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回到房间以后,江望舒脑子还是懵懵的。

    灼热的吐息仿佛还在耳边环绕,久久不绝,她的心也跟着怦怦乱跳,不知所措。

    明明应该是很温馨的亲情时刻,却又莫名其妙染上了暧昧的色彩。

    大概她脑子,也跟着一起出问题了吧。

    江望舒懊恼的敲了敲脑门,觉得自己思想有点不健康。

    想什么呢,他明明就只是哥哥而已,虽然这几年,两个人不大亲亲抱抱了,但是放在小时候,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怀疑自己可能是看多了不正经的小说,才容易琢磨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实在叫人羞愧。

    江望舒懊恼的叹口气,钻进被子,努力睡觉,不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事情。

    但是哪有那么容易睡着。

    她在床上翻了好久的煎饼,终于艰难入睡,不过还好,没做什么不该做的梦。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窗外屋内全是一片昏昏沉沉,江望舒翻了个身,突然感觉身边有人。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在浓重的夜色里,仿佛看见一个小小的女孩儿,留着精致的长卷发,穿着蓬松的洋裙,趴在床边,正托着腮,盯着她看。

    女孩儿的面貌看不太真切,像人像鬼,模模糊糊,却并不叫人害怕,反而有点熟悉。

    她看向女孩儿,女孩儿也对着她笑,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江望舒的头发,然后就倏忽消失了。

    这时候,江望舒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一下坐起身,拧开台灯,可是周围空荡荡一片,哪有什么人。

    像是个噩梦,又像某种预警。

    虽然小女孩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在笑,可江望舒莫名其妙就觉得,那个女孩儿是想告诉她,她的时间,就快要到了。

    比预料的还要早一点。

    死亡的阴影,从来没有这么真切的笼罩在她头顶上过。

    以前是一片淡色的阴云,现在浓得像墨。

    江望舒环抱着双臂,觉得身上异常的冷,裹上层层被子,才觉得好一点。

    第二天一大早,江望舒明显精神不济,但还是去了录音棚。

    她想在一切结束之前,尽可能把和那几首歌相关的工作做完。

    毕竟她能在这个世界上留的痕迹并不多。

    期间高薇还来过一趟,听了demo,对这三首歌都很喜欢,并表示了很高的期待,不过又对江望舒只专注这边表示了小小的抗议。

    最近她忙着活动的事,什么都里里外外一把抓,人都瘦了一圈,不过看起来更精干了,女强人的气场十足,这次过来,甚至连江屿的事都来不及打听,只和江望舒约好再去给她当几天壮丁,多写几段编曲,又踩着**寸的高跟鞋,带着助理,笃笃的离开了。

    江望舒还挺羡慕这种生活状态的:莽足了力气往前跑,因为知道前面的路还有很长。

    她小小的感叹了一下,又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这些歌是她以前写的,如今有些有了新的感悟,需要修改,还有一些声部,为了适应比赛的需要,也需要做一些细微的调整。

    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就是不知道时间够不够。

    到了下午,有个工作人员忽然八卦,说宋梨若的经纪人竟然给他打了个电话,打听自己的艺人有没有过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连自家艺人去哪里了都不知道,”工作人员嘟囔到,又有些担心,“她不会是半道跑了吧?那咱们这个歌还录不录了?”

    那这段时间的工作,不就全做了无用功。

    “这个不用担心,她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江望舒倒是一点都不急。

    虽然她和宋梨若的上一通电话结束得不是那么愉快,但她还是下意识相信对方的职业操守。

    宋梨若不是那种把事情一丢,就什么都不管的人。

    江望舒也确实猜对了。

    这天晚上,她就听说宋梨若准备回京市,还想第二天过来和楚媛见一面。

    得知了这个消息,向来处事云淡风轻的楚媛,都难得紧张起来,她一边叫阿姨里里外外收拾家里,一边对着明天该穿哪套衣服发愁。

    “我觉得妈妈穿这一套,看起来最温柔。”江望舒帮她选了一条白色底,间染枫叶色的长裙,楚媛皮肤白,气质冷,这种颜色穿在身上,难得多了一抹暖色。

    楚媛仔仔细细看了看,点点头:“那就这一套,你的眼光,我向来是放心的。”

    江望舒笑。

    这天下午,整个老宅子都显得很热闹,而且隆重,地面都用水洗过,屋子里摆的装饰品,墙上挂的画,也都细细除过尘,看起来仿佛全都簇然一新,亮光堂堂的。

    江望舒听见楼下的热闹声,知道宋梨若来了,但是没下楼,只随手拿了一本书看,可看了半个多小时,都还没翻页。

    母女俩的见面,她肯定不适合露面。

    毕竟这种场合,她的存在实在显得有些多余,而且尴尬。

    她眼睛盯着书,脑子里却一直在想,母女两个的第一次见面,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哭肯定不至于,但大约会很激动。

    她其实也想象过她跟宋岚的第一次见面。

    她当然还挺想去见见宋岚。

    那么漂亮的女人,在屏幕上闪闪发光,竟然是自己的亲妈,这感觉还挺奇妙。

    江望舒后知后觉的成了宋岚的粉丝,到处找她以前的影视作品,可惜,因为年代久远,很多的清晰度都不太好。

    还有很多年前的采访,看得出来,那是个天真快活的女人,脾气好,算不上特别聪明,但是很有点乐天知命的味道。

    江望舒算是明白,自己过于浓郁的文艺气息还有傻乎乎的脑子,是从哪里继承过来的了。

    只能说,基因这玩意,真够神奇的。

    反观宋梨若,骨子里高冷的气质和楚媛一脉相承,是她怎么都学不来的气场。

    江望舒叹口气,把书一放,在床上打了个滚,翻到窗边,去看花园里。

    也是巧了,那对母女刚好走在花园小径上,相似的气质,让这画面一眼看上去就很协调。

    在宋梨若抬头往上的一瞬间,江望舒瞬间躲到了窗帘后面。

    虽然没必要,可她莫名还是心虚。

    楚媛也跟着抬起头,指了指这边的房间,江望舒估摸着,她应该是在跟宋梨若说,这边也给她准备了房间,愿意过来住的话随时欢迎。

    那是一套布置很舒适的套间,但比自己现在身处的这一套略微小了点。

    江望舒本来是想让出自己这间的,楚媛没同意。

    楚媛和江志儒住在三楼的主人房,除此以外,最大的套房,就是江望舒住的这个。

    这边也有个巨大的衣帽间,东西放得满满当当的,比公寓那边的零碎,年代也更久远,甚至可以看到成套的芭比娃娃,晶莹剔透的水晶城堡模型,还有早就穿不下,但也舍不得丢的1:1定制的艾莎公主裙,上面镶满了碎钻和天然水晶,亮闪闪的,全是小姑娘最喜欢的那些。

    “都说了,你们两个我一视同仁,这本来就是你的房间,你也没必要让出去。”楚媛斩钉截铁的说。

    她会仔细给宋梨若布置精致舒适的卧房,给衣帽间放满合适的衣服鞋包,还有各种小配饰,就跟当初给江望舒布置房间一样。

    但是,她也不会让江望舒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你永远都是我的女儿,”今天早上,她还拉着江望舒说,“甚至要论在我心里的亲疏远近,你都排在你哥哥之前,这你一直是知道的。”

    江望舒当然知道。

    可她又忍不住想,楚媛要是没有这么宠她,反而更轻松。

    越这样她越舍不得,也越发担心自己的离开,会让楚媛伤心。

    不过,看现下花园这一幕,母女俩看起来相处很和谐,宋梨若的存在,应该能填补她走了以后,留下的空档。

    除了母女两个,还有个江屿,这时候正不远不近的坠在后头。

    他还是那副冷清清的样子,不多话,矜贵冷峻,但看起来就觉得可靠。

    他从来就是个好哥哥,不管对谁,肯定都是一样的。

    江望舒躲在窗帘后头,透过蕾丝花纹的缝隙,看着江屿,忍不住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

    按理来说,屋里暗,还有蕾丝遮掩,江屿是看不到她的,可是突然间,江屿抬起头,目光一下就锁定了她。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错,几秒钟后,江望舒终于败下阵来,狼狈的躲开了。

    眼神看起来真凶,果然有了亲妹妹,她这个冒牌货就不值钱了,江望舒酸溜溜的想。

    她又颓废的爬回床上,抱起腿,把脑袋搭在膝盖上,叹气。

    明明知道不应该,也没必要,可她一个人呆在阴暗的房间里,看着外面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还是忍不住难过。

    果然,她骨子里就跟什么慷慨大方,压根没有关系。

    江望舒用力擦脸,把快涌出来的眼泪又重新憋回去。

    这本来就是她期待见到的景象,有什么好伤心的,那两个人能好好的,这样等自己死了,妈妈身边的位置也有梨若可以帮着填补,肯定不会那么伤心了。

    江望舒努力哄着自己,可实在哄不好。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江望舒打开去看,发现是宋梨若,一个人站在外头。

    她对着江望舒,眼神有些飘忽,开口的第一句话,说的却是对不起。

    “我挂了电话就觉得,当时说得太过分了,”她梗着脖子,有点生硬地说,“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很大的冲击,不过对你来说,应该更大吧,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冲的和你说话。”

    今天从进入这个宅子开始,宋梨若就觉得很震撼,有钱人那种精致的排场和派头,确实不是她以前的生活所能比拟的。

    就算楚女士有意收敛,她时不时还会被冲击到,也更加感觉到,两家果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在这样环境中成长的大小姐,突然面对可能失去一切的风险,还能对自己维持那么温良友善的态度,要换成自己,她肯定做不到。

    楚女士说,她两个女儿都想要,哪个都舍不得,对此宋梨若表示理解。

    因为她也一样舍不得。

    短短几句话,她们就很快达成了一致。

    楚媛和江家不会过分干涉她的生活,她也愿意试着,接受一个新家庭的融入。

    除此以外,什么都不会改变。

    这是让宋梨若觉得很舒服的相处方式,楚女士应该也一样。

    母女两个之间的气氛,压根没有电视剧里那种泪眼朦胧,激动拥抱,放声大哭之类的狗血剧情。

    她们第一次见面,相处就融洽,也很理智妥帖。

    哪怕之前从来没有见过面,可某种骨子里带的东西也决定了,她们确实是一类人。

    克制,冷静,姿态完美,看起来又过于理智。

    宋梨若不讨厌楚女士,但其实也没有特别喜欢,更加完全感受不到,那种所谓从亲情血脉中喷涌而出的原始感情。

    虽然她们一看就很像。

    跟自己比起来,楚女士明显更柔和一些,也更热情。

    母亲的天性,让她不由自主怜惜体恤自己的血脉,可即便如此,她的表现也一样是冷静克制的,做事情有商有量,相互尊重,也始终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

    这是让大家都觉得舒服的相处方式。

    宋梨若开始衷心觉得,有了新家人,确实不是一件坏事——不过,那个江屿除外。

    可能是第一印象就不好,他们两个始终不大对盘。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甚至不太能说出恶感的具体来由,大约类似于一山不容二虎,远远隔着山头,还勉强能和平相处,可凑在一起,都不自在。

    这场见面下来,两个人说的话甚至都没超过三句:除了打招呼以外,就是宋梨若问江望舒在哪里。

    跟江屿比起来,她还是更愿意要江望舒这种妹妹,又乖又甜,气质还温柔,哪是那块硬邦邦的石头比得了的。

    江屿眼睛里满是防备,问她找望舒做什么。

    “我想跟她道个歉而已,之前有些话我没说好,”宋梨若说,“放心,我不跟你抢妹妹,你犯不着防贼一样的防我。”

    说实话,江屿要是敢跟她抢她的宝贝妹妹,她态度也好不到哪里去,可问题是,不管怎么看,她还是觉得江屿的占有欲,实在有点过分的多了。

    江屿近乎于审视的看了她几秒钟,才指了指楼上的房间:“她最近情绪不太好。”

    言下之意,要宋梨若仔细说话。

    他甚至还有点想要跟过来监视的味道,只不过被楚媛及时拉住了。

    要不怎么说,楚女士看起来比江屿,实在顺眼多了。

    于是,宋梨若就一个人过来了。

    两个人早就认识了,可是以这种身份见面,还是第一次。

    屋子里没开灯,窗帘也拉着,江望舒站在一片阴影里,披着发,看起来格外惨白。

    那双眼睛却是柔和的,盈盈看过来,仿佛漾着水。

    宋梨若一看就心软了。

    虽然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实在尴尬,但是她莫名就想抱一抱面前的女孩子。

    她认真道了歉,对面女孩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下意识又想对着她笑。

    江望舒笑起来其实很好看,她第一次远远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就是被她的笑容吸引住了。

    明媚,艳丽,却又不过分张扬。

    当时她刚结束完一个打酱油的歌曲串烧,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正好看到江望舒上场,她当时还想,不愧是贵族学校的千金大小姐,这气质,完胜绝大部分明星。

    笑得真是漂亮。

    但不是现在这么笑:强撑的笑容底下,仿佛一幅颜色艳丽的画,却在阳光底下被晒得褪了色。

    难怪楚女士和江屿都那么心疼,小心呵着护着,生怕她受一点点委屈。

    做事那么妥帖的人,面对这个刚回来的女儿,也并没有刻意隐瞒这种想法的意思。

    宋梨若承认,她刚开始确实会有一点小小的介意,但是一看到江望舒本人,这点介意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很难受,”她说,“我现在都不敢跟我妈……跟宋女士说这件事,虽然借口是她身体不好,但其实就是小气,舍不得,不愿意把她让给别人。”

    宋梨若说完,又认真的看江望舒:“不过如果是你的话,我觉得也没那么糟糕,你可以当我的另一个妹妹,虽然我们一样大,但我觉得,我肯定能比你哥好一点。”

    江望舒呆呆的看她,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一边笑,一边流眼泪。

    宋梨若更加觉得,这个妹妹真是漂亮。

    虽然自己叫宋梨若,但是她打心眼里的觉得,现在的江望舒,看起来才更像细雨里的一枝梨花,晶莹的雨水,从半透明的花瓣上滴落下来,一点一点,好像能直接落在人的心头。

    美得叫人心生怜惜。

    她没忍住,伸出手抱了抱江望舒,两人虽然一般年纪,江望舒却比她矮了小半个头,身形纤弱,骨架细窄,真跟另一个小妹妹似的。

    江望舒躲在她怀里,哭得很凶。

    “你不要怕,我也不会抢走你的妈妈和哥哥,原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楚女士和江屿都很担心你,江屿那家伙还护崽子一样,生怕我欺负你,”她低声哄着怀里的小姑娘,“我妈那边,你要是现在不敢见,我也可以帮你再瞒一会儿,等你准备好了再说,不过我妈真的特别好,我继父也是个好人,还有我妹妹,你肯定会喜欢他们,他们也会喜欢你。”

    江望舒的泪流得更急了。

    要是江梨若讨厌她,用话刺她,防备她像防备一个小偷,她可能还会觉得好受一点。

    反而像现在这样,她真一点都撑不住了,满心的害怕和无助一股脑的翻腾出来,除了哭,什么都做不到。

    而且还哭得又丑又凶,实在太丢脸了。

    第22章

    哭了也不知道多久,江望舒才擦擦眼泪,很认真的对宋梨若说:“谢谢你,我现在觉得好多了,不过有些东西,该还给你的还是要还给你,要不然我拿着也烫手。”

    宋梨若根本想不到,一个被富贵人家娇养长大的千金小姐,能多有钱。

    江望舒不算很节俭的人,但也没有特别夸张的消费习惯,这些年家里给的零用钱,她随手存一存就过了千万,这还不算那些信托基金,或者其他长辈给的资产。

    楚媛原本的打算,应该是给宋梨若再开一个账户,各种待遇对齐江望舒,再额外补偿一些。

    但这些东西,江望舒拿着,也实在没什么含义了。

    还有保险柜里放的古董珠宝,虽然不像现金和其他资产那么好估值,但真要细究起来,同样也是一笔巨额财富,她拿着干嘛?难不成还带到火葬场,一起烧掉?

    那也实在太暴殄天物了。

    倒不如早点还给东西真正的主人,免得等她死了,看起来就不太吉利了。

    江望舒一番仔细盘点自己的小账户,确实叫宋梨若瞠目结舌。

    她之前还觉得500万真是不少,现在看起来,连江望舒手里一半的零花钱都不到。

    不过她也没有多在意。

    十八九岁的小姑娘,金钱观还没那么重,只要给足尊重,其实还挺容易哄好的。

    再说了,刚才见面的时候,楚女士给她的见面礼是自己名下两家公司的股份——如今的市值大约是2000多万,另外是一张专放零花钱的卡,卡里又给存了500万。

    这一手其实比光给现金更漂亮,也更直接的展现她对江梨若的接纳。

    几家公司的分量,比同等价值的现金明显要重得多,牵绊也多得多。

    乍然暴富,让她对有钱的接受程度一下高了很多,对于江望舒的小金库,明显也没什么酸溜溜的感觉。

    “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收好,”宋梨若不怎么在意的说,“我对珠宝首饰什么的也没兴趣,收起来又麻烦,还不如你自己留着以后用。”

    她不肯接,江望舒又一定要给,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谁也没说服谁。

    “算了,那些东西总不可能扔掉,”江望舒直接摆烂,“给你也好,给我哥以后的女朋友也罢,总归有个去处,我操心那么多干嘛。”

    宋梨若又觉得她情绪不对:“上次电话里的话,你当真的?我看你身体挺好的,是检查出什么问题了吗?你妈还有你哥知不知道?”

    江望舒没精打采的摆摆手:“没说,说了也没用,唉现在不管这些,你之前答应我的事情,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什么事?”宋梨若一脸茫然。

    “那几首歌呀,我还指望靠着你成为一个知名作曲家呢,你应该会回去念书吧?比赛呢?还会参加吗?”她试探着问。

    宋梨若点点头,虽然现在经济问题解决了,她确实也没想过弃赛。

    书肯定会继续念,比赛也会顺便参加,但能不能火,能不能顺便带飞那几首歌,她可不敢保证。

    江望舒笑:“没事,能看到你在台上唱出来,我的心愿就圆满了。”

    至于火不火的,她大约也看不着。

    宋梨若再次皱起了眉头:“你怎么每句话都跟交代遗言一样?你把你检查报告给我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江望舒睁大眼睛看她,忽然又捧着肚子笑:“说真的,你跟江屿真挺像的,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上一回她吃坏肚子,江屿在电话里训斥她的时候,也是这口气。

    看着脸色红润,滚在床上哈哈直笑的江望舒,宋梨若叹口气。

    这人情绪变化也太快了,实在让人捉摸不透,说话也是半真半假,不知道应该是信还是不信的好。

    她好像稍微有那么一丁点,理解江屿了——不过也只有一丁点而已。

    没过一会儿,坐在客厅的楚媛很高兴地看见两个女孩儿,说说笑笑挽着手下楼。

    看得出来,两个孩子之间的隔阂消弥了不少,她也终于松了口气。

    然后招呼着两个孩子过来吃饭。

    江屿刚才出去打了个电话,这时候也正好施施然走过来,习惯性准备坐在望舒旁边。

    可惜他晚了一步,宋梨若已经理所当然的占据了他原本的位置。

    江屿看了一眼江望舒,视线在少女红润带笑的脸颊上稍微停了一会儿,就转过身,坐到了江望舒的另一边。

    江望舒被夹在中间,看一眼宋梨若,又看一眼江屿,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两个人的关系,似乎依旧不是那么融洽。

    应该是她的错觉。

    正好在这时候,江志儒回来了。

    他把公文包和西装交给家里的阿姨,随手把衬衫袖子挽了几圈,才注意到桌上有个陌生的年轻女孩,以前应该没见过,但又有些面善,像是家里的远房亲戚。

    他点点头,坐下来,顺便问了一句:“家里来客人了啊?是哪家的小朋友?”

    楚媛看他一眼,又转过头,对着两个女孩儿笑:“正式介绍一下,宋梨若,我们的新女儿。”

    江志儒筷子刚拿到一半,动作就彻底定住,僵硬的看向妻子:“……啊?”

    楚媛嫌弃的撇了撇嘴,她就知道丈夫容易一惊一乍,实在没什么定力。

    所以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她都懒得跟他说,说了也没用,反而可能徒生枝节。

    于是,直到这时候,江志儒才一脸懵逼的拿到了好几天前就出炉的亲子鉴定结果,然后被妻子通知,两个女儿她都要,哪个也不放弃。

    江志儒看着那上头的字,懵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理清现状:出生的时候,两个孩子抱错了,望舒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另一个才是,直到几天前才认回来。

    这么大的事情,之前偏偏一点风都不给他漏!

    他想发怒,可头转向妻子,发现妻子的眼神比他还要理直气壮。

    “反正你也不管孩子的事,这点小事,我想着就不用你操心了。”

    这能算小事?!江志儒刚想拍桌子,又硬生生憋住了。

    当年夫妻两个因为江屿的教育问题,曾经大吵过一架,这事说起来是他心虚,以至于后来,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他一直就没什么发言权。

    后来甩手掌柜当习惯了,他就更没立场说什么。

    但是……但是……这种事情,能混为一谈吗!?

    在楚媛眼里,显然是可以的。

    夫妻两个无声的僵持了一会儿,气氛眼看着就越来越紧绷。

    江望舒突然咳嗽了一声,头低垂着,看向桌面,可怜兮兮的样子:“爸爸,对不起,当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一时适应不了,妈妈也是怕我受太大的刺激,才暂时瞒着你,我,我知道我以后可能不配再叫您爸爸了……但您千万别因为这件事,跟妈妈吵架……”

    说到最后的时候,她声音哽咽,越来越低,几近于无。

    江志儒的脸色变幻了好几次,最终也只能叹口气,连忙去哄女儿:“好孩子你别哭,爸爸哪是怪你呢,爸爸是……总之,你们两个以后都是爸爸的乖女儿,这点我是肯定没意见的。”

    他又看了看另一个女孩,脸上努力挤出笑:“好了好了,不说了,对了,你们最近缺不缺零花钱?爸爸先一人给你们转一笔,要是缺钱了,记得跟爸爸说哈。”

    他拿出手机,卡了一会儿,又只能转头,低声问妻子,另一个女儿的账号是多少。

    不一会儿,两条短信到账,一人100万。

    还是一如既往的老做派,一想哄孩子,就直接给零花钱,每次还都是大手笔。

    要不然江望舒的小金库能有这么多钱呢,绝大多数都是她爸为了哄孩子给的。

    所以说了,江望舒从小到大,最不怕的就是她爸。

    这一套戏下来,宋梨若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江望舒转过头,对她轻轻的眨了眨眼,好像在问宋梨若,学到了没有。

    宋梨若:……江望舒这家伙,果然是个戏精。

    怕刺激女儿,江志儒不好再继续追究下去,但是对妻子,他还是没什么好气:“这事儿我是不介意,问题是老爷子那边,会不会追究。”

    楚媛淡淡一笑:“老爷子年纪大了,容易犯糊涂,他追不追究有什么关系?”

    或许十几年前,她对上老爷子还有些犯怵,但是如今早就不同往昔,她才不在乎。

    对于妻子和老父亲之间的战争,江志儒……选择当吃瓜群众。

    他哪边都得罪不起。

    谁叫他老子厉害,老婆也不弱,两边一旦斗起来,不波及到他身上,就是最好的结果。

    江望舒还在那边用气音解释老爷子是谁:“我们的爷爷,一个特别固执的退休老头,有点重男轻女,不过我们家,最能对付他的其实是江屿。”

    她又期待的看向江屿。

    江屿笑笑:“不用担心,老爷子早不管事了,不会说什么的。”

    老爷子知道这件事情,确实发了一通脾气,但也果然没说什么。

    事情都发生了,人也找回来了,夫妻俩决定已经做好了,他说话还有用?

    这件事只要不影响到他的长子长孙,他才懒得管。

    不过老爷子虽然对女孩儿不重视,出手倒是很大方,直接送给宋梨若一套别墅,顺便又在老友的孙辈里头,开始物色联姻对象。

    说不定在他眼里,家里多几个女儿反而是好事。

    可惜,老头的遐想很快就被楚媛打断了。

    不但亲生女儿不会再联姻,连江望舒之前那桩婚事,也要退掉。

    之前看起来还挺好说话的老头儿瞬间勃然大怒,还把他儿子叫过去,狠狠骂了一通。

    不是不想对媳妇也耍这个威风,可惜楚媛不吃这一套,压根去都懒得去。

    这件事最后还是江屿出面解决的,祖孙两个在书房里说了一阵话,再出来的时候,老爷子终于松口,虽然还是气呼呼的,甚至还想把之前送出去的别墅给拿回来。

    可惜,楚媛自然不会让他如愿以偿,甚至又加了一笔钱,在那套别墅旁边,给江望舒也买了一栋。

    “我都说了,两个女儿一视同仁,谁都不能区别待遇。”楚媛话说得很硬,也有这个实力,老爷子除了生闷气,一点办法没有。

    “所以我早说了,老爷子和我爸都不足为惧,咱们家最厉害的,还是我妈和江屿,”江望舒继续对宋梨若传授经验,“不过就算惹他们生气了问题也不大,只要撒一撒娇,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惜,宋梨若不会撒娇,更可怕的是,她好像也挺吃这一套。

    所以归根结底,这个家里最厉害的,反而是那个柔柔弱弱,戏精一样的江望舒——只不过她自己,好像没意识到这个真相。

    宋梨若失笑,揉了揉江望舒的头发:“先去录歌吧,之前答应你的事情,可不能爽约了。”

    要不然她装起哭来,自己也招架不住。

    没想到刚出门,两人的车就被一辆张扬的金色兰博基尼给拦在了路边。

    江望舒仔细一看,发现是她那个前未婚夫贺云平的车。

    他的车子堵在路口,一看见江望舒就跳下车,气势汹汹的走过来,质问道:“我听我妈说,你家想退婚?凭什么?我还没嫌弃你,你倒嫌弃起我来了?”

    江家这出乌龙,随着老爷子和楚媛斗的那一场,渐渐传出些端倪,不少人都听说,江望舒是个冒牌的假千金,真千金其实另有其人。

    贺云平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还挺高兴,觉得江望舒经过这么一遭,那高傲得像白天鹅一样的脖颈,肯定会老老实实的低下来,再也不敢对自己颐指气使。

    毕竟她如今这身份,也只能指望未婚夫给她撑腰了,要是没了这个婚约,她显然什么都不是。

    贺云平甚至也动过换未婚妻的念头,不过想到江望舒那张漂亮的脸,又觉得,有些事也不是不能商量。

    他原本还在家里翘着脚,等可怜的小未婚妻来求他,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直接退婚,据说还是江望舒自己拿的主意,哪怕富贵日子不想过了,也不想继续这桩婚约。

    听到这消息,贺云平当时就炸了,这才怒气冲冲过来找麻烦。

    不过这个人又怂,也不敢真闯进江家大门去质问,只能守在路边,等江望舒出来。

    要是能看见她拖着行李,哭哭啼啼被狼狈赶出来的样子,就更好了。

    一个假千金而已,摆什么谱呢!

    等了快一个多小时,他才终于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从江宅里拐出来,贺云平当即迫不及待,就把车给逼停了。

    他跳下车的时候还满心怒火,张嘴就骂,可是走到车跟前,看到江望舒本人,他火气又突然无声无息消掉了。

    车窗被摇下来,少女明艳的容颜展露在阳光底下,乌发雪颜,皮肤嫩得如脂,又润得像玉。

    说实在的,就算江望舒落魄了,只看那张好面皮,他也不是不能金屋藏娇,偷偷养起来的。

    只要她能把自己哄好。

    贺云平停了嘴,又靠在江望舒坐的车窗旁边,摆出一副风流公子哥的模样:“我也知道,你选择退婚,肯定是因为觉得配不上我,不过这种事情,只要你听话,咱们也不是不能好好聊聊。”

    说着说着,他还把手伸进车窗,想去摸江望舒。

    曾经在未婚妻面前风度翩翩的模样瞬间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张彻头彻尾的猪哥脸。

    难怪除了老爷子,江家没一个人看得上他。

    江望舒毫不犹豫把车窗升起来,可惜只差了一两秒,就能直接夹断这只贱兮兮的脏爪子。

    贺云平瞬间又暴怒起来,心有余悸地抱着自己的手,准备开骂。

    可就在这时候,几声警车的鸣笛声响起,突兀又恰到好处。

    跟着警车一起出现的,还有江屿。

    他从宅子里走出来,背着光,脸在阴影里,看起来极冷,扫向贺云平的目光,冷肃得叫人心里发寒。

    他也不理睬贺云平,只对刚过来的警官说,这个人危险驾驶,试图用撞击的方式逼停自己家人的车,害得车里的人差点出事,至于证据,门口的摄像头已经把全过程都录了下来。

    贺云平瞬间怂了,口口声声说自己也是一家人,只是有点内部矛盾而已。

    江屿嘲讽的看了他一眼,又对警官说:“我们家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倒是经常借故来骚扰我妹妹,这次也是,要是没有及时报警,他都准备动手了。”

    这话说完,他又欺近贺云平,在他耳朵边上低声说:“看起来我也需要和你父亲好好谈谈,毕竟前城的合作案,我和贺耀联手,也是一样的。”

    贺耀是贺家的私生子,也是贺云平母亲的一根心头刺,要是被他妈知道,自己竟然把江屿逼到贺耀那边,他非被他妈活活用皮带抽死!

    贺云平瞬间就萎了,老老实实被警方带上车配合调查,至于那辆兰博基尼,也被一起拖走了。

    街面上很快又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江屿走过去,拨一下江望舒的发:“以后再碰到这种事,直接关窗,打电话报警,不用跟他多话。”

    江望舒点头,很乖的样子,宋梨若在旁边倒是不屑的撇嘴:“装模作样的,还不如直接给他一拳。”

    江望舒笑:“我哥呀看着高冷,其实蔫坏,他就喜欢使阴招,你等着看,贺云平这事肯定不会这么简单过去。”

    以前也是,但凡有别的小孩欺负自己,江屿指定把对方教训得屁滚尿流,从此再不敢出现在自己面前。

    再后来,也没人敢欺负她了,因为所有人都怕江屿那些层出不穷的坏招。

    第23章

    宋梨若也觉得,江屿这个人,外表看着相貌堂堂,实际不是个好人。

    小心眼多,还霸道。

    尤其是对江望舒。

    不过这种时候,他使点坏招,还是很叫人乐见其成的。

    毕竟刚才那人的嘴脸,可实在太叫人恶心了,要不是江屿来得快,她可能已经冲出去,给那家伙一拳了。

    还好这门娃娃亲没落在自己头上,要不然,她肯定忍不住。

    “不说这种扫兴的家伙了,”江望舒挽着宋梨若的胳膊,“等一下去录音棚,你试唱一下我之前修改的地方,我觉得这一段……”

    这一天的彩排效果很不错,甚至连最挑剔的音乐总监,都一直在叫好。

    宋梨若的嗓音略沉,有一种非常独特的魅力,可惜她之前唱的都是没什么特色的小甜歌,才一直没显出这种特质来。

    “你肯定能一炮而红!”音乐总监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敢赌上自己的职业生涯。

    宋梨若就笑一笑,又去看江望舒,发现她像孩子一样蹦起来,简直比自己都要高兴。

    跟她妹妹真是越看越像。

    她的眼神略暗了一下,又重新打起精神,继续排练。

    距离第1个比赛日,已经很近了。

    这中间高巍又抽空过来了一趟,大约也是听到了什么八卦,这一次她不像上回那么风风火火,反而拉着江望舒并宋梨若,出去喝了几个小时的茶,顺便还听了一肚子的八卦。

    “竟然还有这么神奇的事!”她惊奇的看着两个气质迥异的女孩,“最神奇的是,兜兜转转的,你们两个竟然还凑在一块儿了!”

    两个人就笑。

    她又看向江望舒:“我承认,当初邀请你,确实是冲着你身后的背景,不过你过来以后,我就觉得自己不小心捡到宝了,总而言之,大家全力以赴,漂漂亮亮的做出一番成绩来,看外面那些人还敢说什么。”

    说来说去,她还是不忘抓壮丁的事。

    三个人相对一笑,有的举着咖啡杯,有的拿着奶茶杯,轻轻碰了碰,像是为她们的胜利而提前庆贺。

    这边还在紧张排演,那边贺云平的日子,过得果然也不怎么好。

    因为危险驾驶,他被拘留了几天,后来还是他爸出面,把他给保出来的。

    从拘留所回来,按理来说应该接风洗尘,去去晦气。

    结果,孩子还没进门呢,他妈已经甩着皮带,当面抽了过来,偏偏准头还不怎么行,一不小心,抽到了他爸身上,夫妻两个再次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又变成了打,然后他爸一气之下,丢开家里的疯婆娘,还有没出息的儿子,又去找养在外头的解语花去了。

    贺云平的妈更气,在家里又是哭又是闹,摔了一堆家具摆设,至于那个始作俑者,当然是被绑起来,狠狠抽了一顿,抽得三天下不了床,一直趴在那里哼哼。

    至于那只白天鹅……他再不敢多想,一想就觉得从背上,屁股连着大腿,一片片的生疼。

    贺家的糟心事很快就传了出去,就像是江家在故意向外昭示着,那些风风雨雨的传言,根本无法动摇江望舒的地位。

    她依然是楚媛和江屿的心头宝,谁都不能得罪。

    那些眼瞎的,想碰瓷的,最好先掂一掂自己的分量再说。

    自此以后,就连闲话也彻底销声匿迹,旁人再不敢多说一句。

    这些事情,江屿一个字也没和江望舒提过,但自然而然的,也就传到了她耳朵里。

    传话的当然是出了名的八卦传声筒邢雨佳,车倩倩在其中也做了不少贡献,绘声绘色说了不少贺云平的倒霉像。

    “我当初还觉得这人长得人模狗样,没想到竟然是个蠢货,”邢雨佳一脸嫌弃,“不过你也太没义气了,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一个字都没跟我提,你还把不把我当朋友!”

    邢雨佳和车倩倩都是尘埃落定以后,才听说江家这事的。

    也怪不了她们后知后觉,两个人前段时间一起出了一趟国,去看了看未来读书的环境,其他的还行,就是宿舍环境不大尽如人意,还特别难申请,两家一商量,各自准备给孩子在外面买一套房子,这一来一回,一不小心就错过了圈子里最大的八卦。

    “难怪我一回来,就有人挤眉弄眼的跟我打听你的事,偏偏我还什么都不知道,简直有辱我八卦皇后的美誉!”说起这事儿,邢雨佳简直义愤填膺,“你以后可再不准再瞒着我什么了,要不然咱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她张牙舞爪的威胁江望舒。

    江望舒舒展眉眼笑:“那可不一定。”

    然后又被她一通挠。

    闹完笑完,邢雨佳终于正经起来:“所以你之前放弃出国,就是因为这事?你就是心思太重了,看你妈还有你哥宠你的样子,哪舍得真不要你。”

    江望舒自己也不是那种喜欢作妖的人,没看那位刚回来的真千金,跟她也好得跟亲姐妹一样。

    啧,一想到两个人坚固的友谊里,突然又插了一个人,邢雨佳心里真是一阵的泛酸。

    “既然这样,你还会照原计划出国吧?现在时间是有点赶,不过外国那个教授不一直挺喜欢你嘛,跟她说一说,她肯定愿意帮忙。”

    江望舒摇头,含糊地说:“等这个比赛结束再说……如果到时候还有机会的话……”

    车倩倩眼睛也亮了:“听说你们那个比赛还请到柳舸了?哇他真的超帅的!有机会帮我跟他弄张签名!”

    这幅不要钱的花痴样,又被狠狠鄙视了一通。

    这场由魅音主办,电视台协办的国风音乐原创大赛,经过一个多月的预热,也终于进入轰轰烈烈的最后宣传期。

    经过高薇的努力,好歹拉来了几个有名气的歌手,总算在大众层面掀起了些水花,至于宋梨若,虽然顶着江家千金的名头,但是比较低调,排名缀在最后头,宣传的镜头也少,几乎没什么声量。

    其实一开始,高薇也犹豫过,要不要狠狠捧一把这位充满了戏剧性的真千金。

    不过被宋梨若给拒绝了。

    这场比赛以后,她不说马上退圈,但是大概率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业上,最重要的是,名气太大,容易惹来一连串的麻烦,两边的家庭也好,江望舒也好,都容易被放在风口浪尖,卷入争论。

    再说了,直到现在,宋岚还不知道两家弄错孩子的事呢。

    “等比赛结束,我跟你一起回去,到时候再跟妈妈慢慢解释。”江望舒说是这么说,但宋梨若总觉得,她好像还没准备好。

    虽然她也没弄明白,江望舒究竟在害怕什么。

    两个人都成年了,就算认亲,也不需要一定去对方家里住,就像她现在,虽然名下多了好几套房产,但是还在装修,所以现在依然住在公司提供的公寓里,只偶尔去江宅那边走动走动,始终保持着一个还算舒服的距离,全然没有负担。

    宋岚条件没那么好,送房送车什么的肯定不可能,但妹妹的事情解决以后,家里也没什么负担了,绝不会给江望舒多招惹什么麻烦。

    “招惹麻烦的是我才对。”江望舒又露出了那副无奈的笑,每次她一这样,宋梨若就不好说什么了。

    江望舒也很忙。

    这段时间,除了帮宋梨若排歌,江望舒还接了不少其他工作,公司里人都知道,这位看起来年纪不大却过分漂亮的小姑娘能力极强,甚至照那位金牌制作人的原话,再过几年,等江望舒正式挑大梁的时候,肯定很了不得。

    比起宋梨若这个参赛选手,她在公司里话语权也大得多,还真有小鲜肉过来献殷勤的,比如车倩倩很喜欢的那个柳舸,就故意凑过来好几次,两个人的照片被狗仔拍到了,发到网上,他还假模假样的过来道歉,想借此机会请江望舒出去喝一杯,不过被江望舒给拒绝了。

    她现在已经够忙了,实在没精力和小鲜肉搞暧昧。

    再说了,这种级别的小鲜肉,对她也完全不具备吸引力。

    这天,江望舒难得偷到一点闲,睡到9点多,才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走到餐厅,正好碰到江屿正在吃早餐。

    “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江望舒奇怪。

    “你不也是,”江屿轻轻睨她一眼,“今天怎么不见那个和你形影不离的姐妹。”

    这句话里,莫名带着股怨气。

    “她早上要去拍宣传片,就先走了,”江望舒还没太清醒,抽出凳子,坐在江屿正对面,又揉了揉眼睛,“我手里的事没那么急,等会儿再去。”

    江屿看一眼她略微泛青的下眼睑:“你忙归忙,也要注意身体,现在你真成为咱们家最大的忙人了,就连吃饭的时候,都很难跟你碰到一起。”

    江望舒不好意思的笑:“也忙不了多久了,前期准备做完,我就能休息几天,到时候天天陪哥吃饭,你别嫌我烦就行。”

    江屿温和了眉眼:“当然不嫌你烦。”

    “啊对了,”江望舒忽然想起什么,“哥,有件事我倒一直想着跟你说道说道。”

    江屿:?

    “你跟梨若怎么总是合不来?妈那天都看出来了,还问我,你们是不是私底下吵过架。”

    要是吵过架也就算了,江望舒最不能理解的,是这对亲兄妹明明没吵架,关系还是很僵硬。

    他们甚至都没说过几句话!

    比起自己的亲哥,梨若跟自己都要亲得多。

    “你又不是不知道,女孩子就要多哄,你看我小时候你多会哄我,简直把我骗得团团转。”一说起小时候的事情,江望舒就忍不住气。

    她那时候刚醒来,跟个小白痴差不多,什么都不记得,第一次看到江屿,还以为是隔壁家的帅气小哥哥,很热情的跟他打招呼。

    那时候的江屿就是现在的缩小版,高高帅帅,脸上很冷,他当时认真看了看江望舒,也没纠正妹妹的认知错误,反而真把邻居身份认了下来,又过了好久,江望舒才终于搞清楚,这是自己亲哥,不是什么从隔壁邻居家翻墙进来捣乱的小男孩。

    要不说她那时候傻呢,别人随便一句话,就能把她耍得团团转。

    后来江望舒气了好久,还是被送各种礼物和小零食给哄好的,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奠定了江屿二十四孝好哥哥的基础,不管走到哪里,习惯性都要给江望舒淘换一堆的好玩意儿。

    小小年纪的江屿就已经很会哄妹妹了,怎么到大了,反而退化了?

    江屿低头喝了一口黑咖啡,清淡的苦味泛出来:“怎么,你也想我这么哄其他人?”

    “怎么是其他人呢,那才是你亲妹,”江望舒坐在椅子上,晃着脚丫子,“我就是觉得,趁现在我还在,还能帮你们缓和缓和关系,要是等我不在……”

    “你不在家,想去哪里?”江屿抬头,瞬间锁定住江望舒的眼睛。

    那眼神太暗,让江望舒结巴了一下:“就是……我总归不可能一直留在家里吧,梨若如今回来了,我也该回去看看,再说了,我以后总要嫁人的……”

    “东城那边你去看看可以,到底不如京市适合常住,”江屿接过阿姨端过来的早餐,顺手递给江望舒,“至于嫁人,你还小,现在说这些还早。”

    “哪里小,我都成年了,”江望舒不服气的说,“你别转移话题,我跟你说正事呢!”

    “正事就是乖乖吃早餐,少胡思乱想,”江屿放下杯子,“怎么,你还真看上那个小明星了?不知道他是故意跟你传绯闻的?”

    “什么小明星啊……”在江屿审视的目光下,江望舒莫名心虚起来,磕磕巴巴的解释,“我当然知道,后面我就没搭理过他了。”

    “外面男人心思太坏,确实要少搭理,”江屿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衬衫袖口,“我准备去公司,要不要带你一起?”

    江望舒几口吃完了手里的三明治:“当然要,我好久没坐过你开的车了。”

    她毛毛躁躁的站起来,正准备往门口走,江屿却忽然停下脚步,弯下腰,仔细看过来,那张英俊至极的脸一下子凑近,眼神又太认真,看得江望舒心里一阵发虚。

    “怎……怎么……”她话还没说完,江屿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在她唇边轻轻一擦,指尖有意无意的掠过唇瓣,甚至还故意停留了一会儿。

    下一刻,江屿又若无其事地站直身子,扯出桌上的纸巾,姿态优雅的擦了擦手:“真是个小孩子。”

    江望舒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也说不清是羞的还是恼的。

    不过这家伙真过分,浑身上下的魅力到处乱发散,一看就不正经。

    她落在江屿身后几步,咬牙切齿的挥了挥拳头,才快步赶上去。

    两个人完全没注意到,这过分亲昵的一幕,正正好,被楼上的楚媛看见了。

    她微微皱了皱眉,看着这一对打打闹闹的小儿女,心中不免有些忧心。

    江望舒到了公司,第一件事就是去彩排大厅,站在台下,听了一会儿宋梨若唱歌。

    唱的还是自己的歌。

    虽然有点遗憾,自己不是站在台上的那个人,但是不得不承认,宋梨若演绎得极好,比自己那三板斧可强多了。

    她觉得宋梨若这次肯定能小火一把,连带着自己的歌,应该也能收到不少很好的反馈,说不定很多年后,还有人能喜欢这些歌。

    想到这,江望舒就高兴地笑起来。

    中场休息的时候,宋梨若跟她打了个招呼,低头看了眼手机,忽然皱了一下眉头,转身出去打了个电话。

    回来的时候,她跟江望舒说,宋岚过来了。

    听说女儿要参加比赛,宋岚特地千里迢迢赶了过来,给孩子加油,她的丈夫则留在老家,继续守着在医院的二女儿。

    一是为了给女儿加油,二则,她还是担心那来历不明的500万。

    宋岚虽然天真,当年好歹也是在娱乐圈混过的人,知道天上不可能平白掉馅饼,总要有付出,才能有收获。

    所以哪怕现在家里困难,她也没敢动那笔钱,这次过来也想看看女儿到底是什么处境,要是情况不对,无论如何,她也要拉着女儿离开。

    可能是担心女儿故意隐瞒,宋岚特地来了个突然袭击,快到的时候,才给宋梨若发了个消息。

    回了母亲的电话,宋梨若也很无奈。

    “我妈……等下就到京市了,你要不要和她见一面。”宋梨若问。

    原本一直盯着舞台,眼睛熠熠发光的江望舒,听到这话,忽然就脸色一白。

    她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点头:“要不……我们一起坐车去接你妈,但是我的身份,你先别跟她说。”

    “放心吧,我妈很温柔,绝对不会把你吃掉,”宋梨若安慰她,“你要还是没准备好,先不见也行,放心,我妈人很单纯,只要不跟她说,她压根看不出来。”

    江家认回女儿这事只在小范围里传播,她妈从来不关注财经新闻,又没几个富豪圈子里的朋友,肯定不可能知道这事儿。

    江望舒却摇摇头:“我没事,我也想见一见……妈妈。”

    随着这声“妈妈”,她的心脏开始急促的跳起来。

    “我看了很多她以前的电影还有电视剧,”心脏在砰砰乱跳,江望舒脸上的表情却很安静,“她看起来真漂亮,演技也好,性格也是温温柔柔的,我很喜欢她。”

    宋梨若赞同的点点头:“她也是个特别好的人,你见了面就知道。”

    江望舒露出期待的笑。

    车到了火车站出站口,远远就看见一个气质出众的中年女人,站在路边上。

    她穿着一件薄外套,手里提着个小包,只往那里一站,就引得很多人不由自主的朝她看。

    还有个上了年纪的大哥,犹犹豫豫半天,凑过去问了两句,宋岚微笑着点点头,大哥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一张皱巴巴的白纸,宋岚也不嫌弃,拿出笔签了名,那个大哥又和她合了一张照,才又是感谢又是鞠躬,心满意足的走了。

    哪怕已经退圈快20年,走在路上,依然有人能一眼认出她。

    “我之所以会进娱乐圈,跟我妈也有关,她其实挺喜欢这个行当的,可惜嫁错了人,连带着自己的职业生涯都给毁了,”宋梨若很惋惜,“所以我也想来看看,这个叫妈妈念念不忘的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看过也就行了,她本身对这个圈子没什么执念,反而觉得读书更有趣一些。

    倒是江望舒,在这一点上,明显更像宋岚。

    她转头又看了一眼江望舒,有点担心:“你的脸色看起来太糟糕了,真的没问题?我说了,你要是还没做好准备,就再等一等。”

    “不用了,”江望舒的声音也很虚弱,“还是……见一见,要不然,容易留下遗憾。”

    宋梨若又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但是车已经停到了母亲身边,也不好再多问。

    她先下了车,用力抱了一下母亲,母女俩低语了几句,又一起上车。

    进了车厢的宋岚依然光彩照人,她对着江望舒微微一笑:“你好,你就是我女儿那个朋友吧,多谢你在京市对她这么关照,她之前说了挺多有关你的事。”

    江望舒虚弱地对她笑一笑,面色更白了。

    宋岚连忙抬起手,摸了摸这个陌生女孩的额头,触手却是一片冰凉,简直跟死人一样。

    她吓了一跳:“你是不是生病了?”

    江望舒摇头:“老毛病了,没事的,M……阿姨,我们先送你去梨若住的公寓,等下晚上还有排练,您要不要一起去看一看?”

    宋梨若的第一场比赛就在后天,这两天还有两场预演,都很关键。

    宋岚本来就是冲这个来的,闻言自然点头,但还是担心的对这个看起来就很虚弱的小姑娘说:“我对京市挺熟的,不用担心我,你这样还是去医院看看,就算年轻也要注意身体,可别拖得严重了,那该多难受啊。”

    她自己的小女儿现在就躺在医院里,一说起这事,眼眶就忍不住泛红。

    江望舒笑着道了谢。

    宋梨若快速把宋岚安置好,转头又一脸严肃的打量江望舒:“你身体是不是真的出大问题了?你上回说的话不是开玩笑?我现在马上陪你去趟医院。”

    明明才刚入秋,天气还不算冷,现在的江望舒,看起来却像是刚从冷库里出来,脸色惨白,唇色泛青,看起来真就像个病入膏肓的人。

    司机也担心起来,问现在要不要去医院。

    江望舒摇头:“我现在觉得好多了,没事,我心里有数,”

    她又转向宋梨若:“你等会儿还有排练呢,我今天就不过去了,先回去休息一下,要是还不行……再去医院。”

    车子开走了,只留下宋梨若皱着眉头,看着车子远去的方向,她想了想,拿出手机,给江屿打了个电话,可惜没人接。

    她挂了电话,开始编辑短信,不过字打到一半,又全删了。

    江望舒看起来不大对劲,但是又什么都不肯说,她想着明天仔细和她谈谈,然后不管怎么样,把她押到医院,好好把检查做了再说。

    说不清是生理问题还是心理问题,但肯定不能讳疾忌医。

    江望舒坐在车里,也确实感觉好受了一点。

    只是还是冷。

    这股冷意,从看到宋岚的第一眼,就忽然涌了上来,排山倒海一样,将她整个人彻底淹没。

    寒冷仿佛一点一点从她的皮肤浸进来,然后侵入骨髓,流连其中,徘徊不去。

    甚至把车里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也没用。

    她脑子很乱,有些零零乱乱的碎片快速地从眼前滑过,像是快要记起什么,又全然看不清楚。

    唯一知道的是,她剩下的时间,好像不多了。

    江望舒脑子里想的第一件事是回家。

    她以前本来考虑过,要不趁临死前,偷偷走算了。

    就像那种将死的老猫,时候到了,自己就会离开,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安静死去。

    虽然绝大多数财产她都会还回去,但是这些年,演出还有各种比赛奖金她一直都存着,还有前段时间在魅音拿的工资和奖金,钱也不算少,足够她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等死,谁也不打搅。

    但是不行。

    以楚媛和江屿的个性,非刨根究底把她找出来不可,要是发现她早就偷偷死了,肯定非常伤心,可要是再也没找到她,又会记挂一辈子。

    江望舒想被人记住,可也不是这么记的。

    梦里,她就是这么孤孤单单一个人,死在了外头。

    当时她人在国外,突然发病,国外的医生查了很久都没查出原因,只能从基因遗传的方向去考虑。

    也就是因为这,当年两个孩子抱错的事情才正式曝光,可江家人没来得及伤心,又开始满世界的寻找江望舒的亲生父母,因为医生说了,通过血亲的基因检查,有可能找到病人的致病基因,从而确定诊疗方案。

    就这么又耽误了些日子,等楚媛和江屿连夜坐飞机赶过来的时候,甚至没赶上见她最后一面。

    梦里,江望舒印象最深的,就是妈妈抱着自己冰冷的身体,嚎啕大哭。

    江屿沉默的站在一边,盯着她安静的脸,眼神看起来很难过。

    她不希望这一幕再发生了。

    这一回,江望舒要和妈妈好好告别,要她不要那么难过,再说了,还有宋梨若陪在她身边,她失去一个女儿,又得到了一个女儿,就算哭的时候,也有人能去抱一抱她。

    还有江屿,她一直很庆幸能碰到这么好的哥哥,疼她宠她,还能在妈妈发火的时候当她的保护伞,她要跟江屿说,不要伤心,她觉得这辈子很幸福,下一辈子还想继续做他的妹妹。

    江望舒又用力环抱了一下自己,觉得真冷啊!

    不过冷着冷着,也麻木了。

    她慢慢下了车,这时候看起来,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吓人了,就是脸还是很白,没有一点血色。

    江望舒朝着主宅走去。

    一点点的秋风吹在身上,也像一把刺骨的刀,她的身体略微摇晃了一会儿,又勉强稳住了。

    她记得现在妈妈和江屿应该在家,不过花园和客厅里都没人,两个人大概在书房忙工作。

    她又抬腿往楼上走。

    脚上也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很艰难,不过,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

    走到书房门口,江望舒看见那边隐约开了一条缝,还隐约有说话的声音飘出来,两个人果然都在。

    她继续往前走,刚想开口,却忽然听见江屿说:“她不是我妹妹,我也不想她继续当我的妹妹。”

    江望舒脚步一停,有点疑惑。

    江屿说的……是梨若?

    她知道两个人感情不是太好,但也不至于,说出这么伤人的话吧。

    梨若听见,肯定要伤心的,妈妈也会很伤心。

    下一刻,果然是一个重重的巴掌声,楚媛厉声训斥儿子:“你听听你这是什么话!望舒当了你18年的妹妹,以后也只能是你的妹妹,这种事你想都不要想,你这话要是被望舒听见,她该多伤心。”

    原来……说的是自己?

    江望舒发呆,身上的寒意更强,一点一点,覆盖了心脏和大脑。

    她现在脑子很迟钝,也没太大的办法,分辨江屿为什么要这么说。

    就是很伤心,简直都要碎掉了。

    强撑住的精神在一瞬间被打散,身上的力气也全没了,寒意再次铺天盖地的袭来,她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江屿转头看向外面,见到的却是少女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脸白得像纸。

    第24章

    江望舒觉得很疼。

    仿佛身体是泥土,灵魂是大树,大树被硬生生从泥土里拔出来,连着血带着肉,痛极了。

    她的脑子也疼,好像有无数根针扎进去,慢慢搅动,把脑浆搅成了一团浆糊。

    搅烂的脑浆子里飞出数不清的零碎画面,晃晃悠悠从她眼前飘过去,可偏偏一个都抓不住。

    她似乎想起了一些东西,又因为太痛,在下一个瞬间就忘光了。

    一个小女孩轻轻抱住她,冰凉的手抚过她的额头,她终于觉得稍微好了一点儿。

    江望舒努力睁开眼睛,那个长发小女孩对她微笑,声音清灵灵的:“再撑一撑,很快就没事了。”

    江望舒便安心地闭上眼,彻底沉入一片无垠的黑暗中。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可惜醒来的时候,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病房里,母亲和江屿围在床边,脸色看起来都不太好。

    江望舒努力撑起一个笑容,可惜配着医院里素净的床单枕套,看起来越发惨淡。

    楚媛弯下腰,轻柔地抚摸着女儿的长发,柔声哄着:“不要害怕,肯定没事的,你现在哪里不舒服?我去跟医生说。”

    江望舒摇摇头:“我好多了。”

    寒冷和疼痛其实依然在持续,但是更和缓,更悠长,就像是一条藏在地下的水流,温柔的包裹住她。

    与此同时,死亡也在悄然降临。

    江望舒现在其实很平静。

    可能是因为提前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事到临头,她也没觉得多害怕。

    她其实更怕痛,但是持续时间久了,其实也习惯了。

    她努力伸出手,抱了抱楚媛,很认真的说:“妈妈,能当你的女儿,我觉得特别幸运。”

    楚媛一下哽咽起来,轻轻拍了一下女儿的胳膊:“别说傻话,你很快就会好的。”

    江望舒“嗯”了一声,很乖巧。

    楚媛又去和医生问检查结果的事了,留下江屿陪着望舒。

    临出门前,她还严肃的看了儿子一眼,江屿只是垂下眼睑,伸出手,握住江望舒的。

    掌心里的手又小又软,冰凉彻骨,捂了很久都热不起来。

    楚媛叹口气,到底没说什么,先出去了。

    江望舒感觉手心一阵发暖,可马上又想起江屿刚才说的话。

    她还是觉得伤心,可是脑子还轰隆隆的发木,又一阵倦怠。

    “哥,我……”

    她刚准备说话,江屿突然一下抱住她,脸挨着脸,头发丝碰着头发丝。

    他身上暖烘烘的,很舒服。

    安静的病房里,只能听到对方呼吸的声音,还有心脏扑通扑通,急促而慌乱的跳动声。

    江望舒慢慢的闭上眼,糊里糊涂又睡着了。

    晚上彩排完,宋梨若才接到消息,急匆匆赶到医院。

    江望舒正睡着,安静的躺在床上,仿佛一张薄薄的纸片。

    江屿坐在她旁边,两个人的手还紧紧牵着。

    宋梨若盯了一眼牵着的手,皱了皱眉,问:“现在什么情况?”

    “医生没查出原因,母亲现在去联系更好的医院了。”江屿说。

    他说话的声音很慢,眼神凝滞,始终停在昏睡的少女身上。

    下午乍然看见倒在地上的江望舒,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到现在也没缓过来。

    他长长的吐了口气,还觉得心有余悸。

    那些压抑很久的念头,冲动的想法,这时候都不重要了,他现在只希望望舒能早点康复,再次扬着甜美的笑容,大声叫他哥。

    宋梨若走过去,摸了摸江望舒的脸,冰凉凉的,像一块无机质的玉。

    她突然就想起之前那通电话,女孩子在电话那头说:“我快要死了呀。”

    她莫名一阵脊背发凉。

    肯定不会的,只是错觉而已,再说了,医生什么都没检查出来,也可能就是单纯累到了。

    她这么安慰自己。

    可是第二天,江望舒依然没好。

    她还是昏昏沉沉的,各项指标在不断减弱,可就是查不出病因。

    清醒的时间也少,偶尔睁开眼,说几句话,很快就累了,然后再次昏睡过去。

    这天下午,楚媛给她办了转院,转到了国内一家很知名的大医院,开始排查各种罕见病。

    “恶化的情况很快,”医生看着各项指标,摇头,“患者家属最好提前做好准备。”

    大医院的医生,看惯了生老病死,对这些事情显得很淡定。

    放在家属身上,就完全是另一副样子。

    可就算是江家这样的巨富之家,想要跟死神抢人,还是显得如此虚弱无力。

    楚媛已经问遍了国内各家顶尖的医疗机构,病例和检查结果发出去几十份,可依然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建议。

    江屿利用同学网,也联系了好几个国外的顶尖医疗机构还有教授,结论和国内差不多:病因需要一一排查,目前没有可以参考的病例,工作量很大,但病人不一定等得起。

    甚至就连老爷子也给介绍了几个不错的中医大家,其中一个还过来看了,却直接摇头,说是生机断绝,救不了了。

    这件事也终于瞒不住,告诉了宋岚,因为需要排查直系血亲的遗传病可能。

    宋岚刚知道宋梨若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就被告知,她的亲生女儿这时候正躺在病床上,生命垂危。

    她之前只和这个女孩见过一面,印象很淡,只记得小姑娘长得很漂亮,就是皮肤苍白,身体看起来不太好。

    她当时还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小女儿,关心了几句。

    哪里想到,又碰到这种事情。

    她整个人都木了,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别人跟她要她前夫的联系方式,她赶忙翻出来,可惜那个号码早就停机了,后来又带她去抽了几管血,针扎进皮肤,却连痛都不怎么感觉得到。

    直到护士解下软管,她忽然颤抖着问,只要抽了血,是不是就能救她的女儿?

    护士怜悯的看了她一眼,也只能回:“要等医生的检查结果出来。”

    宋岚彻底绷不住了,倒在宋梨若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宋梨若也难受,眼睛发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昨天两个人还好好的呢,她还说比赛的时候,要去现场给自己加油。

    结果现在却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

    宋梨若又哄了好一会儿,宋岚才稍微恢复一点,被女儿搀扶着,回到病房。

    江望舒的另一对父母都在,还有个哥哥,始终陪着她,除了偶尔用手提电脑发送一下病例,几乎一步都没有离开。

    这一家也是好人,可惜,孩子命不好。

    宋岚又想哭了。

    两家人终于碰面,彼此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重的气氛压在病房上空,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结果。

    到了傍晚时分,江望舒终于再次醒来了。

    她缓慢的张开眼睛,迟钝的看了一圈病房,奇怪人怎么这么多。

    慢慢的,她才一个一个把这些人给认出来:爸爸妈妈,江屿,宋梨若,还有……另一个妈妈。

    她就猜到,宋岚应该已经知道了。

    她微微眯起眼睛,朝宋岚伸伸手,宋岚就马上靠过来,紧紧握住这个陌生,但看起来又很亲切的女孩儿的手。

    “对不起,我没早点跟你相认,结果,都没什么时间陪你了。”江望舒轻声说。

    可能是因为睡久了,她的声音有点哑,但还是轻轻柔柔的,很好听。

    宋岚的鼻子一下就酸起来,楚媛在旁边也看不下去,转过头,埋进了丈夫怀里。

    “我们母女缘分浅,不过梨若说,你是个好妈妈,她很爱你,所以不要太伤心了,她以后还是你的女儿,不会变的。”整个病房里,看起来最淡然的,反而是那个唯一的病人,说话轻声细语,眼睛里还带着笑。

    宋岚哽噎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江望舒又去看宋梨若:“以后要辛苦你啦,两个妈妈都要麻烦你多照顾啦,你比我聪明,肯定没问题的。”

    宋梨若板着脸:“我没这个能力,你最好快点好,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可不帮你。”

    江望舒又笑,点点头:“我尽量。”

    她仿佛想起点什么,又问宋梨若:“你今天是不是还有彩排?”

    宋梨若没说话。

    江望舒央求地看着她。

    “我等下就过去,明天电视上,你肯定能听到你的歌。”她说。

    江望舒就笑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她的愿望不多,除了家人以外,也就这个了。

    江望舒又去跟楚媛撒娇:“妈妈,你不要伤心,看到你伤心,我也会难过的。”

    “我真的特别开心能当你的女儿,虽然时间有点短,”她柔柔的把脸靠在楚媛的手边,“要是真有下辈子,我再给你当女儿好不好?不过下一回,您可以对我稍微放松一点,你知道的,我没那么聪明,还有点懒……”

    楚媛哭着去亲她的脸颊:“好,下一次,我还当你的妈妈,不过会不会放松就不保证了,你也知道的,我的标准很高。”

    江望舒眼睛笑成了弯月,盈盈的一汪。

    然后她又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病房里只剩一盏小灯,其他人都走了,就江屿还留着。

    江屿坐在病床旁,侧趴在那里,闭着眼睛,睡着了,眼睫毛忽扇忽扇的,好像在做梦。

    江望舒盯着他看,还是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让江屿说出那种话来。

    她还挺喜欢这个哥哥的,长得帅,对她也好,不过要是自己确实哪里做得不好……江望舒又小小的打了一个呵欠,算了,不管这么多了,反正她也没时间改了。

    她又认真凝视了一会儿江屿,想把他的长相记住,虽然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就在这时候,江屿突然睁开眼,像是被梦魇着了,眼睛里还带着惊悸,首先就来寻江望舒,却正好对上她的眼睛。

    江屿一瞬间就镇静下来,挨过来,碰了碰她的手,依然很凉,但还活生生的。

    他松了口气,一缕一缕拨弄着江望舒的头发,压低嗓音,细细碎碎的跟她说话:“你刚刚跟这个说了话,跟那个说了话,怎么就没跟我说?”

    “因为我没力气了,”江望舒耍赖道,“而且我想说什么,你肯定知道。”

    江屿叹气:“下辈子太远了,而且听起来不吉利,你要是能好起来,想怎么样都行。”

    江望舒终于不再笑了,她很哀伤的看向江屿:“哥,我知道你向来说话算话,你答应我好不好,帮我照顾好妈,还有梨若。”

    “要是我不答应呢。”江屿低声问。

    两个人挨得很近,在昏暗的病房里,呼吸纠缠在一起,像两只依偎在一起的小兽。

    江望舒认真想了想:“那我就算死了,变成鬼也要来找你的麻烦。”

    江屿低声笑起来:“好,那我等你回来找。”

    江望舒也笑,笑着笑着又累了,再次昏睡了过去。

    第三天,她已经被抽了很多管血了,检查结果依然一无所获。

    她醒来的时间也更少了。

    宋岚的前夫终于被叫来了,本来听说宋岚的女儿出事,他没想管,还说那个不是自己的女儿,但是江家的势力太大,硬是把他压来了,同样抽了几管血后,他立马骂骂咧咧的走了,甚至懒得多看一眼病房里的孩子。

    邢雨佳和车倩倩来了,呆了好久,可江望舒一直没醒,又哭着走了,高薇也来了,带着墨镜,几乎看不清她的表情,还有些江望舒的朋友和同学也来了又走了,可惜,她都不知道。

    得到的回复依然不好,各种可能性一个又一个的排查,然后一个又一个被否定。

    她的身体似乎很健康,各项生命指征的衰弱,也同样肉眼可见。

    死亡向前迈进的步伐缓慢而坚定,任何人都无法阻挡。

    宋梨若今天没来,她去参加比赛了。

    就好像冥冥中某种感知,江望舒恰好在她登场的时候醒来了。

    她很安静的听完了那首歌。

    宋梨若的发挥几乎完美,现场的气氛也很热烈,舞台华美,音效满分,一切仿佛都完美无缺。

    一曲结束,现场掌声雷动,欢呼如潮。

    要是她现在能够身处现场,肯定会非常激动,说不定也会跟着跳起来,像其他观众那样大声的尖叫。

    但是像现在这样,靠在病床上,看着那个唱着自己的歌,闪闪发光的女孩子,好像也不坏。

    身边有亲人陪着,耳边是熟悉的歌曲环绕,江望舒其实觉得很幸运。

    听完一首歌,刚等到主持人上台,她就再次睡着了,暗沉沉的梦里,那首歌的旋律依然经久不息。

    第四天第五天,她似乎彻底就醒不过来了,闭着眼睛,沉睡在病床上,仿佛童话故事中的睡美人。

    可惜,就算有王子,也无法吻醒她。

    检查依然没有结果,医生也尝试性地用了好几种药,可情况没有得到丝毫改善。

    江望舒终于被下了病危通知书,可就连各种抢救手段,也显得毫无意义。

    江屿也肉眼可见的憔悴下去,这些天,他几乎一刻都没有离开过病房,脸上早就胡子拉碴,十分狼狈。

    楚媛一定让他回去休息:“我不希望同时失去两个孩子,而且你希望你现在这副糟糕透顶的样子,被望舒看到?”

    镜子里的江屿,看起来就像个流浪汉。

    江屿这才回了一趟家,简单洗漱收拾了一下,可是他不能闭眼,一闭眼,就看见少女笑着和他挥手道别,然后下一刻,永远消失不见了。

    失去的恐惧,无时无刻不捏紧着他的心脏,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也只有待在病房里,握着她的手,能叫他觉得安心一些。

    江屿也知道这样无济于事,但除此以外,他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他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学医,可即便是世界上最顶尖的医生,对此好像也无能为力。

    到了第六天,治疗好像终于有了些进展,江望舒又一次醒来了。

    哪怕刚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沉睡,她笑容依然明媚,脸上甚至多出了一丝血色,仿佛随时可以痊愈出院。

    医生却在暗暗摇头。

    “我想回家,”江望舒说,神情天真又烂漫,“我更想待在熟悉的地方。”

    医生没有阻止,或者说,阻止也没了意义。

    其他人就懂了,但还是抱着最后的期待,把江望舒带回了家。

    她走不了路,一路都被江屿抱着,轻得像一片羽毛。

    好像风一吹,就被卷走了。

    江屿又抱紧了一点,他舍不得。

    到家的时候,江望舒精神难得的好,也可能是之前睡足了,她今天难得没什么睡意。

    好到几乎叫人误以为,她真的快好了。

    邢雨佳和车倩倩也来了,一看见江望舒就开始哭,哭得她一脸无奈,明明是个病人,还要被迫哄自己的朋友。

    “好了好了,我都快好了,等我彻底痊愈,就出国找你们玩。”

    “嗯,你们别忘记我就行,要不然到时候去找你们,结果你们只顾着外国帅哥,我会生气的。”

    “我真的没事了,现在就是有点虚,站不起来,不过要是我不在了……好了好了,你们就别哭了,放心,以后就算我做鬼,也会去找你们玩,你们别吓到就行。”

    两个人又陪了江望舒好久,但毕竟也不可能一直陪下去,邢雨佳和车倩倩走的时候,还约好明天再过来,她们还有很多话要跟江望舒聊。

    江望舒笑着说好。

    下午的时候,她又小小的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精神依然很好,还和妈妈还有宋梨若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宋岚也来看她了,还送了她一个自己编的小福袋,里面放着从寺庙里求来的平安符。

    江望舒说谢谢,把小福袋贴身收好,很珍惜的样子。

    宋岚眼眶又红了。

    从始至终,江屿一直在旁边陪着,她想走动的时候,就充当人形轮椅,抱着她走一会儿。

    江望舒的头靠在江屿身上,靠了一会儿,又转头,盯着他看。

    他恢复了清俊的模样,神情有点冷,眼里的倦意很重,抱着她的手却很稳。

    江望舒打了一个哈欠,要江屿回去睡,她也有点困了。

    “我看着你睡。”江屿摸着她的头发,用很低的声音说。

    江望舒就安心的睡着了,这次她又做了一个梦,而且醒来的时候,记得还很清楚。

    那是小时候的江屿,穿着精致的小西装,还带着领结,手里拿着根棍子,大声问她是何方妖孽。

    江望舒忍不住笑,笑着笑着,又醒来了。

    她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窗外天边出现了一线鱼肚白,眼看着又是新的一天了。

    江屿没回去睡,依然靠在她床边上,手微微垂着,睡得很浅,江望舒稍微一动,他就醒了。

    “我想出去走走。”江望舒心血来潮的说,眼睛还看着那一线天光。

    江屿盯着她看,眼睛里的神色很悲伤,但还是点头说好。

    江望舒依旧起不来,江屿就把她慢慢的抱到了阳台上。

    阳台上放着一套很精致的藤编沙发,上面还有软和的靠枕和垫背,江望舒以前没事的时候,就很喜欢抱着靠枕,坐在这里看风景。

    可惜她今天坐不住,只能被江屿抱着,转头看花园里的花儿。

    天光还没大亮,园子里的花花草草也都躲在晨曦出来前最后的昏暗里,不叫人看清。

    即便如此,她好像还是能够看见那些花儿草儿,最摇曳生姿的模样。

    因为那些样子,她实在太熟悉了。

    江望舒靠在江屿的怀里,身上被清晨的风吹着,觉得也没留下什么遗憾了。

    该告别的人都道过别了,悲伤肯定会有的,但时间会渐渐愈合所有的伤痕,只留下那些好的回忆。

    这样就很好了,她想,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就在晨曦彻底出来的前一刻。

    江屿也一直盯着天上看,层云浮动间,一线天光慢慢放大,最后变得耀眼,再也无法直视。

    他也知道,怀里的人已经永远闭上了眼,呼吸也停下了。

    风却没有停,很凉,一直吹向远方。

    江屿一直紧紧的抱着她,可即便如此,也暖不住她身上的温度。

    少女的身体一点点变冷,再也没了生机。

    他的心,好像也跟着一起沉寂下去。

    又过了很久,江屿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盒子里是一枚粉色的钻戒。

    这是他在国外的拍卖会上拍的,当时就觉得很适合望舒,只可惜,终究没送出去。

    直到她离开。

    江屿拿出戒指,缓缓给望舒带上,大小正合适,也果然很衬她的手,戒指上还带着他的体温,但是旋即,彻底冰凉。

    江屿最后一次,紧紧的抱住了她。

    再见,我心爱的女孩,他说,希望你早些,能入我的梦。

    第25章

    葬礼是在三天后举行的,天微雨,无风,一切都显得很安静。

    江屿看上去好像又瘦了一圈,但是身形挺拔,站在雨里,仿佛一根苍竹。

    他稳稳地扶住神情有些憔悴的楚媛,楚媛另一边站着江志儒,也穿着黑色西装,神情凝重。

    他们旁边站着宋梨若和宋岚,宋梨若的神情清冷,和江屿莫名有些神似,宋岚则哭得很厉害。

    这是一场很简短的告别礼,来的人也不多,基本都是和江望舒亲近的亲戚朋友,老爷子也送了个花圈,不过人没来,他说他看不得晚辈走在自己前头。

    葬礼上,还播放了江望舒的告别视频,神情鲜活明媚的少女,对着镜头高兴的挥手告别,说自己马上要去另外一个世界了,希望大家不要伤心,祝福她就好了。

    哭声稀稀落落地起来,伴着秋雨,绵绵不息。

    哭得最厉害的是车倩倩,仰着头在那里嚎,雨丝落进嘴里也不管,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形象全无,有点丢人。

    但邢雨佳已经顾不上管她了,她哭得也很凶。

    告别礼结束,人们慢慢走了,最后,只留下楚媛和江屿。

    楚媛看了一眼江屿静肃的神色,叹口气:“你再陪一陪她吧。”

    然后也走了。

    江屿一个人,慢慢坐在了新立的墓碑跟前。

    墓碑上那张照片是江望舒自己挑的,笑得很灿烂。

    他一点一点抚摸着那张照片,就好像抚摸着少女柔嫩的面颊。

    可惜,只有大理石冰冷而坚硬的触感,在他的指下延伸。

    “我还是没有梦到你,”他的声音很低,“我想再见一见你。”

    细雨由小转大,最终浸湿了一切。

    魅音主办的这次原创大赛,成绩相当耀眼,毫无疑问成了这个秋天最受瞩目的一档综艺节目。

    参赛的绝大多数歌手流量也暴增了一截,其中红得最快的,是一个叫宋梨若的选手,她原本就是个18线小歌手,可是随着几首歌的快速出圈,迅速成为了大众关注的焦点,叫人意外的是,刚拿到比赛的冠军,她就激流勇退,离开纷纷扰扰的娱乐圈,回去上大学了。

    学的还是金融。

    开始还有无良的媒体想通过扒她的私生活赚取流量,但是很快就被封号了,不少人就知道,宋梨若背后的能量很大,一般人得罪不起。

    还有不少人对让宋梨若出圈的那几首歌很感兴趣,这些歌后来还被不少人翻唱过,也唱出了不同的意趣,就有人想去联系词曲作者,再约几首新歌。

    结果发现,词作者是有名的大家,只不过这几年产量减少,一般人轻易请不动。

    至于曲作者,写这几首歌的时候年纪还很小,可惜英年早逝,18岁的时候就没了。

    “18岁呀,多可惜,要不然,就能创作出更多好作品了。”绝大多数人都这么扼腕叹息。

    这些事情,江望舒都不知道。

    她死在那个清晨来临之前,朝阳还没有笼罩天际的时候。

    死的时候,缠缠绵绵的痛苦都已经淡下去了,就是觉得虚虚浮浮的,仿佛无根的树,无源的水,飘在半空中,不知道归处。

    忽然,还是之前看到的那个小女孩子,伸出手,拉住她,跟她说:“时间到了,你该回去了。”

    这一次,江望舒终于看清了那个小女孩的样子:漂亮的波浪卷,精致的小公主裙,还有一张,叫她无比熟悉的脸。

    那是她小时候的脸……啊,不对,那是江望舒小时候的脸。

    七八岁年纪的小女孩子,脸颊红润,眼神明媚,看起来很开心:“你该回家了,我也要走了,很高兴有你这几年代替我,要不然,我真的会无聊死的。”

    她终于想起来她原来的名字了。

    她叫安镜,安全的安,镜子的镜,父母给她取这名的时候,大约希望她做一个安静的小淑女,可惜,她从小更像一只皮猴子。

    她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爸爸叫安恒益,是个高中老师,妈妈叫宋岚,以前当过演员,后来开了个花店,她还有个姐姐,又聪明又漂亮又厉害,是她最崇拜的偶像。

    后来,有天走在路上的时候,她被一辆车给撞了,倒在地上,迷迷糊糊的,仿佛看见半空中开了一个带着光的门。

    那大概就是让人往生的门吧,她想,然后就被那个门给吸了进去。

    再睁开眼,她到了一家医院,到处都是森白森白的,几个医生护士在抢救一个落水的小女孩。

    人群边上,还站着一个神色惨白,和躺着的那个人一模一样的女孩子,穿着湿淋淋的裙子,头发上还在滴水,很沮丧的模样。

    她一眼就看见了安镜,朝她招了招手,安镜就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

    湿透了的女孩子打量了她半天,又惊喜地叫起来:“啊!你是我妹妹!我竟然还有个妹妹!不过你怎么看起来比我大这么多?”

    她很苦恼的想了一阵,终于想明白,这个比她看起来大的妹妹,竟然是从很多年以后过来的。

    “可你这样会消失的,彻底完蛋,就等不到能回去的时候了,”小女孩子烦恼的想,忽然两手一拍,“要不你试试我的身体,虽然我已经回不去了,但说不定你可以用。”

    她顺手一拍,就把安镜推进了自己的身体里,然后果然,监视器里的数字开始快速跳动,一切在向好变化。

    医生管这叫医学奇迹,殊不知,旁边有个透明的小女孩,正在抚掌哈哈大笑,还在半空中打了个滚。

    刚开始那段日子,她还隐约能看见真正的江望舒,两个人还能说话。

    江望舒告诉她,就算不把身体让给她,自己也只能当个植物人,浑浑噩噩躺在医院里等死。

    “现在这样比较好,我也自由了,还能到处晃来晃去。”小姑娘身上的衣服头发都干了,重新变得蓬松而柔软,精致又美丽。

    她是一个很爱美的姑娘,也爱笑,会指给安镜这个是妈妈,那个是爸爸,她还有个哥哥,不过两个人不太熟:“那家伙冷冰冰的,被爷爷给带坏了,很不好打交道,你见到他,躲远点就是。”

    安镜认真点头。

    “我的阳寿就到18岁,所以你也只能活到那个时候,”江望舒一脸严肃的跟她说,不过那张软萌萌的包子脸,再严肃也显得很可爱,“时间没到的时候,怎么都走不了,一旦到了,也留不住,不过到时候,你应该就能回去了,就是要多受点罪。”

    这些,据江望舒说,是一个住在医院很多年的老鬼跟她说的,她跟那个老鬼学到了很多东西,知识面看起来比已经十几岁的安镜还要广。

    这个姐姐,跟她另一个姐姐一样,一看就比自己聪明很多。

    虽然安镜还是没弄懂,她为什么会有两个姐姐,还隔得这么远。

    不过安镜也知道了,她其实是从很多年以后过来的,两个亲姐妹都出了事,血脉相连,一不小心就把她给拉过来了,但是又送不回去,只能先留下来,慢慢等回去的契机。

    后来没几天,江望舒看她适应了,就说自己要走了,安镜当时还以为江望舒是要去投胎,抱着她哭了好久,最后才被嫌弃的推开:“谁说我去投胎啦!我还有十来年的好日子呢,世界这么大,我要去好好转转才行,放心啦,等我转够了就回来,然后把你给送回去。”

    人小鬼大的漂亮女孩子,拍了拍胸脯,又摆摆手,就很潇洒的走了。

    再然后,安镜就把这一切都忘光了,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名字,也忘记了那个小女孩子。

    她成为了真正的江望舒。

    直到临死前一刻,才终于重新想起来。

    当初她有原主人帮忙,年纪又小,进入这具身体很容易,可是时间久了,再想出来,就变得很费劲。

    还好有江望舒在,才让她少受了很多罪。

    现在,她要回家啦,江望舒也要去她该去的地方了。

    两个人亲密的抱了抱,十八岁的江望舒,慢慢就变回了十四五岁,小姑娘的样子,原本肖似的两张脸,也渐渐拉开差距,还是有点像,但也没那么像。

    江望舒再一推,就把安镜推了回去。

    东城某家医院里,原本躺在病床上的患者,手指忽然动了一动。

    监视仪器上的数据也开始一阵上蹿下跳,慢慢又趋于平静。

    安恒益忙跳起来,急急忙忙去找人。

    护士过来看了一眼,还检查了一遍监控探头,确定没有松脱,才疑惑的摇摇头,走了。

    这一天,正好是给死去的江望舒举行葬礼的日子,京市一片朦胧细雨,这边倒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回到自己的身体,安镜才知道,她之前死得多轻松。

    想要活,比死可难多了。

    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可不是咻的一下就能搞定的事。

    失了水的根系,密密麻麻,重新根植于一片新的大地,就算这是她曾经的故土,也需要漫长的时间来适应。

    外在的表现,就是一如既往的长时间昏迷,偶尔的肢体颤动,和无意识的呓语。

    仿佛随时要醒,可又一直醒不来。

    对于小女儿的表现,宋家人却显得格外开心,尤其是宋岚。

    她刚失去了一个女儿,现在小女儿的情况好转,对她来说是个极大的安慰。

    宋梨若得知妹妹好转,也回来了一趟,心里沉甸甸的垒块似乎稍微松动了一点,可是想起已经离去的故人,还是觉得沉重。

    她又问母亲要不要把妹妹转到京市去,毕竟那边医疗条件更好,医生的技术也更好。

    宋岚却摇头拒绝了,她觉得京市不是一个吉利的地方,再说了,安镜现在状况不太好,她也不怎么敢把孩子长距离的移动。

    宋梨若点点头,尊重母亲的决定,父亲也表示支持。

    不过这时候,她们都没预料到,这个恢复过程,会如此的漫长而艰难。

    从出现好转征兆,到再次睁开眼,安镜就用了整整两年时间。

    第26章

    这两年里,安镜有时候能模模糊糊的睁开眼,看到一点光,听到一点声音,但是更多时候都是无意识的,也完全无法和外界沟通。

    身体状况也是时而好转,时而恶化,反反复复,起伏不定。

    不过宋岚坚信,小女儿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好,总有一天能够醒来。

    也果然如她所愿。

    那是一个春日的午后,宋岚正在病房里给安镜换衣服,顺便按照护工教的方法给她按摩腰背和四肢。

    长期卧病在床的病人,因为不活动,很容易引起大面积的皮肤溃烂甚至是肌肉坏死。

    安镜身上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类问题。

    她永远都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被照顾得很好。

    护士走进来,笑着喊了一声宋阿姨,宋岚也跟人家打招呼,一边整理换下来的衣服。

    两个人随意聊了几句,护士随手记录各项指征,顺便给病人换了一袋注射用的营养液。

    就在这时候,她无意间看向躺在床上的少女,正好对上少女茫然睁开的眼睛。

    重度昏迷的病人或者植物人,有时候也会偶尔睁开眼睛,家属看到会很高兴,觉得人醒了,但其实在这一行干久了就知道,这只是某种无意识的肌肉反应而已。

    直到她看见安镜的眼珠子转了转,慢慢落到了她身上。

    她又往旁边走了两步,那道视线,也跟着移动了过来。

    “醒了,宋阿姨,她醒了!”护士叫起来,“我马上去叫医生!”

    宋岚立马凑过去,女儿黑黢黢的眼珠子果然也转过来,对着她弯了弯眼,像是试图在笑。

    宋岚的眼眶又红了。

    没过一会儿,安恒益也来了,他原本在高中当数学老师,后来为了给女儿凑医药费,干脆辞职出来带班,一则收入更高,二来时间上也比较自由。

    看到小女儿醒了,他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安镜这时候还说不了话,也不能动,只能眨动眼睛,医生给她做测试的时候,就问她认不认识人,认识眨一下,不认识眨两下。

    医生先指了指自己,安镜很慢的想了想,艰难的眨了两下眼睛。

    又去指宋岚和安恒益,她就各自眨了一下。

    所有人都笑起来。

    到了晚上,宋梨若也坐高铁赶回来了,看见终于醒来的妹妹,她重重松了口气,用力揉着她的头,然后也得到了一下眨眼。

    动作很慢,但恍惚间,又能看到那个顽皮的小姑娘,对着姐姐软绵绵的撒娇。

    大家又笑,难得的轻松氛围,终于重新回到这个家里。

    之后的恢复依然很艰难,但至少,有在一点点变好。

    又用了一年时间,安镜才能艰难的开口说一两个短词,至于坐起身,慢慢开始活动四肢,进行艰难的康复训练,以及稍微清楚一点的表达自己的意思,则是更晚一些的事情。

    等到她终于能够稍微进食一点固体食物,靠着别人的搀扶,下床走动几步的时候,距离她第一次醒来,又过了三年多,而距离江望舒的葬礼,已经是五年以后的事情了。

    五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人和事。

    如果江望舒刚死的时候,安镜就醒来了,她肯定要立马飞奔到妈妈和江屿身边,才不管他们会不会把自己当成妖魔鬼怪。

    可是五年都过去了,十八岁的宋梨若,变成了二十三岁的宋梨若,爸爸妈妈鬓边多了很多白发,看起来老了很多。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

    十八岁的江望舒,却始终停留在五年前,再也不会动了。

    昔日的伤疤已经渐渐平复,她这时候再冒冒然挑起伤口,疯疯癫癫像个神经病一样去认亲,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更何况,以她现在的身份,再面对江家,多少也有点尴尬。

    宋梨若已经成了江家的亲生女儿,要是这个小女儿再死乞白赖的跑过去对着楚媛叫妈妈,宋岚心里的滋味大概会很不好受,别人也会觉得她们家是想攀附大树,才把两个女儿打包往富豪家里送。

    她想念楚媛,但是也心疼另一个妈妈。

    甚至楚媛和江屿会不会相信自己的话还要打个问号,毕竟有宋梨若这个知情人在,要是反而叫他们觉得,是宋梨若在其中耍心机,教妹妹说谎,那冤枉才大了去了。

    她想跟宋梨若打听那边的消息,可惜能听到的不多。

    宋梨若其实不太喜欢在这边说江家的事。

    江望舒的死,仿佛是两家之间绕不开的伤疤,血淋淋的躺在那里,一碰就疼。

    但是她会偶尔和妹妹说起自己最近的工作,还有生活上的琐事,有时候不可避免地提两句那边,她自认为说得含糊,但是要论起对江家的熟悉程度,安镜或许还要超过姐姐。

    只从宋梨若透露的一鳞半爪,她就知道,妈妈和江屿现在都很好。

    她后来还不放心,去网上偷偷搜了,知道妈妈终于彻底搞定了老头子,把他送去颐养天年,自己则坐上了江氏集团头把交椅,权责比江志儒还要高半级,就很想笑。

    还看到江屿经常登上各种商业杂志的封面,被称为当今最炙手可热,圈内名媛最想嫁的商业贵公子,就更想笑了。

    大家都过得很好。

    自己也没必要,顶着另一个身份,厚着脸皮再去打搅,更何况,现在的自己,跟个废人也没什么差别。

    她艰难的挪动手指,费了很大的劲才关上了手机浏览器的页面,正好护士走进来,看到她手里的手机,叮嘱道:“你现在还在恢复期,不能长时间用手机哟~”

    安镜乖乖点头说好。

    这样就很好,她想。

    宋梨若去年毕业,已经成了一头标准的社畜,但是差不多每个月都会抽空回来一两趟,关心一下父母,看一看妹妹的恢复情况。

    不过,宋梨若对着安镜,时不时的就会发呆。

    妹妹和江望舒,长得越来越像了。

    她们本来就是同母异父的亲姐妹,又都继承了母亲的好容貌,长得像也不意外,可如果说五官只有三四分相似,安镜笑起来的时候,和江望舒却足足像了七成。

    一样的明媚,一样的天真浪漫,甚至和江望舒那时候的年纪都差不多,只看一眼,就觉得恍恍惚惚,好像又回到了5年前。

    她甚至偶尔会因为这种想法,对可怜的妹妹产生愧疚。

    安镜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既不知道自己其实不是她的亲姐姐,也不知道,她的亲姐姐早就已经走了。

    “姐姐,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安镜在宋梨若面前轻轻地挥了挥手。

    两个人最大的区别,可能还是在行为动作上,因为久病,安镜的动作看起来很迟缓,不像正常人那么灵活。

    宋梨若才恍然回过神,摸了摸妹妹的脸蛋:“我听着呢,你说你想去考音乐学院?”

    安镜点头。

    她本来成绩就一般,在病床上又躺了5年多,要是还想正经考个大学,就算她爸是辅导之神也救不回来。

    可要是通过专业考试,拿到特招名额,相对来说就简单多了。

    当然,对一般人来说,这条路其实更加难于登天,可是对于天赋满分,从小接受国内最顶尖的音乐培养,还拿奖拿到手软的江望舒来说,简直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至于安镜,她现在肢体的灵活度只能靠大量练习来提升,距离恢复以前的水平还很遥远,但是满脑子的编曲和乐理知识,也不是白学的。

    最重要的是,安镜发现,自己竟然有一把天赋极好的嗓子,音域广,声音清透,高音极悦耳,中音温润,低音又醇厚,简直就是全领域通杀,无敌了。

    唯一的问题,还是因为身体原因,气息有些不足,但这个一样可以通过练习来弥补。

    这样好的嗓音条件,简直叫她蠢蠢欲动,恨不得一口气写个八九十首歌,唱个过瘾。

    她自己终于也有机会,在舞台上好好风光一把了。

    她又遗憾地看了一眼宋梨若,姐姐的天赋也很好,可惜她对舞台兴趣缺缺,她自己的歌,还是只能靠自己来发扬光大了。

    “你也喜欢音乐啊……也是,你从小就喜欢这个。”宋梨若终于想起来,妹妹小时候就学了很多年的声乐和器乐,只不过后来因为成绩跟不上,高年级的时候把大部分兴趣班给停了,她当时还哭了很久,纠缠父母半天,才勉强保住一个声乐班,一直也学得不错,后来甚至还拿到了去省里参赛的名额,可惜,还没来得及去比赛,她就出事了。

    宋梨若又叹了一口气。

    “你要喜欢这个,就先提前准备着,我回京市以后再帮你去打听打听,看想要报考的话,具体需要什么条件。”

    其实妹妹要是愿意,直接出道也行,不过他们家属于想法比较传统的家庭,总觉得小姑娘家的,还是应该先上学,既然想走这一行,就先去上个正经的音乐学院,总比那些乌糟糟的路子要好走。

    当年宋岚也是正经电影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丈夫又是当老师的人,所以那时候,宋梨若休学去唱歌,夫妻两个简直心痛得不行,觉得都是自己拖累了孩子。

    现如今家里条件好了,还有大女儿帮衬着,自然不可能再像之前一样。

    安镜点点头,开心的贴一贴姐姐,撒娇的模样,也和江望舒像极了。

    宋梨若又恍惚了一瞬。

    妹妹这样,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想到安镜以后可能会去京市,她忍不住又叮嘱妹妹一句:“以后,你要是碰见个叫江屿的人,一定要远远躲开,那不是个好人。”

    安镜:“???为什么不是个好人?”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梨若怎么还看不惯江屿?两个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宋梨若沉重地把手放在安镜的肩膀上:“你不用管为什么,总之就是个自称死了老婆的老男人,老男人多半都不怀好心,你这种小姑娘,还是躲远点比较安全。”

    安镜还是一头雾水,唯一捕捉到的一个让她很震惊的点,就是江屿在短短5年间,不但谈了恋爱,结了婚,还死了老婆。

    就……好丰富的人生经历啊!丰富到甚至让人有点心生怜悯。

    “他妻子是什么样的人?”安镜对此真的很好奇,主要也确实没看到网上那些报道提起过这事,网上甚至信誓旦旦的说他虽然是如今最热门的黄金单身汉,私生活却很检点,几乎没传出过任何绯闻,绝对是最极品的金龟婿人选。

    当然,也有人猜,这位的性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不过,网上那些小道消息,肯定没有宋梨若这个直系亲属的话来得可靠。

    还是江望舒的时候,她就一直想知道江屿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毕竟这个人看起来真的很挑剔,以前收到那么多封情书,可是从来不看,一股脑全扔了垃圾桶。

    宋梨若又沉默了一会儿:“不用管,反正你也不认识。”

    安镜看宋梨若不想说,也没有追问下去,反正以后还有得是机会。

    “不过你也不一定碰得上他……不管这些,反正要是碰到他,不用理就是。”宋梨若再次强调。

    安镜懵懂的点头,心里却不以为意。

    两个人的交际圈几乎毫无交集,能碰面的机会,也微乎其微。

    她甚至觉得有点遗憾。

    因为她真的很想江家的亲人——虽然只能偷偷想。

    在东城只待了一天,宋梨若就回了京市。

    宋梨若是去年毕业的,毕业以后,就直接进了江氏集团旗下的一家公司,刚开始从底层做起,但是升得很快,如今已经是某重要业务团队的中层管理之一了。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能这么快升上去,跟自己的能力肯定有关系,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她这个身份得到的照拂。

    宋梨若也不是那种别扭的人,没道理把好处往外推,只能更努力的拼事业,让自己配得上现在这个职位。

    事业上她干得风风火火,不可避免就没那么注意平时的饮食和休息,前段时间病了一遭,在医院住了两天院,然后就被楚媛强制搬回宅子住了。

    宅子里却比以前冷清多了。

    这几年,楚媛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依然是那个雍容华贵,手握大权的女强人,但是在家的时候,她时不时就会盯着一个地方,发一会儿呆,原本那些花花草草也都懒得打理了,空出很大一块,看起来有些荒凉。

    江屿回来的时间也少,他更多还是住在江望舒以前那栋公寓楼里,平时也就周末回来吃一顿饭,吃完又匆匆走了。

    江家的饭桌上依然是安静的,没人说话,但和以前的气氛,又完全不一样了。

    很少有人再提起江望舒的名字,甚至有些刚进江宅做事的人,都不知道家里曾经还有这样一位小主人,还会好奇地跟人打听,二楼那个套间,位置那么好,怎么就封存了,一直没人住。

    然后马上就会有人叫她住口,不要再提这些事,可就算不提,那个人的影子,也从来没有离开过。

    那个阴雨天,一直延绵到现在,始终没有结束。

    这天,就楚媛和宋梨若两个人吃饭,桌子上的饭菜也很节省,只有一碟素菜,一小盘白切鸡,还有一碗极清淡的汤。

    前两年陈妈没退休的时候,偶尔还会端出几盘花里胡哨的菜:油浓酱赤的糖醋小排,造型很花哨的松子鳜鱼,又或者鸡包鸽之类的网红菜,放在桌上,没人动,等凉了,又完整的端下去。

    端下去的时候,陈妈还会喃喃念:啊,这是囡囡喜欢的菜,我又老糊涂了,要是囡囡还在就好了,她肯定吃得干干净净的。

    每次陈妈犯糊涂的时候,宅子里的气氛又要低沉几日,但是所有人,又要故意装出不在意的样子。

    怎么可能不在意呢?连伸出筷子,去夹两下都做不到——以前江望舒还在的时候,这种菜她都是要第一个尝的,大口大口吃完,还要狠狠夸几句,把陈妈夸得笑眯了眼,抱着小姑娘直喊我的乖乖心肝儿。

    后来陈妈回老家了,这些菜也彻底没人做了,新来的厨子很机灵,又没有那些改不掉的老习惯,从此以后端上的,全都是符合主人家口味,极清淡的菜肴。

    就是看起来,过分素净了。

    母女两个安静的吃完了饭,楚媛关心了几句宋梨若工作上的事情,又问她现在在东城的那个妹妹,恢复得怎么样了。

    宋梨若说恢复得大好了,已经可以尝试下地走路,最近还在考虑复学的事。

    “小姑娘年纪也不大吧,是应该再进修一下,生了这么久的病,你那边的父母也不容易,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到底人脉熟,能帮上点忙。”楚媛淡淡的说。

    宋梨若开口道谢,又说妹妹想考音乐学院,但是因为休学太久,不知道能不能符合要求,又或者需要准备些什么资料或者考试。

    “这件事容易,我正好认识一个音乐学院的院长,很有名的老先生,我把他的联系方式推给你,你可以跟他聊一聊。”楚媛说着,低下头去翻列表,才想起来,她当初跟这个院长认识,就是为了给望舒联系老师。

    她动作停了停:“你妹妹也喜欢音乐?学过多久?”

    “就小时候上了几年兴趣班,主要现在再跟高考很吃力,就想试着走一走艺术路线。”宋梨若解释道。

    “艺术路线也不好走的,”楚媛笑,“那时候我……”

    她没往下说,又转了个话题:“这种很讲究资历,最好能拿几个重量级大奖赛的奖项,才好拿到特招生的名额。”

    宋梨若点头,表示明白。

    “其实也没多要紧,只要健健康康的,这些都无所谓,”楚媛又有些出神,“不过孩子要是有兴趣,试试也可以,我再给你推荐几个老师帮忙辅导一下,让江屿去联系,他们会给这个面子的。”

    宋梨若又道了谢。

    这些年,母女两个一直相处很融洽,但也显得很客气。

    客气得有些过了头。

    楚媛点点头,这件事便过去了。

    这些年,她和宋岚那边没什么交集,但有时候,又会有意无意的关照一下,说不清是看在宋梨若的面子上,还是因为另一个人。

    宋梨若觉得,大概率是因为后者。

    她对此倒不在意,毕竟受益的也是自己的家人。

    第27章

    这是一个很干净的套间,面积不大,只有黑白灰的底色,看起来十分寡淡。

    房间里唯一亮眼的色彩,是一张放大的照片,照片里的少女回眸浅笑,春意盈然。

    江屿看了眼照片,低头,整理好衬衫领带,穿上西装,又走到小桌几边,拿日常带的随身物品。

    桌上的东西一共就四样,一支蓝宝石腕表,一个手机,一个备用机,还有一个很小的首饰盒,绒质表面略微褪色,看起来年代有些久远。

    他首先把首饰盒收在了怀里,然后再去带腕表,拿手机,换上鞋出门。

    助理和车已经等在了楼下,江屿上车,听助理对今天的行程进行简单汇报:先开个短会,等下还有股东会议,下午魅音的人会来商量下季度预算的事,晚上还有个商务晚宴,是业内一位重量级老前辈办的,不好推掉。

    “对了,刚才宋小姐打电话,说是董事长建议的,想请您出面,帮着联系几个声乐老师,水平比较高的那种。”助理又说。

    这个助理是前年刚进的公司,对于江家的旧事只隐约听说过一点,但也觉得这对兄妹关系很奇怪:几乎不太直接沟通,有什么事更喜欢通过助理对接,可要说有大矛盾也不像,毕竟在工作上,江总对这个妹妹还是相当照顾的,也舍得放权,给了不少锻炼的机会,提拔得也快。

    “她找声乐老师做什么?又准备出道了?”江屿挑了挑眉头。

    “说是给他妹妹请的。”助理含糊的说。

    他大约知道老板家出过真假千金的事,后来的结果,是假千金死了,真千金回归,但同时和原来那家人又保持着融洽的关系,听起来是个很圆满的结局。

    “妹妹……”江屿晃了晃神,想起宋梨若确实还有个妹妹,也是望舒的妹妹。

    他的神情便不自觉的温和一点:“你先去做进一步的对接,整理名单,再用我的名义发出邀请,钱不是问题。”

    助理点头,在备忘录上记了一笔。

    进入集团总部大楼,江屿面上的温和,就彻底退干净了。

    他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自然有自己的一番手段,他脾气又冷肃,是那种容不得分毫错的人,叫底下人不由得不小心。

    助理室有几个年轻的女员工,刚开始对这位老板还有点脸红和幻想,可惜没多久,就只剩下战战兢兢了。

    短会很快就结束了,业务总监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还不小心在门口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很狼狈的样子,也没人敢笑,在江屿手底下做事,大家情绪都很紧绷。

    下午的对接,魅音的高总亲自来了。

    她是个很美艳的女人,身材婀娜,性格张扬,据说以前还追过江总,可惜没成功。

    两个人谈公事的时候,也确实看不出什么私情,甚至还有点针锋相对,互相挖坑的意思。

    一个嘲讽大老板明明日进斗金,还要在这点小钱上斤斤计较,另一个批评作为管理者,对于资金缺乏有效的把控,如果觉得自己不能胜任,他不介意帮魅音找一个更优秀的ceo。

    两边公司的与会员工,在两个老板的双重威压下,活脱脱一群在暴风雨中战栗的鸡崽。

    还好会议时间也不长,下个季度的预算案总算在磕磕碰碰中勉强达成一致,看目的基本达到,高薇心情不错,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信封袋,推给江屿:“前几天清库房时候的意外发现,你应该会喜欢。”

    江屿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第一届国风大赛的后台录像,有一段无意间录到望舒,以前没发现,我就让他们把这段剪辑出来了,”她睨着眼笑,“怎么,不感兴趣?”

    江屿沉默,伸出手,把那个信封袋拢进手心,低声说了句谢谢。

    高薇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终于能走出来了呢,都这么多年了,望舒要是能投胎,应该早上幼儿园了。”

    江屿没理她。

    “行了行了,”她拿出一根细长的女士烟,夹在两根手指间,“我刚开始觉得你是个变态,后来又觉得,你真挺可怜的。”

    她对着江屿随意的摆了摆手:“不跟你说了,先走了,烟瘾犯了,我得去抽两口。”

    说完,她就又踩着婀娜的步伐,潇洒走了。

    江屿依然垂着眼,盯着那个牛皮纸的信封袋看。

    一回到办公室,他就点开了U盘里的视频文件。

    这是一段在后台彩排时候的录像,镜头摇摇晃晃,画面也不太清晰,可是随着一阵笑声传出来,他瞬间就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少女的半张面庞突然跳了出来,对着镜头弯着眼笑,又去推镜头:“别拍我呀,快点拍台上的歌手!”

    又是一阵笑,声音欢快得仿佛插上了翅膀,又远得遥不可及。

    短短十几秒的视频,被循环播放了无数遍,江屿把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沉默的听了好久。

    他又忍不住拿出怀里的戒指盒,打开,轻轻摩挲起那枚冰冷的钻戒。

    这枚粉钻戒指,在望舒睡着的时候,一度被套上了她的指间,本来应该随着火光一起被带走。

    没想到,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监守自盗,在火化的前一刻,悄悄把这枚戒指拿走了。

    后来东窗事发,从那人的家里搜出了很多赃物,其中就有这枚戒指。

    于是,戒指又重新回到了江屿手里,注定再也送不出去。

    就像他始终无法传递出去,只能藏在心底的隐秘心思一样。

    他睁开眼,坐正,把这段视频保存,又再传了一个备份,那个文件夹里,密密麻麻全是他能收集到的,各种关于江望舒的视频和图片。

    可惜,这无数个碎片,依然无法拼成一个完整的活人,也没办法,再对他展颜微笑了。

    江屿关上了那个文件夹,又闭上眼睛,默了默神,觉得脑子一阵阵发空。

    助理敲门,江屿回复了冷漠严肃的样子,沉着声音:“进来。”

    ————

    夜间的商务晚宴,邀请的人不多,但每一个在业内,都有相当的影响力。

    其中江屿是最年轻的一个,受到的关注和追捧,却并不比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差。

    有几个人正在高谈阔论最近的政策风向和投资策略,江屿没兴趣加入,独自靠在黑色的大理石台边,手里把玩着一只酒杯,神色淡淡,有些倦懒。

    忽然一阵香风袭来,一个脸颊边一处浅浅梨涡,眉眼清雅的少女走过来,好奇的盯着他看:“你就是江屿吧?我听爷爷说你很厉害,要我多跟你学习学习。”

    她大大方方的伸出手:“你好,正式介绍一下,我是莫老先生的孙女,我叫莫望舒,对了,听说你以前有个妹妹,也叫这名字?”

    江屿有一瞬间的失神。

    少女的笑声仿佛重新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息。

    莫望舒歪了歪头,仔细欣赏着江屿俊逸清冷的五官,又更加欺进一步:“你可以跟我说说她的事吗,我还挺好奇那个跟我同名的人,是个什么样的女生。”

    江屿恍惚的眼神定在面前的人身上,又陡然一冷,彻底清醒过来。

    “我有些不舒服,麻烦跟你爷爷说声抱歉,我先告辞了。”他冷漠的抽身,随手把酒杯交给旁边经过的服务生,毫不犹豫的转身走了。

    留下那个女孩子,在原地懊恼的跺脚。

    回到车上,江屿第一时间往嘴里塞了两片止痛药,然后紧紧闭上眼,头靠在座椅上,沉默地等待这一阵剧烈的抽痛过去。

    他偏头痛的症状已经持续好几年了,看过不少医生,各科的都有,还做过心理疏导,都没什么用。

    疼痛如同附骨之蛆,时不时就会席卷而来,除了等待它慢慢消退,并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他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意愿,解决头痛的问题。

    强烈的抽痛甚至能让他产生短时间的幻觉,觉得望舒就靠在他的身边,气息纠缠,发丝勾连。

    这种想法,甚至能叫他体会到些微一点愉悦感,仿佛时间的阻隔被打通,他正和那个人,共享某些隐秘的痛苦。

    虽然伸出手,只能摸到一片冰凉的空气。

    助理也看出老板偏头痛发作了,乖觉的不敢多说,直接把车开到了老板常住的公寓楼下。

    江屿下车,进入电梯,下意识的按了顶层。

    公寓楼的最高一层只有一户,一般人是上不去的,需要指纹密码解锁。

    江屿按了指纹,电梯向上,门开,露出一扇白色的入户大门,门紧紧关着,仿佛主人还在里面熟睡。

    他又推开入户门走进去,门里是一套面积不小的平层,里面家具齐全,各种家居物品摆放得错落有致,满满当当。

    房间里很满,却又显得异常冷清。

    因为房子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留在这里的气息,也越来越淡。

    江屿站在门口,深深的喘了几口气,柔和又带点甜香的气息裹过来,他终于觉得头疼缓解了一点。

    他小心地脱下鞋,换上一双男士的毛拖鞋,鞋面也有些旧了,看得出来,已经穿了很多年,也舍不得扔。

    换好鞋以后,他又去接了一盆水,仔仔细细给窗台上的花浇水。

    这边的花已经换了好几轮了,品种和颜色却始终没变过,甚至连大小和株形,都被他小心的复刻了下来,努力维持着当初主人还在时候的样子。

    可一切,又似乎全是徒劳。

    花开了又败,残留的气息也越来越淡,近至于无。

    浇完了花,他擦干净盆台上的积水,把盆子放回去,就坐在沙发上,盖着毯子,倒头睡下去。

    他每次来的时候都带着期望,可惜每一次,总不见想念的人入梦。

    也不知道要多久,她才能想起自己来。

    再不回来看看我,我就要忘记你啦……他低声对心里那个人说。

    第28章

    自从可以下床活动,安镜的恢复速度陡然快了很多。

    从被搀扶着,勉强走动几步,到就算放开手,也能弯弯扭扭往前走几米,大概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而从弯弯扭扭,到勉强能走直线,只花了一周时间。

    这其中,她付出的艰辛和汗水自不必提,宋岚和安恒益为了帮助女儿做复健,也同样很辛苦,宋梨若还帮妹妹在京市找了一个很厉害的老医生,开的方剂对活血化瘀很有一套,原来时时困扰双腿的针刺感,都减少了很多。

    不管怎么说,付出总有收获,安镜也终于得到医生的恩准,可以出院回家了。

    不过就算出院了,康复锻炼还是不能停,每周也要回医院做针灸和按摩治疗,同时,医生也建议,最近一年,就算勉强能走了,出门还是尽量坐轮椅,不要给还没有完全恢复的身体造成太大的负担。

    一家人自然欢天喜地的点头答应

    距离她上一次回家,都已经是5年多前的事了,要是再算上当江望舒的日子,那就更久了。

    安镜早就忘记了回家的路,不过她有爸爸妈妈领着,怎么样也不用担心迷路。

    之前卖掉的那套大居室,后来又被买了回来,大前年简单翻修了一下,看起来也和安镜记忆里不大一样了。

    不过她的房间没怎么变,还是蓝白配色的墙纸,粉蓝的床单,白色的大书柜,书柜上书不多,各式各样的娃娃倒是挤挤挨挨的,摆了好多层,还有一些以前做的小手工艺品,说不上精致,但是童趣十足。

    拉开衣柜,各种充满少女气息的,粉色蓝色的小裙子,白T恤,运动卫衣,还有毛茸茸的浅色大衣涌出来,可惜全都不合身了,只能买新的。

    在医院里躺了这么多年,她的发育也比同龄女孩儿慢,但到底长高了些,就是……

    安镜从轮椅上站起来,踮踮脚,对着镜子比了比,现在的自己,比当初的江望舒更矮,还瘦了一圈,简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不点。

    看来,她想长成高挑美女的愿望,是两辈子都达不成了。

    安镜遗憾叹了口气,又去翻书桌抽屉,那里面藏了不少少女的心事,什么日记本啦,小卡片啦,写得满满的,大多是些感春伤悲,无病呻吟,她还意外发现,自己竟然写过一段暗恋小作文,对象的好像是班上某个高高帅帅,成绩也好的男生——虽然她早想不起来,自己竟然还有这么一段黑历史了。

    安镜看到自己以前的笔迹,忍不住嫌弃地耸了耸鼻头。

    这一笔狗爬字,可真够难看的。

    她就又想起来,当初为了叫她练好字,楚媛狠狠盯了她一年,硬是逼着她练出了骨架和笔锋,写出一手端庄秀美的好字,高强度的书法课才作罢。

    在这一点上,宋岚和楚媛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宋岚当初也想要女儿练字,可是只要安镜稍微耷拉着眉毛,哭唧唧的喊手疼,她就舍不得了,安恒益也只能在旁边摇头叹气,根本拗不过这两个祖宗。

    一想起小时候的事,她就忍不住笑。

    经历过两个完全不同的童年,她甚至都不会把回忆搞混——因为两边的差异,可实在太大了。

    明明现在这样也挺好,但她又忍不住想楚媛了——人类可真是永不知足的生物。

    安镜收敛起心神,继续去翻那些旧物。

    除了本子和卡片以外,还有一本歌谱,这好像是她当初为了参加比赛准备的,可惜没用上。

    上面也有不少涂涂写写的痕迹,甚至还有一小段手写的旋律,应该是自己写的,安镜随口一哼,就被幼稚得笑起来。

    原来自己从小就有这爱好。

    过去和现在被串联起来,就算面貌改变,她也清楚,自己还是那个人,没有变过。

    当然,就是长大了很多。

    十九岁的江望舒,用一种相当长辈的心态,重新把十四岁的自己珍藏起来。

    活了两辈子,她自觉自己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早就超越了现在身体的年纪。

    可惜,其他人都不这么觉得。

    这时宋岚正好走进来,看一眼衣柜里穿不下的衣服,欣慰的说:“明天你姐回来,正好带你去买新衣服,我的宝贝,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

    安镜马上抛弃了大人的成熟嘴脸,黏黏糊糊的拱过来,抱住宋岚:“再怎么长,我也永远都是你的小宝贝~”

    宋岚笑,揉她的头。

    母女两个亲密的挨在一起,甜到发腻。

    长大什么的,等她撒完娇再说。

    吃晚饭的时候,三个人又聊起复学的事。

    安恒益的意思,是先在家里复习,反正理科他能教,文科也可以找他同事帮忙,孩子如今这样,太大的奢求也不敢有,专心复习两年,哪怕考一个还行的专科,也不算太差的结果。

    因为那场车祸,安镜几乎错过了大部分初中,以及全部的高中生涯,她当初上学的时候,就不是那种排名靠前的读书种子,再耽误这么多年,能有个学上,都算是意外之喜了。

    “考不上也没关系,”宋岚还不忘给小女儿减压,“大不了回来继承花店,总归饿不死。”

    宋梨若倒是说过,以后妹妹不管怎么样,她都会照顾,但是那孩子也辛苦,他们总不好意思把什么责任都往她身上堆。

    夫妻俩的想法很朴实:万一出个天灾人祸什么的,当然可以找人帮忙,但是想过好生活,归根结底还是要靠自己。

    经历过那场大波折,他们打从心底里觉得,女儿能安安稳稳过完一辈子,就是最大的运气了。

    安镜却突然说,她想考音乐学院。

    之前,这个想法她只跟姐姐透露过,这还是第一次,拿到父母面前。

    她也清楚,父母对于她走艺术这条路,顾虑肯定是颇多的。

    果然,安恒益刚夹了一口菜,还没来得及往下吞,就被呛住了。

    小女儿这想法倒挺有志气,就是……

    他自己本身就是搞教育的,当然知道,艺术生分数要求是低,可也没有那么低,再说了,还有一个专业课的门槛摆在那里。

    女儿也就小时候学了几年兴趣班,还是费用很便宜的那种少年宫的大班,几十只鸭子乱哄哄唱一通那种,后来进了学校的合唱团,架势是有了,但究竟能学到多少东西,存疑。

    这样的底子,想通过专业考核,可没那么容易。

    夫妻俩对视一眼,看看女儿一脸期待的模样,又不忍心挫伤孩子的积极性,斟酌了半晌,还是宋岚开口:“你要真对这个有兴趣,我找以前的朋友问问,不过这一行,表面看起来风光,竞争可比读书大多了,不但要天赋,也需要资源和运气。”

    安镜点点头:“我知道的,尽人事,听天命,但是我是真的喜欢音乐,不试一试还是不甘心。”

    她对自己当然有信心,但总不可能拍着胸脯对父母保证,自己其实是个天纵英才,而且对音乐相关的很多领域都能无师自通,甚至比有些专业级人士还要专业。

    这话要说出来,夫妻俩十有八九要把她送回医院,仔细去检查一下脑子。

    听到女儿恳切的话,夫妻俩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现如今这样,还能求什么呢?两人只能表示支持,但也没抱太大的期望。

    难得女儿这么坚定的想做一件事,总归先试着,不行再说。

    第二天宋梨若回来的时候,也说起这件事。

    江家倒是帮着推荐了几个不错的老师,但是都在京市,考虑到妹妹如今的状况,也不适合去京市求学,这件事只能先作罢。

    不过她还是准备帮妹妹在本地联系一个口碑不错的声乐老师,可以一对一上门授课那种,水平肯定比不上京市的名师,但是打打基础,确认妹妹能不能走这条路,也是不坏的选择。

    安镜本来听说有机会去京市,忍不住眼睛一亮,可是姐姐后面的但是,又叫她眼神黯淡下来。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的身体不争气,连出趟远门都做不到。

    宋梨若看出妹妹的心思,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先努力做复健,等你能走了,姐姐再带你去那边好好玩一圈。”

    其实安镜想要的不是玩,不过还是高兴的点头说好。

    当天下午,宋梨若就带着安镜出去买衣服。

    她们去了本地最大的商场,安镜坐在轮椅上,宋梨若推着她走,宋岚本来也想来的,但店里突然来了个大客户,她一时走不开,就只能作罢了。

    “这套就很好,我妹妹随便打扮一下,都漂亮得不行。”宋梨若看着镜子里的妹妹,一脸骄傲。

    粉白的面颊,清丽的眉眼,身上一袭蔚蓝色的连衣裙,娇艳欲滴,姿态天然。

    不笑的时候,妹妹和江望舒其实也没那么像,更多了几分柔软的姿态,楚楚可怜的,没有那么娇媚明艳,但自有另一种美。

    真是自己的宝贝妹妹,越看越喜欢。

    就连导购的夸奖,都叫她骄傲得不行。

    安镜很快给自己选了两套衣服,两顶不同风格的帽子,一个包,几件价格不高但做工很精致的饰品,以及两双方便走路的低跟小皮鞋。

    宋梨若原本还想帮妹妹搭配,但是她很快发现,安镜的品位颇为不俗,挑选衣服饰品,眼光比自己还要好。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选品的喜好跟江望舒有点像……

    她看见安镜想去拿一个蓝白相间的信封包,下意识的阻止,指了指旁边另一个软牛皮的棕色托特包:“还是选这个吧,容量大,也好搭配。”

    安镜想起自己确实已经不是千金大小姐,也没有那么多衣服款式可以搭,爽快的换成了这个百搭的托特包。

    不过,就算衣服少了,搭配也不能随意——这是多年来养在骨子里的习惯,改不了的。

    看妹妹仔仔细细的给衣服挑选帽子,搭配饰品,宋梨若再次出神,又自嘲的笑笑。

    小姑娘喜欢打扮自己又不奇怪,妹妹小时候不也一样喜欢那些布灵布灵的水晶石头,还有梦幻风的公主项链。

    现在这样,也只不过是年纪大了,品味上来了而已。

    两人也没逛多久,两个小时不到,就买完东西出来了。

    安镜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体力不太好,走路也有些费劲,哪怕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轮椅上,逛一段休息一段,这么短短一路下来,就开始有些大喘气了。

    宋梨若又带着妹妹去了附近一家粥点铺子,叫了一碗热粥喝。

    因为躺了太久,安镜的肠胃功能很虚弱,现在虽然稍微能吃一些固体食物了,但是要戒油腻,大荤大腥也不行,在外面吃的话,还是流质和松软的面食更安全。

    也难怪宋岚对于小女儿出门总放心不下,确实需要注意的地方太多了。

    可即便这么小心注意着,也还是出问题了。

    当天晚上,安镜的腿又疼了起来。

    因为长期的卧床,她的腿部肌肉萎缩很严重,不但运动功能受限,还经常会有大面积的抽搐和针扎一样的剧烈痛感。

    之前宋梨若给妹妹找了个药方回来,吃了一段时间,情况确实有些改善,但是稍微一累,症状又会加重。

    比如这次,刚一回来,安镜就小脸惨白的倒在床上,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冷汗一股股的流下来,很快就润湿了枕巾和衣服。

    看得人心疼。

    宋梨若一边自责自己没有照顾好妹妹,一边又恍惚想起五年前的事,心里一阵阵止不住的发慌。

    宋岚也差不多,捂着嘴巴想哭,又忍住,强撑着给女儿按摩痉挛的肌肉,宋梨若也慌忙过来帮忙,学着母亲的样子给妹妹按摩。

    偏偏这孩子太懂事,明明自己才是最受罪的那一个,等稍微好一点,还不忘安慰家里人:“我没事的,你们看,已经好多了!”

    明明脸上血色全无,唇都是惨白的,浑身被汗湿得浸透,说话也没什么力气,可还要强撑起嘴角,软软的笑。

    宋梨若直接扒拉下妹妹的嘴角:“要是难受了就哭,这样子,我看着反而更心疼。”

    安镜就无辜的看着姐姐,眼睛还是弯着,认真的说:“可我真的已经好多了。”

    面对这样的妹妹,宋梨若只能叹气,心软得一塌糊涂,恨不得什么都答应她。

    可安镜刚说完好多了,疼痛又马上复发,一波接着一波,仿佛没有止境。

    这次发病,明显比之前更加严重,宋梨若的内疚也更深了。

    她忙又打电话,跟之前联系过的那位老医生简单说了情况,那边就建议她还是直接把病人带过去看一看,他们那边还有其他辅助治疗手段,结合起来,治疗效果会比较好。

    “听你说的这个情况,病人估计还要受几天罪,我个人建议你们尽快过来,这种情况不要拖,有些病人就是拖久了,预后很不好,”那边说,“当然,先去当地医院处理也行,不过效果就要差一点,复发的可能性也大。”

    这人也是楚女士介绍的,是国内一位很有名的康复治疗专家,说的话自然叫人信服。

    再看看妹妹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的样子,她心动了。

    从来没出过远门的小女儿突然要去京市,父母当然舍不得。

    更何况,小女儿现在这样子,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呢,不但运动能力差,忌口也多,这么弱的体质,要是在外头生病怎么办?

    “我们到那边就有车过来接,直接去医院,那边有专业的营养师,不用担心的。”这些细节,宋梨若都已经问妥当了。

    而且最好早点过去,那边现在正好有床位,可要是再拖几天,就说不准了——当然,到时候楚媛要是愿意出面,不是没办法,可妹妹要多受几天罪,也同样不可避免。

    宋岚看小女儿这样子也焦心,可是她现在手上正好有两个婚礼的大订单,还有一批鲜花压着要处理,没办法马上跟去京市。

    安恒益也是,他手上这批学生很快要参加重要的考试了,也不好直接丢手。

    宋梨若做主:“我先陪着安镜过去,你们把这边忙完再过来,到时候再来顶我。”

    “你自己还要上班,哪能因为你妹妹的事耽误太久,你资历又浅,请假太多,同事领导什么的也容易有意见。”宋岚还是不放心。

    她最清楚,照顾病人是个辛苦活,而且特别耽误时间。

    “那边可以请陪护,除了头两天,我也就是下班和周末的时候去,耽误不了什么。”宋梨若不喜欢用特权,但不意味着没有。

    请假这种小事,甚至都不用通过江屿的助理,她直系领导就能马上给批了,甚至还要问,需不需再要多休两天。

    看大女儿成竹在胸,小女儿又这幅样子,宋岚终究妥协,点头同意了这趟突来的远行。

    宋梨若本来就是个利落人,事情既然确定,自然不会耽误,她很快就跟那边约好了就诊的时间和床位,明天出发。

    票都买好了,高铁的商务座,贵是贵一点,但是舒适性高,空间宽敞,人也少,更适合安镜这种体弱的乘客。

    第二天坐车的时候,安镜果然又发作了几次,大汗淋漓的,叫车上的乘务人员都一阵紧张,问需不需要帮忙联系医生。

    “我们这次就是去就医的。”宋梨若一边解释,一边给妹妹按摩。

    乘务员又给了一条厚毛毯,还有可以热敷的暖贴,表示有需要可以跟她们说。

    车厢里还有个小姑娘好奇走过来,八九岁的样子,盯着安镜看了一会儿,给她递了颗糖:“这个给你吃,很甜,我每次生病的时候,吃了这个就不难受了。”

    哪怕腿还在一阵阵的抽搐,安镜也忍不住,对着她笑一笑,哑声说了句谢谢。

    第29章

    后面的旅程还算顺利,几个小时以后,姐妹俩就到了京市,安镜的腿疼压下去以后,也暂时没有复发。

    这边气候干燥,太阳还大,轮椅上的少女看起来就跟洋娃娃一样,五官精致,皮肤白得几近透明,引得不少路人侧目,还有同情。

    毕竟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却不能走路,谁看了都心疼。

    安镜对那些视线浑然不觉,她现在很有些近乡情怯的紧张感。

    尤其等出了车站口,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停在路边,她的呼吸都几乎快要停下来。

    看妹妹迟疑的样子,宋梨若没多想,推着轮椅往车边走:“先上车吧,咱们先去医院,到了以后我再跟你细说这边的事。”

    看宋梨若推着个女孩过来,车上的司机小步跑出来帮忙,可是等看见轮椅上少女的真容,他微微停了一下,才继续往这边走。

    “这位是……”他盯着安镜的脸问。

    “我那边的妹妹,身体不太好,想过来找医生看一看。”宋梨若解释道。

    司机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啊,难怪……我说呢,难怪,看起来真是有点像。”

    刚才恍惚间,他还以为是望舒小姐回来了,仔细一看,才发现不是。

    明明眉宇五官间差异很大,身形也更瘦小,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莫名觉得像。

    安镜跟司机也很熟悉,事实上,五年以前,她经常请李叔接送。

    可惜,现在也只能装作不认识。

    安镜微微笑着,朝司机点头致意。

    李叔又晃了一下神,把轮椅放上车的时候,还不小心磕绊了一下,然后连连道歉。

    好容易把轮椅上的女孩安顿好,坐上驾驶位,司机迟疑的问:“咱们是先回宅子吗?”

    安镜的眼神又微微亮了亮。

    可惜,宋梨若摇头:“先去医院,我提前已经跟医生约好了,不能耽误。”

    司机点头,发动汽车。

    宋梨若看妹妹那张脸,又忍不住叹气。

    有些人,她其实不太希望妹妹碰上,但是自己作为江家的女儿,让妹妹完全不跟那边打交道,又有点不现实。

    总之,现在先拖着吧,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安镜完全不知道姐姐在烦恼些什么。

    此时,她正在好奇地看街市上的风景。

    她其实对这边很熟悉,可是五年过去,这座城市又发生了很多微妙的变化。

    绿意变多了,空气好像也变得清透了,以前街边的一座铜像应该是被拆掉了,换上了一个五颜六色,体积更大的钢铁建筑,从车窗里一闪而过,也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造型。

    街上的车流还是那么密,一眼看不到尽头,不过很多都换上了绿色的电动车牌,东城其实也有这个趋势,只不过安镜出门的时候没赶上高峰期,没有现在这么直观和震撼。

    很多东西还保持原状,可是也有很多人还有事,和五年前完全不一样了。

    就连开车的李叔,话也不像以前那么多了,开车以后全程保持沉默,把姐妹俩送到医院门口,确认等下不需要接,就离开了。

    要是放在五年前,他肯定还会有一堆叮嘱,不过想想也是,宋梨若都参加工作了,自然不需要像对小孩子那样叮嘱。

    安镜微微抿了一下唇。

    宋梨若没注意安镜百转千回的小心思,她一路推着妹妹走进医院大厅,在导引台的引领下,往一边走廊拐过去。

    就在这时候,江屿也正好从另一边的走廊出来。

    楚媛听说他头痛症又犯了,叫助理特意空出半天时间,让儿子过来治病。

    江屿对此虽然无所谓,但也不想让母亲忧心,就过来了一趟,还让医生在头上扎了几针,似乎确实疏通了一点。

    那个老医生给江屿把了脉,说了一句“心病还须心药医”,表示这病缓解容易,可想要根治,他实在无能为力,只能靠病人自己想开。

    江屿就笑笑,明白自己这个病,大约已经是无药可医了。

    他不怎么在意的谢过医生,走出了治疗室,准备回公司。

    走到一半,似乎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江屿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宋梨若,此时正推着轮椅往另一边走,轮椅上还坐着个人。

    只不过,那人正好被宋梨若挡着,只隐约看到一点细软的头发,好像是个年轻女孩子。

    江屿就想起来,母亲刚提过,宋梨若昨天又回了一趟老家,大约那个女孩子,是她从老家接过来,到京市看病的亲戚。

    江屿知道宋梨若在那边还有个妹妹,身体不太好,一直在医院住着,轮椅上坐的应该就是那个人。

    一想起妹妹,江屿的脑子又是一阵密密匝匝的疼。

    他也没有心力再去想其他,微微拧着眉,走出医院大厅,坐进车上,又吃了两片止疼药。

    助理满脸忧心的看着老板,觉得这家名声在外的医院,似乎有些名不副实。

    要不然,怎么就一点用都没有呢。

    江屿没理他,闭上眼,把头靠在椅背上:“直接回公寓,另外,我头疼的事情,不用再跟母亲提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压迫性十足,叫助理忍不住一阵肝颤。

    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了。

    另一边,宋梨若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等上一个病人走了,就把妹妹推进了诊疗室。

    医生认真的看了一遍安镜以前的病历,把了脉,又仔细捏了一遍细弱的骨骼和肌肉,皱眉:“情况不大乐观,还好孩子年纪不大,恢复能力强,只要坚持治疗,基本的行动能力,应该还是能恢复的。”

    至于腿疼的问题,反而是小事,很容易解决。

    宋梨若舒了口气。

    不过医生又说,病人目前这个情况,治疗过程不会短,诊疗的费用也比较高,当然,如果经济条件有限,也可以选择相对便宜一点的方案。

    宋梨若不以为意,请医生尽管按最好的治疗方案来治。

    毕竟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自从回了江家,金钱方面她从来没有被苛待过,甚至应该说,这些新家人都有点过分大方了。

    就连江屿,即便两个人不怎么打交道,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妹妹,在金钱上他也从不小气。

    听到姐姐的话,安镜微微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宋梨若安抚的拍了拍妹妹:“这几年发生了一些事情,等下一起跟你说。”

    病房很快安排好了,为了图清静,她要的是个单人间,病房不算大,但是很干净,小桌子上还摆着一盆花,水灵灵的,带着点清香。

    护工也很快请好了,是个40多岁的阿姨,姓张,说话的时候带点南方的乡音,但是做事麻利,据介绍人说,她在这边干了很多年,口碑很好。

    后面就是进一步的检查,制定治疗方案,这边收费虽然贵,但是各方面看起来都很专业,一看就比家乡那个小医院强很多。

    安镜的腿疼也很快得到了缓解,那个扎针的老医生看着白发苍苍的,手却很稳,一边跟病人闲聊着天,一边就把针下进穴位,还快速的拧动针尾,看着有点吓人,安镜却只说微微有点胀,又很舒服。

    大概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拔掉针以后,安镜就说感觉好多了,两条腿都轻松了不少。

    老医生抚着胡子笑:“坚持这么扎一个月,保证以后就不疼了,不过后面拨动经脉的时候会有点难过,你可不能哭鼻子哦。”

    这小姑娘年纪和他的小孙女差不多,长得还好看,让老人家忍不住拿出哄小孩的态度来。

    安镜就笑,眼睛扑闪扑闪的:“我都是大人了,才不会哭鼻子。”

    老医生又哈哈的笑起来。

    看着妹妹轻松的样子,宋梨若就后悔,怎么没早点把妹妹送到这边来。

    不过现在过来,应该也不晚。

    护工阿姨先走了,她明天才正式上岗,不过走之前,她特地带着姐妹俩在附近转了转,熟悉一下环境,顺便还去医院食堂,打了两份营养餐过来。

    这边营养餐种类也很丰盛,贵的便宜的都有,还可以请厨房做专人专餐,就是价格要更高一点。

    营养餐的味道也不错,汤很鲜,粥也软绵,安镜吃完了饭,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血色。

    终于把事情都安顿好,宋梨若给宋岚打了个视频电话,简单说了一下这边的情况,要她不用担心。

    安镜也对着镜头,笑着说自己挺喜欢这边的,腿也好多了。

    听到一切都好,安镜的腿疼也缓解了,夫妻两个终于松了口气,表示尽快结束手边的事情,就马上赶过来。

    挂上电话,姐妹两个又聊了一会儿天,宋梨若终于提起了江家的事情。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江家是我在京市认的干亲——其实不是,你本来,还有个姐姐……”

    说实在的,听着宋梨若从另一个角度说起过去的自己,这种感觉还挺新奇。

    江望舒原本对自己的认知,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小废材,姿势很标准的咸鱼,靠着抱妈妈和江屿的大腿躺赢。

    没想到,在宋梨若嘴里,她却变成了个小太阳,又暖萌又可爱,所有人都喜欢——就算知道她说的不是真的,可还是觉得很开心!

    安镜忍不住就甜甜的笑了起来,还有点害羞,眼睛弯弯的,波光粼粼。

    就是这副模样,更像极了五年前的江望舒。

    宋梨若愣了愣,又忍不住叹气。

    她其实不太希望妹妹和江家人打交道。

    楚女士还好,主要是那个疯子。

    宋梨若承认,她确实对江屿有意见,觉得这家伙太变态,竟然觊觎自己的妹妹——就算不是亲的,那又有什么区别?

    人都死了,还念念不忘,把自己搞得跟个鳏夫似的。

    她就是打心眼里的看不惯。

    第30章

    “总之,”她认真的看着妹妹,“你和望舒才是亲姐妹,你们都像母亲,彼此之间自然也有点像,所以要是碰到什么疯子说你们长得像,还想跟你拉拉扯扯的,一概不用理,全当他是放屁。”

    安镜就是安镜,不是谁的替身,是她宋梨若的宝贝妹妹,谁也别想欺负。

    安镜愣愣的看着姐姐,傻傻点头。

    她其实还挺意外宋梨若这么说的。

    因为她觉得,至少单从长相上来说,她和江望舒也没那么相似。

    以前的江望舒,长相娇艳明媚,仿佛盛开的牡丹,光彩夺目的。

    相比之下,安镜这张脸就要逊色一些,更清秀,也更柔弱,娇滴滴的,不够大气,还更矮——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觉得。

    要能把她和江望舒一眼就联系起来,那该多眼瞎呀,就算说是亲姐妹,大约也还要仔细研究研究,才能勉强找到一点相似的地方。

    安镜从镜子里仔仔细细的打量自己这张脸,反复再三,还是觉得姐姐就是想多了。

    到底哪里长得像了,也就是一点血缘的联系,才会让姐姐产生这种误会。

    不过,她对姐姐嘴里那个疯子有点好奇。

    安镜在脑子里搜寻了一圈,也想不出可能的对象。

    江望舒的人际圈相当单纯,除了几个亲近的家人朋友,唯一打交道稍微多一点的,就只剩下学校的同学了。

    倒是有个前未婚夫,确实人癫癫的,不过被江屿那么一通教训,自己应该彻底成了他人生中的阴影,不至于还会蠢到来纠缠一个替身。

    所以,会是谁呢?

    可惜,姐姐不肯告诉她,说小孩子没必要知道,容易脏了耳朵。

    不说就算了,大概是什么不重要的路人甲,安镜也没太在意。

    “我也就是提醒你一下,大概率都碰不着那个人,”宋梨若拍了拍妹妹的背,“现在你唯一要关注的,就是好好治疗,不要多想。”

    安镜乖巧点头,又小心的看姐姐,试探着开口:“姐,楚……阿姨帮我介绍了这个医生,咱们是不是还是应该上门去感谢一下?”

    她这次过来,还是想见一见楚媛。

    受了人家的帮助,上门拜访一下,说声感谢,总是应该的吧……

    就算想着不要用以前的身份去打扰,但是能再看一眼,说说话,也是好的。

    她甚至已经开始琢磨,回宅子的时候,应该给楚媛带点什么礼物。

    以她现在的身份,特别值钱的当然送不起,不过楚媛以前教过她,这种礼节性的东西,没必要太贵重,关键还是要看有没有精心准备,尤其不能犯主人家的忌讳。

    没想到,宋梨若却说:“楚女士喜静,不大欢迎客人上门,我先帮你问问吧,不过大概率咱们不用过去,领了这份情就行。”

    安镜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楚媛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她确实不怎么喜欢大操大办,也不像有些人家那样,三天两头举办宴会或者舞会,但是家里各种客人是从来没有少过的,而且绝大多数素质都很高。

    楚媛交际手腕强,各种各样的朋友也多,以前经常会把朋友请到家里来聊天,几杯清茶,一盘小点,就能说很久的话,江望舒也常跟着旁听,学到不少东西。

    这样的楚媛,怎么可能会不欢迎客人到访呢?

    还是……觉得宋家这边的人身份尴尬,她不想见?

    安镜的情绪又低落下去。

    ————

    楚媛是在第二天早上,才知道宋梨若把那边的妹妹带过来看病了。

    “她腿部的恢复情况不太好,陆医生建议在京市住一个月院,做一些针对性的治疗,治得差不多了,再回东城慢慢调养。”宋梨若告诉母亲。

    楚媛点点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接开口,或者找江屿,他和陆医生也熟。”

    宋梨若道了谢:“我妹妹说,她很感激您的帮助,还想过来当面和您道个谢。”

    楚媛愣一愣,笑:“随手帮个小忙而已,用不着这么正式,你叫孩子安心治疗就是。”

    言下之意,就是没必要上门了。

    果然一如宋梨若的预料。

    她偷偷松了口气。

    这次把妹妹带来京市治病,宋梨若本来也没准备让她来江宅。

    来做什么?徒惹尴尬而已,一不小心,还有可能翻出那些伤心的旧事。

    楚媛对宋家的态度始终很淡,偶尔随手帮一帮,其他都不会过问,江屿就更不用说了,死变态,脑子有病,除了望舒,他对其他人一概冷冰冰的,高冷得很。

    宋梨若一想到江屿那副死样子就一脸嫌弃。

    不过,也确实可能是她多想了,就算把安镜带到那家伙面前,他大概也就轻蔑的瞟一眼,压根不当一回事。

    她很清楚,这位大少爷眼界高,人又高傲,也不至于碰到一个有点像的,就随便发癫。

    要不然,这世界上有这么多相似的人,他早找到替代品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看着都有点可怜……

    轻吻梨子整理呸!心疼男人,天诛地灭!

    宋梨若在心里狠狠的淬了自己一口,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好的,母亲放心,我会叮嘱她安心治疗的。”

    这件事也就这么带过去了。

    后来,家里的阿姨随口和楚媛说起,司机小李见过宋梨若的妹妹,当时就吓了一跳,觉得那孩子和过世的望舒小姐很像。

    阿姨也是家里的老人,看着江望舒长大的,和楚媛说话的时候,就没那么多忌讳。

    楚媛听到这话,微微出了一会儿神。

    “听说那孩子现在正好在京市治病,要不要叫她时常过来坐坐,宅子里也能多点人气。”阿姨又建议。

    楚媛却不以为意的摇头,说没必要。

    “您是有顾虑?不过我看宋家那边还挺安分的,小女儿应该也差不了。”阿姨说。

    梨若那个孩子就被教育得很好,聪明,有规矩,唯一可惜的,就是性子和太太还有大少爷太像,少了那份活泼生动。

    楚媛苦笑,又去看外面那个荒芜已久的花台,前些日子管家还来问过,要不要把花台稍微打理一下,再摆上些花,又或者干脆拆除,改种其他花木。

    要不然,就那么光秃秃一片,实在不好看。

    楚媛却拒绝了。

    “我是既怕那孩子太像,又怕她一点不像。”楚媛说。

    就算像又怎样?她的望舒,本来就那么一个而已。

    阿姨看着楚媛鬓间渐生的白发,叹了口气。

    ————

    听说楚媛婉拒了她的拜访,安镜很失望。

    宋梨若安慰妹妹:“我知道你是想感谢人家,不过……总之你先把病治好了再说,以后有得是机会。”

    她知道妹妹天真善良,别人帮了忙,她就想回报,不过对于江家那种大户人家,随手帮一个忙而已,又说了不用上门,要是再眼巴巴的缠上去,反而惹人家嫌弃。

    “这些事情,你记在心里就好,人家也不怎么在意。”她哄妹妹。

    安镜心情低落的原因,却跟姐姐想的压根不一样。

    宋梨若生怕妹妹成了别人的替身,可她其实一点都不在乎。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两个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替身不替身的,她心里清楚就好了,有什么要紧。

    说起来,要是楚媛和江屿愿意把她当替身,再次认下这个女儿,承认这个妹妹,她应该会很高兴——懒懒散散的小废柴,本来也只有这点出息。

    安镜忍不住对镜子里的自己笑一笑,又失望的耷拉下了嘴角。

    就算她想当替身,人家也看不上,这不,连门都不让进呢。

    她忍不住又委屈起来,果然,楚媛也好,江屿也罢,大概早就忘记这个死掉的假女儿,冒牌妹妹了,她想攀,也攀不着。

    安镜也只能安慰自己,现在不要多想这些事情,日子还长,她总有机会见到想见的人,到时候,能过去问声好,随意说几句话,她就很满足了。

    小小的少女双手握拳,一本正经的给自己用力加油。

    ————

    江氏集团总部,江屿的办公室。

    他此时正在听两个助理汇报最近的工作,眉头微微皱起,手指抵着额头,看上去有些不耐,两个助理说话更加战战兢兢,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

    董事长突然闯了进来,门都没敲,直接对着两人挥挥手,两个助理就老鼠崽子一样窜走了。

    江屿抬眉,惊讶的看见母亲大步走了过来。

    她走到儿子的办公桌前,一脸严肃的盯着江屿看:“听说你头痛症又发作了?这才隔了多久?陆医生那边我已经帮你约好了,这次你无论如何听我的,坚持治疗一段时间,不要对自己的身体这么不在意。”

    江屿揉了揉疲倦的眉心:“您又是听谁说的?我现在已经好了,没什么问题,我等一下还有个会要开,开完了再和您聊。”

    他拿起电话,准备把跑出去那两个家伙再叫回来。

    楚媛直接摁住了江屿手里的话筒,眼睛直视儿子,神情中终于显出几丝软弱:“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想再眼睁睁,又没了一个儿子。”

    江屿沉默,慢慢松开手,叹口气:“母亲,您知道的,那些治疗对我没用。”

    母子俩都很清楚真正的症结在哪里,江屿这是心病,无药可治。

    唯一的解药,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了。

    “我不管有用没用!”楚媛声音提高,“你去看看医生,至少我能安心一点!”

    ……

    江屿终究妥协了。

    他又去了一趟医院。

    “先连续扎几天针吧,”陆医生说,“你总这么疼下去也不行,要是引起其他器质性病变就麻烦了。”

    江屿也无所谓。

    他就这么安静的躺在病床上,让医生扎针。

    浓浓的艾灸香气弥散上来,药香里,若有若无还浮着一股甜香,香气极柔和,被药气死死压住,几乎捕捉不住,却让江屿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这气味太熟悉了,他每次因为头痛难以入眠的时候,都会去寻这股香气。

    医生被这小子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你又发什么疯,吓我这个老人家做什么?”

    江屿的眼神很冷:“你这里换熏香了?”

    医生莫名其妙:“什么熏香?我这里都是药味,哪还用得着特别去熏?”

    “有一股甜香。”江屿说,连带着觉得头痛,都瞬间有了缓解。

    陆医生用力吸了吸鼻子,可惜,除了艾灸的味道,什么都没闻到。

    “这可是上好的陈年艾绒,味道最霸道,哪还能留什么其他气味,”陆医生故意加重手法,又给江屿脑袋上的针多转了两圈,“你就是头疼疼傻了,需要多扎扎针。”

    浓重的药味顺着行针四处蔓延,果然下一刻,那甜香便消失无踪了。

    大概就是幻觉而已,江屿又重新闭上眼。

    ————

    第二天上午,又到了针灸熏药的时间。

    护工阿姨把安镜推进来,扶起身,坐在药凳上,那个乐呵呵的老医生就弯着腰,给她点药扎针。

    “你运气不错,”白胡子老医生笑,“有个狗大户最近来做治疗,特地弄了一批上好的药材过来,也给你尝尝鲜。”

    安镜好奇地瞪大了眼睛:“狗大户?是外国人?”

    老医生摇头:“不是,我打比方而已,是个有钱老板,脑子不太好。”

    安镜脑袋里浮现的形象,就是一个矮矮胖胖,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的中年男人。

    她忍不住笑:“您还挺全能的,他是脑子不好,我是腿不好,您都能治,效果还这么好。”

    老医生得意的扬眉:“那是,你是没听过我当年的名气,江南第一针可不是随便能叫的。”

    小姑娘马上特别捧场的夸,又把老头儿哄得眉飞色舞,笑咧开嘴。

    还是小姑娘贴心,不像那个总是黑着脸的狗大户,看着烦人。

    老医生笑呵呵的,决定等下再从狗大户那里弄点好药过来,给这个人美嘴甜的小姑娘用。

    下午是康复锻炼,训练的量很大,不过又正好卡在安镜的体力极限上,不至于超标。

    两个小时以后,她气喘吁吁的停止了锻炼,趴在栏杆上缓了好久,才恢复点精神,但还是没力气,两条腿沉重得像两根铅条。

    护工阿姨推着她经过医院中心的花园的时候,问安镜想不想过去逛一逛,那边有个花池,开了不少花,挺漂亮。

    安镜点头:“我上午做针灸的时候就远远看到过一眼,花开得确实很好。”

    她想拍几张照给妈妈发过去,叫她安心,不用急着赶过来。

    护工阿姨就拐了个弯,推着她往花池那边走。

    走着走着,安镜忽然远远看见一个身影,穿着黑色的挺括西装,正好从治疗室出来,背着她们来的方向,往另一边走。

    安镜一下愣住了。

    那个背影有些眼熟,又和记忆中好像不太一样。

    他个子很高,肩宽腰窄,因为腿长,所以步伐大,但是又很稳健,姿态优雅从容,气场很足。

    可惜,安镜还没来得及回神,那人就走远了,再拐一个弯,身影便在视野里彻底消失不见。

    护工阿姨也看到那人,笑:“这小伙子我之前见过,挺帅的,气质也好,一看就是有钱人。”

    安镜迟疑的问:“他……经常过来?”

    阿姨摇头:“也没有经常吧,这两天倒是见到过几次,应该也是陆医生的病人,好像都是每天这个时候来。”

    安镜的心脏,就咚咚的跳了起来。

    虽然跟五年前有些区别,肩膀更宽,气势更足了,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江屿。

    是除了楚媛以外,她最想念的人。

    甚至,跟楚媛比起来,江屿才是把她宠得无法无天的那个,任她撒娇,随她胡闹,不管惹出什么麻烦,都会帮着托底。

    特别无底线,但是她最喜欢的哥哥。

    安镜很想现在就追过去,跟他打个招呼,问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来医院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

    可她现在走不了路,江屿离开得又太快。

    双腿酸软的无力感,在这一刻,达到最高峰。

    安镜忍不住懊恼的锤了一下自己废物一样的腿。

    看女孩沮丧的样子,护工阿姨再看看远去的那个小伙子,忍不住笑,怀疑是小姑娘春心动了:“你要想打听那个小伙子是什么人,可以问问陆医生嘛,说不定还能找个机会认识一下人家,反正都是找陆医生治病的,也有共同话题。”

    安镜的眼睛又亮了。

    是了,她明天可以早点过来,说不定就能正好碰上江屿。

    第二天上午做治疗的时候,她试探的问陆医生,他手上是不是有个病人叫江屿。

    陆医生惊讶的挑眉:“你也认识那小子?”

    安镜弯着眼睛笑:“是我姐姐认识,还是多亏了他们家的帮忙,我才有机会过来治病,他……是哪里不舒服啊?”

    陆医生摇摇头:“病人的隐私我可不能乱说,不过他今天下午也会过来,你可以当面问问他。”

    小姑娘脸颊红扑扑的道谢。

    陆医生又不忘叮嘱一句:“你可别被那家伙的人模狗样给迷惑住了,他脾气不好,谁都不给好脸,一看就是找不到老婆的样子。”

    安镜忍不住噗嗤一下笑起来,又偷偷觉得,陆医生讲的确实有道理。

    她还是江望舒的时候,也因为这个问题,替江屿发过愁呢!

    不过,陆医生的顾虑也没错。

    她现在不是江望舒了,冒冒失失的过去打招呼,说不定还真的只能得到一张冷脸。

    就跟以前那些江屿的小迷妹一样,眼巴巴的把情书递过去,结果江屿理都不理,双手插兜就径直走了。

    没想到,都这么多年了,这臭脾气还没改过来。

    不过,这副样子,又是怎么被他骗到老婆的?她一肚子的好奇,决定有机会一定仔细打听打听,肯定能吃到一大堆的瓜。

    安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决定等下就跟复健锻炼室的医生商量一下,今天下午提前结束治疗,过来堵人,见到人,就说自己是宋梨若的妹妹,跟他说一句感谢就行。

    要是他愿意搭理,就多说几句,不愿意搭理也没关系,能跟他见一面,说一句话,安镜就已经很满足了。

    她的要求,本来也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