倒霉,不吉利。

    但谁让许红军被安排了呢,他不敢拒绝运输队领导,只能把气撒在玲珑身上。

    这么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可不好欺负吗。

    运输队给安排了许红军,按理说这边玲珑自个儿去就行了,但公社书记觉得她年轻,还是个女孩,就这么出发,哪怕许红军是运输队的也不大安全,于是便让清欢在队里再找个熟人,最好是找个男的陪同一块去。

    清欢接受了书记的建议,但人选是知青点的纪斌。

    纪斌因为做事勤快麻利,被清欢招揽来了加工厂,她发现这女孩胆大心细,真让她做个普通工人太可惜了,不过在做这个决定后,清欢还是先问过纪斌的意愿,如果她不愿意,也可以留下来。

    纪斌哪有不愿意的!

    她真诚地对清欢说:“我愿意,我超级愿意的!你知道吗,我从下乡到现在,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

    她不是说前进大队不好,而是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会自然而然向往和渴望外面的世界,纪斌都快给憋死了!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能去省城当然好了,她可太乐意了!

    生怕清欢反悔,当天纪斌就收拾好了行李。

    许红军对于自己要带两个女孩出车的事很不爽,整个人脸色都不大好看,公社书记不在,一切安排都看清欢,他是装都不装一下。

    这死样看得玲珑很不爽,她不爽,就代表有人要倒霉了,纪斌也不爽,她因为没出过车主动去找许红军请教,想知道自己该注意点什么,结果许红军对她爱答不理的,还说她问了也学不会,眼睛长到了头顶上。

    要不是怕吵架会丢掉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纪斌高低得叉着腰骂许红军一顿。

    不过许红军的报应很快就来了,他站在一边抽烟看村里人往车上运货,手都不搭一把,为了逃避劳动还尿遁,纪斌没忍住,就诅咒他拉屎掉旱厕。

    刚在心里诅咒了一句,就听不远处传来好大一声动静,有调皮的小孩儿尖叫大笑:“有人掉粪坑里啦!有人掉粪坑里啦!”

    现如今化肥还没推广开来,农民们种地全是农家肥,有那么句话,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好多小孩儿在外面玩,肚子疼想上茅厕,都拼了命拔腿跑回家上,生怕让人占了便宜,而旱厕没水冲,只能说幸好天还不热,没什么蛆虫蚊蝇,不然都不敢想一个活生生的人掉进去是个啥场景。

    纪斌:“哕——”

    她只看了一眼就受不了了。

    许红军上的旱厕是加工厂的,因为加工厂用的是废弃的卫生院,而卫生院不是家庭旱厕,坑位比较多,这些天大家在这干活没少给旱厕浇水施肥,可以想象许红军掉下去之后是如何的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关键是他之前躲懒不劳动还瞧不起的人态度藏都不藏,突然掉粪坑里,大家都不是很想上去帮忙。

    只见那一颗脑袋在粪坑里起起伏伏,浮浮沉沉,搅和的整个粪坑波浪翻飞,吓得围观群众纷纷后退——万一溅到身上怎么办啊!

    可这么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总算是有好心人找了根长竹竿伸过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算是把许红军拽了出来,反正已经是看不出人长啥样,穿啥衣服了,只知道到处都是黄黄的,气味冲鼻。

    也就无法无天的小孩儿们看热闹看了个过瘾,一边看还一边笑,毕竟这种掉旱厕的事不多见,不趁这回多笑笑,下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着呢。

    许红军爬上来趴在地上哇哇狂吐,总之分不大清楚吐出来的东西就是从上面这张嘴出来的,还是下面那张。

    不远处,把玩着弹弓的龙女大人满足地围观了全程,深藏功与名。

    石子儿跟着许红军一起掉粪坑里了,村里小孩儿欠欠儿的,常常拿石头砸粪坑,就是神仙来了也查不出许红军是怎么掉下去的。

    那许红军究竟是怎么下去的呢?他自己也没啥数。

    卫生院的厕所很大,粪坑靠角落,他进去上小号就没上坑位,结果还没来得及解决,突然脚踝一疼,跟抽筋了似的一个没站稳,一头便栽了进去。

    玲珑只遗憾手头没个法器啊手机之类的,不然拍下这一幕放大打印出来往运输队一贴,保管许红军同志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优越感。

    她干完坏事心满意足,可惜身边没个能分享的人。

    “诶诶诶,不行!不能进来!”

    大家都说让许红军找水把身上冲冲,加工厂的人听了最先不乐意,“我们这可是食品加工厂,做出来的东西是要进嘴的!没看厕所都建在院子外头吗!不能进来不能进来!”

    众人一听也是,这么个屎人进了加工厂,那做出来的火腿肠谁还乐意吃啊!

    没办法,只能让许红军去最近的一户人家,赶紧弄水冲冲吧,这天气就是不热,味儿也太冲了!

    要不是这儿离河远,都不带让他进别人家门的。

    这户人家的老太太特会过日子,见许红军一身农家肥,不让他进院子,让他去后屋头的菜地那站着,正好冲下来的水当肥,免得浪费。

    许红军已经快被熏晕了!

    但身上这么臭,冲再多水也没用,让他上车?那是万万不能!

    他上车了,这车货还要不要卖了?赵立冬同志跟纪斌同志还怎么活啊!

    这时候,还是人缘最好也最有能耐的赵立冬同志给了许红军同志一个建议:“许红军同志,我看不如这样吧,你不是车上带了换洗衣服吗?你往西头走,去河里洗洗干净,然后我让王同志跟书记说一声,让他回运输队换个人——”

    说着,赵立冬同志面露为难之色:“这样好像不大好,许红军同志这是无妄之灾,要是换人,人家肯定要问为啥,那许红军同志你这……”

    许红军在运输队干了这些年,从来都是让人羡慕的,真要被人知道今天这事儿,那绝对让人唠一辈子!以后就是他赚再多钱,旁人提起他都说“哎,我知道,就那个掉粪坑的许红军呗?”,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自己钻进去。

    但赵立冬同志特别善解人意,品行也特别好,她方方面面都帮许红军同志考虑到了:“这样吧。”

    她说:“我是公社的拖拉机手,卡车我也会开的,许红军同志,你洗好了之后,等天黑就回家去吧,让你跑这一趟本来就是加班了,我自己跟纪斌同志一起出发就行,你这段时间在家里好好休息,等回来了,我叫人通知你。”

    许红军刚刚在前进大队受尽人情冷暖,此时总算听到了人话,饶是他再觉得女人跟车不吉利,可这都还没出发呢,掉粪坑这事儿怎么也怪不到女人头上。因此对于玲珑的话,许红军同志感动道:“出车不是那么简单的,你不认识路,万一再遇到劫道的……”

    玲珑说:“放心吧,我在省公安局有认识的人,到时候我给她打个电话,麻烦她来跟一趟,不会有事的。”

    许红军简直感动到不能自已,他之前可没给赵立冬同志好脸色,没想到赵立冬同志却如此为自己着想,真是以怨报德的大好人啊!

    刚才加工厂的人都说了,这一车都是食物,他上去确实不好,要是买家知道了,这买卖说不定都要黄,可赵立冬同志却说他来这一趟本来就是加班,应该回家好好休息,真是太善良也太体贴了。

    许红军走了,带着对赵立冬同志的敬佩与感谢走的,他家在县城,只要他不说,也没人去运输队说,那就不会有人知道,顶多以后他不来前进大队就是了!

    反正这事许红军会一辈子锁在心里,谁都不告诉。

    “臭死了。”

    许红军一走,赵立冬同志立马上演了一出变脸绝技,她看向一边的纪斌,许红军会这么好说话,也是因为玲珑清空了现场,没让他把脸丢得更大。

    纪斌刚刚震惊于赵立冬同志的纯善之心,发誓要向赵立冬学习,就看见赵立冬同志秒变脸,什么善良啊真诚啊瞬间烟消云散,这让纪斌同志还幼小的心灵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许红军跑得是真快,他也不想想,开拖拉机跟开货车是一回事吗?说白了他也是不想跑这一趟,再加上今天丢了个大的,顺水推舟罢了。

    玲珑把玩着车钥匙,冲纪斌抬了下下巴:“收拾好了?”

    纪斌呆呆点头:“啊……啊!”

    看着傻不愣登的。

    前进大队很久没有这种听起来就很有味道的八卦了,许红军同志虽然人不在了,但他今天旱厕半日游的经历,却为整个大队的人们增添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令大家在乏味的日常生活中,又觅得几分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