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七月的游乐园很热闹。
正值暑假，天气晴朗，家长带着放假的孩子来游玩，也有十几岁模样的人成群结伴地路过。
临近正午，高温逐渐灼人，太阳晃眼，遮阳伞成了热门的物品。
门口的冰淇淋摊位上坐着两个人。
“不是，这个‘z’到底是他妈的谁？？”
穿着白色短袖的少年眉头皱得可以夹死人，盯着手机屏幕，挠了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程姗姗穿了条小碎花裙子，一勺一勺地舀着冰淇淋吃，“不知道。”
她又伸手看了眼手机，浮夸手机壳上的链条哗啦哗啦作响，“晚晚没回我消息。”
蒋唱晚昨晚上不知道在干什么，既没理季程在群里发的满屏问号，也没回程姗姗的私聊，只是拉了个人进群里之后，就再也没说过话了。
消息提醒：【纽特学长的嗅嗅】邀请【z。】进入群聊
【群聊】（4）
安全提示：【z。】和群聊中的其他人都不是好友关系，请注意辨别风险。
“你看！”季程盯着手机屏幕大呼小叫，“手机都叫我注意风险了！这肯定不是个好人！”
“……”程姗姗懒得理他，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
“怎么还不来啊。”她边理边说，“我早上花了半个小时卷的头发呢，再不来我这个韩式松弛感丸子头都要散了。”
“当当当当！”
前置镜头里忽然从旁边冒出个人，自带出场音效，蹦进了她的镜头里。
程姗姗抖了一下，差点连手机都没拿稳，回头伸手拍了她一下，“……你吓死我了！”
“嘿嘿。”蒋唱晚拎着个牛皮纸袋，往后一闪，躲过了她的手，吐了吐舌头，“有点堵车。”
季程眼尖，一下子站起来，“那是什么！是不是我的礼物！”
“不是。”蒋唱晚说，绕过来坐在程姗姗旁边，把袋子往桌上一放，“路边顺手捡的狗屎。”
“切。”
季程明显不信，伸手把袋子扒拉过来看了一眼，然后满心欢喜地开始拆。
“我就知道你会给我带礼物的。”
牛皮纸袋和纸盒包装摩擦的声音簌簌响起，然后“呲啦”一声，包装得好好的礼品纸被粗暴扯开，变成碎纸垃圾。
对面的两个女生：“……”
“简直白瞎给他包装一番。”程姗姗点评道。
蒋唱晚点点头，“早知道真包狗屎了。我今天走在路上还差点踩到呢。”
说着，她又点开手机看了眼时间。
差五分钟十二点。
“噢对了，你说还有人，是谁啊？”程姗姗咬着吸管问她。
“嗯……”蒋唱晚沉默了。
她有点不知道怎么说。
出来玩还带上家教老师，有点太寒碜了吧！不知道的以为她被家里管多严呢。
“来了你们就知道了。”她打哈哈道。
“帅哥是不是？”程姗姗忽然来了精神，凑过来抱住她胳膊，眼睛都快往外冒星星了。
“……”
“嗯……怎么说呢……”蒋唱晚移开视线，还是打哈哈，“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你这头发扎得不错啊。”她转移话题道。
“对吧对吧。”程姗姗成功被带跑了，转过头去给她看，边看边用手演示着，试图给她传授秘诀和要点。
沈衍舟踩着点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游乐园大门敞开着，可以看见远处湛蓝天空下缓慢转动的摩天轮，欧式城堡的一角在茂密的梧桐树后浮现，时不时有小孩子手里握着氢气球，从大门处跑过。
再近一点，门口处的冰淇淋摊有一个巨大的甜筒雕塑，旁边的遮阳伞下坐着三个人。
少女今天依旧扎了两个麻花辫，只不过特意在鬓边夹上了两个彩色的星星夹子，白衬衫宽松，百褶裙下露出一双细白的腿，到脚踝处被白色中筒袜遮住，搭配了一双黑色小皮鞋。
她正偏头，聚精会神地看另一个女孩儿给她演示怎么扎头发，眼睛眨也不眨，时不时提出疑问，可比上数学课认真多了。
旁边有个男生，那天在书店见过的，正粗暴地拆开礼物，然后仔细端详一番，旋即发出哀嚎。
“不是，怎么又是奥特曼啊——”
蒋唱晚正学到关键部分，瞪了他一眼，“别吵，你不就喜欢奥特曼吗？”
季程：“……”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啊，姐，现在我都十八岁了好吗？”
但是没有办法，蒋唱晚不理他，季程只能撇撇嘴，把奥特曼看了又看，和它面面相觑，最后连同包装纸上那个蝴蝶结一起收进包里，然后起身，把桌面上的碎纸垃圾扔进垃圾桶。
刚从垃圾桶旁边回身折返，就看见了对面的人。
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接，仿佛空气都停止片刻。
季程顿了一秒，然后大惊，蹦起来，“蒋唱晚你快跑！”
他飞速跑到蒋唱晚身后，张开双手，像老鹰捉小鸡里面那个母鸡一样，嘴里还嚷嚷着“你别怕！”“我保护你！”
蒋唱晚被吓了一跳，缓缓转身，皱着眉头问道，“你发什么神经……”
“你家教老师来抓你了！你快跑啊！我掩护你！”
“……”
不需要他说，蒋唱晚也从季程张开的双臂缝隙里，看见了来人的模样。
沈衍舟今天没背书包，不怕热似的，浅色衬衫里面还有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整个人站在阳光下，有着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独属于少年人的骨架与棱角，身姿颀长，脊背挺拔，仿佛连发丝都在发光。
他的神情也很平静，抬眼在季程浮夸的姿势上扫过，停顿一秒，又落到蒋唱晚身上。
两个人一站一坐，隔着夏日的阳光和冰淇淋、吹泡泡的小孩，还有氢气球对望。
当然，中间还有个护崽的“母鸡”。
季程紧张得都要冒汗了，如临大敌般挡在蒋唱晚面前，生怕今天他的完美行程被破坏掉，冷不丁回头一瞥，发现蒋唱晚还好端端地坐着，急道：
“你干嘛啊你！愣着干嘛啊，快跑啊！”
蒋唱晚：“……”
她一把推开季程，“一边儿去。”
于是季程就震惊地看着沈衍舟缓慢地走过来，下巴都快要掉了。
“啊？”
“这是谁啊晚晚，好帅啊啊啊啊啊啊啊。”程姗姗已经在旁边压着声音尖叫了，拽住她的袖子，几乎要把衣服给她扯下来了，“是你带来的人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快介绍一下！”
“……”
蒋唱晚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被她拉下去的袖子，努力挂上一个礼貌的微笑。
“小沈老师，您坐。我来介绍一下你们认识。”
“嗯嗯嗯对，就是这样。”程姗姗大脑都快宕机了，好像除了“介绍”两个字什么也听不见了，急忙理了两下头发，非常做作地挺胸收腹抬下巴坐好后，才倏然反应过来。
“……啊？谁？”
她皱着眉问。
但蒋唱晚没空应答她，因为沈衍舟已经在她对面坐下了。
“你好，我是沈衍舟。”
他礼貌而淡然地做了个自我介绍。
“沈什么舟？”程姗姗一下子拔高了音量，无法控制似的，“什么衍舟？”
沈衍舟：“……”
“？”
眼看着前后左右都被她这蓦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纷纷看来，蒋唱晚连忙攥住她的手，压低声音打圆场，“……沈衍舟。”
“对，”蒋唱晚看着程姗姗震惊到眼睛瞪大，但还在努力维持镇定的微笑，点点头，郑重道，“就是那个，我的家教老师，沈衍舟。”
坐在对面被点了无数次名的人：“……”
“不好意思。”沈衍舟礼貌地发问，“无意打扰你们，但我还是想问一下，这个名字的重名，应该不多吧？”
“……不多不多。”
蒋唱晚又不能跟他说，她跟程姗姗在私下里吐槽过他八百遍，以至于程姗姗虽未曾见过，却早已将这个名字牢记于心，如雷贯耳了。
她只能有些局促地打圆场，飞快地把剩下两个人介绍了。
“小沈老师，这是我好朋友程姗姗，我们是初中高中都是同班同学。”
然后她转头，非常草率地指了指旁边目瞪口呆的人，“这是我发小季程。”
“……没了？”季程更震惊了，“你好歹说一句我是寿星吧蒋唱晚？”
“哦，”蒋唱晚非常顺从地补充了一句，“他是寿星。”
顺从，但敷衍。
季程：“……”
“你好。”沈衍舟向他轻微点头示意，神情平静，语句礼貌，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季程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好像他闪现交了大招，但对面理都不理他，空有一腔怨气和敌意无处发散，只能移开视线，敷衍地回应道，“……你好你好。”
到此，空气倏然安静下来。
四个人坐在冰淇淋店的摊位上，面面相觑，寂静片刻。
气氛逐渐尴尬而凝重。
蒋唱晚腾地一声站起来，攥住她小挎包的带子，“……我们进去吧！”
“对对对。”程姗姗站起来挽住她胳膊，附和道，“我们进去看看要玩儿什么项目吧！”
说完她就拖着蒋唱晚快步往前走，进了游乐园大门。剩下两个男生对视两眼，无言而又沉默地移开视线，跟在她们后面，往游乐园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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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妈！你家教老师这么帅，不早告诉我？！”程姗姗一边装作对两旁的游乐项目很感兴趣的样子，一边攥着蒋唱晚的胳膊，压低声音发问。
几乎是怒吼了。
“早说这么帅我他妈早来你家跟你一起上课了。”
蒋唱晚：“……”
“你认真的？”
“他教的数学，程姗姗，你再仔细想一想呢？”
身旁的人沉默两秒，攥她手臂的劲松了一点。
“好吧。”程姗姗说，“我再考虑一下。毕竟任何帅哥和数学沾上边，都显得没那么帅了。”
蒋唱晚“嗯”了一声，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她们身后，两个男生就远没有女孩儿们手挽手、并肩走那么亲密，中间隔的距离几乎像一条银河，能容纳三四个拿棉花糖的小孩儿嬉笑着通过。
事实上，也确实有小孩儿这么做，咯咯笑着，从他们中间穿过，还撞了季程一下。
被这个热闹欢乐的氛围一衬托，他们之间安静得更诡异了。
沈衍舟倒是没什么，平静淡然地走他的路，季程是真的憋不住了。
他不动声色地往沈衍舟那边靠了点，目光盯着相反的方向，装作不经意地问，
“……你就是那个‘z’？”
沈衍舟偏头，看见他目光死死地盯住对面粉色的甜甜圈店，声音坚定得像是要去就义，有些迟疑地回答，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对！”季程迫不得已，收回目光，恶狠狠地盯住他，重复了一遍，“你就是群里那个‘z’？”
“嗯。”沈衍舟对他狰狞的面目无动于衷，从鼻子里应了一声，“你就是群里那个，‘182大帅哥’？”
“……”
不知道为什么，蒋唱晚和程姗姗调侃的时候，季程就可以很快速、很坦然、很理直气壮地应下，但沈衍舟就这么轻飘飘的，不带任何个人主观色彩，轻描淡写地询问，他反而有点应不出声了。
季程不动声色地靠近，斜着眼睛，一会儿装作看花，一会儿装作看草，总之，掩耳盗铃地瞄了他好几眼。
“看！外星人。”
季程倏然指着沈衍舟左侧的方向，试图让他转头去看。
沈衍舟顿了一顿，似乎忍了又忍，才顺从地按照他指的方向，敷衍地送去一瞥。
回头时，正好逮住季程整个人快要贴在他身上，聚精会神地盯着他头顶，手肘抬起，手掌伸直，在两个人头顶比比画画。
“好了吗？”
沈衍舟平和地问他。
季程动作一顿。
“不用量了。”沈衍舟抬眼看着他，一字一句，平静地道，
“我1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