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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小试牛刀

    思来想去,她忽然想到那日亲眼看过自己答题的那位主考官朱院判,若是能找到他证明自己的答卷并没什么问题,或许还有转机。

    于是天一亮她便梳洗出门,花了几个钱从脚行的人口中打听到那位朱院判的住处,守在他家门外等着他出现。

    可惜从旭日初升直等到日影西移也不见那位院判大人归来。

    天快黑时,她来到朱府角门边上拦住一个外出采买的婆子,推说自己是广德坊的药商,有一桩紧要买卖寻朱院判商议,问她朱院判何时归来。

    那婆子见她年纪虽轻,却生得眉宇非凡,又因她出手实在大方,便悄悄告诉她家主昨夜匆匆入宫至今未回,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玉婵无计可施,只得在翌日清晨又去等着,直等到日落时分,终于看见一驾车马回转归来。

    一袭石青朝服的小老头在仆从的搀扶下登下车,依旧是绷着一张脸,一副不近人情的老样子。

    玉婵攥紧了手指,鼓起勇气上前。

    “大人留步!”

    仆从们看着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小后生,不悦蹙眉,上前驱赶。

    “去去去,哪儿来的不长眼的东西,也敢往我家老爷面前凑?”

    小老头头也未回地提着袍角大步往里走,玉婵被人推搡着后退了几步,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等回来的人又要走脱,急忙朝着他的背影高声喊:“女医署消暑汤,大人可还记得?”

    小老头闻言果然顿住脚步,缓缓回过头,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朝仆从们摆了摆手,慢条斯理地问:“你……寻我所为何事?”

    玉婵快步上前朝他深深一揖,如实道来。

    “晚辈不幸,在此次考核中落榜了。可晚辈想……想就算是死也要死得明白,特来请教大人我到底哪里答得不对。”

    朱善祥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几缕胡须,面色不悦地盯着她冷哼一声道:“放肆!你这是在质疑此次考核有失公允?”

    玉婵惶恐摇头,忙道:“晚辈不敢,只是这次考核的结果对晚辈而言实在是兹事体大。大人慷慨正直,定会为晚辈做主。”

    朱老太医活了这么大岁数,生平还是头一回被人夸慷慨正直。

    他清了清嗓子,极力压下有些想要上翘的嘴角,继续板着脸从鼻子冷哼一声。

    “别以为给老夫灌几碗迷魂汤就能叫老夫上你的当了。小丫头,自古以来张贴出去的皇榜岂能再改?就算是能改,你叫那因你上榜而落榜的人何去何从?你呀,只能自认倒霉,下回再来啊,走吧,走吧。”

    此言一出玉婵心中最后那点期盼算是彻底凉了,又听他说:“你也别泄气,你的答卷,老夫的确是看过了,博闻强记,的确是个好苗子。至于为何没能上榜?这不好说,老夫既没有看过你的全部答卷也不能担保你定能上榜,且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谁也不能笃定那上榜的五十名生员就一定比你差。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他说得实在无可辩驳,玉婵谢过他的耐心解答,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朱府。

    朱府对面的深巷中,马车上的男子望着那道单薄的倩影逐渐被浓黑的夜色吞没。

    他放下车帘,手指一下一下点在车窗上,蹙眉陷入了沉思。

    “派人去查查参与这次女医署考核的都有谁,再查清楚他们最近同何人有过接触。”

    这件事查起来也并不简单,参与此次女医考核的官员包括主考官、巡考官、参与糊名、誊抄的外帘同考官以及负责批改审阅的内帘同考官,共计十六人。

    他们全都是能接触到试卷的人,到底是哪处出了问题,还要从她的那份答卷源头上说起。

    当夜魏小公子一身玄色夜行服,闪身避开太医署的重重关卡,潜入那间封着试卷的房中,一通翻找,终于找到了那批考生墨卷的存档。

    他小心翼翼用火烤化封蜡,看到了玉婵亲笔书写的那份答卷,立刻便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那是一份被人恶意洒了墨汁的答卷,按照科考的规矩,这样的答卷往往是要作废的,就连被人誊抄、批改的资格都没有,当然会落榜。

    时间紧迫,要在一日之内从这十六名参与者中揪出幕后黑手的确是件难事,可锦衣卫那位韩指挥使正好欠着他一份人情,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翌日黄昏,就在玉婵以为自己将彻底与这千载难逢的进入女医署的机会失之交臂时,突然有人将翌日参加考核的考牌送到了她的手中。

    那人是太医署的一个吏目,她有心想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人只说是有一位上榜的生员突发恶疾,临时退出了,她便补了位。

    玉婵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弄得有些手足无措,破天荒地朝着护国寺的方向拜了拜。

    女医署的第二场考核,每位考生当场随机抽取两名病患,再按照抽取到的号牌进入到相应的小隔间内,用一炷香的工夫完成看诊、开方、治疗以及医案的书写。

    第1回 玉婵抽到了三十五号签,在考官带领下进入挂着三十五号牌子的小隔间内。

    考官点燃炉子里的香,提醒她考核正式开始。

    里头坐着的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者,据那老者所言,半月前自己从台阶上失足跌落,而后便觉后腰疼痛,小解困难,白日尚可,入睡后便频繁起夜,且苦不堪言。

    玉婵见他舌苔淡黄薄腻,双足有微微的肿胀,脉如手指拨弦,直长且快,兼有弦脉与数脉之特征,由此可以推断是典型的血瘀之症兼有肾气不足。

    当务之急是要活血化瘀,再益气补肾。

    她凝神沉思,在原有的四物汤基础上加入桃仁、红花两味药以达到活血行气逐淤之功效。

    她开完方子,将脉案重新梳理了一遍,确认无误后交给考官,几乎是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就完成了。

    那考官看了一眼她写的脉案,淡笑着点点头,引着她抽下一位病人的签。

    这回她抽到了一位略微有些“棘手”的病人。

    那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妇人,玉婵见她面色枯黄,整个人无精打采,问她可有哪里不适,她也只是摇头不语。

    眼看炉子里的香已经烧了一半,玉婵只得靠自己猜测,但见她眼下淤青,唇色苍白,面容枯瘦,腹部却微微隆起,脉象不似有孕,便推断她有可能才刚生产过,于是小心翼翼问:“可是夜里孩儿哭闹睡得不好?”

    那妇人闻言眼圈一红,含泪摇了摇头:“孩儿吃吃睡睡,不曾哭闹,是我自己的问题。”

    玉婵问其原因,那妇人一番踌躇才说出其实自己才刚生产完一个月,丈夫好似在外头有了新欢,对她态度很是冷漠。

    她夜夜难以入眠、时常抱着怀中的婴儿一坐就是一整夜。前日与丈夫为银钱争吵后,丈夫一夜未归,她抱着孩子去了江边,若非一对儿打鱼的老夫妇阻拦,她可能就真就跳下去了。

    言及此处她忽而痛哭出声:“我连自己丈夫的心都拴不住,我……我是不是很没用?”

    玉婵心中对她十分同情,于是出言宽慰道:“这不是您的问题,这世道对咱们女子本就苛刻,咱们更不该将所有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女子孕育孩儿本就辛苦,生产更是打鬼门关走了一遭。这些您都挺过来了,您要相信这世上再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母亲,眼下您之所以会有那样的想法是因为您病了,只要按时服药,有机会多出去走走,一定会好起来的。”

    那妇人闻言抹了泪怔怔点头,玉婵根据她的情况为她开了甘麦大枣汤再加入附子、干姜和炙甘草。

    甘麦大枣汤有养心安神、补中益气之功效,加入的三味药兼有疏肝理气的作用。

    那妇人大概是好不容易碰见个这么通情达理的女大夫,便想着抓住机会多问几句,问完孩子身上起疹子该怎么处理,又问老母亲眼盲可还能治好。

    玉婵皆耐心解答。

    妇人又问自己往后能不能再请她为自己治病,玉婵不知自己回头若是有幸进了女医署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便向她推荐了南山堂的老大夫。

    这时帘外传来那考官两声轻咳,她才察觉到炉子里的香快要燃尽了,只得埋头奋笔疾书写好医案交了上去。

    说起来今日考核花费的时间远不及第一场,又不用在日头底下坐着,却叫她感到分外疲惫。

    一刻钟后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太医署大门,恍惚间似又瞥见那抹熟悉身影,定睛一看却依然扑了个空。

    自那日匆匆分别后,他整个人就好似一粒沙汇入了荒漠,彻底不见了踪影,也不知是不是在故意气她给他下药后不辞而别。

    从前他日日缠着自己时,她嫌他有些碍事,如今彻底不见了他身影,她心中又忍不住失落起来。

    “喂,当心!”

    玉婵一个趔趄,抬眸便见一辆马车自面前经过。

    一只纤白素手自身后探了出来,十分熟络地搭上她的肩头。

    “不客气,话说,你走路怎么这么不当心啊?在想什么呢?”

    玉婵回头对上一双灵动狡黠的眸子,一张生气勃勃的面孔,扯了扯唇角朝她一笑,道了声“多谢”。

    那女子朝她眨眨眼:“客气什么,你便是上回偷偷给考官塞纸条子,叫咱们都喝上消暑汤的丫头吧?”

    玉婵微微惊诧地看向她道:“姑娘是?”

    女子爽朗一笑,指着自己胸脯道:“我呀,我便是坐你斜后方要绿豆汤的那个。我姓郑,小字月舒。咱们两个以后就是同窗了,你呢?叫什么名字?”

    玉婵含笑看着面前这位性情爽直的郑姑娘,也自报家门,又问她:“姑娘怎知我们以后便是同窗了?我的意思是你如何笃定我们就能考中了。”

    郑月舒朝她露出一个神秘的笑:“我猜的。”

    第82章 夜探香闺

    距离第二场考核放榜还有三日,期间玉婵忙着帮长姐一起找宅子。

    京城这般天上随便掉片落叶都能砸中一两个王公贵族的地方要想找到一座价钱合适,条件过得去的宅子实属不易。

    京城中素有东富西贵,南贱北贫的说法。

    东西两处的宅子价格高昂,实在不在姐妹二人的考虑之中,那便只有从南北两个方向着手。

    她们找了牙行的人打听行情,这不打听不要紧,一打听还真是吓了一跳。

    东西两处自不必说,这南北两个方向的宅院但凡距离内城稍近一些的外城的独立院落都需不下十银子一个月,带铺子的宅子更是稀少。

    罗家在河州经营着几家布庄,在当地也称得上是小富之家。

    可这京中的物价太高,衣食住行都需要花费不少银子,更何况还要养育幼子,时不时地给丈夫、小叔送些花销进去。

    玉瑶便不舍得花太多银子在租赁房屋上,更何况她此行除了儿子齐哥儿,也只带了一个老仆一个乳母,他们三大一小实在犯不着租赁太大的宅子,有个清净的落脚之地便好。

    可考虑到乳儿年幼,不方便住在大杂院里,还是需要赁一处独立的院落。

    最好还是当街的带着几间铺面的那种,这样一来前面是铺,后面是宅,她也可以重拾老本行,借助在家替公婆打理布庄的经验,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铺子,闲暇时还有工夫照料孩儿。

    玉婵对阿姊的想法十分赞同,对阿姊表示不必太拘泥于银子的事儿,她手头还有些积蓄。

    可符合她们要求的宅院实在是太少了,那牙人摊摊手,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只能继续帮她们暗中留意,一旦有了再立刻告知。

    姐妹两人又回去等了两日,牙行那头依旧是杳无音信。

    沈季几乎每日下朝都会过来,他性情温和,为人又慷慨大方,每次上门都带着点心小食。

    齐哥儿对这位沈叔叔很是喜欢,一日不见就缠着母亲、姨母沈叔叔,沈叔叔的叫。

    玉瑶母子住着人家找来的房子,又处处受人关照,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只好每日留他一同用饭,并表示自己会尽快找到宅子搬出去,省得他再欠那位友人人情。

    沈季则会安慰她们不必太急,宅子空着也是空着,有人住着帮那位友人打理也是一件好事。

    晚上用完饭,姐妹两人一起将沈季送出门。

    玉瑶望着那道独行在晚风中的清瘦身影,忍不住摇头轻叹:“子璋他真是有心了,若咱们家当初没有出那样一桩事该多好。”

    玉婵唤了声“阿姊”,恳求她别再说了。

    玉瑶抬指轻轻点在她的额上:“你这丫头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对他可还有一丝留恋?”

    玉婵微微摇头,正要说些什么,忽听得几声犬吠自身后传来,转过身去看,除了黑咕隆咚的巷子口分明什么也没有。

    这些日子她时不时地总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那感觉叫她有些毛骨悚然。

    夜里回房关起门来正要更衣入眠,视线突然捕捉到桌子上的茶杯分明有被人挪动过的痕迹。

    她吹灯,放下帐子,佯装上床睡觉,暗中抽出了藏在袖子里的那把匕首。

    她等啊等,等了约莫一刻钟工夫,一道暗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床前。

    她抿抿唇,攥紧了手里的匕首,在那只手掀开帐子边缘那一刻猛地刺了过去。

    她握着匕首的腕被人紧紧攥住,动弹不得,他的气息强势而霸道地聚拢在她的帐中。

    “阿婵,当初我给你这把匕首可不是用来谋杀亲夫的。”

    玉婵双目圆睁瞪向他:“放开我!”

    魏襄非但不放,还将她的另一只手腕一起握住。

    她手上动弹不得,垂头在他虎口处狠狠咬了一口。

    他轻嘶一声,甩着手放开了她,盯着自己手背上一排整齐的的牙印嘟囔道:“你这丫头,越发长进了,行,够狠!”

    玉婵没好气瞪他:“活该,谁叫你大半夜的鬼鬼祟祟闯进来,我还以为是进了贼。”

    话虽如此,还是忍不住起身准备下榻点灯查看他方才可有被匕首划伤。

    人才刚来到床沿便被压了回去。

    “你……”

    他俯身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手指绕着她的一缕落发,凤眸微挑,贴着她的唇畔低语。

    “嘘,阿婵,咱们好好说说话可好?”

    他每吐出一个字,那唇便似有若无地贴一下她的,似猫爪一般挠过她的心头。

    她红着脸轻轻推了他一把,低声斥责:“你说话就说话,压着我做什么?”

    魏襄顺势翻了个身在她身侧仰面躺下,微微侧头看向她道:“要不,换你压我也成?”

    玉婵咬牙抬脚往他身上踹了一脚,他闷哼一声,一只手抓住她的小腿带着她整个人贴向自己。

    玉婵的脸红得更彻底了,在他怀里拱了拱,挣脱不开,便骂他轻浮浪荡,问他这些对付女子的手段可是自那丽春坊的红粉佳人处学来的。

    魏襄大呼冤枉:“外头那些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我对阿婵,从来都是无师自通。”

    言罢垂头含住她的唇瓣,舌尖在唇上打了个圈,试图强势破开。

    玉婵说不过他又推不开他,牙关紧闭做出无声的抗议。

    他却也不急,一手按在她的腰窝处,一手握住她的脖颈,唇贴着唇细细吮磨发出啧啧的水声,手指细细摩挲,长睫忽闪忽闪一下一下抚在她的面颊。

    她有些受不住他这样软磨硬泡的折磨,微微启唇将舌递了出去。

    一番激烈的唇枪舌战,谁都不肯落了下风,为这本该旖旎的氛围平添了几丝火药味儿。

    半晌帐中终于恢复了平静,在这一番激烈交战中谁也没能占到上风。

    她将脸贴在他的胸口,哑声问:“说吧,你大半夜的不请自来,到底要做什么?”

    魏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的后颈:“那说说你为何想入女医署?”

    玉婵闻言从他身上撑起身,认真看着他:“这件事我劝你别插手,真的,这样对咱们都好。”

    魏襄微微挑眉,黑眸中泛着隐隐的幽光。

    “若我非要呢。”

    玉婵咬唇往他心口处捶了一下,拢了拢披散的长发,披衣起身。

    “那你往后别来找我,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堂堂威远将军府的魏小公子最不缺的便是知情识趣的红颜知己。我一介乡野地方来的村妇,既无沉鱼落雁之貌,又无吟风弄月之能,实在高攀不起!”

    魏襄一把攥住她的胳膊,低声祈求:“好阿婵,我知错了!”

    玉婵抿着唇不理会他,却也重新躺了回去。

    他倒似生了几分委屈,松开她的腕,将一条胳膊枕于脑后,盯着黑漆漆的帐顶自说自话起来。

    “为何那个姓沈的可以,我就不行?”

    玉婵微微侧头瞥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以及微微下垂的眼睫,一颗心莫名软了下来。

    “我同沈大哥自幼相识,只有兄妹之谊,并无儿女之情。他是谦谦君子,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况且这次他的确帮了我和阿姊许多忙,我对他也做不到形同陌路。这样说,你可明白?”

    魏襄扯了扯唇角,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可你能保证他对你也是只有兄妹之谊,并无儿女之情?”

    回答他的是一瞬间的沉默,而后她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我知道了,往后我会注意与他保持距离。”

    他眼底的阴云一扫而空,侧过身去重新将人揽入怀中。

    他有些羞于启齿,他心底对沈季这个人实在有些膈应,不过他家阿婵能答应离那家伙远一点儿,那便说明在她心里还是自己比较重要。

    魏小公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懂得随时见好就收。

    “他能做到的事我都能做得到,保管比他做得更好。但凡有我在的地方,绝不叫你受一丝委屈。”

    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模样,玉婵心里有些感动,又有些怕他会不计后果乱来,深知同他反着来只会激发他的好胜心,于是便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是是是,魏小公子手眼通天,什么都能办到。只是这回我想试试靠我自己这双手能不能行,您可以大发慈悲地遂了我的心愿吗?”

    魏襄垂头迎上她充满期盼的小眼神,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视线似有若无地从那傲人的小胸脯上一扫而过。

    在她耳边沉声道:“那就要看你今夜的诚意了。”

    滚烫的大掌落下,玉婵感觉到身体里的火焰在一点一点苏醒。

    她咬唇,抬手揽着他的脖颈,将他压倒在引枕上,学他的手段,先抽了他束发的玉簪,令他长发披散,而后再指尖划过他的胸口,畅通无阻。

    就在他全身紧绷,忍不住肘撑着床榻躬起上半身时,却见她朝自己展颜一笑,手指挑开他的腰带,覆在了他那双过于热切的黑眸上。

    他彻底看不见了,感官却变得尤为强烈。

    她的发丝拂过他的脖颈、胸膛最后停留在腰腹的位置。

    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感觉自己全身血脉偾张,整个人汗如雨下,如百爪挠心一般,嘴里咻咻地喘着热气,强忍着想要伸手将她按下去的冲动,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倒,脖颈上青筋暴起。

    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若即若离,缓缓将他引诱至绝妙秘境。

    第83章 乔迁新居

    她的手指弹拨一下,他便感到一丝痛楚,全身肌肉正绷得紧紧的,突然感觉那副柔软的娇躯从身上撤离,耳畔传来她的嬉笑声。

    他咬牙扯开覆在眼前那碍事的东西,饿虎扑食一般扑过去,捉住了那双戏弄他的小手。

    “阿婵,你知道这样做有什么后果吗?”

    他双目死死地盯着她,咬牙切齿地问。

    玉婵挪了挪身子,感觉有些硌得慌,老实巴交地点头,牵着他的手引至一处。

    他好似被人当头一棒,手指摸索了一阵,最后覆在了她柔软的小腹上。

    “你的月事不是在月末吗?”

    玉婵一脸无辜地点点头:“本来是在月末的,可自来了京城之后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往后顺延了小半个月。”

    他轻叹一声,放开她,重新躺了回去,扯开薄被仔细将她裹进去,用自己一副火热滚烫的身子暖着她的,大掌替她揉了会儿腹,任她得寸进尺指挥着他的手上下左右,间或发出一两声舒服的哼唧。

    他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又被撩拨了起来,他有些怀疑这小妖精今夜就是故意可着劲儿折磨他的,却又拿她无可奈何。

    好不容易将人哄得睡去,他小心翼翼掀开被角,正准备起身下榻,却被她翻了个身,手脚并用地缠住了。

    “相公,你要去哪儿?”

    她带着几丝水汽的声音传入耳中,手指顺着紧致的腰腹线条滑落。

    他张了张嘴,有些想叫她停下来,话到唇边全都变成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她有些不得章法,意外的剐擦使他感觉头皮发麻。

    有好几次都险些在她掌心丢盔弃甲,他咬着牙忍住了,直到她的两条胳膊都抬得有些酸了,他才勉强放过了她,垂头啜饮那盛着花蜜一般的唇瓣,将自己毫无保留地献给她。

    翌日放榜,玉瑶陪着妹妹一块去的,她们几乎一眼便看到了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排在整张皇榜的第二名,仅居一位叫做姚扶风的女子之后。

    玉婵对这样的排名极为满意,只要能够顺利进入女医署,就什么都好说。

    玉瑶抓着妹妹的手,感觉有些与有荣焉,正要提议去如意楼置办一桌酒席,顺道请沈季过来一起庆贺庆贺,就听身后有人议论。

    “姚姑娘这个榜首是毫无疑问的,只是这个夔州来的周氏女到底什么来历?居然也能力压万和堂的苏姑娘。”

    “许是她运气好,那日抽签瞎猫碰上死耗子。”

    接着是一阵女子的嬉笑声,玉瑶捏紧了拳头正准备上前找她们说道说道,玉婵握住她的手腕朝她微微摇头。

    两个人正要离开就听见又有人道:“技不如人就背后嚼人舌根,诸位不愧是出身名门,果然好修养!”

    姐妹二人循声望去,便见一位雍容华贵的紫衣少女朝她们走了过来。

    紫衣少女朝玉婵眨了眨眼,而后行至那几个说闲话的姑娘身侧,双手抱臂,微扬着下巴,轻皱着鼻尖往她们身上嗅了嗅,啧啧两声挥舞着手里的团扇道:“大热的天,谁喝老陈醋啊?”

    几位姑娘羞红了脸,垂下头讪笑着离开了。

    紫衣少女回头朝玉婵姐妹二人笑了笑,团扇指着身后的皇榜道:“我说得不错吧,周姑娘,咱们往后就是同窗了。”

    玉婵看着排在皇榜末尾的一个名字,笑着朝她恭贺,再邀她一起上酒楼。

    郑月舒瞥了眼站在身后不远处那虎视眈眈的老仆和两个家丁,凑过去,扇子遮住脸同她低声耳语了几句。

    玉婵眼中露出一丝疑惑,却也没追问。三人一道兴致勃勃去往酒楼。

    那老仆带着两个家丁亦步亦趋跟在她们身后,眼睁睁看着她们进了街边的一座酒楼,立刻尾随进去,又看见她们进了一间厢房,便也带着人片刻不离地守在外头。

    谁知出来时却只有那姐妹二人,忙上前询问,才知又叫自己姑娘给溜了,她不仅溜还给他留了一句话,说自己日落前必定赶回,叫他莫要迁怒于人。

    玉瑶见那紫衣姑娘穿戴不俗,出行又有家仆寸步不离地跟着,猜到她身份必是不简单,有些害怕那老仆会怪罪下来。

    好在他好似也见怪不怪,发现人不在了也没有同她们做过多的纠缠,匆匆带着人去追了。

    玉婵姐妹二人有些云里雾里地出了酒楼,继续去往牙行找那牙人打听宅子的下落。

    正好在半路上同那牙人撞了个正着,那牙人姓王,人到中年,生得一张白胖胖的和气面容,在牙行门前偶遇姐妹二人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

    “哎哟,可不就巧了吗?两位要的宅子有下落了,小人正要赶去给二位送信,二位就来了。”

    姐妹二人闻言皆是大喜,忙跟着他去看那处宅子。

    令她们意外的是这座宅子既不在平民百姓聚集的北面,又不在三教九流扎堆儿的南面,而是在富商云集的东面锦绣坊。

    这处宅子同玉瑶在河州住的比起来算不上大,前头是临街开着四扇门的铺子,后头是两进的宅院。

    可这里可是寸土寸金的南城锦绣坊呀,跟河州能比吗?

    王牙人自袖中摸出一串钥匙,笑呵呵上前打开挂在铺子门上的锁,引着姐妹二人进门,不遗余力地同她们介绍着这处宅子的好处。

    “二位姑娘请看,这铺子多敞亮,左边是当铺,右边是钱庄。你们再在中间儿开一家绸缎庄,到时候不是大门一开,财源滚滚来!”

    玉瑶听着他这样说着,不由得眼前一亮,看着外头车水马龙的长街好似已经能听见哗哗的钱响。

    玉婵在铺子里转悠一圈,手指在柜台上划过,竖起指头看了看,满意点头,不错,窗明几净,桌椅齐全,看得出从前的主人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那王牙人见她们姐妹二人都很满意眯起眼来笑了笑,又掏出钥匙开了铺子侧旁的一扇小门带着她们继续往里走。

    姐妹二人跟着他走进院中只看了一眼,便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

    若说外头那两间铺子就大大超出了她们的预期,里头这宅子更是处处低调中透露着奢华。

    隔扇门、雕花窗,雕梁画栋、青砖铺地,屋内古玩字画,院中花木盆景皆是齐全。

    一看就便宜不了!

    玉瑶与妹妹对视一眼,看向那王牙人道:“您确定这样的宅子我们租得起?”

    王牙人目光闪了闪,张开五指比了数:“租得起,租得起,一个月只要这个数。”

    玉瑶忍不住惊呼出声:“五十两?”

    王牙人摇摇头,深吸一口气:“是五两。”

    玉婵眼皮子一抽,忙扯了阿姊的衣袖,对他笑道:“劳您费心了,请容我姐妹二人再考虑考虑。”

    五两银子别说在京城城南这样繁华的街道租一座二进带铺子的宅子,就是在河州那也是不够的,这一看就有些古怪。

    玉瑶虽心中有些遗憾,却还没有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冲昏了头脑,匆匆朝那王牙人道了谢,转身带了妹妹要往外走。

    却见那王牙人疾步上前拦住了她们的去路:“哎呀呀,我的姑奶奶,留步!这处不行,还有别处,别走呀。你们仔细说说这座宅院哪里不合你们心意了呀,价钱不合适还可以再降降。”

    玉婵看了眼长姐,直言道:“这宅子哪里是不合我们心意,就是太合我们心意了,我们才觉得奇怪的。您同我们说句实话,这样的宅子在城南少说也要五十两银子一个月吧?为何租给我们只要五两?”

    王牙人目光闪烁,转了转眼珠子道:“唉哟,不瞒你说,这宅子的主人老母亲过世,急着扶灵回老家,这一回去就要在老家守孝三年,这才急着脱手。人家大业大,也并不图租宅子挣多少银子,而是想寻一位靠谱的下家,帮忙看着宅子,毕竟这院中一草一木都是人家心血不是。”

    经他这样一说,玉瑶倒觉得有些合理了。

    玉婵心中虽仍有疑虑,却见他出身正规牙行,又态度诚恳,最关键的是房契地契以及那房主留下的字据也都一应俱全,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当天下午就签了租赁房屋的契书。

    日暮时分王牙人带着一份签好的契书走出锦绣坊的那座宅子,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马车,一路兜兜转转进了一座酒楼。

    “公子,事情都办妥了,这是契书。”

    那身姿卓然的锦衣公子正立在窗前,双手抱臂正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闻言回过头来朝他赞许一笑。

    “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而后叫身后人取了一张银票递给他,算是给他的报酬。

    看着那王牙人欢欢喜喜地走了,身后人问:“公子,接下来去哪里?”

    魏襄端起桌上的白瓷盏抿了一口,搁在桌上,转身抬步往外走。

    “去西市转转。”

    今日媳妇家姐乔迁新居,最重要的是终于要跟那个姓沈的划清界限了,实在可喜可贺。

    魏小公子决定给媳妇一家都备上一份厚厚的大礼,先命人去珍馐阁定了一桌席面,而后去绸缎庄子挑了几箱绫罗绸缎,最后将货郎担子上小孩玩意都包圆了,吃的穿的用的满满当当塞满一马车正要亲自送过去,在街头瞥见南烛身影,忍不住皱眉。

    走过去听南烛说了几句,不悦皱眉,朝那马车夫吩咐了几句,半道转去了丽春坊。

    魏襄赶到时,荣安县主陈嘉萝正在带着人在砸丽春坊的场子,准确说来是在砸鸢雪的场子。

    “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一天天的做这等轻狂狐媚样儿给谁看呢?来人,剥了她的皮,我倒要看看她是靠什么勾引男人的。”

    第84章 争风吃醋

    她一声令下,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气势汹汹上前,撸起袖子作势要剥那鸢雪身上本就轻薄的舞衣。

    丽春坊的芸娘忙带着几个姑娘上前劝阻:“请县主息怒呀!”

    陈嘉萝此时正怒火中烧,哪里肯善罢甘休,婆子们生拉硬拽,姑娘们你推我攘。

    陈嘉萝拔了剑去追,那鸢雪吓得提着裙子仓皇逃窜,失了罗袜,溜了金钗,正六神无主一仰头见到那日思夜想的身影如天神一般降临。

    她长发披散,赤着双足,泪盈于睫,提着裙裾朝他奔走过去,一副楚楚可怜之态。

    “闹够了没有?”

    魏襄按了按隐痛的额角,静静注视着面前的女子。

    偏偏那陈嘉萝亲眼看着他将那鸢雪护于身后,更是怒火中烧,一时急红了眼,提了剑就要冲过去划花她的脸。

    随着一声惊呼声,鲜血顺着剑锋滴滴答答落下。

    鸢雪面色煞白,一双美目瞪得滚远。

    “来人,来人,快叫大夫,叫大夫!”

    魏襄垂头看了眼胸前被鲜血染湿的大片衣襟,面无表情地抬手轻轻拨开陈嘉萝手中的剑,一双幽深的凤眸中含着化不开的寒意。

    “闹够了吗?”

    陈嘉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手里的剑也锵地一声滑落。

    “少陵哥哥,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我……我这就……”

    “来人!送县主回府。”

    他一声令下,五六个护卫模样的人上前,虎视眈眈,将陈嘉萝和她带来的那几个婆子围在了中间。

    那些婆子平素也见惯了大风大浪,此时却依然被他的模样震慑住,心知县主这回是惹了大祸了,都小声劝她回去。

    岂料陈嘉萝这回也是铁了心要跟鸢雪争个长短。

    “少陵哥哥,你……你竟为这个小贱人挡剑?放开我,我不回去,今日咱们索性便把话说清楚。你当真要为了她跟我撕破脸?你心底对我到底……到底有没有一丝喜欢?”

    魏襄却是看也未看她一眼,俯身自她脚下的波斯软毯上拾起一支鸾凤衔珠的金钗拿在手中看了看,面无表情插入鸢雪那早已松散的发髻间。

    “这只金钗很衬你,下回别再弄丢了。”

    鸢雪有些受宠若惊地怔怔点头,在陈嘉萝嫉恨的目光中羞红了脸。

    陈嘉萝最后是被广平侯府的老管家亲自带回府的,那老管家是广平侯身边的心腹,此次也是奉侯爷命前来给县主收拾烂摊子。

    丽春坊因为女子间的争风吃醋引来了这场无妄之灾,好在广平侯府给的赔偿也颇为丰厚,倒也平息了芸娘心中的那点子怨气。

    经此一闹,魏小公子风流不羁的名头在京中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再说玉婵姊妹二人租下宅子,将老仆、乳母和齐哥儿一起接过去,刚安置妥当便有珍馐阁的人将一桌席面送了过来,而后又有一辆塞得满满当当的马车并五六个仆妇上门。

    来人只说主人家是邹二姑娘的一位旧友,特来恭贺两位乔迁之喜。

    看着仆妇们小心翼翼将一箱箱价值不菲的贺礼抬进门,玉瑶一脸茫然地看向妹妹。

    这样熟悉的手笔,玉婵自然一看便知是何人所为,一时不知该如何同阿姊解释,支支吾吾搪塞一番。

    夜里特地留了窗户等他前来,准备好好盘问盘问,岂料等了一宿竟不见他来。

    翌日一早她在阿姊和齐哥儿的陪伴下准时到太医署门前领取了学子服和一块儿象征身份的玉腰牌,腰牌上正面用篆字刻着女医署三个大字,背面刻着生员名字。

    玉婵想起从前在魏襄那处见过的琼林书院的腰牌,忍不住有些心潮澎湃。

    领了腰牌,她和阿姊又在书院门口等了会儿,等来了前来送行的沈季和昨日偷偷溜出去的郑月舒,却没有等到魏襄。

    郑月舒身后依旧跟着昨日那个面容严肃的老仆,她朝玉婵眨眨眼,对她表示了感谢。

    等到三十名生员全到齐,吏目照着名册,再次清点人数。

    生员们辞别亲友,在吏目的带领下进入太医署,正式成为女医署的一员。

    女医署设在太医署东南角。

    两座相连的宅院,前院是授课的地方,后院是学生们的寝舍。

    第一日主要是带她们熟悉环境,并不正式授课。

    医女们跟在吏目身后,先看过了前院授课的地方,而后便来到了后院的寝舍。

    后院寝舍共十间,每三人一间。

    期间有人邀请郑月舒同住,都被她一口回绝了。

    最后玉婵、郑月舒和一位叫做江采萍的姑娘分到了一间。

    江采萍是在慈幼局长大的姑娘,寡言少语,性子却很是随和。

    三人性格各异,却几乎一见如故,很快就成为了好友。

    夜里三人躺在一张大通铺上,玉婵靠左,郑月舒在中间,江采萍在右。

    郑月舒对她们说起京中趣闻。

    “诶,威远将军府你们听说过吗?”

    江采萍十分配合地点点头,玉婵一听翻了个身面向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郑舒月裹着被子盘腿坐起来,竖起一根手指,轻咳了两声看着她二人道:“昨夜威远将军府的魏小公子冲冠一怒为红颜,跟广平侯府的那个小县主闹上了。据说啊,那个陈嘉萝当时提了剑冲进去,问他‘选她还是选我’,你们猜怎么着?”

    江采萍摇摇头,玉婵眼皮子突突一跳:“怎么着?”

    郑舒月嘿嘿一笑,继续道:“人魏小公子压根儿看都没看她一眼就毫不犹豫选了那美人花魁。她陈嘉萝是谁呀,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呀?径直提了剑砍过去……”

    玉婵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就见她忽然站起身来在床榻上拍手踱步:“啧啧,堂堂威远将军府,一门上下父子五人全是国之栋梁,偏偏这个魏五成日混迹秦楼楚馆,招猫逗狗,争风吃醋,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可惜了一副好皮囊。不过要说好皮囊,我倒觉得他家三哥比他更胜一筹。人还是陛下钦点的探花呢,学富五车,惊才绝艳……”

    她后面的话玉婵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她脑子全是魏小公子冲冠一怒为红颜,荣安县主捻酸误伤情郎这样的话。

    所以昨夜他没有来,原来是去了丽春坊,还勾得两个女子为他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还帮人挡了剑?

    玉婵将小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面无表情地翻了个身,很好,这笔账她先记下了,回头慢慢同他算。

    女医署的教学内容包括大方脉、伤寒、妇人、小方脉、口齿、咽喉、眼科、疮疡、接骨、金镞、针灸、按摩、祝由在内的十三科,每日由太医署抽调官员前来讲解相关的课程,而后有相应的时间供她们练习。

    在学习医术的同时,宫中也选派了两位嬷嬷前来讲授宫廷礼仪,规范她们的言行。

    两位嬷嬷穿着一色的宫装,一位姓孔,一位姓尚,皆是面容严肃,从头到脚一丝不苟。

    一个月后,将由两位嬷嬷和太医署的一位院使及两位院判共同对她们进行考核,最终三十人中仅有八人有机会选入宫中。

    机会难得,众人都铆足了劲去争取这难得的入宫机会。

    第一日前来授课的是太医署一位姓张的御医,张御医年过花甲,是个干瘦和蔼的小老头。

    他在太医院供职三十余年,经验很是丰富,主要负责教授针灸和妇人科。

    张御医一来便问:“哪位是夔州来的周玉婵周医女?”

    玉婵有些错愕地起身应答,众人的目光便齐唰唰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张御医一手捻动着花白的胡须朝她赞许地点点头:“不错,我看了你在考核中整理的医案。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于妇人产后调理之事上有如此多的心得,不知师承何人?”

    玉婵此次入京有意隐瞒了济世堂邹家女的身份,只好谎称自己早年得到夔州民间几位不知名的老大夫指点,偶有所得。

    张御医又问了一些她答卷上提到过的气虚血瘀之症的疗法,玉婵皆一一从容作答。

    张御医对这位学生的初印象很不错,这一堂讲的是妇人漏崩之症的针灸疗法。

    期间他还频繁地向玉婵提问,请她上前为同窗们示范施针。

    得益于从前义诊和陆家医馆坐堂以及两次救治伤兵的经验,玉婵对人体经络烂熟于心,针灸手法也很是娴熟。

    张御医只要稍加点拨,她便能融会贯通,在课上的表现成功堵住了那些质疑她的人的嘴。

    然而张御医对她的器重也引来了部分人的不满。

    于是在玉婵针灸三阴交时有人提出:“先生,医书上提到过针灸之时若辅以艾灸神阙、关元对漏崩之症有立竿见影的疗效。”

    众人循声望去,就看见说话的是姚院判之女姚扶风。

    姚扶风看着张御医,一双眼中充满了隐隐的期待。

    张御医不置可否,只那样含笑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而后看向玉婵道:“你觉得呢?”

    玉婵想了想,认真作答:“艾灸的确可以用于漏崩之症的治疗,只是需要慎重。艾灸适用于寒症的治疗,而漏崩的成因一般有血热、血瘀、脾虚、肾虚。若是血热导致的漏崩则不宜采用艾灸治疗。”

    张御医会心一笑,满意地点点头。

    姚扶风的面色有些难看,却也只是按下不表。

    翌日又来了位擅长小方脉的李御医。

    李御医五十来岁,生得面白无须,穿着一身灰褐色的绸衣往那讲坛前的红木圈椅里一坐,戒尺啪啪拍在长案上,两道威严的目光扫过堂下懵懂无知的三十名学生,先来了个下马威。

    “老夫知道诸位能坐到这里那都是百里挑一,千挑万选选出来的。不过老夫丑话说在前头,别以为进了女医署那便是高枕无忧了,诸位可以出去打听打听每年因为用错药、说错话拉出去下了狱、砍了头的医士医官有多少。”

    第85章 暗潮汹涌

    底下众人闻言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郑月舒在底下转过脸来对着两个小友偷偷翻白眼。

    “别听他的,宫里头杀人拿人也要有个章法,哪有一言不合就要打要杀的?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玉婵与江采萍对视一眼都忍不住掩唇轻笑,见上头目光扫过来了忙憋着笑将头埋得低低的。

    李御医一眼扫过学生们变得诚惶诚恐的脸有些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诸位将来若有幸入宫侍奉贵人,行差踏错一步那都是要掉脑袋的,因此从这一刻起就要学会夹起尾巴来做人,再怎么谨言慎行也不为过。都听明白了吗?”

    底下三十人都齐声答道:“明白了。”

    郑月舒袖子遮住脸继续朝玉婵、江采萍二人挤眉弄眼。

    “看明白了吗?这位大人官架子摆得可真大呀。这样的人,你们往后若是没我罩着,见着他就绕道走。”

    二人不约而同点点头,忽听得啪的一声,仰头一看,那位趾高气扬的李御医不知什么时候踱步到了三人跟前。

    一双犀利的倒三角眼睨着她们,冷哼道:“你……你们三个对老夫方才所言可有什么异议?”

    玉婵与江采萍皆是背后一凉,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朝着他恭恭敬敬道:“不敢!”

    偏郑月舒还大喇喇地坐着,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这叫那位李御医大为光火,啪啪拍着戒尺问:“你姓甚名谁?这就是你对待师长的态度?”

    玉婵伸手悄悄扯了扯郑月舒袖子,郑月舒这才慢吞吞起身,不卑不亢朝他施施然一揖。

    “学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郑,名月舒,敢问先生有何见教?”

    李御医乍一听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再将那郑字在口中仔细咂摸一番,当即变了脸色,一张白白胖胖的脸庞涨得通红,不动声色收回戒尺,尴尬地轻咳了两声,用近乎谄媚的语气道:“郑……郑医女,先请坐下吧。”

    而后又将视线转向玉婵、采萍二人,目光又变得严厉起来。

    “你们二人私相议论,轻慢师长,罚你二人去后头站着听讲。”

    玉婵、采萍二人都心知这李御医是要杀鸡给猴看,拿她们立威了,都不打算将事情闹大,默默转身向后走去。

    偏郑月舒不干了,伸手拦住二人的去路,回头直视着李御医道:“先生正值壮年,怎么就老眼昏花了?私相议论的人是学生,轻慢师长的也是学生,应该罚去后头站着听讲的自然也该是学生。学生认罚,请先生勿要迁怒于人呐。”

    说完朝玉婵二人眨眨眼,在同窗们的窃窃私语中径直走向了墙角。

    李御医好不容易恢复常色的面容再次唰地一下涨红了,默默抬袖擦了一把额上的汗,踱步上前,和颜悦色对她道:“罢了,课业要紧,还请郑医女先坐回去吧。”

    郑月舒向他投去一个“算你识相”的小眼神,也不跟他犟了,又从善如流拉着玉婵二人坐了回去。

    李御医第一堂课讲的是小儿咳喘久治不愈的诊断与疗法。

    当他开始授课时,玉婵全神贯注,仔细聆听,很快便将方才的小插曲抛诸脑后。

    当他问道:“有谁能同大家说说小儿咳喘久治不愈的常见原因都有哪些?”时,姚扶风立刻起身作答:“回先生话,据学生所知咳喘乃肺疾的表现之一,分为虚实两类。实喘常见外寒内热、风寒袭肺等,症状为呼吸深长、声高息涌、胸部憋闷;虚喘常由肺气虚耗、肾虚不纳引发,表现为呼吸短促、说话声低微、活动后症状加重。而小儿咳喘通常是由饮食不当,脾胃虚弱,外感风寒等原因引起的……”

    而后她又引经据典,说了许多医书上对于此病症的记载。

    郑月舒听得脑子嗡嗡直响,接连打了四五个哈欠,眼泪花都冒出来了,忍不住捂着嘴同两位好友小声嘀咕。

    “先生问个成因,她偏要卖弄才学,跟谁没读过几本医书似的。”

    玉婵眨了眨眼,就事论事道:“可我觉得她说得都没错呀。”

    姚扶风不愧为院判之女,说话有理有据,看得出来是下了苦功的,玉婵有些自愧弗如。

    郑月舒撇撇嘴角,看向江采萍。

    江采萍眼珠子在她二人中间逡巡一圈,半晌憋出一句话:“我觉得你们说得都很有道理。”

    李御医同姚院判的私交本就不错,有意对姚扶风关照,但见她准备充分,回答得头头是道,心中倒真心实意对她生出了几分赞赏,而后又多次点她作答,对她也不吝溢美之词。

    姚扶风也抓住了机会,叫同窗们见识了她身为太医院院判之女的扎实功底,可以说是一雪前耻,着实扬眉吐气了一把。

    李御医上完课,留了一炷香时间让学生们练习推拿手法。

    推拿需要在人身上练习,练习的同伴由抽签决定,一炷香后同伴之间互*评,再由他亲自验收成果。

    江采萍十分幸运地抽到了郑月舒,而玉婵好巧不巧抽到了姚扶风。

    姚扶风对她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两个人相互练习时也很是配合。

    岂料最后验收成果,相互*评级时,姚扶风只给了她一个乙等的评判。

    她给出的原因是:“我认为你在揉天突穴时力道有所欠缺。”

    李御医照例问了玉婵一句:“可有不服”,眼神里分明是你不服也得服的威压。

    力道这个东西每个人的感受都不同,推拿时当以患者的感受为论断。

    玉婵不疑有他,虚心接受了她的指正。

    轮到玉婵给姚扶风评级时,她十分公允地给了对方一个甲等。

    平心而论,姚扶风的确做得不错,她做不到昧着良心给她一个乙等。

    姚扶风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旋即面无表情地挪开了视线。

    呵,装什么大度。不过是因着她院判之女的身份有所忌惮罢了。

    区区乡野地方来的小医女也配跟她争?

    下学后,郑、江二人都为玉婵感到愤愤不平。

    尤其是郑月舒气呼呼的小模样比自己受了委屈还难受,她拉着玉婵的手安慰道:“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姚医女就是在记恨你在第一堂课上夺了她的风头。还堂堂太医院院判之女,这心眼儿真比针鼻儿还细。你往后定要小心提防着她一些……”

    玉婵其实并不感到怎么憋屈,却为自己在女医署交到了这样的好友而感到庆幸。

    本想着姚扶风的事就这么过了,谁知在她这里翻篇了,在人家那头却没有。

    有了郑月舒的维护,那些人倒也不敢明目张胆为难她们,只三天两头暗自搞些小动作使使绊子。

    今日是采萍莫名其妙被人撞一下,明日又来个人装作不当心泼墨弄脏玉婵课上写的札记。

    开始还不过是那几个围绕在姚扶风身边的小医女三天两头找她们不痛快,到了后来就连李御医也开始莫名其妙地暗中给她们穿小鞋,在她们的课业中鸡蛋里挑骨头。

    郑月舒为她俩感到不平,想将那些心术不正的同窗都抓起来好好教训一顿,再将李御医的事告发到院使大人面前。

    玉婵劝她再等等。

    郑月舒看着她那本被墨汁染得看不清原貌的札记,上头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她这些日子的心血,她生平从未感到如此憋屈,就问:“那要等到何时啊?”

    玉婵在案上铺开一张宣纸,笔尖沾了墨,凝神静思,好在东西都记在脑子里,弄脏了,重写一遍便好。

    她抬眸朝怒火中烧的郑月舒和忧心忡忡的江采萍笑笑。

    “他们如今这些小打小闹就算告发到院使大人面前也不过略施小惩,说不准还会落个小题大做的名头,到头来也是费力不讨好。他们不是爱捡软柿子捏吗,咱们索性再装几日软柿子,叫他们觉得就算做出再越矩的举动我们也不能拿他们如何。等到他们回头按捺不住,动了旁的歪心思,咱们再将他们釜底抽薪岂不快哉?”

    江采萍闻言一对紧皱的秀眉舒展开来。

    郑月舒也抚掌大笑:“妙哉,妙哉!我还当你真打算就这么咽下这口气呢,看来,是我轻看你了。咱们姐妹一场,回头有用得的地方知会一声便好。狗东西爱拿身份压人,我是不怕他们的!”

    玉婵朝她感激一笑。

    谁知这一等没等来他们有进一步的动作,倒先等到了李御医被革职查办的消息。

    郑月舒觉得大快人心呐,不知使什么门路打听得知,这李御医今日一早被人弹劾了,说他利用职务之便倒卖太医署药材,假公济私,贪腐成性,罪大恶极。这下算是前途尽毁,彻底凉了。

    几个人下学后回到寝舍内,她兴致勃勃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一口气说完,觉得大快人心,坐在榻前拍着腿笑道:“正所谓人在做,天在看,这心术不正之人自有老天收拾。”

    玉婵觉得有些凑巧,又见她朝自己眨眨眼继续道:“诶,你们瞧见了吗?今日那个姚扶风的气焰也比从前收敛不少。听说啊,他爹姚院判也受了牵连。”

    原来眼下这太医院也分姚、朱两派。

    院使大人年事已高,据说等到九月过完八十大寿就要致仕回乡了,下一任院使将在资历最老的姚、朱两位院判中诞生。

    姚院判处事圆融,在太医院很得人心,在宫里也很吃得开。

    相反那位朱院判性子古板,不知变通,在太医院和宫中都不太受人待见,却胜在医术精湛,资历也够老,不知怎么得了王太后的青眼,因此也不容小觑。

    因此她和姚扶风二人也成了姚朱两派斗法的工具了。

    玉婵无心去争夺什么女医署头名,她只希望能够顺利通过一个月后的入宫选拔。

    夜里等到众人都睡下了,玉婵心里装着事有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翻了个身忽然听见屋外传来两声怪异的猫叫。

    她披衣起身正准备出去瞧瞧,谁知一只脚刚踏出房门便被人拦腰抱上了屋顶。

    “嘘,别出声!是我。”

    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紧接着一张被夜色笼罩的俊美面庞就出现在面前。

    今夜他穿着一身玄色夜行服,窄袖窄衣,细细的革带勒出窄窄的腰身,较平日那身装扮少了几分矜贵,多了几分英挺利落。

    再加上一张俊美得无可挑剔的面庞,真是叫人移不开眼。

    玉婵眨眨眼,胸口处传来一阵难以抑制的悸动,用力深吸几口气这才抬手掰开他捂在唇上的手指。

    “你怎么来了?”

    魏襄掀开袍摆在她身侧的屋顶上坐下,语气里透着股说不清的怨气。

    “我身子不爽利,就不能来找邹大夫瞧瞧?”

    玉婵忙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却被他抓着手腕带向了胸口。

    “是这里不舒服,一日看不见某个人就觉得难受得紧。邹大夫妙手回春,瞧瞧我这病还有没得救。”

    玉婵掌心感受着他温热坚实的胸膛和强而有力的心跳,知他又是在打趣自己,忍不住悄悄红了脸,瞪他一眼,在他两道灼热视线中羞赧地垂下头盯着他胸口的位置,看来那县主娇滴滴的一个姑娘到底还是没能下得去狠手。

    “魏小公子连太医署的门也是想进就能进,想见什么人自然便去见了,哪里就用得着牵肠挂肚了?”

    魏襄看着她羞红的面庞,忍不住心里犯嘀咕两个人再亲密的事也做过了,她还是在他面前三言两语便红了脸。

    不过她脸红的小模样怎么这么好看呢,叫他看了忍不住一阵心痒痒的,伸手轻轻扳过她的面庞,准备一亲芳泽,却被她抬手堵着了嘴。

    那姑娘忽然沉了一张小脸,一双盈盈美目睁得滚圆,同他翻起了旧账。

    “魏小公子前些日子不是还在忙着为红粉佳人挡剑吗?怎么?今日得空来这处换换口味?”

    魏襄看着她那张因为恼怒而变得越发红扑扑的小脸,忍不住噗嗤一笑,伸手抓回她的柔荑依旧按在胸口。

    “阿婵这是在为我拈酸吃醋吗?我早说过了什么红粉佳人不过逢场作戏罢了,我心里眼里唯有阿婵一人。不信……你将我这颗心剖开,看一看便知。”

    她被他灼热的目光烫了一下,心也好似跟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嘴上却是不肯服软,背过身去注视着天边的半轮弦月。

    “你先放开我,又是绝色花魁,又是美貌县主的,就算少我一个乡野村妇,魏小公子还缺人为你争风吃醋吗?”

    魏襄见她似真有几分动怒了,心跟着揪起,忙舍下脸面来从背后将她整个人轻轻拢进怀中,小声赔不是。

    她在他怀中轻轻挣扎了一下,被他两条胳膊牢牢箍在怀中动弹不得。

    “阿婵,你要如何才肯相信我心中唯有你一人?我真恨不能将心掏给你了。我来看你是想看看你在此过得好不好,怕你日子久了都快不记得有我这号人了。”

    玉婵闻言放弃了挣扎,从腰间荷包里摸出那枚白玉挂,半是认真半是揶揄道:“哪儿能呀?我可是天天捂着这块玉睹物思人呢。”

    魏襄侧头看着她握在掌心的白玉,忍不住笑了,偏头去捉她的唇却又被她避开了。

    “李御医的事可是你做的?”

    魏襄微微一笑,手指在她下巴上摩挲了一下。

    “那老东西咎由自取,我不过替天行道罢了。”

    实际上自她进入女医署起,他便暗中在里头埋了自己的眼线。

    太医院内是是非非,错综复杂,本还轮不到他来插手。

    可那李御医竟敢伙同姚长荣一起明里暗里给他的人不痛快,这触及到他的底线了,姚长荣留着姑且还有些用处,那便杀了李御医这只鸡给姚院判那只猴看。

    姓姚的若再敢多行不义,他不介意提前结果了他。

    李御医徇私舞弊,贪墨朝廷公账的罪证经由他二哥之手交到他那位御史朋友手中,顺手便替朝廷铲除了一只蠹虫。

    玉婵听他答得含糊也不多问,只轻轻将头靠进他怀中蹭了蹭。

    “那个李御医是挺讨厌的,我正想着要不要找个时机往他茶饭里下点毒虫泻药之类的。你替我料理了这么个绊脚石挺好的,多谢!”

    魏襄微微有些错愕地垂头盯着她黑漆漆的发顶,以这丫头从前事事要强的性子大概会说:“就算你不出手,我也有法子。”

    她终于学会适时依靠他了,这是一件好事。

    实际上玉婵想的是原本不想让他插手,他也插手了,一桩两桩还有什么大的区别吗?

    如今她只想尽快入宫,查清楚当年祖父之事的真相。

    思及此处忍不住仰头望他:“堂堂威远将军府的魏小公子可真是厉害啊,一个太医院的正八品的御医说拉下马就拉下马,真可谓是手眼通天啊。”

    魏襄曲指往她额上轻轻一敲:“什么手眼通天,若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了,那我这御前伴驾十余年岂不白混了?”

    玉婵轻哼一声,到底被他一句心爱之人弄得心里甜滋滋的,暂时不跟他计较县主、花魁的事了,对他丢下一句好自为之就要下去了。

    魏襄伸手将人一捞重新捞回怀中,掐着她的下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我帮阿婵解决了这样一个大麻烦,阿婵还没谢我呢。”

    玉婵垂头往他虎口上咬了一口,瞪他。

    “方才不是道过谢了吗?”

    魏襄轻嘶一声却也没有放开她,垂下头,鼻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蹭着她的。

    “道谢也要有道谢的诚意吧。”

    玉婵被他撩拨得两腿发软,红着脸避开他的视线,小声嘟哝道:“做什么呢?这里可是女医署,叫人看见了我往后还要不要见人了?”

    耳畔传来他的一声轻笑,紧接着她整个人被拢进他高大的身影里。

    他贴着她的耳畔低语:“可我觉得……这样还挺……别有一番滋味的……”

    玉婵又羞又窘地瞪向他,一团阴影压了下来。

    自魏襄出手料理了李御医后,姚扶风和她的那几位拥护者着实消停了一阵。

    月中女医署放了一回旬假,她回锦绣坊的宅子看望阿姊和齐哥儿。

    玉瑶的绸缎庄已经正式开起来了,她在华州时常年帮助公婆打理家中产业,在各地都有几个相熟的绸缎商,能够以最公道的价格购入品质上乘的蜀地蜀锦,南京云锦,杭州杭罗,佛山香云纱等。

    加上她平素心细,又爱钻研时下京城闺秀贵妇们的穿戴,选的花色、款式都是时兴的样儿。

    是以短短半个月内倒已经初见起色,每日宾客盈门,有了好些个回头客。

    玉婵到时,新招的小伙计元宝正在堂前殷勤地为夫人小姐们展示铺子里新到的一批蜀锦。

    “您瞧瞧这花色、这绣工,做成衣裳穿在身上那可是京城里独一份儿的。”

    看见玉婵进来了,他又腾出一只眼来招呼道:“哟,姑娘里边请,要点什么随意挑选。”

    玉婵朝他笑了笑,对阿姊新招的这个小伙计印象很不错,示意他去忙,自己随意转转。

    在铺面上转了一圈,看中一匹湖蓝织金提花的杭绸,脑子里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那么个人,这样好看的料子若是做成衣裳穿在他身上,必定是好看的。

    正想着忽然感觉到肩膀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回头一看竟是许久未见的三妹玉容。

    大半年未见,这丫头的个头似又较从前拔高了不少。

    十五六岁的姑娘,梳着一个双环髻,穿着一身桃红的束腰罗裙,娉娉婷婷立在那里,眨动着一双清澈杏眸,一张鹅蛋脸褪去了几分稚气,整个人变得越发明媚动人了。

    玉容看见阿姊也是又惊又喜,牵着她的胳膊左看右看,忍不住啧啧称赞。

    “阿姊,不过半年时间未见你出落得越发出挑了。”

    玉婵见她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伸手捏了捏她嫩白的脸颊,问她:“你怎么突然来了京城?爹娘,和姐儿呢?”

    玉容朝她展颜一笑,拉了她的手入了内宅。

    “爹娘正带着和姐儿在陵州一带云游呢,半月前听说姐夫入了伍,长姐打算在京城开一家绸缎庄,就叫我来瞧瞧,顺道看看你。”

    玉婵点点头,知道父母家人都好她便也就安心了,又问长姐母子两个去了何处。

    玉容抬手替她和自己分别斟了一盏茶。

    “今日有个波斯来的商人说是有一批异邦来的货请长姐过去瞧瞧,长姐便将齐哥儿一起带出去看大船了。”

    言罢又朝她眨眨眼:“阿姊,我听长姐说你考入女医署了,你可真厉害!我呢,不像你和长姐这么有出息,只能勉强留在京城帮长姐打打下手。”

    玉婵听罢也很是赞同,她家三妹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又素来喜欢繁华热闹,留在京城也好,姐妹几个也相互有个照应。

    黄昏时分玉瑶带着儿子回来了,齐哥儿一见到许久不见的二姨母就要亲亲抱抱,口水蹭她一脸,拍着小手叽叽咕咕地同她们比划今日见到了大船。

    这时节院里的桂花开得正浓,馥郁的香气盈满鼻腔。

    玉瑶就叫厨娘抬了桌子到院中同妹妹们一起吃酒赏月。

    齐哥儿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衫子,墨绿色的灯笼裤子,头上用红丝线扎着一个小揪揪,小福娃一般抱着瓜果点心在姨母母亲身边来回穿梭,不住地往她们手里塞东西叫她们吃。

    玉容嘴里才被他塞了一块栗子糕,小家伙胖嘟嘟的小手又抓着一把大红枣朝她嘴边伸了过来。

    玉容有些哭笑不得,三两下将嘴里的咽下,险些噎住,小家伙又将枣子往她嘴里塞。

    “这孩子热情好客的性子不像姐夫倒似阿姊多一些。”玉婵有些忍俊不禁道。

    玉瑶含笑朝齐哥儿招招手,叫他端一杯茶给三姨母去,又扭过头对玉婵道:“热情些好啊,将来才能吃得开。”

    玉婵忍不住笑了笑,又问:“阿姊今日的买卖谈得如何了?”

    提起这个玉瑶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那个波斯人手里有一条大船,常年往返于西洋、南洋之间,他看中了我铺子上的料子想用手里的一批西洋布交换。”

    玉婵就问她答应了吗。

    玉瑶朝她眨眨眼:“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我打算再跟他谈谈,看能不能将手里的料子转托给他运往西洋去贩卖,再从中抽取一定的报酬。当然他手里的西洋布我也打算放在铺子里卖,赚取的利润也分给他一半儿,就当交个朋友。”

    玉婵觉得长姐这个法子的确比那波斯人口中的以物易物要好得多,这笔买卖若是做成了,将来得到的又何止眼前这点蝇头小利,不过想到其中也有一定的风险,忍不住出言提醒。

    “若是遇上风浪,船还未到达就沉了,或是那波斯人临时反悔,背信弃义,岂不是要赔进去一大笔?”

    玉瑶朝她赞许地点点头:“正是这个理,我还在想回头能否请个人做担保,再签个文书,与他言明风险与利润都须两头分摊。”

    玉婵心知长姐是个有主意的便也不再多言。

    翌日一早她带着长姐做的桂花酿回女医署,人才走到寝舍门外便见门口围满了指指点点看热闹的同窗,里头已经闹将起来了。

    先是苏映柳打了江采萍一巴掌,指着她骂道:“这都人赃俱获了,你这小贱人还不承认?我要告发到两位嬷嬷面前请她们将你逐出女医署!”

    江采萍眼眶红了,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努力掐着手心,抿着唇不叫眼泪落下来。

    苏映柳手里举着支镶金嵌宝蝴蝶簪趾高气扬地指着她的鼻尖,对着周围瞧热闹的众人道:“大家伙都来瞧瞧,真没想到咱们女医署这样的地方还能进贼。”

    言罢一把抓起江采萍的胳膊往外拽:“走,咱们现在就去找两位嬷嬷说清楚。”

    “住手!”

    玉婵上前将采萍从地上扶起来,看着她肿得老高的左脸颊问:“没事吧?”

    江采萍红着眼摇摇头,苏映柳上前一步瞪着她们二人道:“你的这位好友偷了我的簪子,我现在就要拿了她去两位嬷嬷面前认罪,你敢阻拦?”

    玉婵转身看着她飞扬跋扈的一张脸,正色道:“你口口声声说她偷你东西,可有什么证据?”

    苏映柳指着手里的蝴蝶簪道:“方才大家伙儿都瞧见了,这东西就是从她包袱里掉出来的,不是她偷的还能是这簪子生了翅膀自己飞到她包袱里的?谁不知道咱们这女医署里就数她出身不好,不是她偷的还能有谁?”

    玉婵回头看向采萍,见她眼里含着泪显然也有些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想到她虽自幼无父无母,长于慈幼局,可自来对这些穿的戴的不甚上心,每日只一心钻研医术。

    郑舒月每日大大咧咧将自己首饰盒子搁在案上,什么贵重东西她没有,丢了什么东西她也压根儿不记得,可采萍几乎看都不曾看一眼,玉婵不信她会在这档口做出偷东西这样自毁前程的事。

    她轻轻捏了捏采萍冰凉的手指,转身对苏映柳道:“照你这样说,出身不好的人就合该本被人诬陷做贼,大理寺若是如姑娘这般断案天底下又不知要多多少冤假错案了。东西从她包袱里掉出来,谁知是不是有人居心叵测将东西塞进她包袱里想要陷害她的呢?”

    苏映柳盯着她,面色一点一点涨红。

    “你……你强词夺理,我这就去找嬷嬷来主持公道!”

    “做什么闹得这样沸反盈天的?”

    孔嬷嬷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尚嬷嬷也来了。

    众人纷纷垂首问安,自发为她二人让出一条道路。

    两位嬷嬷一脸肃容,行至三人身侧。

    玉婵、采萍两人恭恭敬敬朝嬷嬷行礼。

    孔嬷嬷看了眼江采萍肿着的半张脸,不悦蹙眉:“到底怎么回事?”

    苏映柳抢先将自己遗失簪子然后又见东西从江采萍包袱里掉出来的事儿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请二位嬷嬷为我做主啊,这簪子原也不值什么钱,只这是我家祖母赠的及笄礼,于我而言意义重大……”

    孔嬷嬷眯起眼看了她一眼,而后与尚嬷嬷交换了个眼色,而后又问江采萍:“她说的,你可认?”

    江采萍红着眼摇摇头,在两位嬷嬷面前噗通一声跪下。

    “今早学生从慈幼局归来,正在房中收拾东西,忽然有人隔着窗告知门外有人寻我。谁知学生出去一看并未见着什么人,回来时便见苏医女找了过来。簪子的确是从我包袱里掉出来的,可我并没有偷东西。采萍虽出身寒微却也不敢忘记圣人教诲,请嬷嬷明察。”

    双方各执一词,孔嬷嬷一时也难以下论断,又把目光调转到玉婵身上。

    “说说你又是怎么回事?”

    玉婵微微俯身,恭敬答道:“嬷嬷容禀,此事蹊跷。我与采萍同居一室,朝夕相处,素来知晓她性子最是温和纯良,一心钻研医道,对金银财帛丝毫不为所动。因此学生愿替采萍担保她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女医署内若有人心怀不轨,蓄意栽赃嫁祸他人,再不早些清查,将来再任由如此品行不端之人混入宫中为非作歹,后果真是难以想象。”

    说着她也跟着在采萍身侧双膝触地:“是以学生斗胆请嬷嬷定要查清楚事实真相,还采萍一个清白,将居心叵测之人绳之以法。”

    苏映柳抱着胳膊轻哼一声,不满道:“你替她担保,你拿什么替她担保?”

    玉婵侧头看了身旁面色煞白的采萍一眼,采萍咬着唇朝她摇摇头,清澈的双眼中噙满泪水,示意她不要为了自己铤而走险。

    玉婵轻轻眨动眼睫,多好的一个姑娘呀,今日是她,明日便有可能是自己,若自己此时不为她出头,将来大概会追悔莫及。

    她手指紧握,再次看向孔嬷嬷正色道:“学生愿以女医署学生的身份担保,若采萍不是被冤枉的,学生愿同她一起受罚。”

    苏映柳仰着下巴不屑轻嗤一声:“你逞什么能?大家伙可都听见了。你方才说……若东西真是江采萍偷的,愿意一同受罚。按照咱们女医署的规定,凡有偷盗财物品行不端者当从学籍上除名。你确定愿跟她一块儿被扫地出门?”

    江采萍一把抓起玉婵的手,不住摇头。

    “不,这事儿跟她没关系。”

    玉婵紧紧反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她道:“我愿意。”

    苏映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还想再说些什么。

    孔嬷嬷轻咳一声,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们一眼。

    苏映柳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嬷嬷,您别听她在这里信口雌黄。谁不知她二人关系最是要好,相互包庇也未可知。”

    孔嬷嬷不悦皱眉,回头看了眼尚嬷嬷。

    尚嬷嬷紧抿着唇不言语,此事说来其实可大可小。

    不过有一点那小医女说得不错,若是有人蓄意栽赃嫁祸,那便是心术不正。

    她们二人奉旨替陛下规范这群小医女的言行举止,是断不能容忍有这样的人将来为祸宫中的。

    尚嬷嬷抿抿唇,微微侧头对身侧众人道:“那就查,此事不查清楚老妇自会到御前请陛下治老妇渎职之罪,届时诸位便谁都不用入宫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玉婵将目光打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姚扶风身上。

    她站在门外那群看热闹的医女身后,面色有些发白,刚对上玉婵的目光便有些不自在地垂下头匆匆转身走了。

    接下来,两位嬷嬷先后将苏、江二人叫到跟前请她们再次详细说明事情的经过,并命人将她们关押到不同的房间,叫她们静思己过,直到事情查清楚为止。

    接着除了外出未归的郑月舒外,剩下的二十七名医女全都被叫到两位嬷嬷跟前进行了前后两轮一对一的审问。

    晚些时候郑月舒归来,见寝舍内唯玉婵独自一人坐在灯下愁眉不展,就问她怎么回事。

    玉婵将白日发生之事一五一十道来,郑月舒听罢拍案而起。

    “岂有此理?定是那个苏映柳在栽赃诬陷,我这就去找她算账……”

    玉婵微微摇头:“看今日那情形,苏映柳倒似真认定是采萍做的,很有可能她也是被人蒙在鼓里当枪使,始作俑者……或许另有其人。”

    郑月舒皱着眉思索了片刻,随即抚掌道:“那便是那个姚扶风和她身后那群小人背地里捣的鬼。除了她们,我真想不出还有谁瞧咱们不顺眼了。”

    玉婵无奈叹气:“可咱们没有证据。”

    郑月舒急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证据证据,到底要上哪儿去寻这个证据?”

    玉婵皱眉沉思了片刻,忽然腾地站了起来。

    “咱们没有她们陷害采萍的证据,她们同样也没有采萍偷簪子的证据,咱们急,她们只会比咱们更急。”

    郑月舒眨眨眼,一脸茫然地看向她。

    玉婵耐心同她解释:“今日尚嬷嬷可是当众放出话来,说是此事不查清便到圣上面前请罪,请求取消半月后的入宫选拔,到时候谁都不用入宫了。”

    郑月舒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抚掌笑道:“对啊,那个姚扶风那么急着入宫攀高枝,必定是比咱们更急的,这人只要一急,必定会自乱阵脚。走……咱们现在就过去。”

    说着一把拉起玉婵的胳膊往外走,玉婵问:“去哪儿?”

    郑月舒抬手指了指姚扶风那间寝舍的方向,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两人偷偷摸摸到了姚扶风那间寝舍窗外,却听里头静悄悄的,又见漆黑一片,像是睡下了。

    两人不动声色交换一个眼色,顿觉有猫腻。

    姚扶风在女医署内是出了名的刻苦,据说是每日温习功课不到亥时三刻绝不肯歇息。

    郑月舒扒着窗户缝往里看了一眼,什么也看不清,拿指头往窗棂上轻敲了敲,里头没什么反应,又轻咳了两声低声问:“姚医女在吗?”

    半晌里头终于有人答:“谁呀?”

    郑月舒捏着鼻子继续问:“我有事想找姚医女请教一二,烦请通报一声。”

    里头那人打着哈欠答:“扶风不在,有事明日再问吧。”

    按照惯例,女医署戌时便落锁了,姚扶风此时不在寝舍又会在何处?

    第86章 针锋相对

    翌日一早,两位嬷嬷忽然将所有医女叫到跟前,宣布事情查清楚了。

    昨夜一位叫做蒋秋娘的医女扛不住压力,主动到两位嬷嬷面前坦白了。

    说她因不满苏映柳对自己的轻慢态度,就顺手偷拿了她最喜欢的簪子想给她添添堵。

    被她发现后,又有些害怕事情败露,见江采萍刚好在场,猪油蒙了心做出了栽赃陷害这样的蠢事。

    蒋秋娘自知无颜面对江采萍和苏映柳二人,受了责罚,自请从女医署除名,在其他人赶来之前就离开了。

    众人闻言都唏嘘不已,这蒋秋娘平素便跟影子似的跟在苏映柳身后。

    那苏映柳呢也没少对着她吆五喝六,拿她当婢女支使,她心中有怨气也是真的。

    她二人又素来走得近,最不缺少下手的机会。

    恰好昨日江采萍回来得最早,被她栽桩嫁祸便也说得通了。

    玉婵与郑月舒偷偷交换了个眼色,心中都有些疑惑,且都按下不表。

    孔嬷嬷宣布江采萍是被冤枉了,苏映柳在没搞清楚事情真相前便对同窗大打出手,理应受罚,但念在她也是被人蒙在鼓里,就先免去十杖责罚,令她当着众人面给江采萍道歉。

    在两位嬷嬷和一众同窗的注视下,苏映柳上前不情不愿给江采萍道了个歉。

    眼看事情就此揭过去了,郑月舒突然上前一把攥住她的胳膊。

    “等等!你打算就这么走了?”

    苏映柳回头,满眼诧异地望向她道:“郑……郑医女,我都给她道过歉了,你还想怎样?”

    郑月舒抿唇不语,只那么直勾勾地注视着她。

    苏映柳胳膊被她抓得生疼,急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了,颤着声儿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随着啪的一声脆响,郑月舒的巴掌毫不留情地落在了她的脸上,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等着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苏映柳捂着红肿的脸,眼神怨怼地看着郑月舒,呜呜咽咽痛哭出声,请嬷嬷为她主持公道。

    同样是左脸,同样是红肿着一大块儿。

    郑月舒这下觉得通身舒泰了,垂头看了看自己葱白的手指,朝她微微一笑。

    “哟,瞧我,本是瞧着苏医女这小脸嫩得跟豆腐块儿似的,就想摸摸手感怎么样。这……这一不小心没有控制好力度。我这就给苏医女道歉,我都给你道歉了,苏医女定会宽宏大量地原谅我一时失手的吧。”

    苏映柳泪光点点地望着她,面上是红一阵的白一阵,指着她“你,你,你……”,你了半晌也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孔嬷嬷悄悄看了尚嬷嬷一眼,见她似乎不打算开口了,也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一头是京城苏家,一头是郑国公府,这两头她谁也得罪不起,只轻咳了两声稍加训斥了几句,严令禁止往后再有人惹是生非便叫她们都回去上课了。

    郑月舒不动声色与玉婵交换了个眼色,在人群中扫视一周,依旧不见姚扶风的身影,心中都忍不住纳罕。

    课后郑月舒假借送茶水之名去找尚嬷嬷闲聊,期间再假装不经意地提起姚扶风的事。

    尚嬷嬷捧着茶的手一僵,一改人前那不苟言笑的模样一脸慈和地看向她。

    “姚医女昨夜被他父亲姚院判接走了,说是她母亲染恙,需要她回家侍疾几日。”

    郑月舒轻轻哦了一声,眨眨眼,试探着问:“那以您之见,这事儿真是那个蒋医女所为。”

    尚嬷嬷伸指朝她额上虚点了点,笑眯眯看着她。

    “小郡主你呀还真是鬼灵精的,这事儿恐怕没这么简单。不过老奴还是想劝你就此揭过,须知来日方长……”

    郑月舒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角,忽然伸手抓住尚嬷嬷的胳膊道:“您就悄悄告诉我,是不是那姚扶风背后还有人撑腰?我保证不告诉第二个人。”

    尚嬷嬷朝她神秘一笑,给了她一个你自行体会的眼神。

    两日后,回家侍疾的姚扶风也回来了。

    她人看起来跟从前倒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依旧积极踊跃,事事力争上游。

    要说唯一的区别便是她如今见了玉婵几人也不像从前那样趾高气扬了,尽量绕道走。

    玉婵和采萍也算是因祸得福,从此再没人敢暗地里给她们使绊子了。

    很快便到了月底考核。

    出人意料的是这次考核既不考针灸推拿,也不考看诊开方,而是考药膳的制作。

    依旧是抽签决定考试内容。

    玉婵抽到的试题是今有病患余某,女,年三十又七,主诉:眩晕耳鸣,失眠多梦,心浮气躁,月信紊乱,情绪难以自控,动辄打骂吵闹,周围人苦不堪言。

    请就余某的病症写出相应的食疗配方,而后前往后灶房选取食材制作。

    考试时间为一个时辰。

    玉婵凝神细思,《内经》中有言:“女子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坏而无子也。”

    大意是说女子通常在十四岁的年纪开始来葵水,当任脉通畅且太冲脉气血充盛时,葵水便会有节律地产生,这便意味着有了诞育子嗣的能力。

    而通常当女子到七七四十九岁过后,任脉,太冲脉衰弱,葵水便跟着枯竭,自此以后便失去了诞育子嗣的能力。

    实际上,葵水枯竭不仅意味着诞育子嗣能力的丧失,同时也是肾气渐衰、阴亏火盛的表现。

    接着便会引发诸如失眠心悸、情志失常等诸多症状。

    此种过程虽在所难免,可若保养得当,滋阴固肾,可适当延长葵水枯竭的期限。

    而考题中提到的余氏不到四十的年纪便出现了类似症状,可以推断出是肾精渐衰,肝失濡养,导致阴阳平衡失调,若不及时治疗则可能会引发早衰等更严重的症状。

    再结合余氏的脉细沉无力,舌质淡红,苔薄白,诊断为肝肾阴虚。

    因此当务之急是要滋阴补肝肾。

    玉婵提笔先将自己对上述病症的分析记在纸上,选取熟地,泽泻,山药,何首乌等十多味益气养阴的药材,加入适量的蜂蜜做成口味清甜的糕点。

    从药材研磨到蒸煮的火候,每一道工序都需要严格把控,玉婵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当她完成药膳的制作从后灶房的小隔间里出来时,就听见有几个负责洒扫的仆妇小声议论,说方才有位医女险些将锅烧穿了,好在嬷嬷及时发现了。

    心中正纳罕会是何人,回到寝舍就瞧见郑月舒正在里头换衣裳,走近一瞧,见她一副灰头土脸的小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拧了帕子递给她。

    “方才听说有人险些将锅底烧穿了,那人便是你?如何?最后药膳都做好了吗?”

    郑月舒接过手帕胡乱往脸上抹了抹,朝她嘻嘻一笑。

    “你说他们考什么不好偏要考劳什子药膳,这我哪儿会呀?胡乱对付过去罢了。”

    言罢又一脸神秘地朝她眨眨眼:“别担心,你,我,采萍,咱们三个定会如愿入宫的。”

    果不其然,三日后,两位嬷嬷前来宣读通过考核的八人名单,玉婵与郑江二人皆在入选之列,当然姚扶风和苏映柳的名字也在其中。

    这次倒没有分个高低,八人一齐入宫,再次经过两位嬷嬷的一番调教,沐浴更衣,换上统一制式的服饰发式,再由嬷嬷领着一齐拜见两宫太后及包括高贵妃、王贤妃、袁丽妃在内的二十余名后妃。

    黄昏时分,她们先被带到了慈宁宫,彼时郭太后已经在宫人的侍奉下用过晚膳,正在花房里侍弄几株西洋进贡的花草,见尚嬷嬷等人带着一众医女来了也不过抬起头略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只不耐地皱皱眉。

    尚嬷嬷一看,她老人家这是明晃晃地下逐客令了,赶紧带着人叩头谢恩,说些随时听候传唤之类的场面话,出了慈宁宫,转去了寿康宫。

    寿康宫便是传说中那位王太后的居所,想到此行的目的,一进入寿康宫的大门,玉婵便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两只笼在宽袖中的手中全是汗。

    不巧的是王太后今日身体有些抱恙,刚服过药睡下了,她宫里的掌事嬷嬷桂嬷嬷代为接见了众人。

    尚嬷嬷仔细同桂嬷嬷询问了王太后感觉如何,哪位御医看的诊云云。

    桂嬷嬷都一一应答了,临了还客客气气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外。

    而后又去了高贵妃的翊坤宫。

    据说高贵妃生得雍容华贵,仪态万方,她的兄长乃是当朝首辅高镇岳,高家也是先后扶持了两代帝王的国之脊梁。

    自魏皇后过世后,便由高贵妃代皇后之职主理后宫,除了那一个皇后之位,可以说是享尽了荣宠。

    两位嬷嬷领着众人到达翊坤宫时已是夜幕降临,长长的宫道上燃起一盏一盏的华美宫灯。

    金碧辉煌的宫殿门前侍立着两位面容冷肃的宫婢,孔嬷嬷上前同她们说明来意。

    她们便带着人步入院中,请翊坤宫的掌事嬷嬷钱嬷嬷通禀。

    钱嬷嬷同孔、尚两位嬷嬷略一颔首,脚步轻盈转去殿内。

    见重重朱红绣金曳地帷幔之后高贵妃正坐在一尊鎏金掐丝重檐玲珑塔香炉前,纤细白嫩的手指捏着一把细长的雕花银匙,轻轻嗅闻着炉中缓缓升腾的轻烟。

    钱嬷嬷只看了一眼便慌忙垂下头,轻手轻脚转回殿外,朝两位嬷嬷道:“贵妃娘娘正在里头为陛下调香,还请诸位在此稍候片刻。”

    第87章 才选入宫

    偌大的翊坤宫内数十宫人们步履匆匆穿梭在各处甬道连廊之间,却并未发出半点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有奉茶的小太监失手跌了只灯笼,传来轻微的吧嗒一声响,连忙双膝触地,不过呜咽一声便被人捂着口架着拖了出去。

    接着自墙那头传来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却不闻那小太监半点哭腔,想来是被人堵了嘴,鞭子抽打数十下后,有人骂了句“狗东西”,而后叫人拖下去便彻底没了声响。

    玉婵两只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后背衣裳汗湿,里衫黏腻地贴在身上,冷风一吹,肌肤之上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疙瘩。

    “没事吧?”

    郑月舒看着她那张骤然变得煞白的面庞,伸手覆在了她冰凉的手背上。

    耳边传来不屑的轻嗤一声,郑月舒毫不留情地朝着幸灾乐祸的苏映柳瞪了回去。

    玉婵微微摇头,掌心翻转,轻轻握住她那柔软温暖的手指,迫使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深宫后院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而她将要做的事,触及皇家秘辛,必定凶险万分,没有一颗强大坚硬的心是做不来的。

    她们站在晚风中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高贵妃传人进去重新理妆更衣,再传两位嬷嬷带着人进去拜见。

    八位医女垂着头小心翼翼跟在两位嬷嬷身后进入殿中,屏息敛气朝着那主位上的人行跪拜礼。

    片刻后一道娇媚中透着慵懒的声音自头顶处传来:“哟,两位嬷嬷都是宫中的老人了,何必行如此大礼,快快快,快都起来吧。”

    言罢又命人搬了椅子来请两位坐下,再将目光一一扫过立在堂前的八名医女,命她们都抬起头来让她好好看看。

    玉婵依言微微抬高了脸,两只眼睛依旧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一块儿织金团花的软毯。

    隐隐感觉到头顶上有两道目光向自己投了过来,香烟袅袅自那玲珑塔香炉中缓缓溢出,馥郁香气令她有些头脑晕眩,她手指掐着掌心,迫使自己头脑清醒,脊背挺直,不卑不亢地接受那身居高位者的审视。

    那审视叫她觉得有些度日如年,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感觉到那目光转去了别处,才刚松了一口气便听得啪嗒一声响,一把洒金香扇不知从什么人手中跌落。

    紧接着便见身侧的苏映柳战战兢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苏映柳以额触地,语带哭腔,朝着那高位上的华服丽人不住告饶。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钱嬷嬷不动声色地皱皱眉,把目光转向高贵妃。

    岂料高贵妃只是噗嗤一声笑,在两名宫婢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玫红绣金丝牡丹的繁复裙摆窸窸窣窣扶过铺设厚厚软垫的地面,缓缓来到苏映柳身侧。

    “唉哟,瞧把你吓得,本宫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怕什么?不过是跌了把扇子罢了,快起来吧。”

    苏映柳连忙叩谢贵妃宽宏大量,两条腿却早已吓得哆哆嗦嗦软脚虾似的站不起来。

    高贵妃不屑轻嗤一声,微微侧头看向身侧宫婢,宫婢连忙上前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而后她又在宫婢的搀扶下坐回金丝楠木椅上,接过钱嬷嬷递过来的水晶琉璃盏,轻轻抿了一口,再次将目光调转向堂下站着的众人,开始了身为后宫实际掌权者例行的训导。

    “尔等沐浴皇恩,以才学入选宫中,成为宫廷医女,当时时刻刻谨遵教诲,谨守宫规。潜心钻研医术。切莫辜负陛下的殷殷期望和诸位御医的悉心栽培……”

    众人再次叩首,表示定会谨遵贵妃娘娘教诲。

    最后她又问哪位是太医院姚院判之女,姚扶风有些受宠若惊地应答,挺直身板站了出去。

    高贵妃含笑看着她点点头,目露些许赞许之色。

    “不错,虎父无犬子。姚院判医术高明,相信不久的将来你必定也会有所建树。本宫很是期待看到你将来的表现。”

    郑月舒闻言不动声色同玉婵交换了个眼色,高贵妃这一番话再明显不过了,一上来便向众人挑明了姚院判是她的人,姚扶风背后是有翊坤宫撑腰的。

    临了高贵妃又素手一挥,赏了每人一匹缎子,彰显皇家恩德。

    也算是打一棍子再给颗蜜枣,皇家人一贯的恩威并施的手段。

    众人从翊坤宫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耳畔传来笃笃的梆子声。

    两位嬷嬷看了看时辰,带着众人先回了梨香院安歇,待翌日一早再去拜会别的妃嫔。

    夜里玉婵躺在榻上,身体虽已倦极,脑子却极为清醒,一合上眼便想到今日称病避而不见王太后,也想起威严十足的高贵妃,最后想到那个因为失手跌了灯挨了鞭笞的小太监,不由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郑月舒照旧卧在她和江采萍中间,感觉到她那头的动静便低声问:“怎么了?有心事吗?”

    玉婵索性手肘撑着床榻一骨碌爬起来,月色中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她。

    “你说今日挨打的那个小太监他现在怎么样了?”

    郑月舒微微有些诧异,轻叹一声也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还能怎么样?定是被丢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独自抹着泪,忍着痛,就看他自己命硬不硬,能不能熬得过了。”

    玉婵闻言忍不住轻轻蹙眉,也对,他犯了错,尽管是那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错,受了罚,也没人敢冒着忤逆贵妃娘娘的风险对他施以援手,回头就算是死了,那位尊贵的贵妃娘娘恐怕连有这号人都不知晓,不由得再次感叹深宫内院命如草芥。

    她沉默半晌,忽然抓着郑月舒的胳膊,双目炯炯地望向她道:“你一定有法子打听到他的住处对不对?”

    郑月舒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眨眨眼,再眨眨眼,忽然拍着她的手背感慨道:“瞧不出来你这丫头胆子倒是很大呀。不过我倒是着实佩服你的勇气,不像苏映柳那个草包,色厉内荏,想做什么说来听听。”

    郑月舒所料不错,那小太监挨了打被人抬回了住处后,便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恰逢跟他住一个屋的老太监当差去了,鲜血顺着伤口汩汩地冒出来,将他身下的褥子染红,不过起初那种皮开肉绽的痛苦渐渐已经麻木了,入夜后他整个人发起了高热,迷迷糊糊间瞧见自己发大水那年走失的爹娘,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他人正恍惚着突然感觉到有人将一粒什么药丸送到了他的嘴边,掐着他下巴喂他服下,又给他喝了大半碗水,将他翻了个面儿给他伤口上仔仔细细上了药,换了干净衣裳。

    他想定是自己烧糊涂了,梦里遇到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他努力睁开眼,想要看看观音菩萨到底长啥样,眼前却好似被一团白雾糊住了,什么也看不清,只鼻尖嗅到那菩萨身上淡淡药香,很是好闻。

    这还是郑月舒头回亲眼看见玉婵给人治伤,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越发地打心底里佩服。

    小太监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细皮嫩肉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

    她一个靠走后门进女医署又混进宫的人,压根不会治什么病救什么人,也从不知这事儿做起来这么不易。

    不说旁的,就说给病人清理伤口一样就叫她受不了,那血污叫她看得腹内一阵抽搐,险些把晚膳都吐出来了。

    再看人家那有条不紊的小模样,就愈发觉得自愧弗如,人家年纪跟她差不多呢吧,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郑月舒脑子里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忽然听见玉婵扭头看向她:“灯,再拿过来一些。”

    小太监身上的鞭伤得到及时的救治,白白捡回一条小命,自此每日不落地观音菩萨面前三炷香,不为他自己,为那位做好事不留名的恩人,请求菩萨保佑她长命百岁、逢凶化吉。

    翌日一早,两位嬷嬷又带着她们去了咸福宫拜见王贤妃。

    王贤妃乃是王太后的内侄女,出身赫赫有名的太原王氏,乃是前首辅王达之女,现任次辅王典之妹,时常同高贵妃一道协理后宫。

    王贤妃气质高雅,她的居所不像是妃嫔的宫殿,更像是一个寻常人家的书斋,满墙的书架整整齐齐,各类书籍分门别类,不愧是出身书香名门之女。

    王贤妃既没有像高贵妃那样先晾着她们,也没有过分热络,只免了众人的礼,赏了她们一筐南省进贡的蜜橘便打发她们出去了。

    照例,她们本还应去春熙殿拜见袁丽妃。

    袁丽妃父亲也不过是一个连内阁都没资格入的礼部尚书,位分出身都不及前两位高,却是名副其实圣眷正浓的宠妃。

    眼下她人正跟着陛下去了避暑山庄,其受宠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玉婵一行人在梨香园住了七八日,并没有如最初设想的那般受到重用。

    除了姚扶风一日不落地被请去翊坤宫给高贵妃伴驾,郑月舒偶尔溜出去也不知去了何处,其余六人几乎是足不出户,日日困在梨香院中,偶有嬷嬷管事找上门问问风寒咳嗽、陈年旧疾,她们好似被人遗忘了一般。

    第88章 魏家兄弟

    又过了两日依旧是杳无音信。

    玉婵有些等不住了,托郑月舒问两位嬷嬷,嬷嬷们只道上头说的是随时听候差遣,具体怎么分配还有待陛下回宫后商榷。

    郑月舒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道:“你若闲得慌,我可以悄悄带你出去逛逛,毕竟上回那身行头还在呢。”

    玉婵摇摇头,她并非闲得慌,而是想早些得到接近王太后的机会,早些弄清楚当年祖父一事的真相。

    她心里揣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无法与人分享,只得装作不经意地向她打听关于王太后的病情与行事作风。

    “上回去寿康宫拜见王太后时,我见你与那位桂嬷嬷似乎很是熟络,可知寿康宫太后娘娘她得的是什么病?”

    郑月舒目光闪了闪,摆了摆手也故作轻松道:“我自幼常随家人入宫拜见各宫娘娘,一来二去地便跟各宫嬷嬷走得近了些。寿康宫那位啊,我告诉你你可千万莫要说出去。”

    玉婵郑重点头。

    郑月舒四顾无人,才叫她附耳过去,在她耳边小声道:“她老人家大概得的是心病,你可听说过先帝和太后唯一的女儿,崇宁长公主?”

    玉婵轻轻点头,又听她轻叹一声,纤长的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浓密的阴影,继续说道:“那位长公主不到三十的年纪便仙逝了,自此寿康宫太后便郁卒难消,再加上当年景初之乱中箭伤了脏腑,身子便一年不如一年,冷热交替之时伤风咳嗽也是常有的事。这一两年来又添了眼疾,夜里常常心慌气喘,难以入眠。”

    玉婵闻言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这样一位身份尊贵的老妇人,却也常年饱受丧女之痛与陈年旧疾的双重折磨,可见天底下实难有万福之人。

    翌日她亲手做了一只菊花枕头和一盏楂橙荸荠羹托郑月舒送去寿康宫。

    菊花枕有疏风散热、安神明目之功效,对失眠多梦有一定作用。

    而这道楂橙荸荠羹乃是民间流传已广的开胃健脾的古方。

    医书上有言脾胃乃气血生化之源,脾胃虚弱则会导致痰湿积滞,进而导致心慌气喘。

    她送这些东西过去一是真心希望为那位饱受病痛折磨的老妇人减轻痛苦,二也是想引起她的注意,进而得到进入寿康宫的机会。

    然而东西送过去却没有收到意料之中的反馈,寿康宫那头只派了一位小宫婢前来送了一对儿金锞子作为谢礼,并告知她日后不必再劳烦了,太后宫中之事自有御医、嬷嬷们操劳。

    姚扶风见状很是不屑,苏映柳则在一旁毫不客气地说着风凉话。

    “哟,这是马屁拍到马蹄上了。人家寿康宫娘娘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呀,稀得你送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我要是你呀,就悄悄找个地方一头碰死得了。”

    郑月舒朝她瞪眼:“上回也不知道是谁在翊坤宫吓得站都站不稳了,你怎么不去碰死?找不到地方我帮你……”

    苏映柳羞得满面通红,灰溜溜地走了,徒留下郑月舒一人叉腰站在原地兀自生气。

    玉婵轻叹一声,扯了扯郑月舒衣袖。

    “好了,犯不着为这个跟她置气。”

    说着又献宝似的捧着新得的两锭金子道:“我借花献佛,请你和采萍吃顿好的如何?”

    说起采萍,自入宫后她便变得比从前愈加寡言少语,每日只躲在屋里研究针灸推拿,几乎是足不出户。

    偶尔得了嬷嬷的默许,玉婵请她同她们一道出门去外头园子里逛逛她也婉拒了。

    晚上两个人又邀她一道出去打牙祭,悄悄找御膳房的小太监买些酒菜吃,不出意料地再次被她谢绝了。

    当天夜里她二人再次换上前次那身小太监装扮,从梨香园墙角根儿上那废弃多年的狗洞钻了出去。

    恰逢这夜中秋宫中开夜宴,各宫排得上名号的妃嫔宫人都聚集到了中和殿。

    各处守卫也较平日松散了不少,郑月舒带着玉婵出了梨香院熟门熟路躲过各路盘查,顺利拐到了御膳房。

    使了银钱买通了里头传菜的小太监,弄了满满一食盒的酒菜出来。

    再说前头中和殿的宴席,皇帝宴请文武大臣,京中凡五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均在受邀之列。

    魏家一门父子六人也来了,且位置就安排在皇帝左下首,内阁首辅高镇岳的对面,乃名副其实的武官之首,可谓是风光无限了。

    再看那父子六人,当爹的魁伟英挺,虽年过半百,却丝毫不减其凌云气度。

    长子魏钦也是英姿勃发,气宇轩昂,不过而立之年便号令三军,纵横沙场,深有乃父之风范。

    次子魏栩温文尔雅,学富五车,年纪轻轻就做了太常博士,掌国之祭祀,引导乘舆、撰定五礼。

    三子魏泓芝兰玉树,风流蕴藉,素有才名,是上届科举皇帝钦点的探花,如今已由翰林院编修升任侍读学士,为皇子公主们讲读经史。

    四子魏炀剑眉星目,少年意气,是御前带刀侍卫,常伴君侧,也可谓是前途不可限量。

    魏家这四位公子曾经也是不知多少京城闺秀、世家贵族梦寐以求的乘龙快婿。

    唯有那兄弟五人中排行最末的魏襄,魏小公子,虽自幼便选入宫中成为太子伴读,却终日只知吃喝玩乐,混迹纨绔伎子之流,非但二十余载毫无建树,还四处招猫逗狗,惹祸上身,真是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世人皆道威远将军府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子,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呐!

    今夜宴席,魏家兄弟依旧是众人瞩目的对象。

    只是时过境迁,如今魏家大公子魏钦爱妻早亡留下遗腹子,誓不再娶。

    二公子魏栩娶了武安侯之女,如今孩子都有一双了,又是个十足的妻管严。

    四公子魏炀也跟母亲故交之女有了婚约,两人又是青梅竹马,感情好得跟亲兄妹似的。

    五公子魏襄前些日子才为个乐坊花魁得罪了荣安县主,又一贯的风流浪荡,实在不在考量之列。

    是以眼下最炙手可热的当属三公子魏泓,他人生得是翩翩公子,俊美无俦,品行才学也是没得挑。虽仰慕者数众,却素来洁身自好,从不拈花惹草。

    今夜魏泓被一群大官豪族围着轮番纠缠,酒灌了一盅又一盅,各位大人们的热情却丝毫不减。

    这个说:“小女二八年华,素来仰慕三公子才学,特意写了一首小诗请三公子鉴赏。”

    那个说:“内子家中有个内侄女,温柔娴静,敏而好学,想要跟三公子结识一二。”

    林林总总实在叫魏泓有些不胜其烦,他对他们推说:“晚辈学尚未成,暂时无心儿女之事。只好辜负大人们一番美意了。”

    那些人却说:“三公子何必自谦,再说男儿先成家再立业也不迟。”

    魏泓实在不堪其扰,偏他素来涵养极好,从不轻易跟人红脸,酒喝得有些上头了,无奈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他那坐在一旁冷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五弟。

    魏襄呢,正巧也觉得宫宴乏味,看他三哥被人香饽饽似的争抢觉得有意思极了,本不打算插手,抬眸瞥见陈嘉萝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铛一声放下酒盏,起身拔腿就走。

    那魏泓也是眼疾手快,见他要走,忙起身对众人歉声揖礼。

    “陛下有事传召,抱歉抱歉,诸位尽兴,晚辈先行一步了。”

    言罢,又对着魏襄的背影喊:“诶,五弟,等等。要走咱们一块儿呀。”

    如此他兄弟二人一前一后出了中和殿,一路故意绕开人多的地方往偏僻处走。

    魏襄大步流星走在前,魏泓踉踉跄跄追在后。

    “诶,我说五弟,你走那么快做什么?等等我呀。”

    “都出了中和殿了,三哥还跟着我做甚?”

    “今日出门娘特意命我为你带句话,叫你得空家去一趟,她有要事相商。”

    实际上魏襄他娘南阳郡主的原话是:“叫那臭小子在外头野够了就滚回来一趟,那柔庆公主母女两个三天两头往咱们府上跑,真是烦透了!”

    魏襄动了动耳廓忽然转身对他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魏泓一个趔趄,猝不及防险些撞上,正要问他怎么回事就听见身后房顶上有女子含含糊糊的声音传来。

    房顶上,郑月舒脚踩着琉璃瓦,一手提着只白玉壶,一手搂着玉婵的肩膀,红着脸大着舌头指着天上一轮圆月道:“阿婵啊,我跟你说呀,咱们姑娘家嫁人就要嫁魏家三郎那样的。魏家三郎啊,就像是那天上的月亮,皎洁无暇、风华无双……不像他那个弟弟,文不成,武不就的,成日里只会跟这个美人、那个红颜厮混,将来谁嫁了他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魏襄眼角一抽,强忍住想要跳上去将人揪下来的冲动继续听下去。

    魏泓下意识地想跑,被魏襄按住了肩膀。

    然后兄弟两个就听见另一个女子含糊的声音传来。

    “哦?是吗?可我觉得他的那个弟弟好像也没有那么一无是处吧?”

    郑月舒歪着脑袋,一脸懵懂地看向她:“哦?你见过他?怎知他不是一无是处?”

    玉婵用力揉了揉同样有些发懵的脑袋,大着舌头道:“没……没见过啊,可我听说……听说他脸生得好啊……”

    郑月舒闻言就忍不住捧腹大笑:“想不到你这丫头……还是个看脸的。只是男儿立于天地间,不去建功立业,空有一张脸有什么用啊……”

    第89章 无边风月

    她们的笑声成功引来了附近巡逻的守卫,有人高喝一声:“谁?”

    两人吓得一哆嗦,腾地从屋顶上站了起来,正要拔腿就跑,脚底下一个趔趄,骨碌碌一起滚了下去。

    魏襄眼疾手快,将某个惊魂未定的小醉猫一捞一带结结实实给扛在了肩上,轻轻一跃,再次跃上了房梁。

    小醉猫手脚扑腾了一下,被人一巴掌轻轻拍在屁股上。

    他微微侧头在她耳边恶狠狠地低声训斥道:“胆子挺大啊,大半夜的竟敢偷溜出来喝酒了。再动……我便将你扔下去,嗯?”

    肩上的人闻言果然老实了。

    可怜魏泓就没幸运了,他人本就醉得晕晕乎乎,又被个天上掉下来的姑娘砸中,差点就起不来了。

    好在他到底出身将门,自幼被魏准拿着棍棒逼着练就了一身扎实的童子功,好歹没什么大碍。

    好不容易将人推开从地上爬起来,就听见禁卫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正要拔腿就跑,却发现袍角被人死死攥在了手里,垂头看了眼身下那醉得人事不省的元嘉郡主,无奈摇头。

    两个醉鬼一路晃晃悠悠勾肩搭背,躲进了一座年久失修的废弃宫殿中。

    禁卫军的脚步忽远忽近,魏泓扒着门缝往外瞧得正专心,突然感觉一只素手自身后不动声色搭上了他的肩头。

    扭头一看,方才还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元嘉郡主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晃晃悠悠来到了他的身后,凑上前,眨动着一双水雾迷蒙的大眼,伸手用力捏了捏他的面颊。

    魏泓痛呼出声,也不知道她一个姑娘家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却听她喃喃道:“咦,竟然不疼,我果然是醉了。醉了酒还能见到我日思夜想的泓郎,上苍果然待我不薄……”

    她离得那样近,说话的时候那裹挟着酒香的热气一下一下喷洒在他的面上。

    魏泓只觉得要了命了,偏这时外头脚步声似又近了些,他心口一阵猛跳,慌忙伸手捂住了她那喋喋不休两片红唇。

    偏偏郑月舒不知死活地张开嘴,灵巧的小舌在他干躁温暖的掌心舔了一下。

    湿热的触感席卷心头,魏泓感觉到浑身一阵酥麻,双腿一软咚地向后栽倒在地。

    郑月舒平素本就行事大胆,由着性子想到什么便立刻去做,对魏泓又是爱慕已久,此时酒醉更是彻底丧失了理智,好不容易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儿,恨不能将长久以来潜藏在心底的爱意全都宣泄出来。

    她朝他粲然一笑,葱白手指扯开本就有些松散的衣襟,露出一片圆润雪白的香肩。

    见他神色慌张,似要背过脸去,急忙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一把扑到了他的身上,臀压着他的双腿使他丝毫动弹不得。

    魏泓咕咚一下,忍不住轻轻咽了口唾沫,全身上下都似火烧。

    偏偏那女子半眯着一双醉意朦胧的眼,朝他嘻嘻一笑,两只手捧住他的一张红透了的俊颜吧唧一口亲了上去。

    两个人都是初次,她好似在啃一颗熟透了的苹果,在他唇上乱啃乱咬,很是不得章法。

    而他呢,整个人如遭雷击,本就不怎么清明的脑子里变得天翻地覆,一片混沌。

    残存的理智催促着他赶紧将人推开,身体却好似有自己的想法。

    整个人沉浸在一种近似于潮水掩面般的灭顶的酥酥麻麻的感觉中,既惶恐,又……又有些新奇,到后来手脚都软了,丝毫动弹不得。

    他觉得自己更醉了。

    后来的事……后来的事他便有些不由自主了……

    再说魏小公子这头一路扛着爱妻飞檐走壁,终于甩开那些煞风景的禁卫军,落在了皇宫西北角的一处房顶上。

    而他背上那人呢,竟然睡着了。

    魏襄小心翼翼将人放下,手指捏了捏她红扑扑的面颊,狠狠吸了一口。

    玉婵正睡得迷迷糊糊,梦里梦见有饿狼咬人,抬手啪叽一巴掌拍了上去。

    魏襄咬牙摸着自己隐痛的侧颜,无奈摇头,脱下身上外袍将人兜头裹起来抱在怀中。

    下巴蹭着她的发顶喃喃道:“小醉猫,天亮前你若再不醒,只怕明日一早皇宫里就要传出刺客夜探深宫,医女离奇失踪的奇闻了。”

    此言一出怀里的人扑腾一下,忽然睁开了眼,酒意生生吓退了一半儿,眨动着一双朦胧的醉眼惊呼出声:“有刺客!有……呜呜呜。”

    滚烫的唇贴了上去,将她接下的话尽数吞没。

    他的吻凶狠异常,只觉一腔邪火无处发泄。

    若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安能叫她记住背着他深夜醉酒的惨痛代价?

    两个人都喝了些酒,魏襄喝得不多,却足以点燃他内心的那团火,烧得他四肢百骸滚烫,再用他那副滚烫的身体去暖她的。

    玉婵生平头一回喝这么多酒,手脚都变得好似不是自己的了,脑子却意外残存着一丝清明,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格外敏感,迷迷糊糊间就感觉他身上好烫呀,烫得好似要将自己一块儿燃起来了。

    要说今夜她饮的那酒着实也是好酒,饮时生津止渴,香气馥郁,饮罢滋味绵长,唇齿留香。

    他用力汲取着她口中的酒香,一丝不落。

    玉婵感觉自己的舌尖都快麻了,一颗心乱得好似就要跳出腔子,她有些受不住地拽着他的衣领子轻哼了一声,他却始终纠缠着她的,不肯松开。

    “知道错了吗?”

    半晌他才将她松开些许,唇贴着她的唇畔,哑声问道。

    她整个人还处于一种将醒未醒的微醺状态,脑子反应很慢,手脚动作也有些不能自已。

    半晌才好似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懵懵懂懂地点点头,一双散着星辉般的眸子诚惶诚恐地望向他,无声告饶。

    他的心瞬间软了那么一下,鼻尖蹭着她的,继续问:“还敢不敢在宫中酗酒了?”

    她眨眨眼,歪着头认真想了想,摇摇头。

    他鼓励似的轻轻吻了吻她的唇瓣,拉了她的手贴在脸上,又问:“我除了这张脸好,就没别的地方好了,嗯?”

    这回她着实想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再次摇头。

    他蹭了蹭她的鼻尖,继续问:“还有哪儿好?”

    这个问题她立刻便明白了,仰起脸来朝他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这里”,而后是腰,“这里”,指尖继续往下,“这些地方都好!”

    这下换魏小公子闹了个大红脸,他一把捉着她悍勇异常的双手,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盯着她。

    “阿婵,我是不是说过没那个能耐就别勾我?要不是时机、场合都不对,小爷我立刻就将你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她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他抓得有些痛了,看着他一张凶巴巴的俊脸,小嘴一撇,哇地哭出声来。

    “你跟他们一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坏东西!就知道……就知道欺负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可怜虫,呜呜……”

    她越哭声音越大,吓得他心尖一颤,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半是威胁半是恳求道:“好了,小祖宗,别哭了啊。要是引来值夜的侍卫,你就只能乖乖跟我出宫去做魏五夫人了。”

    玉婵眨眨眼,抽噎了一下,试图弄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他抬手替她抿去颊边泪水,沉着脸问:“方才你说……我跟谁一样吃人不吐骨头?你在宫里受人欺负了?”

    玉婵抬手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用力点了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魏襄额抵着她的,将她的两只细腕用力攥在掌心,点漆双眸盯着她哭得有些狼狈的面颊,一字一顿道:“你听好了,无论他们是什么身份,背后有什么人撑腰,你都不用怕。我魏襄的女人身后也不是没有靠山的。记住了吗?”

    他的目光有些凶狠,说出的话又是那样的温柔。

    玉婵莫名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伸手抱住面前这座大靠山,仰头对他嘻嘻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

    “靠山呀靠山,你那么厉害,可以走走后门将我弄进寿康宫吗?”

    魏襄忍不住轻轻蹙眉:“寿康宫有什么好的,就这么想去?”

    玉婵红着脸重重点头:“挺想去的,做梦都想。”

    魏襄不禁噗嗤一声笑了,捏了捏她的鼻尖,揶揄道:“你倒是挺会攀高枝的。”

    言罢,视线落在她嫣红的唇瓣上,手点了点自己左侧面颊:“这样,你先亲我一下,我便考虑考虑。”

    玉婵歪着头看他,眼前好似有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在上下浮动,她摇摇头,抬起胳膊按住他的肩膀,啪地将整张脸凑了上去,额头不偏不倚撞到了他的下巴上,整个身子也软绵绵地顺着他的胸膛滑了下去,最后面朝下将脸埋进了他的**。

    魏襄轻嘶一声,顺着她的动作往下一看,一张俊脸唰地一下涨红,深吸一口气,好似不怎么顶用,再吸一口,略好了一些,伸手将某个醉得找不着北的姑娘给捞了起来,将她翻了个面儿叫她舒舒服服枕在自己腿上。

    偏她不知死活地在他腿上拱来拱去,朝他伸出两条胳膊哼哼唧唧:“硌得慌,要……要抱抱!”

    魏襄咬牙切齿捏住她的小下巴,恶狠狠盯着她嘟起的小嘴道:“再乱动,我现在就吃了你。”

    玉婵眨了眨眼,好似真有些怕了,乖乖点头,合上眼,一合上眼又觉得嘴唇有些发干了,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

    魏襄暗骂了一句,垂头将她的唇含入口中,辗转碾磨。

    醉了酒的姑娘从头到脚都似要化成一滩水了,那一副任君采撷的乖顺姿态,又香又软,怎么亲近都觉得不够。

    到了后来魏襄觉得自己就是在引火自焚,他这厢都快烧得骨头渣都不剩了,人家脑袋一歪又睡了过去。

    第90章 走趟后门

    玉婵再次睁开眼外头已经天色大明了,起身一看采萍早已不在房中了,屋子里唯有她和郑月舒两个醉鬼。

    她觉得脑子里浆糊似的,只依稀记得梦里有饿虎扑食,自己险些就被吃干抹净了,抬手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痛的唇瓣,小脸唰地一下涨红了。

    该死该死,大清早的,想什么呢?

    转头去看躺在自己身侧的郑月舒,脑子里再次陷入一片空白,等等,她们昨夜是怎么回来的来着?

    郑月舒那厢也是睡得迷迷瞪瞪,撑开眼皮勉强看了一眼,见是玉婵复又合上眼,小声咕哝一声,腿夹着软枕翻了个身,露出乌发掩映下大片光裸的肌肤。

    玉婵的视线触及她裸露在外的脖颈,一双眼倏地睁得滚远,忙伸手去推她。

    “阿舒,醒醒,快醒醒!”

    郑月舒睁开眼,一脸茫然地看向她,带着浓浓的鼻音问:“怎么了?”

    玉婵拉了她起身,下床取了铜镜塞进她手里叫她瞧。

    郑月舒揉揉眼,一头雾水地接过铜镜往自己脖颈上瞧了瞧,吓得险些将手里铜镜抛了出去。

    “怎么这么多疹子呀?阿婵,我是不是要毁容了?”

    玉婵深吸一口气,伸手按住她的两只肩膀,仔仔细细打量着她脖子上那些可疑“疹子”,郑重其事问她。

    “阿舒,你仔细想想昨夜你见过什么人,可曾被人欺负了?”

    郑月舒抬腕揉了揉胀痛的脑袋,一脸茫然地摇头。

    “昨夜,昨夜咱们不是一直在一处吗?对了,咱们……咱们是怎么回来的来着?昨儿那地儿挺偏,我身上这些该不会是蚊子包吧?唉哟,这蚊子嘴挺黑呀,怎么连胸口都下得去嘴呀?”

    玉婵听得有些毛骨悚然。

    也对,昨夜她比自己喝得还多呢,她自己都记不清了,何况是这个醉鬼。

    郑月舒还是个黄花大姑娘,自然不懂,可她成过亲心里门儿清啊,那哪儿是什么蚊子包呀?分明就是……

    玉婵抓起她的胳膊叫她站起来走走,看看还有没有哪里不适。

    郑月舒伸伸懒腰,在她的注视下一脸茫然地趿着绣鞋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圈,感觉除了宿醉后脑子有些疼,别的地方倒还好,便叫她别担心,自己好得很,又问她有没有什么治疹子的膏子给她擦擦。

    玉婵见她无碍只得抱着几丝侥幸,在心里暗骂了一句饮酒误事,只希望真是自己想多了。

    她这厢忧心忡忡的,偏郑月舒跟没事人一样,一边揉着腹一边煞有介事道:“阿婵啊,近来天气暑热,我这胃口着实有些差啊,你那处有没有什么吃了能叫人胃口大开的方子呀?”

    玉婵有些狐疑地看向她:“这都入秋了,天气哪里就暑热了呀?还有,若我没有记错,你昨夜还夸御膳房的烤鹿肉不错,一口气吃了半条腿。”

    郑月舒轻咳两声,面色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心虚地移开眼。

    “或许就是那鹿肉吃多了积了食燥热也未可知。”

    玉婵将信将疑,左右无事便提笔开了方子,叫她找人去备好,亲手为她做了一道八珍糕。

    取适量人参、莲子、芡实、山楂等八味药材磨成粉末,掺进糯米粉中,再加入少许桂花蜜、羊乳,调制成面糊状,再等候一刻钟,将调好的面糊填入做糕点的梅花型模子中,待到成型后脱了模上灶蒸一两刻钟取出即可食用。

    玉婵还特意根据郑月舒的情况适量加大了山楂的用量,口感瓷实,山楂的酸与桂花蜜的香甜两相调和,再加上羊乳的香气,正可谓是酸甜适中,滋味回甘。

    其中加入的八味药材有补中益气,开胃健脾之功效,常人吃了也大有裨益。

    郑月舒只尝了一小块,便忍不住眯起眼来发出由衷的夸赞。

    玉婵转身倒个茶的工夫,一回头她人就不见了,跟她一块儿消失的还有刚出炉的那碟八珍糕。

    郑月舒携了那八珍糕出了梨香院,一路熟门熟路地径直去了寿康宫。

    今日天气不错,王太后难得地在桂嬷嬷的搀扶下出了房门,坐在院中的紫藤花架下看小宫女们打络子。

    郑月舒上前,先是像模像样地朝她郑重揖礼。

    “太后娘娘圣安!”

    王太后拿手指虚点了点她,转头看向桂嬷嬷道:“哟,今个儿这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不是?这皮猴儿不去那明晖堂瞧她那个探花郎侍读,反跑到我这老太婆跟前儿讨嫌来了,你们瞧这是什么道理?”

    宫人们闻言都忍不住掩唇轻笑,郑月舒面上一红,娇声唤了声“外祖母”,而后捧着一只剔红花鸟食盒递给桂嬷嬷例行查验。

    “舒儿听说您近来胃口不佳,今儿特意给您带了一样好东西孝敬您。您还打趣我。”

    王太后一听饶有兴趣地偏头看向桂嬷嬷手里的食盒道:“哦?难得你有这个心,带了什么东西过来?快叫我长长眼。”

    桂嬷嬷含笑掀开盖子,捧出里头一碟乳白的八珍糕小心翼翼搁到王太后跟前。

    “小郡主有心了,娘娘您快尝尝吧。”

    王太后狐疑地看她一眼,见她满眼期待地注视着自己,接过桂嬷嬷递过来的银箸夹起一块儿浅尝了一口,本打算敷衍了事,却不想这一尝竟真尝出些新鲜滋味来。

    乳白的糕点正面儿是梅花样式,背后分别印着仙寿恒昌四个小字,倒也是有心了。

    王太后吃了一块儿,忍不住又伸手夹起第二块儿。

    桂嬷嬷看得都有些目瞪口呆了,太后她老人家近来胃口极为不佳,御膳房每日送过来的膳食山珍海味,糕点果饼也是应有尽有,她也不过略动几筷子,用些粥水果脯便吃不下了。

    今日这般倒是罕见了。

    桂嬷嬷正暗自诧异,忽见她老人家又伸手夹起了第三块儿,忙出言劝阻:“娘娘,朱院判说人上了年纪容易克化不好,同一样东西事不过三……”

    王太后有些不悦地轻轻蹙眉,郑月舒忙捧了一盏茶上前对桂嬷嬷道:“不妨事的,嬷嬷,我那……我在这里头加了几味开胃健脾的药,多吃两块儿也不碍事的。”

    桂嬷嬷点点头,十分识趣地退到一旁。

    王太后呢,经人这么一打岔也不好意思当着晚辈的面儿贪嘴了,抽出帕子掖了掖唇角,接过她的茶抿了一口,指着碟子里剩下的几块糕佯装浑不在意道:“先拿下去吧。”

    而后又将视线调转到郑月舒身上,眯起眼打量着她道:“说说吧,这东西是谁做的?”

    郑月舒嘻嘻一笑,自发地走到她身后为她揉捏肩膀。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老人家的眼,这八珍糕啊的确是我一位极要好的小友做的。您也知道,我呢天生做这些不在行,就将您的胃口不佳之事对她说了,我那小友一听也很是担忧您圣体安康,便亲手做了这道八珍糕来献给您。您有所不知,我的那位小友不仅会做八珍糕还……”

    王太后微微蹙眉,侧头看向她问:“这回莫不是又是那位姓周的医女?”

    郑月舒老实巴交点点头,小心翼翼打量着她面色道:“上回那菊花枕头和羹也是她做的……”

    王太后点点头,抬手拍了拍她的小手,示意她别忙活了,又转头对桂嬷嬷道:“难为她有心,再叫人取一对金锞子送过去。”

    桂嬷嬷忙点头应下,郑月舒有些气馁地撇撇嘴角,抱着王太后的胳膊撒娇道:“外祖母……我的那位小友素闻您的贤名,对您钦佩不已,一心想要入寿康宫侍奉左右,您就赏她一个机会吧。”

    王太后无奈摇头,将她从自己身上扒拉开来,对着她语重心长道:“你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这事儿原不是我能做主的。”

    郑月舒不服气地轻哼一声:“陛下这回开女医署,择选医女入宫不都是为了您的病吗?您如何就做不了主了?”

    王太后给了她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郑月舒不懂,还要缠着继续问。

    桂嬷嬷见状悄悄指了指慈宁宫方向,悄声同她解释道:“正因如此,此事已经叫那位多有不满,若此时咱们再越过她去,先挑了人,岂不越发叫人不痛快……”

    郑月舒仰头看了看慈宁宫方向,眼珠子一转有些明白里头的弯弯绕绕了。

    这些年来明德帝对王太后事事优先的态度已然叫那位心生了怨怼,只是她觉得人都恨上你了,无论你做什么都改不了人家对你的态度,不如索性装聋作哑,任她恨去怨去,又不能拿他们如何。

    她还想再为玉婵争取一二,却见王太后突然起身搀着桂嬷嬷的胳膊往屋里走。

    “好了,别说了,哀家也有些乏了。往后叫你那位小友歇了那份心思吧。哀家这寿康宫也并非什么福天宝地,叫她另择了高枝去吧。”

    郑月舒跺跺脚再次唤了一声“祖母”,又见她突然转过身盯着自己道:“还有……她是个聪明人,如此聪明人不适合做朋友,你这丫头别到头来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

    此言一出郑月舒真急了,追上去一把拦在王太后面前,义正辞严道:“您不相信阿婵的为人也该相信亲外孙女的这双眼睛吧。阿婵她为人赤诚,对待素不相识的宫人尚且有悲悯之心,绝不是您口中那起卖友求荣的小人!”

    第91章 讨要说法

    言罢匆匆朝她俯了俯身,扭头便走,走到半路又折返回去,伸手管桂嬷嬷要食盒。

    “今日这趟是我瞒着她来的,她并不知晓。八珍糕也是她为我做的,既然您不喜欢,我便带回去了。”

    桂嬷嬷一脸局促地呆立在原地,正不知该拿这斗气的祖孙二人怎么办就听王太后肃声道:“去,取来给她带回去。还有那金锞子多拿几锭,别叫人拿着话柄背地里说咱们寿康宫小气。”

    郑月舒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抱着红布包着的十枚金锭子气哼哼地出了寿康宫,路过明晖堂门前时正好撞见刚为皇子公主们上完课的魏泓。

    见他今日穿着一身石青色朝服,头上梁冠巍峨,腰间银带熠熠生辉,整个人就那样端端正正地立在那里,便似明珠生辉,叫人挪不开眼。

    她看着他,心情突然就好了那么一点点,全然没有注意到魏泓那张微微抽搐的俊脸,笑嘻嘻上前十分熟络地伸手搭上他的肩。

    “啧,咱们泓郎今日也是一表人才。”

    魏泓呢,在看见她出现的那一刻便整个人如遭雷击,脑子里轰地炸现昨夜那旖旎的一幕幕,整个人从头到脚红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子,见她竟似没事人一般一如既往上前纠缠,慌忙四顾,见学生们都走远了,这才长舒一口气避嫌地挥开她的手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请郡主自重。”

    郑月舒见他依旧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孔,也见怪不怪,只噘着小嘴轻哼道:“都是七八百年的旧相识了,泓郎怎么还这么小气?摸一下又不会少块肉,跟谁没摸过似的。”

    她今日才刚跟人吵了架也没多少心思同他纠缠,言罢朝他意味深长地眨眨眼,拎着东西扬长而去。

    魏泓眼角一抽,等到人都快消失在眼前了才提了袍摆急匆匆追了上去。

    郑月舒在前头大步流星地走,魏泓在后头吭哧吭哧地追。

    “诶,留步。在下还有事要同郡主商议。”

    郑月舒悄悄拿眼角风斜了他一眼,扛着包袱继续加快脚步往前走,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他追我做什么?定是要叫我往后外别来寻他了。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魏泓眼睁睁看着那抹纤袅的小身影越走越远,一咬牙,一跺脚,恨声道:“昨夜的事,郡主就不打算给我个说法?”

    郑月舒闻言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一脸错愕地看向探花郎那张因为跑动而浮现微微红晕的俊颜。

    魏泓疾步上前整了整略微有些歪斜的梁冠,胸口起伏着道:“昨夜之事,郡主可有什么要说的?”

    郑月舒眨了眨眼,疑惑地看向他:“昨夜……之事?”

    魏泓面色唰地一下再次涨红,见她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一向自诩好脾气的探花郎微微有些动怒了。

    她到底还是不是女子,到底知不知道何为礼义廉耻?

    怎么对他做了那样的事拍拍屁股就走人了?今日见到也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老陈模样。

    郑月舒其实真的很冤枉,昨夜大概还是她生平头一回醉得那样狠。

    今日酒醒只记得昨夜同玉婵在房顶上饮酒,三巡酒过,两个人都有些微醺了,开始吐露自己埋藏心底的秘密。

    她只记得玉婵对她说过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要进寿康宫,所以今日她酒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位太后娘娘求情,可惜未能叫她得偿所愿。

    魏泓自顾自地生了一通闷气,见她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倒先泄了气扭扭捏捏道:“魏某以为无论昨夜之事是谁先起的头,总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明日我会回家禀明父母,请他们上郑国公府提亲,郡主以为如何?”

    郑月舒方才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红得几欲滴血的耳垂和脖颈,他说什么她其实也没怎么听清,咋一听见“提亲”两个字,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尖问:“你说什么?要上郑国公府提亲?你要娶我?”

    魏泓颇有些受伤地揉了揉额角,讳莫如深地看向她道:“不然呢?郡主可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郑月舒依旧是一头雾水,不过听见他说要娶自己,眨眨眼,将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凑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将手背贴在了他的额上。

    “这也没病呀,泓郎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说着又忍不住朝他掩口嘻嘻一笑:“莫不是泓郎突然发觉本郡主要身份有身份,要相貌有相貌,跟泓郎就是天造的一对儿,地设的一双?”

    魏泓垂头迎上少女那灵动狡黠的剪水双眸,一颗铁石般的心肠突然就慌了那么一下,视线闪避,又下移到她那呵气如兰的芳唇,脑子里轰地炸开。

    一把拍开她那凉沁沁的小手,见了鬼似的后退了几步,轻咳了两声,绷着脸道:“郡主若无异议,就这么说定了。”

    然后便落荒而逃了,走出去几步忽然又红着脸转过身来对她义正辞严道:“既然说定了,往后还请郡主自重,勿要对他人再动手动脚了。”

    言罢便彻底跑得没影了,徒留下郑月舒一人呆立在原地,风中凛乱。

    “诶,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真要……真要娶我?”

    往回走了两步又想起他特意折返回来说的那句话,忍不住撇了撇嘴角。

    “哼,还没定亲呢就管上了,不过本郡主心里欢喜,暂时不同你计较。”

    她一路自说自话地回了梨香院,迫切地想要找个人来分享自己的喜悦,却见房间内外空无一人,非但令她厌恶的姚扶风和苏映柳不在,玉婵和采萍二人也不在。

    近来天气转凉,宫里染上风寒的宫人突然变多了。

    御医们都忙着去给各宫娘娘、皇子公主们请平安脉,实在忙不过来。

    嬷嬷们便想着她们这些医女闲着也是闲着,便请她们过去瞧瞧。

    玉婵和采萍被分配到了尚服局。

    重阳节将至,尚服局的女官女史们正在忙着赶制两宫皇太后重阳节受后妃们、命妇们朝贺时穿的翟衣、金饰舄鞋和凤冠霞帔等物。

    见她们来了客客气气将人引进去,奉上茶点,叫她们在此稍候片刻。

    玉婵悄然打量着眼前这金碧辉煌的宫室,看到悬挂于墙面那些精美绝伦的织物绣品,女史们步履匆匆,却井然有序,忍不住心潮澎湃。

    尚服局置尚服二人,下辖司宝、司衣、司饰、司仗四司。

    掌管后宫服饰、物品、仪仗的数目、保管和供应。服饰包括皇后太后及妃嫔在不同的礼仪场合和日常生活中所穿的礼服、常服,冠饰、衣饰、绶带、佩饰、鞋袜等。

    同她们这种半路出家的女医不同,眼前这些尚服、司宝、司衣和女史们都是正经八百的有品级的女官。

    那模样气度,行事做派里头处处都彰显着规矩和考究。

    约莫半炷香过后,两位头梳宝石挑心髻,身穿杏色如意云缎交领衣,豆绿折枝花褶裙,外罩一件石青对襟比甲的女史走了进来,先朝着玉婵、采萍二人施施然致歉。

    “方才忙着整理今岁波斯国进贡的绿松石,来得晚了,还请二位医女见谅。”

    说话的是两位女史中年纪稍长,个头略高的那位袁姓女史。

    玉婵与采萍也连忙起身朝她们回礼,又问她们哪里不适。

    袁女史摸出帕子掩住口鼻轻咳了两声道:“我倒没什么大碍,就是夜里老咳嗽,睡不好觉,白日里也有些精神不济。眼下正是忙时,唯恐病倒了撩下这一摊子事儿无人料理。”

    玉婵点点头,同采萍商议后先由她为袁女史号脉。

    见她脉细弱,舌红苔薄,当属阴虚火旺、湿邪阻压引发的夜间咳嗽。

    又问她可有潮热盗汗,心浮气躁之感,好似有痰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袁女史忙点头称是。

    玉婵首选了沙参麦冬汤,再加入适量的大青根,沙参、麦冬有清热润肺之功效,大青根祛风除湿正好可以治疗咳嗽久治不愈。

    采萍看过了也十分认同她的诊断。

    另外一位女史姓王,王女史自入秋以来身上便莫名其妙地起了癣,胸口和背部尤甚,大片大片的红斑,有的地方还有轻微的化脓,尤其在夜间更是瘙痒难耐。

    “前些日子我也上太医署看过,太医给了些药膏,那药膏涂抹过后,初时倒也不错。久而久之就没什么大的效用了。”

    说话间王女史又感觉背上痒了起来,想要伸手去挠,又恐外人面前失了体面,只好死死咬着唇强忍着。

    采萍先请她去里间褪去衣裳鞋袜替她检查。

    玉婵在外间正取了笔墨为袁女史开药方,忽听得外头有宫人叫喊:“不好了,不好了,有人从御花园的树上跌下来了。”

    玉婵同袁女史打了声招呼便赶紧放下笔,拎了药箱赶过去,所幸御花园与尚服局离得并不远。

    她气喘吁吁赶到时就看见七八个宫人正围着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小太监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打着转儿。

    小少年面朝下砸在那小太监身上,右手胳膊不自然地向下垂落,额上涔涔冒着冷汗。

    小太监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也疼得龇牙咧嘴。

    “六殿下,您没事吧?小的这就扶你起来。”

    “等等!”

    第92章 机缘巧合

    玉婵见他们作势要上前搬动伤者,连忙出言制止。

    “我……我是女医署的大夫,你们先别动他,让我好好看看。”

    两人闻言赶紧让开,玉婵过去蹲下身一看,果然就看出他右胳膊脱了臼,所幸身下有人垫着身上除了脸上那点擦伤并无大碍。

    倒是那个被他压在底下的小太监后脑勺汩汩地往外冒着血,看起来不太好。

    她方才听见那些人唤这小少年六殿下,心知若不先救他那小太监也不用活了。

    谁知手刚碰到他的右胳膊便听他破口大骂:“别动,别动,你这蠢货。什么野路子的医女,你要疼死本殿下吗?滚滚滚,叫太医,快给本殿下叫太医。”

    宫人们闻言都没了主意,正犹豫着要不要舍近求远去请太医,就听得咔嚓一声,伴随着六皇子杀猪般嚎叫,他那条脱了臼的胳膊回了原位。

    他腾一下从地上蹿了起来,指着玉婵的鼻子怒骂道:“来人,快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医女拖下去卸了她一条胳膊!”

    宫人们见状却是忍不住惊呼出声:“六殿下,您……您没事了?”

    萧凌小心翼翼收回自己伸出去那条胳膊,好似真没什么感觉了,用力甩了甩,咦,果真不痛了。

    他双目睁得滚远,看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医女,就看见她将自己的话耳旁风一般忽略了,她人正蹲在那小太监身旁全神贯注地查看着他的伤势。

    萧凌不悦地轻哼了哼,宫人踌躇着上前小声询问:“六殿下,您看这人还要不要拖下去?”

    萧凌给了他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那宫人忙闭了嘴。

    萧凌抬抬下巴再次趾高气扬地看向蹲在地上的人道:“没想到你这小医女倒果真有几分本事,不过你方才没跟本殿下知会一声便动了手,论理该治你大不敬之罪。本殿下宽宏大量,不同你计较,姑且就功过相抵,你还不快谢恩?”

    玉婵抬头迎上他那张稚气未脱的少年面孔:“能不能搭把手?”

    小少年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放肆两个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就听她催促道:“你若不行就换别人。”

    萧凌一听还真就同她杠上了,嘴里嚷着:“你说谁不行呢?再说一遍,本殿下立刻便治你大不敬之罪。”

    手却是毫不含糊地伸了出去。

    “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将他翻向左侧。”

    萧凌朝她瞪眼:“凭什么听你的?要数也是本殿下数。我开始数了啊,一,二,三。”

    他一个用力过猛险些将人掀翻过去,玉婵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也来不及同他啰嗦,赶紧查看伤口。

    也就是这一眼叫萧凌感到自己竟被个小小的医女蔑视了,他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就见她和颜悦色地对着那小太监问:“你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觉得头晕?除了这里还有哪里疼?”

    小太监战战兢兢答:“小人……小人感觉脑袋有些晕,手脚也抬不起来。”

    玉婵点点头,又对他道:“别担心,你后脑勺磕到石子了,失血有些多,有些晕是正常的,手脚无大碍。接下来我要帮你清理伤口了,别怕。”

    小太监红着眼点点头,生平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温柔对待。

    萧凌看得眼直抽抽,这小医女分明是……分明是搞区别对待!

    都是受伤,对小太监为何这样温柔,对自己却那样凶?

    他不满地冷哼一声正要同她理论理论,就见她再次看向自己道:“我要开始清理伤口了,这回请殿下将人扶稳。”

    萧凌再次拿眼瞪她,就看见她转过身去打开药箱从里头拿出白布,剪子和伤药,开始有条不紊地为那小太监清理伤口。

    待到清理干净了,又见她拿出针线,开始动手为他缝合伤口。

    那小太监脑后的伤口足有两寸长,他眼睁睁看着她拿着针穿过血丝糊拉的皮肉,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将脸歪过去哇地吐了出来。

    玉婵再次看向他,真心实意道:“不行就换个人来。”

    萧凌白着脸硬着头皮狡辩:“谁说我不行了?快,少啰嗦!”

    却不知他那双颤抖的手和不敢直视的眼睛早就出卖了他。

    好不容易等到伤口处理妥当了,玉婵抬起头对他道:“最好叫人抬了肩舆过来将他抬回去好生歇息。”

    萧凌撇撇嘴角,大发慈悲地叫人照她说的去做。

    玉婵见伤者都处理妥当了,便起身朝着他恭恭敬敬揖礼。

    “民女尚服局还有事未完,便先告辞了。”

    刚走出去一步便听他在身后喊:“慢着!”

    玉婵背脊一僵,缓缓转过身来看向他问:“不知殿下还有何贵干?”

    萧凌略有些局促地摸了摸下巴,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玉婵恭恭敬敬答:“民女姓周。”

    萧凌忍不住轻声嘟囔:“本殿下问的是名字,天底下还不知有多少姓周的医女。”

    玉婵权且当作充耳未闻,又问他可还有什么示下,若没有便告辞了。

    萧凌撇撇嘴角,摸着自己的左侧面颊,嘴里嘶嘶道:“小爷我这里受伤了,你再帮我治治。”

    玉婵看了眼他左侧面颊上那几不可见的擦伤,如实道:“殿下青春年少,身体恢复得快,这点小伤不用上药,过个三五日自然也就好了。”

    萧凌不悦地微微蹙眉,见她又要走,又道:“小爷我今日帮了你这样一个大忙,你该怎么谢我?”

    玉婵继续恭敬垂首问:“今日那小太监是为救殿下受的伤吧?”

    萧凌点点头,就见她抬起头意味深长地朝他笑了笑。

    他一张小脸再次唰地一下涨红了,她……她她什么意思?

    小允子为救他受的伤,所以她出手相救其实就是在帮他的忙。

    这样说来,她不但不欠他的,反而是他欠她的了。

    萧凌有些不服气地哼哼两声,一时竟无言反驳,见她又要走,忙扶着自己的后腰道:“我感觉这地方也伤了,要不,你再帮我瞧瞧?”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小人把朱院判给您带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就看见萧凌身边的小夏子拽着鞋都跑掉了一只的朱院判上气不接下气地冲了过来。

    朱院判气喘吁吁上前,绕着萧凌转了一圈,满脸焦急问:“六殿下哪里伤着了?快让老夫瞧瞧。”

    萧凌扬起下巴不屑地轻哼一声:“早干什么去了,本殿下的胳膊已经叫那个小医女给治好了。”

    朱院判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就看见抱着药箱立在那里的玉婵,微微一愣,随即想起这个上过自家门儿问她为何会落第的小丫头。

    “诶,你……你不是没考上吗?怎么入宫啦?”

    玉婵掩面轻咳两声,拼命朝朱院判使眼色,示意他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奈何朱院判老眼昏花,继续喋喋不休地问:“莫不是寻着什么门道了?”

    玉婵:……

    萧凌在一旁竖起耳朵听,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那小眼神分明就是在说:“很好,本殿下抓着你的把柄了,看你往后还怎么嚣张。”

    当玉婵结束这一波三折的一天,拖着一副疲惫的身体回到梨香院,仰头便见郑月舒红光满面地朝着她跑了过来。

    郑月舒不由分说将她拽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怼着手指头问:“阿婵呐,我有一位极要好的手帕交……”

    玉婵看着她面红耳赤的忸怩模样,有些狐疑地看向她:“嗯?那位极为要好的手帕交如何了?”

    郑月舒眨眨眼,有些心虚地垂头踹着地上的小石子儿道:“她……她仰慕一位才高八斗,风流倜傥的郎君,追了他整整两年了。奈何那郎君两年多来眼一直是瞎的,对她的花容月貌视若无睹,我那好友明面上大大咧咧装作毫不在意,实则内心里也极为挫败。”

    玉婵强忍着笑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郑月舒忽然抬起头,一把抓起她的双手道:“谁知那郎君一夕之间竟突然转了性儿,追在她屁股后头哭着喊着要求娶她。你说我……她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呀?”

    玉婵眨眨眼,试着理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脑子里先自发地将那位手帕交换成郑姑娘本人,再想到今早起来在她身上看到的那些暧昧的红痕……

    试探着问:“阿舒啊,你说的那位才高八斗,风流倜傥的郎君是何人啊?”

    郑月舒眼神闪烁,犹豫着要不要和盘托出,就听她又解释道:“哦,别误会啊!我绝不是要探听你的……咳咳,你的那位朋友的私隐,只是想看看那郎君到底是何人,如此才可评判他到底值不值得托付啊。”

    郑月舒环顾左右,咬着唇凑上前,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个名字。

    玉婵的脑子里轰一下炸开了。

    夜幕时分一人一马穿过宽阔笔直的天街,在巍峨庄严的东华门前下马,由小内侍领着走向太子东宫所在。

    谁知他一只脚才踏入东宫大门就忍不住结结实实打了好几个喷嚏。

    领路的小内侍打着灯笼回头朝他殷勤地递上一方雪白的手帕:“夜里天凉,小公子仔细别冻着。”

    魏襄朝他摆了摆手,举目望向灯火通明的议事厅,问身后的小内侍:“兄长这么晚还在忙于公务,可知今日来的是什么人?”

    小内侍一面引着他朝长信堂走去,一面垂首应答:“是户部尚书李方淳李大人和都察院左都御史余敏怀余大人。”

    魏襄微微蹙眉,抬步迈入长信堂中。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太子终于送走了今日前来拜谒的两位朝中重臣,揉了揉眉心,问身侧侍奉的小内侍:“什么时辰了?”

    小内侍恭恭敬敬答:“戌时下三刻了。殿下,可要摆饭?”

    太子摆了摆手,觉得没什么胃口。

    小内侍又道:“魏小公子来了,正在长信堂内候着。”

    第93章 皇帝口谕

    萧胤闻言一扫面上倦怠之色,唇角含笑,抬步往长信堂而去。

    人还未到,声先传来:“今日什么风把魏小公子吹过来了?”

    魏襄起身快步行至门前朝他揖礼,被他托住手腕扶了起来。

    带着人到堂前坐定,问他可曾用膳。

    魏襄摇头,萧胤含笑朝门前小内侍招手,命他们立刻传膳。

    兄弟二人相聚,太子难得有了胃口,酒过三巡,才搁下玉箸问:“这下总能说说今夜为何而来了吧?”

    魏襄抿抿唇,摇头道:“我的事无足轻重,还是先说说兄长的事吧?”

    萧胤轻叹一声,撑着膝头道:“是潭州出了乱子,可还记得今春施行的昌平填邕潭的政令?”

    魏襄轻轻点头,所谓“昌平填邕潭”指的是将昌州、平州两地流离失所的百姓迁往地广人稀的邕州、潭州,借此来缓解昌平两州的压力,进而开发邕潭两州,最终达到物阜民丰,民殷国富的目的。

    一项政令确立的本意都是好的,却难免在施行的过程中遭遇这样那样的问题。

    萧胤手握拳轻敲着桌面:“今早都察院收到从潭州寄回来的一封八百里加急,说是有官吏在施政过程中殴打百姓致死,还在潭州激起了不小的民变。”

    魏襄闻言忍不住深深蹙眉:“兄长,可需要我……”

    萧胤摆了摆手:“不必了,潭州一事牵扯甚广,为兄自有安排。你安心留在京中继续追查那人下落便好。”

    魏襄微微颔首,不作多问。

    萧胤注视着他略带几分薄愁的面庞,突然开口笑问:“可是见着那姑娘了?”

    魏襄略有些局促地蜷起十指,抿了抿唇道:“实不相瞒,今日我来其实是有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想请兄长相助。”

    萧胤朝他微微一笑,翌日下朝后便入了乾清宫拜谒明德帝。

    照例先对皇帝汇报近日来各部呈上来的重要奏本,简述内阁票拟,以及最终的处理结果。

    明德帝穿着一身青灰道袍斜倚在香烟袅袅的兽耳鎏金博山炉后,双目微阖,一手支额,一手搭在屈起的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着屈起的左膝,好似对太子口中那些纷繁复杂的朝廷政务全不在意。

    直到听到太子说起潭州的动乱这才勉为其难地掀开了眼皮问了一句:“这件事从前由何人主理?”

    太子肃声应答:“是昌南巡抚贺君尧。”

    明德帝眯起眼思索了一阵,忽而了然一笑。

    “是了,昌南巡抚贺君尧,兴平六年的进士。若朕没有记错的话,他这个巡抚还是高阁老举荐的。”

    太子垂首应是,忽听得明德帝冷笑一声,撑着头开口道:“内阁的票拟拿来朕瞧瞧。”

    侍立在旁的掌印太监刘福瑞忙恭恭敬敬捧着今早内阁呈上来的奏折与票拟上前。

    明德帝起身翻看了一眼,便啪地掷回他手中的托盘里。

    “果不出朕所料,他们竟还想着替那狗东西遮掩,提议派郑图文去查。若朕没记错,这个郑图文也是贺君尧的同年进士。”

    萧胤抿唇不语。

    明德帝撑着膝起身,背着手在殿中踱了一圈,忽而转身看向立在下首的太子问:“太子,你怎么看?”

    萧胤掩唇轻咳了一声答:“儿臣心中另有一人选,不过在说出那人名字之前,儿臣有一物献与父皇。”

    明德帝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看着门口的小太监捧着托盘呈上一物,狐疑地看向太子问:“此乃何物?”

    太子上前在宫人的侍奉下挽起衣袖净了手,亲自取出那物捧到明德帝面前。

    “太子妃前些时日进宫听宫人提及父皇近来膝上旧伤又犯了,特意寻了女医署的医女要了方子,制作了这治疗腿疾的艾条。父皇若是不嫌儿臣粗手粗脚,今日便由儿臣亲自为父皇艾灸一回。”

    明德帝闻言面上难得地露出一抹慈和的微笑:“太子妃贤良,倒难为她有这份心了。”

    言罢在刘福瑞的侍奉下坐回榻前,再由太子亲手褪去左边鞋袜,将裤腿挽至膝上。

    看着太子像模像样地抹了药油为他揉捏膝眼、阳陵泉、尾中几个穴位,待到皮肤发热,穴位打开后,再点燃艾条,依次施灸。

    明德帝半眯着眼,默默享受着这难得的承欢膝下的一幕。

    他左膝上的旧伤乃是早年间南征北战受伤后未能得到及时救治造成的。

    这么多年过去,每逢阴天下雨便会隐隐作痛。

    太医院的药也用过不少,能缓解一时之痛却难以根治。

    太子手上的力道刚刚好,倒叫他不用睁眼也能清晰感觉左腿上肌肤生热,疼痛之感也随之减轻了不少。

    随着阵阵艾香四散开来,他感觉到有隐隐的热流随那些穴位源源不断注入他的伤处,令他四肢俱暖,身体里的疲乏之感也渐渐消散,每一块肌肉放松下来,人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睁开眼时见太子仍垂着头屈膝跽坐于榻前,手持着燃了大半的艾条,一丝不苟地为他施灸。

    明德帝瞥了一眼他额上冒出的一层薄汗,摆了摆手示意刘福瑞扶自己起身。

    “罢了,太子本就体弱,如何经得住如此久跪?起来吧,你夫妇二人的一片孝心朕领受了。”

    岂料萧胤却坚持道:“父皇,那位医女说如您这般陈年旧疾要想痊愈必得每隔两日坚持艾灸一炷香的时间,一个月后方见成效。儿臣无碍,儿臣只是不想功亏一篑,还请父皇成全。”

    明德帝闻言忍不住轻嗤一声,嘴里嘟囔着:“什么医女的话竟比朕的圣旨还管用?”

    人却已顺从靠回了引枕上。

    萧胤顺势答道:“那位医女姓周,夔州人士,乃是此次女医署择选入宫中的八名医女之一。儿臣听太子妃说她祖上三代都是开医馆的,手里有一些祖上传下来的好方子。”

    明德帝一听女医署三个字登时也来了几分兴趣。

    “哦?前些日子去了趟避暑山庄倒险些将这档子事儿忘了。女医们既已入宫,可分配了去处?”

    太子笑道:“儿臣听闻两宫皇太后相互谦让,都不肯先开这个口,正等着父皇示下。”

    明德帝点点头:“八名医女,那便往寿康宫、慈宁宫择优各分配两人,其余的随时待命便可。”

    言罢又皱起眉沉吟半晌后道:“寿康宫太后缠绵病榻多年,还是按照朕从前说的那样,先满足寿康宫的需求。对了,你方才提到的那个医女姓什么来着?”

    太子忙道:“姓周。”

    明德帝点点头,正要发话忽听得殿外一阵喧哗。

    “六殿下,陛下正在里头同太子殿下议事呢,您不能进去。”

    “咦,太子哥哥也在,正好,我有事要同太子哥哥商量。”

    话音刚落便见一团赤色身影如风一般卷了进来。

    六皇子萧凌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皇帝跟前,不顾明德帝轻声斥责,一屁股坐到皇帝身旁,朝正在为皇帝艾灸的太子嘻嘻一笑。

    “太子哥哥真是个大忙人,白天要上朝,下了朝还要听内阁那群老儿絮絮叨叨,处理政务。如今怎么连太医们的活计都揽过来?”

    太子微微一笑,不答反问:“明晖堂的功课做完了吗?做什么这么火急火燎?”

    萧凌挠挠头,打着哈哈道:“唉呀,先不说这个了。”又转过头抱着明德帝一条胳膊,撒娇道:“父皇,我母妃心口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明德帝眯起眼轻哼一声:“老毛病犯了不去请太医到朕这里来做甚?”

    萧凌撅起小嘴,不满道:“父皇,太医院那些老古董开的药又多又难喝,换来换去左右不过那些老方子,治标不治本。我母妃身娇体弱,长此以往哪里受得了?不若您从女医署指派个女医给她,岂不方便?”

    明德帝掀开眼皮看了看他,再看了看太子。

    “怎么?今日你们兄弟二人商量好的要打那几名女医的主意?”

    黄昏时分,玉婵坐在梨香院中的案牍前,手里拿着本《内经》,手中书页却迟迟未曾翻动。

    郑月舒瞥了眼她看了足有一刻钟的五藏别论便忍不住问她:“可有什么心事呀?”

    玉婵摇摇头,想起今早太子妃突然召见,向她请教顽固腿疾的治疗之法。

    太子妃端庄美丽,性子也很是温和,一举一动都颇具大家风范,同玉婵以往见过的女子都大为不同。

    她向太子妃问明患者年岁、症状及病因后,几经考量后提出来艾灸疗法。

    在艾草中加入红花、防风、鸡血藤等活血通经、散淤止痛的药材制成艾条。

    而后又为她详细讲述了艾灸的手法与注意事项。

    太子妃赠了她两部市面上已经绝版了的医书以答谢她的倾囊相授。

    玉婵对那两部医书爱不释手,对太子妃慷慨赠书也很是感激。

    太子妃临行前拉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在她耳边低声道:“邹姑娘,我猜,你过不了多久便能心想事成了。”

    这没由来的一句叫玉婵有些摸不着头脑,正想着外头突然有内侍过来传旨。

    孔尚两位嬷嬷忙带着八人上前跪拜接旨。

    小内侍扬起下巴开始一板一眼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即日起着女医署医女姚氏、郑氏前往寿康宫孝昭皇太后身边侍奉。医女苏氏、江氏前往慈宁宫孝仁皇太后身边侍奉。其余人留任梨香院,随时听候传召。钦此。”

    小内侍宣读完,两位嬷嬷带着众人叩首谢恩。

    姚扶风和苏映柳面上都难掩得意之色,玉婵心里忍不住一阵失落,郑月舒则有些愤愤不平。

    嬷嬷催促圣旨上提到的四人即刻整理行囊,立刻出发前往两位太后宫中。

    江采萍与郑月舒二人皆忍不住向她投去担忧的目光,玉婵扯了扯唇角朝她们笑了笑,示意她们自己没事,请她们放心去。

    可等到两位好友真从眼前消失了,她又忍不住心里空落落了,朝嬷嬷们俯了俯身就要回房忽见那小内侍半路折返回来,对着两位嬷嬷笑道:“该死,该死,险些忘了陛下还有一道口谕。请问哪位是周医女?”

    第94章 无心插柳

    玉婵忍不住心头一阵突突直跳,忙垂下头跪下接旨,就听他道:“即日起着周医女前往春熙殿侍奉,直至丽妃娘娘病愈后再行调遣。”

    玉婵一听到春熙殿三个字,整个人都愣住了。

    怎么会是春熙殿而不是寿康宫呢?

    传旨的小内侍见她愣在了原地,忍不住对着两位嬷嬷打趣道:“丽妃娘娘盛宠不衰,瞧周医女这模样莫不是欢喜疯了?”

    孔嬷嬷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两声,出言提醒:“周医女还不快领旨谢恩?”

    玉婵这才连忙郑重叩首谢恩。

    她随身携带的东西本就不多,统共不过两三身衣裳和一箱子医书药材,很快便收拾妥当了。

    尚嬷嬷指了个人领她去春熙殿,临行前也不忘出言告诫一二。

    “以你的性子,断然也出不了什么大的岔子。只是行走宫中切记在一宫当差便要学会一心只为这一宫之主,切忌身在曹营心在汉。去吧,好好当差,将来必定有大造化。”

    尚嬷嬷从前在他们面前从来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大多数时候都是孔嬷嬷冲在前将该嘱咐的都嘱咐了,她老人家鲜少有开口的时候。

    此番一开口便叫玉婵着实受教了,她老人家这是在提醒她在春熙殿当差就莫要再心猿意马,时时刻刻想着去寿康宫,当好了差将来自然还有的是机会。

    听了尚嬷嬷的话,玉婵重新振作起精神前往春熙殿。

    春熙殿不比高贵妃的翊坤宫富丽堂皇,也不及王贤妃的咸福宫宽敞,但胜在布局精巧,一草一木,帷幔屏风处处都透着心思。

    玉婵到了春熙殿,在宫人的带领下安置妥当,而后梳洗更衣去拜见那位传闻中宠冠后宫的丽妃娘娘。

    袁丽妃二十七八的年纪,芳华正茂,典型的江南女子长相,柳叶眉,鹅蛋脸,明眸皓齿,穿一袭荔色缂丝白芍药云锦宫装,勒出一把细细的纤腰,姿态慵懒地斜靠在一架紫檀雕花镂空屏风前,星眸半闭,怀里抱着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犬,削葱般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自那小犬圆滚滚的身子上抚过。

    玉婵上前恭恭敬敬朝她俯身行礼。

    袁丽妃掀开眼皮略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对她道了一句:“起来吧。”

    玉婵才刚站直了身体又听她道:“本宫听六殿下说上回便是你在御花园里救了他,那孩子还说若非你救治及时,他的一条胳膊就要保不住了。”

    玉婵忍不住眼角一抽突然有些明白为何自己会被分配到春熙殿了,眼前这位丽妃娘娘便是当日那位六殿下的母妃。

    她微微颔首,恭敬应答:“民女不敢居功,若没有民女,也会有太医院的御医们赶去救治。六殿下言重了。”

    袁丽妃轻笑一声点点头:“是了,定是凌儿那孩子夸大其词了。你倒是个识趣的。来呀,有赏。”

    她一声令下,立刻便有宫婢捧着一只盛着十二枚金锭子的红漆描金的小托盘前来。

    玉婵接过托盘再次朝她谢恩,想起小内侍下旨时说的话,此时听她声音虽娇媚却也称得上中气十足,便微微有些诧异问:“民女先前听传旨的公公言娘娘身体欠安,可需民女为您请个平安脉?”

    袁丽妃闻言抱着怀里的小犬起身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

    玉婵依言垂着头上前,鼻尖嗅到一股馨香,紧接着那只毛绒绒、胖嘟嘟的小白犬便被不由分说地塞进了她手里。

    玉婵身体僵硬地将那小犬抱在怀中,小东西扑腾了一下,仰起头来瞪着一双黑亮的大眼朝她不满地汪了一声,在她怀里拱了拱重新找了个位置,将毛绒蓬松的脑袋搭在她的臂弯,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袁丽妃见状忍不住掩口轻笑:“本宫这雪团儿最是认主,倒愿意叫你抱着,足见你们有缘。”

    玉婵一脸局促地抱着狗立在原地,正有些摸不着头脑就听她又说道:“本宫无碍,倒是这雪团儿近来总有些精神不济,给它平素最爱的炙牛肉都不吃了。你不是大夫吗?替本宫瞧瞧它这是怎么一回事。”

    玉婵也是生平头一回被人叫去给只犬看诊,偏偏那人还是她现在开罪不起的。

    她没有给犬看诊的经验,却也能从那小犬抱在怀中沉甸甸的分量推断一二。

    再摸摸它的肚皮,果然是鼓胀一片,结合袁丽妃的说法便可推断出这犬并没什么大毛病,不过是主人溺爱导致它吃多了,又时时被人宝贝似的搂在怀中,进而加剧了积食罢了。

    于是她对袁丽妃道:“娘娘可否将这雪团儿交给民女照拂两日,两日后再送回娘娘身边。”

    袁丽妃抬起纤白的素手依依不舍地摸了摸爱犬毛茸茸的脑袋,准了她的要求。

    玉婵也没想到自己到了春熙殿的第一件事便是遛犬。

    她先狠心饿了它几个时辰,除了水什么都不给它吃,等它肚子扁下去一些了,才给它做了荤素搭配的蔬菜瘦肉羹喂它。

    岂料那狗平素吃惯了好的,对她做的那浆糊一样的东西丝毫不感兴趣,先是汪汪冲着她叫唤,见她不理,又掉头跑去门口伸出爪子暴躁地挠门,嘴里发出呜呜的低吼。

    “没用的,你那主子把你交给我了。既然不饿,咱们就再走走。等回头饿了胃口自然也就好了。”

    玉婵上前蹲下身将它一把薅了回去,为它戴上项圈,牵了它去小花园里散步。

    谁知一人一犬刚绕着园子走了一圈,便见一道黑影从假山后蹿了出来。

    “周医女,没想到吧?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

    玉婵给吓得松开了手里的狗绳,那雪团儿汪一声扑进了萧凌怀中,撒娇似的呜呜朝他吐露着眼前这女子的重重恶行。

    萧凌抬手摸了摸它的头,诧异道:“怎么一天不见你这小东西竟似瘦了一圈?好了,好了,回头小爷让小夏子多给你些肉丸子。”

    玉婵忙道:“殿下,不可。这雪团儿就是吃多了又动得少才会积食,整天无精打采,不爱动弹。”

    萧凌将信将疑地看了眼怀里的狗,最后点了点头,又仰起脸儿来朝她嘻嘻笑道:“这回为了帮你谋这样一个美差可是费了小爷我好大的劲儿呢。”

    玉婵一脸诧异地看向他,就听他又道:“父皇本打算指派你去寿康宫的,寿康宫那位整日病病歪歪,侍奉起来不知有多费神。我母妃就不同了,身强体壮的,压根儿不需要你伺候。你每日只要帮她遛遛狗就成了。是不是轻松多了?你该怎么谢我?”

    玉婵唇角的笑容僵住了,默默在心底将这位多管闲事的六殿下臭骂了一顿,面上仍保持着恭顺模样。

    “多谢殿下赏识。”

    萧凌十分得意地朝她摆了摆手,正要说些什么就听身后有宫人汇报:“殿下,袁小公子来了。”

    萧凌不耐烦地皱皱眉,嘴里嘟囔了一句:“父皇不是罚他禁足静思己过吗?满一年了吗?他怎么又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身穿绛红绸衣的青年喜笑颜开地走了进来。

    来人却也不是别人,正是袁丽妃的幺弟,礼部尚书之子,在京中与魏襄齐名的纨绔子,袁旺祖,袁小公子。

    袁旺祖大步上前,十分熟络地扯过萧凌的袖子,笑嘻嘻道:“大侄子,我这次进宫又给姐姐寻了一只会学人话的鹦哥,你快随我一道去瞧瞧。”

    萧凌不耐烦地自他手中扯回袖子,抬高下巴冷哼道:“一只会学舌的鹦哥有什么稀奇的,本殿下又不是没见过。”

    袁旺祖砸吧砸吧嘴正要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瞥见站在他身后那怀抱着小犬,螓首低垂着女子身上,便觉眼珠子挪不开了。

    “这位宫娥好生眼生,可是姐姐宫中新来的?”

    萧凌不悦地皱眉,双臂环胸,上前一步将玉婵结结实实挡在了身后。

    “宫里的规矩都忘了?怎么?还想被我父皇罚关禁闭?”

    袁旺祖赶忙收回视线,嘴里唯唯诺诺地连声应着“岂敢,岂敢”,心里却打着回头上姐姐跟前讨人的主意。

    他离开前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叫玉婵夜里躺在帐中回想起来都觉浑身寒毛直竖,心里直犯恶心。

    她想,这春熙殿也不是久留之地,得早些想法子说服袁丽妃放人才是。

    翌日一早她依旧牵着那小犬去御花园里消食,走着走着肩膀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对上郑月舒那张红光满面的小脸。

    郑月舒环顾左右,煞有介事地对着她道:“周医女,我正好有个方剂要请教你,还请借一步说话。”

    玉婵微微颔首,两个人牵着狗来到一座假山背后。

    见四下无人,郑月舒垂头看了眼她脚边的狗,忍不住问:“你怎么溜上狗了?在春熙殿过得还好吗?”

    玉婵轻叹一声点点头:“丽妃娘娘为人倒也随和。只是我志不在此,还是想早些离开春熙殿却苦于没有门路。”

    郑月舒笑嘻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经我这三寸不烂之舌的劝说寿康宫那位终于松口了。”

    玉婵面上一喜,又听得她说:“不过得再等等。”

    玉婵有些紧张地望向她问:“等到何时?”

    郑月舒红着脸垂下头,指尖绕着腰间绦带,扭扭捏捏道:“等到一个月后,我便要出宫待嫁了。”

    玉婵有些诧异地睁大了双眼,拉着她的手问:“魏三公子这么快就上你家提亲啦?”

    郑月舒略有些尴尬地朝她笑了笑:“你都知道啦?我上回同你提到的那位闺中密友便是我自己。没想到……那家伙动作这么快,说提亲果真当天就去了。”

    苦恋多年终于有了结果,玉婵真心为她感到欢喜,只是想到那夜的事心底又忍不住有些隐隐的担忧。

    不过好在结果是好的,再想到回头等郑月舒真嫁了魏泓,她们两人也勉强算得上是妯娌了,论资排辈她还得称眼前这位郑姑娘一声嫂嫂,玉婵就忍不住悄悄羞红了脸。

    第95章 死缠烂打

    郑月舒一脸狐疑地盯着她突然就红成一片的面颊,问:“你这丫头,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瞒着我?”

    玉婵伸手捂住脸摇摇头,虽然的确是有事瞒着她,可眼前自己什么都不能说呀。

    于是不答反问:“倒是你有事瞒着我才对吧。”

    郑月舒有些心虚地眨眨眼:“哪有?”

    想到过不了多久就能得偿所愿进入寿康宫了,玉婵这夜难得地睡了个安稳觉。

    翌日一早依旧带着那雪团儿出去遛弯儿,这小东西饿了两顿,又动得多了,如今吃东西再不挑了,跑起来也比从前迅捷了许多。

    玉婵正想着晚些时候也该送它去丽妃跟前交差了,忽然感觉到那手里的绳子一紧,那雪团儿突然从她手里挣脱,发了疯似的狂吠着朝不远处的灌木丛方向奔过去了。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追了上去,一路小跑着追到了御花园的一处墙角根儿下。

    见雪团儿正龇牙咧嘴盯着一团什么东西,那东西正一动不动地卧在墙角根儿下的草丛中瑟瑟发抖。

    玉婵定睛一看,那是一只巴掌大小的白兔,毛茸茸的身子缩成一团儿,两只长耳警惕地竖起,四条腿都被吓得直哆嗦。

    她上前将那兔子抱起来放回另一侧的草丛中,轻声对它道:“快走吧,别再被它抓住了。”

    “姑娘可真是菩萨心肠!”

    男子的声音冷不丁地自身后冒出来,玉婵被吓了一跳,起身下意识地想逃,却被那人拦住了去路。

    “诶,我有几句好话说给姑娘听,姑娘跑什么?”

    玉婵抬头对上一双不怀好意的眼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肩膀,那人不是前两日才刚见过的袁小公子又是谁?

    她不动声色攥紧了手指,后退一步盯着地面道:“不知袁小公子有何贵干?”

    袁旺祖呵呵一笑,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扇子像模像样地摇了摇。

    “姑娘生得这样美貌,放在宫中做个端茶递水的婢女岂不可惜?待我回头向姐姐讨了你回去做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正经主子如何?”

    玉婵强忍住胃里的恶心,尽可能地保持冷静应对。

    “公子抬爱,民女愧不敢当。只不过民女并非娘娘宫中婢女,而是女医署选进宫为太后侍疾的医女,只因陛下听闻丽妃娘娘身体有恙才暂时将我调来了春熙殿,过不了多久便会将民女调回太后娘娘身边侍疾。在她老人家身子康复之前岂敢擅自做主?”

    言语间耳中捕捉到轮车压过地面的声音,故意抬高了声音道:“有人过来了,民女就先告辞了。”

    言罢也不顾那袁旺祖脸上的表情,弯腰抱起雪团儿就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大步离开。

    袁旺祖望着那仓皇离去的小身影,眼神一点一点转冷,不屑轻嗤一声:“不识好歹的贱骨头!”

    抬步欲走,足尖踢到团什么东西,弯腰拾起来一看竟是一只绣着兰花的荷包。

    他勾了勾唇,倒出里头的东西一看,竟是一块儿成色上等的白玉。

    这东西叫他看得眼熟,他眯起眼盯着玉挂上的蟠螭纹看了良久,脑子里蓦地浮现这东西的来历。

    他手握着那玉挂,眼珠子一转,心底突然有了主意。

    翌日他借着给丽妃送东西的名头再次混入宫中,命人将那只绣兰花的荷包送到玉婵手中,约她午后到皇宫西南角的揽月阁一叙,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玉婵自昨日御花园归来便发觉遗失了那荷包与魏襄给的玉挂,后来在两个相熟的嬷嬷陪伴下原路返回寻找了一番,仍是一无所获。

    惴惴不安了一宿,难以入眠,直到翌日清晨有人将那荷包送回了她手中,附带着还有那约见她的字条。

    她立刻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手捏着那字条忍不住轻轻颤抖。

    若没有魏襄的那枚玉挂落在他手中,她大可拿着这张字条向丽妃检举她这个弟弟的不检点行为,抑或是寻求那位六殿下的援助。

    可眼下那玉挂落在了他的手中,他既然敢以此做威胁,必定是猜测到了其中的一些私隐,自以为拿住了她的把柄。

    玉婵左思右想,眼看着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迫在眉睫。

    她决定先同他虚与委蛇设法拿回那枚玉挂,再见机行事。

    那揽月阁所处位置本就偏僻,因靠着一处相传闹过鬼的宫殿平素鲜少有人往这边走,又逢宫中歇晌的时辰,她一路行过去几乎没有碰见什么人。

    她到时,那袁旺祖早已在阁中二楼等候,只一个穿褐色绸衫的年轻仆从候在门口。

    那仆从见她来眯着眼儿将人上下打量一番,面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

    “姑娘可算是来了,我家公子在楼上等候多时了,快请进吧。”

    玉婵听他说话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目不斜视绕过他走进去,又听他悄声说道:“有奴才在门口给二位把门,姑娘放心,就是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玉婵从他的话里听出了隐隐的威胁,强自按下心神提了裙角上楼。

    那袁旺祖正敞着衣襟,翘着脚坐在那室内一张脱了漆的黄花梨木椅上,面前是三五样酒菜,看样子也是有备而来。

    赤裸裸的目光随了她的脚步缓缓移动,直至她行至他几步之遥的桌子对面,停了下来。

    他猛地起身伸出手去急不可耐想要将人搂入怀中,她后退一步,金簪抵住脖颈。

    “公子若再上前一步,我便立刻自尽于此。”

    袁旺祖看着她手里的金簪,面上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眯了眯眼,扬起下巴从鼻子眼里轻哼一声。

    “你这小贱人少在这里装腔作势,你以为你今日到了这里还能逃得出大爷的手掌心吗?”

    说着他上前一步,她手上用力,簪子扎破脆弱的脖颈皮肤,登时便有鲜血冒了出来,鲜血染红了她素白的衣襟,看上去好不可怜。

    袁旺祖见她动真格的了,也不想今日抛洒了大把银钱支走了附近巡逻的小太监到头来却鸡飞蛋打什么都捞不着。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咬牙按下心中的躁意,退回了原处,耐着性子与她周旋。

    “姑娘这是何意?”

    玉婵见他不动了,这才摸出手帕按在了脖颈的伤口处,红着眼仰头看向他道:“天下男儿大多负心薄幸,如公子这般出身高贵,家境殷实的更是如此。你们从来视女子为玩物,越是容易到手的便越发地不懂得珍惜。那日你对我言说要上丽妃娘娘跟前要人,叫我做个正经主子也不过信口胡言,是你们男人一贯的诓骗女子的手段罢了。”

    袁旺祖见她白着一张小脸儿,双目含泪,一副含怒带嗔的模样,忍不住心旌一荡,忙软语道:“好姑娘,我何曾骗你?不过是因你不愿我才未敢擅自行动罢了。你放下簪子咱们好商量。”

    玉婵抿抿唇,轻哼一声道:“放下簪子岂不是又要任你为所欲为?”

    袁旺祖摊着手道:“那你要如何才肯信我?”

    玉婵视线在他身上巡视一圈,落在他腰间荷包上:“将我的东西还给我。”

    袁旺祖垂头摸出藏在那荷包里的白玉,拿在手里晃了晃。

    “说起这个,你哪儿来的?”

    玉婵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淡声道:“捡的。”

    袁旺祖冷笑一声,斜睨着她道:“少蒙我!这玉挂大爷我恰好也认得,这分明是当年陛下赐给太子,太子又转赠给魏家那个小子的东西。原来你这小蹄子在我面前百般忸怩,却是因为攀上魏五那头的高枝儿了。”

    玉婵连忙摇头,不动声色攥紧了手中的金簪。

    “并非如此!那日我与魏五公子在御花园里偶然遇见,他见我有几分颜色的确对我有过示好。我为他巧言令色所骗,委身于他后,他转头又投入了那乐坊舞姬的怀抱。甚至还为了那小贱人同荣安县主闹得人仰马翻,更是对我弃之如弊履。我心中不忿,这才趁他不备偷拿了他的东西准备去陛下面前告发他秽乱宫闱。”

    袁旺祖闻言起初有些诧异,仔细一琢磨又觉得她说得甚是有理。

    魏家那小子生性浪荡,今日跟这个姑娘要好,明日又跟那个舞姬打得火热,明明就是个一无是处的败家子,却偏偏受到他那皇帝姐夫的偏爱,就连太子对他也是袒护有加。

    他自认没有一处不及那小子,却处处低他一等,还三番两次栽在他手里。

    他心底对魏襄积怨已久,早就恨毒了他。

    此时听这女子所言,深感机会难得,却又有些担忧这小蹄子是在诓骗他。

    踌躇一番将那白玉拍在桌面上,抬手亲自斟了一杯酒,捏着酒杯对着那女子低声诱哄道:“如此正好,大爷我也早就看不惯那小子。你过来,先与我饮了这杯酒,我便将这破东西还与你。你我二人再一起合谋怎么整治于他。”

    玉婵余光瞥了眼身侧微微开启的窗扉,视线收回,一瞬不瞬落在那枚被他置于桌面的白玉上,上前两步自他手中接过酒杯,当着他的面仰头一饮而尽。

    借着放杯子的动作一把抓住那白玉,手指碰到玉的一瞬间被他伸过来的大掌握住。

    玉婵惊叫一声抓了玉往后躲,后腰撞到了身后椅背,整个人随着那椅子一道咚的一声砸向地面。

    袁旺祖狞笑着扑上前:“你这小蹄子虽然是姓魏那小子玩剩下的破鞋,胜在这双手生得不错。今儿大爷就叫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男人。”

    一张惊恐的美人面在他眼前无限放大,就在他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撕开她的外衫,双目泛红,为这即将到口的美味血脉偾张之时,脖颈处传来针刺般的疼痛。

    紧接着他便感觉身子一麻,整个人烂泥一般无力瘫倒在地。

    “你这小贱人对我做了什么?”

    第96章 虎狼之药

    玉婵一脚踹开他伸过来的胳膊,在他下身处狠狠踹了两脚,提了裙来到窗边,推开窗户往外看,底下是黑沉沉的湖面。

    她脑中蓦地浮现那个令她惊恐交加的夜晚,双腿不由自主地打着颤儿,心底生出了退却之意。

    袁旺祖捂着下半身正痛得满地打滚,见状忙伸脚踹翻了墙角架子上的一只铜盆,铜盆落地发出铛的一声响。

    这声响惊动了守在楼下的仆从,那仆从嘿嘿一笑,暗叹一声战况激烈,正悠哉游哉哼着小曲晃着腿,便听得楼上主人怒不可遏的呼声传来:“小贱人要跳窗逃跑,快抓住她!”

    那仆从连忙追出去瞧,只听噗通一声,湖面上水花四溅,那女子素白伶仃的身影自眼前坠落,投入水中转瞬即逝。

    他正要脱了鞋袜跳入水中,忽听得耳畔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周医女,你等着,我……我这就跳下去救你!”

    “殿下,您不会水啊。你要是下去,奴才们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奴才去,奴才这就替您跳下去救人。”

    那仆从回头一看是萧凌不知何时带着两个小太监赶了过来,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抓人,屁滚尿流爬上楼将自己那瘫倒在地的主子拖起来扛在肩上,趁乱逃了。

    萧凌今日在明晖堂听先生讲学,歇晌时突然有人将一张小纸条送到他手中,看上面那狗刨一般的笔记分明便是他那位不务正业的好舅舅所写。

    他心底觉得诧异,不知他为何要约见自己去揽月阁,本不打算理会又见同那纸条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一只绣着兰花的香囊。

    他将那香囊拿在手里左看右看觉得有些眼熟,打开香囊见里头另有一张彩笺,彩笺上是一排清雅脱俗的簪花小楷,上面所书内容竟是向他求救。

    玉婵对他说袁小公子拿了她的东西威胁她午后去揽月阁相会,她此去恐怕凶多吉少,若有个三长两短请殿下将她的遗物交给寿康宫的郑医女。

    萧凌一看登时便觉怒火中烧,一是气自家那个混账东西真是胆大妄为,二是气她信中只字未提请求自己救她。

    难道是她信不过自己,怕他会偏帮自己那个混账舅舅?

    转念一想她孤身一人在宫中无依无靠,遇上这样的事唯有以死明志,又实在有些可悲可怜,最后看在她毕竟救过自己和小允子一回暂且先不同她计较。

    他气哼哼抬腿往墙上狠踹了一脚,发泄完连跟先生告假都来不及便匆匆带着两个心腹太监赶去了揽月阁。

    谁承想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眼前落入湖中,也不顾上那么多就想跳下去救人,被小允子、小夏子两个拉住了。

    好在小允子出身水泽湖畔,自幼便水性极好,噗通一声跳入水中,在水中一番寻找,不多时便冒出个头将人救了上来。

    只那姑娘双目紧闭,一头滴着水的乌发凌乱地糊在面上,一张小脸白得跟纸一样,身上外衫破了,从头到脚衣裳尽湿,紧贴着她那纤弱的身躯,看上去好不可怜。

    萧凌只看了一眼便红着脸转过头,脱下身上外袍命人给她披上,又叫他们赶紧将人带回春熙殿请太医。

    小允子小夏子两个刚将人从地上扶起来便听她重重咳了几声,吐出好几口水出来,睁开湿漉漉的眼睫,怯生生看着面前的人,虚弱地朝他们笑了笑。

    “多谢,六殿下,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来救我。”

    萧凌有些别别扭扭地摸了摸鼻尖,红着脸道:“还你人情罢了,废什么话?好好歇着,我这叫他们带你回春熙殿找太医。”

    玉婵微微蹙眉,神色哀求地看向他道:“殿下,我……我不想回春熙殿。能不能……能不能先送我回梨香院?那里有医女也有药。”

    萧凌被她那示弱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软,不悦地轻哼一声,对着两个小太监吩咐道:“罢了,先送她回梨香院吧,母妃那头我自会去说。”

    玉婵再次同他道谢。

    萧凌将人送回梨香院后,见她有人照料,便带着两个小太监怒气冲冲地径直回了春熙殿。

    袁丽妃午睡刚起,正在宫娥的侍奉下重新敷粉匀面,指尖沾了新得的口脂正要往唇上抹,寝殿的门被人砰地推开,吓得她手一哆嗦,唇脂抹到了下巴上。

    侍立在旁的方嬷嬷竖起眉毛正要开口训斥便见一团朱红的少年身影闯了进来,骂人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忙垂首问安。

    “小殿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萧凌却是瞧也未瞧她一眼,绷着一张小脸怒气冲冲绕过她,径直来到袁丽妃身旁,将袁旺祖写的那纸条啪地拍在了她面前的妆奁上。

    一股脑将自己前些时日在花园目睹袁旺祖出言调戏周医女,今日又拿了她的东西威胁她赴会,逼得她跳湖险些闹出人命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母妃,父皇生平最恨秽乱宫闱之人,留着这等畜生将来必要连累你我。我今日便要您给我一个说法,怎么处置了这无法无天的腌臜东西。否则……否则休怪孩儿翻脸无情亲自将他告发到父皇面前……”

    “住口!休得胡言。”

    袁丽妃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胭脂盒子也咕噜噜滚了出去,忙伸手去捂他的嘴。

    方嬷嬷也慌忙垂下头,带着一众嬷嬷婢女退了出去。

    等到人都出去了她才问:“那周医女没事吧?”

    萧凌扳开她的手指,气哼哼答道:“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她早成了水下女鬼了。”

    袁丽妃登时觉得背后有些凉嗖嗖的,白着脸儿喃喃道:“既然人没事了那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回头……回头我命人给她一笔丰厚的钱财作为补偿,命她千万莫要将今日之事说出去才好。”

    萧凌急得直瞪眼:“这么说您是打算就这么放过那畜生了?这些年来他不知干了多少荒唐事,哪一回不是您和外祖父在背后替他收拾烂摊子?就是您和外祖父一味的纵容才会纵得他如此无法无天。”

    袁丽妃抿了抿唇,拉过他的手轻拍了拍,软语哄道:“好孩子,娘知你素来心性纯良,最见不得欺男霸女之事。娘会命人给你外祖父通信,命人将你舅舅看押起来,不叫他再出去惹是生非。你看这样可好?”

    萧凌依旧是绷着脸不言语。

    袁丽妃小心翼翼瞥着他的面色,无奈轻叹一声,掏出帕子像模像样抹了抹眼角。

    “想当年,你外祖母生下他不久就过世了,娘就他这么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你外祖父一把年纪也只他这么一个儿子。难道你忍心看着你外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看着娘失去唯一的弟弟?你能不能……能不能就看在娘的面子上再饶了他这一回,啊?就算娘求你了。”

    袁丽妃的眼泪说来就来,对皇帝管用,对儿子也管用。

    萧凌被母亲哭得有些心烦意乱了,抄着手暴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圈,最终在母亲的眼泪攻势下败下阵来。

    “我可以暂且不去告发他,不过您也要答应我几件事。”

    袁丽妃喜出望外地捏着帕子抹了泪,一口应承下来:“好好好,别说是几件,就是几十,几百件娘都答应你。”

    萧凌依旧是绷着脸道:“头一件就是要命外祖父将他好生看押,严禁他再私自入宫。”

    袁丽妃点点头:“这你不说娘也打算这么做。”

    萧凌继续道:“第二件就是要将他身边那些狗仗人势,出馊主意,挑唆主子做坏事的狗奴才都狠狠教训一通发卖了。”

    袁丽妃觉得儿子说得很有道理,就又应下来。

    萧凌捏了捏拳头又道:“第三件,今日我赶到揽月阁时发觉从前值守在那处的内侍都莫名其妙不见了踪影,想来定是受了他的好处,故意为之。为了防止往后节外生枝,定要早些寻个由头将这些玩忽职守的东西打发出宫去。”

    袁丽妃倒着实没有想到这一层,听他说出来又深感儿子长大了,犹自欣慰时,又听他说:“这最后一件便是不要用钱打发周医女,儿臣自会设法在别处补偿她。”

    玉婵自被送回梨香院后便觉身子冷一阵的热一阵,猜测袁旺祖给她的那杯酒里有问题,也不敢对外声张,只对人说是自己不慎落水,将自己独自关在房中等着苦熬过去。

    她给自己扎了针,放了些血,暂时减缓了那股烈火灼心,身子却如坠冰窖的不适感。

    谁知撑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那种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再次放血却已收效甚微,她又给自己服了大量的安神汤,想叫自己就这样睡过去,可惜也没什么作用。

    一个人关在房中苦熬到了夜幕降临,那种怪异的感觉不减反增,身子里好似有一万只蚂蚁在啃食她的骨髓。

    她的脑子开始变得浑浑噩噩,身子也开始变得不能自已。

    恍惚间她看到了此时最想见到的那张面孔,他小心翼翼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抱在怀中,手指轻抚着她潮红的面颊,满眼关切地注视着她。

    而她此刻身子被欲望驱使,脑子里冒出许多疯狂至极的念头。

    她那样想着便那样做了,双手捧住他的面颊将唇递了过去,伸出舌尖去顶他紧闭的嘴唇。

    他对她说了些什么,她全听不见,他将她推开,她便欺身而上,手脚并用地缠上去,用火炉般的身子将他压倒在身下。

    胡乱啃他的嘴唇,扯他的衣裳,用柔软的舌尖舔*弄他滚烫的耳垂,蛮横地扯过他的手,要他片刻不离地贴着自己,在他耳边哑声发出邀约。

    “郎君,帮我!”

    第97章 冲冠一怒

    魏襄此时整个人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被她撩拨得**焚身。

    他想要她,想要撕开自己身上的桎梏,再撕开她的,手指碾压过她的每一寸肌肤,彻彻底底拥有她。

    可他清楚地感觉到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发着高热,一张小脸泛着奇异的赤红色泽,就连眼尾都是红的,好似一朵迫切燃烧自己绽放极致靡丽色泽的娇花。

    他心底又爱又怜,唯恐稍有不慎便伤到了她,只能克制地用唇贴着她的,温柔耐心地舔舐着她的唇瓣。

    她有些难耐地轻哼一声,心急地抓了他的手去撕扯自己身上那唯一一件蔽体的桃红绣并蒂莲的小衣。

    他垂下头,干净修长的手指珍而重之拂过那栩栩如生的莲瓣,便要挪开。

    她不满地蹙眉,主动上前将那盛开的莲瓣递送到他手中。

    他脖颈处的青筋轻轻跳动了一下,伸手反握住她哆哆嗦嗦的手指,与她十指交握贴在她的胸口,额抵着她的,耐心安抚。

    “阿婵乖,你只是中了药,我给你服了解药,只要撑过这一刻钟便好。”

    玉婵双目含泪地望着他,臀压坐在他的腿上,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扯拽着他的衣襟,滑入他的领口,将滚烫的唇瓣烙印在他精赤的胸膛。

    “不行,阿婵,现在还不行!”

    一声难耐的轻喘自他喉间溢出,他起身抱了她转去屏风后,随着哗啦啦一声水响,他抱着她一起迈入注满汤药的浴桶中。

    两个人身上都湿透了,他身上的深蓝色衣袍变得近乎于黑,墨一般一丝不苟勾勒出他紧致起伏的胸膛,而她身上那件早就摇摇欲坠的桃红小衣则变得越发艳丽,莲瓣在水中缓缓盛开。

    他刺红了眼,情难自持地抬手覆了上去,耳畔传来她的轻声嘤咛。

    体内那蛰伏已久的兽早已苏醒,急需找到一个发泄出口。

    耳畔却传来了她逐渐转为均匀的呼吸声,药汤浸透肌肤,极大程度缓解了潜伏在她四肢百骸之中的那股痛痒之感。

    她沸腾了一整夜的身体终于在这一刻寻求到片刻的安宁。

    她的手不再胡乱动作,只轻轻歪着头,低垂着眼睫,乖顺地将脖颈贴靠在他的颈侧。

    她身上那滚烫的温度也在一点点变凉,逐渐恢复正常,徒留下某个险些自燃了的多情公子。

    他垂头看了眼水中,无奈地轻轻勾动唇角,默默抱了她半晌,等到她的身体彻底恢复了,方才脱了她的湿衣,起身将人裹进宽大的沐巾里,将她抱回床榻上,替她穿衣,掩好被角。

    他在榻前默默守了她一夜,待到天明时分,确认她身体无碍后方才悄然离去。

    再说那袁旺祖自昨日晌午在宫中被玉婵银针刺入穴位,下身处又遭她狠踹了两脚,在忠仆的护送下狼狈逃出宫后,也不敢回府,既怕亲爹看出端倪又怕萧凌找上门问罪,只得避去了城东的一处别院。

    回去后仍觉疼痛不止,一面暗骂小贱人下手狠辣,一面大发脾气,唯恐自己那处出了差错,赶紧花重金寻了城中最出名的几位老大夫前去诊治。

    几位老大夫先后看过后都忍不住面露难色,也不好言明,只开了几帖补肾壮阳的汤药,劝他最近一段时间修身养性,戒酒戒色云云。

    那袁旺祖素来荤腥不忌,纵使不能去秦楼楚馆寻欢作乐,也少不得要拉府中美貌婢女厮混,身子早就被酒色掏空。

    经此一折腾更是伤了根本,偏他不信邪,又兼白日服食了助兴的壮阳药却不得机会施展,入夜后更是心浮气躁,先自府中丫鬟婢女中挑了几个模样出挑的,命她们褪去外衫罗裙只着一件清凉的贴身里衣近前侍奉。

    那些小丫鬟平素本就是被他侍妾一般养在跟前,自然也懂得调风弄月,又知他素来喜怒无常,唯恐侍奉不周落一身鞭笞,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尽心侍奉。

    可惜竟没一个能叫他满意,打骂一通尽数轰了出去,大半夜地唤来那个名叫王保的仆从去秦楼楚馆寻了两个往日的相好。

    要说那两位姑娘也是吹拉弹唱无一不精,又是床笫之事上的老手,以往只要使出两三层功力便可叫这世间大多数男子拜倒在石榴裙下。

    如袁公子这般色中饿鬼更是只需使出一层功力便可降服。

    可今夜不知怎么回事,任她二人使出浑身解数,十八般武艺,那头却丝毫没什么动静。

    那袁旺祖从前见了这两个倒也觉得新鲜有趣,又受不住那二人大胆撩拨,三下两下便勾得他**焚身,急不可耐解了裤腰带将人就地正法了。

    今夜见了这两个衣着清凉的美艳舞姬,任她们如何极尽媚态,将浑身衣裳剥得**,却提不起兴趣,脑中时不时浮现那女子一双含了泪的惊恐美目,便越发觉得眼前人艳俗……

    最终掀了桌上酒菜,将两人吓得面色煞白,抖抖索索含着泪珠儿离去。

    如此折腾了一宿,鸡飞狗跳度过一夜。

    翌日,那王保见主人依旧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心知自家主人这心结都在那个小医女身上,一拍脑袋想起自己那日在南街口遇到的卖花女那楚楚可怜之态,与那小医女粗粗一看倒有几分相似,于是大着胆子向主人提议出去寻些乐子。

    那袁旺祖一听果然来了兴致,立刻叫人套了车出去。

    主仆两个到了南街口,使了几个钱向那小乞儿一打听,果然打听到那卖花的祖孙二人下落。

    原来那卖花女姓李名唤四儿,年初时家乡遭遇雪灾,同家人北上讨生活,途中几经辗转,一家八口最终只剩下她祖孙二人。

    她二人到京城后好不容易寻了城南土地庙旁的一座无人居住的危房做落脚处,日日到街上卖花讨生活。

    这日,祖孙两人依旧一早起身去城郊花圃挑了两大筐时令花卉,走了十里地进城,依旧挑了鲜花去人多的集市口叫卖。

    那袁旺祖坐在马车上远远瞧见那一老一小,老的那个破衣烂衫,瘦骨嶙峋,佝偻着身躯,实在不足为惧。

    小的那个不过十四五的年纪,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荆钗布裙却难掩那出落得初见风致的少女身段,更兼有一张花骨朵儿一般的白嫩脸庞,远远看过去果然与那小医女有几分眉目相似。

    登时便觉内心鼓噪,势在必得,转头对王保嘱咐了两句。

    王保立刻会意,上前给了那卖花的祖孙一锭银子,叫他们立刻将花送去自家城东的别院。

    那祖孙两个得了银子都欣喜不已,以为遇着好心的富户善心大发,祖孙俩有了这笔钱正好可在寒冬来临前添置几件新衣了。

    那卖花的老汉心疼小孙女天不亮便跟着自己在外头奔波,又听闻那城东的别院离他们卖花的这处很有一段距离,便嘱咐小孙女先回家等着,自己担了花去城东。

    小丫头也懂事,担忧祖父腿脚不好,路上跌了跤起不来,执意要跟去帮忙。

    那李阿翁却摸着腹对她道:“好孩子,咱们一早起来腹中还不曾进过一粒米,实在有些饿了。你先放心家去烧火做饭,我送完东西便回。”

    四儿便点点头,与祖父在南街口分别,独自挎着篮子家去了。

    如此,那主仆二人都觉正中下怀。

    王保只随意打发了个人带了那李阿翁一路绕了远路兜圈子,袁旺祖则悄悄跟在那四儿身后一路尾随她返回家中。

    小姑娘一只脚才刚踏入房门,便见身后闪出一道人影,还来不及惊叫出声,便被人扑倒在地。

    小姑娘本就生得羸弱,哪里是个大男人的对手?

    陌生男人擒了她的双手,将一张贪婪的脸凑上前。

    小姑娘吓得失声痛哭,不住偏头挣扎:“你是何人?你要做什么?”

    袁旺祖一面伸手去抓扯她身上衣裳,一面语带威胁地盯着她道:“你若不想那小老儿横死街头便乖乖听话!若伺候得爷舒爽了,爷自然不会亏待你祖孙二人。”

    小姑娘瑟缩了一下,停止了挣扎,就在他嘴快要贴上去时又使出浑身力气将人从自己身上推来,战战兢兢从地上爬起来往外跑,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扯住脚抓了回来。

    那男人狞笑着上前,她手撑着地不住后退,退到墙角,摸到半块砖石,抬手猛地朝他头上抡过去。

    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使他面颊横肉抽搐不止,他抬手摸了摸额上渗出的鲜血,低声唾骂了一句“臭婊子”。

    伸手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拎鸡仔似的将人从地上抡起来,高高举起,重重砸向地面。

    小姑娘痛得面色惨白,眼见着那人扯开裤腰就要扑上来,喉咙里发出绝望的一声惊呼,闭上眼,耳畔却传来咚的一声,睁眼一看,身后那扇破门板被人一脚踹开。

    袁旺祖低声骂了一句娘,回头一看,一双浮肿的肿眼泡映出那满身戾气的悍勇身影。

    他几乎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人锁了喉,从地上拎了起来,他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双手不住挣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你……你,安敢杀我?”

    那青年却是冷笑一声,用看脏东西一般的眼神盯着他。

    “尔等这样猪狗不如的腌臜东西,杀你还嫌脏了我的手。”

    袁旺祖转动眼珠,好似料定他不敢就这么杀了自己,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便眼神古怪地盯着他,神情嚣张地笑道:“你是来为那小贱人打抱不平的吗?呵呵,我就知道你们果然有一腿。一只水性杨花的破鞋而已,何必那么较真?”

    话音刚落便见他眼里杀气陡升,掐在脖子上的手再次收拢,随着咔的一声,双腿一伸,转眼间已成了一俱开不了口的尸首。

    第98章 击鼓鸣冤

    卖花女目瞪口呆看着眼前这一幕,吓得瑟瑟发抖,抱着头缩在墙角,口中不住告饶:“别……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魏襄上前一步扯了袁旺祖腰间的荷包朝那女子扔了过去:“车在门外,立刻离开。”

    那女子哆哆嗦嗦抬起头,怯生生望了他一眼,慌忙垂下头伸手抓起地上的荷包,朝着他的身影重重磕了几个响头,起身奔向停在门外的那辆马车。

    走了两步猛地回过头,扑通一声在他脚下跪倒,含着泪哭诉。

    “奴的祖父被他们带走了,求恩人救救奴的祖父!”

    “你先去吧,稍后有人会带你的祖父与你在城外五十里坡会合。”

    卖花女抹了泪又朝着他狠磕了几个响头,她人刚走到巷子里便闻到一股刺鼻的焦土气息,回头一看只见身后土地庙方向早已是浓烟滚滚。

    梨香院中,玉婵再次睁开眼已是黄昏时分,双眼一睁便见郑月舒手撑着榻沿,正黛眉紧蹙,一脸关切地望着她。

    “阿婵,你终于醒了!怎么样?没事吧?好端端的怎么会落了水?”

    郑月舒扯着她的手发出一连串的询问。

    玉婵抬手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烫的面颊,轻轻摇头:“我没事了,别担心。就是……就是不小心落了水……”

    嘴里说着没事,一开口嗓音却是异常的沙哑。

    郑月舒忙将她按回枕上,转身倒了杯茶递到她唇边。

    “还说没事呢,看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可把我吓坏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听见门外有人诧异道:“六殿下,您怎么来了?”

    转眼间萧凌果然已经出现在眼前,郑月舒不动声色撇了撇唇角,起身略略朝他拜了拜。

    萧凌却是瞧也未瞧她一眼,径直绕过她来到玉婵身畔,一脸探究地看着她道:“周医女,你感觉如何了?本殿下特意将朱院判给你叫过来了。”

    玉婵诚惶诚恐地撑着床榻就要起身相迎,就见他不悦蹙眉道:“你好生躺着便是。”

    言罢又回头催促朱院判道:“您赶快好生给她瞧一瞧!”

    朱院判擦了擦额上跑出来的汗,忍不住在心底直翻白眼:“感情您大老远地拉着我这年过半百的老头儿穿过大半个皇城,急匆匆赶过来就为给这么个无足轻重的丫头看诊?”

    心里虽不情不愿,面上仍装得十分虔诚,颤颤巍巍挎着药箱上前请玉婵伸出一只手。

    玉婵忙惶恐道:“怎敢劳您老人家大驾?何况我已无碍,多谢殿下宅心仁厚,体恤我等微末之人。”

    朱院判摊着手愣在了原地,下意识地看向萧凌。

    萧凌双手抱臂,觉出她话里话外的避嫌之意,冷哼一声,将两道浓眉皱得更紧。

    “废什么话?你是我母妃宫中之人,也勉强算得上半个本殿下的人。本殿下的人出了事,我请太医过来瞧瞧谁还敢背地里乱嚼舌根不是?”

    玉婵眼角一抽,郑月舒忍不住悄悄翻了个白眼儿。

    朱院判和侍立在门外的孔嬷嬷等人却是忍不住暗自捏了把冷汗。

    看不出来呀,这周医女平素不显山不露水的,背后非但有元嘉郡主撑腰,竟还有六殿下这座靠山。

    这下朱院判可是丝毫不敢含糊了,仔仔细细给她把了脉,确认她只是落水受了些寒,其余并无大碍。

    萧凌这才放下心来,很是刻意地将其余人都赶去了门外,对她道:“你且安心养上一养,等你身子养好后我再来接你回春熙殿。至于那畜生,你且等着,我早晚会给你个交代。”

    玉婵再次对他表达了自己一番感激之情,心底对这位六殿下也悄悄有了改观。

    那日若非他及时赶到,自己可能早已做了水下亡魂。

    于是她试着同他敞开心扉:“六殿下,多谢您真心诚意为我着想,可您能否容我讲一句心底话。”

    萧凌看着她那张素白的小脸,胸口处有些不由自主地快跳了一拍。

    他点点头,微微侧身试图掩去微微泛红的面颊,示意她说下去。

    玉婵双手紧攥着被角,鼓起勇气道:“我……我不想再回春熙殿了。”

    萧凌猛地转过头,面带疑惑地望向她:“为何?如果你是怕那畜生再来,我可以向你保证……”

    “不……”

    玉婵轻轻摇头,如实道:“我相信殿下定会言出必行,保证我的安危。只是我身为医女留在春熙殿并无施展拳脚的机会,是以我想去寿康宫为太后娘娘侍疾。不知殿下可否遂了我的心愿?”

    萧凌抿着唇思索了一阵,随即点头。

    “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本殿下准了你便是。”

    玉婵有些喜出望外地望向他,又听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若是本殿下有事召见,你可不许推诿。”

    城南土地庙的那场大火很快便将相邻的几座危房烧成了灰烬,所幸那一带除了借住那儿的外地祖孙并无其余人居住。

    又因是白天,五城兵马司的人很快便赶来,与百姓一起将那火扑灭了。

    出人意料的是人们在那烧焦的瓦砾之下并没有发现那卖花的祖孙身影,却翻出了另外一具青年男人的尸首。

    翌日清晨,明德帝刚在刘福瑞的侍奉下洗漱更衣完毕,正准备唤张天师讲经,恍惚间听得长安门外鼓响,忍不住微微蹙眉,看向身侧的刘福瑞道:“去瞧瞧,这大清早的谁在扰人清净?”

    刘福瑞执着拂尘微微颔首,仰头便见一个小内侍急匆匆跑进来,禀报道:“陛下,礼部尚书袁泽成,袁大人正在长安门外敲登闻鼓,请求陛下替他主持公道!”

    明德帝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转身对刘福瑞道:“朕的这位老丈人受了什么样的冤屈,何至于跑到长安门外敲登闻鼓?去,快去将人请进来,好好与朕说道说道。”

    刘福瑞领命出去,不多时又回来了,揩着汗对明德帝禀报道:“无论老奴如何劝说袁大人皆不肯入殿,坚持要请陛下前去听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面陈冤情。”

    明德帝不悦地按了按眉心,勉为其难乘着肩舆来到长安门前。

    彼时午门外正聚集着等候上朝的文武百官,听得长安门前的动静,纷纷赶了过来。

    但见昔日风光无限的礼部尚书袁泽成,袁大人只着一身白色中单,披发跣足跪在登闻鼓下,手里高举着礼部尚书朝会穿戴的那一身绯袍梁冠,身后站着一个同样白衣素服的仆从,那仆从身后用板车拉着一个用白布罩着的什么东西。

    见到皇帝御驾亲临,在场的文武百官纷纷双膝触地,行拜见之礼。

    唯有那袁大人双目含泪,高举着官袍,颤颤巍巍膝行到皇帝脚下,呜咽出声。

    “陛下,请陛下为老臣主持公道啊!”

    明德帝忙命刘福瑞将人扶起来,问他:“不知朕的爱卿如此大费周章地跑来敲登闻鼓是为哪般?”

    袁泽成两目含泪,两只手哆哆嗦嗦揭开那板车上盖着的白布,露出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焦尸。

    四下一片哗然,明德帝嫌恶地皱眉,掩住口鼻别过头去,肃声问:“这是何人尸首?”

    袁泽成闭了闭眼,忍不住老泪纵横道:“正是吾儿袁旺祖的尸首。”

    众人闻言皆是大惊失色,明德帝也忍不住深深蹙眉,又问他:“可知何人所为?”

    袁泽成抬起袖子揩了一把面上老泪,回头,视线在一众穿红着绿的朝廷官员中扫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魏家父子身上,手指颤抖着指向魏准,痛心疾首道:“臣要……臣要状告威远将军府魏家五郎,逞凶杀人,活生生掐死了我那可怜的孩儿还不算,还要……还要放火烧得他连具全尸都不留。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呀……”

    此言一出更是一片哗然,魏准、魏钦父子二人连忙行至皇帝面前,屈膝跪下。

    “陛下,小子顽劣,却也不至于干出草菅人命这样大逆不道之事。敢问袁大人可有什么证据?”

    皇帝点点头,微眯着眼道:“是呀,袁卿,魏家小子与你家祖儿的确是素来有些龃龉,可也不能凭空推断此事便是他所为。你……可有什么铁证呀?”

    袁泽成红着眼看向身侧的仆从,那仆从抬起头颤颤巍巍道:“奴才……奴才亲眼看见的,千真万确便是魏五亲手掐死了我家公子……”

    魏准迟疑了一下又道:“陛下,此仆乃是袁家亲信,所言不足为据。”

    魏钦也道:“是呀,陛下。凡杀人者必事出有因,不为寻仇就为抱怨。此仆口口声声指认我家小五杀人,敢问我家小五与你家公子结了什么仇什么怨,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那仆从看了主家一眼,支支吾吾不敢说出当日实情。

    皇帝再次将目光看向袁泽成,袁泽成白着脸颤声道:“是真是假,将魏五关入刑部大牢一审便知。”

    皇帝点点头,正要命人去传魏襄,便听有人道:“陛下,那个畜生的确是我杀的。他死有余辜,臣不后悔杀了他。”

    众人闻声回头,果然就看见穿着一身玄衣的魏家五郎出现在眼前。

    魏准看着他双手抱臂,没事人一般信步走了过来,脸色变得比锅底还黑,暗自捏紧了拳头。

    魏钦拼命朝他使眼色,魏襄却视若无睹。

    第99章 三十杖刑

    袁泽成一双浑浊的老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恨不能扑上去生啖其肉,却被他一步步逼退,只得转过头来对着皇帝一把鼻涕一把泪颤声道:“陛下,您可都听见了。这个大胆狂徒,他……他方才亲口承认的,就是他杀了祖儿!”

    皇帝面上露出些尴尬神色,轻咳了两声板起脸来盯着魏襄道:“大胆!魏五,你说说,为何要杀袁小公子?”

    魏襄来到皇帝面前,双膝触地禀报道:“陛下,袁旺祖多行不义,既然袁大人政务繁忙,无暇管教,臣便替他管教一二。不想一时失手杀了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魏准快要被自家这个逆子气到升天了,当即指着他破口大骂:“放肆!陛下面前休得胡言。还不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魏襄转头看了眼自家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儿,撇了撇嘴角:“我都说了,那小子多行不义,死有余辜。我瞧他碍眼,本想给他点教训,不想一时失手杀了他,就是这样。”

    袁泽成彻底被他这副死不悔改的态度激怒了:“陛下,此子杀人放火,罪大恶极,实在该杀!请陛下立刻降旨处置了他!”

    皇帝内心本就有些瞧不上自己那位小舅子,有心偏瘫魏襄,又不好做得太明显,隐隐察觉出其中似有什么隐情,偏魏襄又不肯开口,左思右想将棘手难题抛向刑部尚书郭正道。

    “郭爱卿,你来说说,魏家小子过失杀人,该如何处置?”

    郭正道仔细琢磨着皇帝口中咬的极重的“过失”两个字,抬袖擦了擦额上冒出来的冷汗,在袁泽成和魏准的双重逼视下颤颤巍巍道:“按律当查清楚事情缘由,视情节轻重量刑。”

    袁泽成还待说些什么,便见皇帝不耐烦地皱皱眉,摆手道:“刑部尚书都说了要查了,那便查吧。袁卿呐,朕知你痛失爱子,无法处理政务,便准你休沐十日,先回去等着吧。朕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袁泽成双目含泪,再次重重叩首。

    魏襄被人带去了刑部,关押候审。

    袁泽成袁大人彻夜未眠,守着灯苦熬了一宿,非但没能得到魏家小子的判决书,却等来了刑部的一副镣铐。

    原来这日一早有人将一封女子血书并都察院的折子经内阁之手,一并上呈到明德帝手中。

    那封血书乃是出自五年前在宫中自缢而亡的孙美人之手,血书上详尽阐述了五年前除夕夜宴袁旺祖乘醉酒强迫她行苟且之事,事后又以袁家权势威逼恐吓她悬梁自尽的事情始末。

    都察院的折子弹劾的对象则是昨日敲登闻鼓,口口声声为儿子喊冤的礼部尚书袁泽成袁大人,说他为官多年以来数次利用职务之便包庇儿子罪行,干出了秽乱宫闱、逼良为娼、草菅人命种种恶行。

    明德帝看罢勃然大怒,他素来知晓袁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私底下品行不端,却没料到他竟胆大妄为到了如此地步,当即命人将袁泽成革职查办。

    袁大人被人夺了官服,戴上一副镣铐,带到皇帝面前。

    皇帝将今早收到的东西一起扔到他脚下,问他可有不服。

    袁泽成颤颤巍巍拾起那些东西一看,自知人证物证俱在,无从抵赖,双膝一软俯倒在地,痛哭流涕。

    “陛下,老臣有负皇恩,千刀万剐死不足惜。可……林林总总全是我父子二人咎由自取,请陛下千万莫要迁怒于他人。”

    言罢突然起身,一头朝着殿中的朱漆盘龙柱撞了过去。

    好在皇帝跟前的小内侍们眼疾手快,及时将人给拉住了。

    袁大人碰破一层皮,心如死灰地被人押了下去。

    很快一身淡衣素服的袁丽妃便闻讯赶来,本想进殿陈情,却被皇帝下旨拦在了殿门外。

    平素最是注重仪容装扮的一个人此时也似雨打褪了色的花瓣,泪水涟涟地跪在殿门前替老父亲求情。

    “陛下,我父亲他教子无方,铸成大错,可也罪不至死呀。求您,求您看在他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为陛下排忧解难的份儿上饶他一命吧。”

    皇帝平素见丽妃落泪倒也觉得可爱可怜,此时见了却只觉得心烦,重重按着眉心道:“你无知妇人不知事情轻重,岂能置喙朝廷政务?回你的春熙殿好生待着静思己过,如若不然,朕连你一块儿论罪。”

    袁丽妃从未见过皇帝如此勃然大怒,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多言,只直挺挺地跪在门前说是要为父亲脱簪请罪。

    明德帝生平最恨被人威胁,尤其是自己宠幸过的女人,见她不听劝告执意如此,便真狠下心肠来不去管她。

    宫中妃嫔诸如高贵妃等人早就瞧丽妃不顺眼,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良机,一面在皇帝跟前吹耳边风,假意劝说皇帝看在袁家父女一心的份儿上,请皇帝从轻处罚,实则明里暗里向皇帝挑明袁家那父子二人种种恶行与丽妃也脱不了干系。

    同时又暗自命人递信给自家父兄,令他们抓住时机在袁家父子身上狠踩一脚。

    于是接下来的一日内相继又有更多的弹劾袁家的折子送到明德帝手中。

    一时之间,袁家便如大厦将倾,土崩瓦解,往日仇敌们纷纷落井下石。

    萧凌自事发后便被母亲命人锁在春熙殿内,不许他踏出房门一步,任他在房中如何摔打东西发脾气也没人敢放他出去。

    直等到夜深人静时趁守门的小太监不注意,他偷偷摸出藏在身上的匕首撬开了房门,偷溜了出去,在御花园中藏了一宿,等到天一亮就迫不及待赶到明德帝的乾清宫。

    看到跪了一天一夜滴水未沾,憔悴得不成人样的丽妃,忍不住红了双眼,默默在她身侧跪下。

    “母妃,您先回去吧,儿臣有办法说服父皇留外祖父一条性命。”

    袁丽妃闻言却是骇然睁大了双眼,双手死死拽住了他的胳膊。

    “你要做什么?傻孩子,娘不该不听你的话的,快走,走啊!”

    萧凌双手紧握成拳,绷着下巴道:“晚了,您在这里只会惹父皇生厌,听话,快些回去吧。”

    袁丽妃拼命摇头,看着他那张好似一夕之间长大了的少年面孔,早已哭干了的眼窝又唰地蓄满泪。

    萧凌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直接命人将她带走。

    他目送母亲逐渐远去的身影,轻轻勾动唇角,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对门口的小内侍低声吩咐了几句。

    片刻后,明德帝宣他入殿,父子两人间爆发了有生以来唯一一次争吵。

    随后往昔最受圣宠的六皇子突然被皇帝降旨终生圈禁宗人府。

    朝臣们纷纷猜测是六皇子为外祖家求情触怒了皇帝。

    魏襄去刑部大牢里走了一遭,被判了阻止行凶,失手伤人致死。

    袁旺祖纵然死有余辜,本也应交由大理寺处置,却实实在在是死在他之手。

    按律罚了他一千金,受三十杖刑后释放出狱。

    这三十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实实在在打在身上的,狱吏手中三十杖下去,根骨稍微差一些可能就当场毙命了。

    魏襄身上的伤没有十天半个月也好不了,可他丝毫不后悔自己当初那样做。

    太子登基,袁家必除,何况那个人渣触及到他的底线,他必不会手软。

    玉婵在宫中也是一连几日坐立难安,她先是听说魏襄自认杀袁,被押入刑部大牢,一颗心也跟着悬在了半空。

    隐约猜测他与太子关系匪浅,便大着胆子托郑月舒给太子妃传信问他情况。

    很快太子妃便命人给她回信,叫她不必担忧。

    后来又听说六皇子为外祖父求情被皇帝罚去了宗人府,心中更是难免自责,不想当日之事竟会一石激起千层浪,叫这么多人身陷其中。

    深感这表明风平浪静之下隐藏的滔天巨浪,诚惶诚恐之时又接到太子妃的传信,说自家祖母昭义侯府的白老夫人不慎染了风寒,烦请她出宫一趟。

    玉婵立刻禀明嬷嬷,收拾行囊,带上药箱,跟着太子妃派来的婢女春信出了宫。

    谁知出了宫后,马车却没有去昭义侯府,而是径直出了城。

    玉婵正诧异之时,春信突然对她道:“姑娘没有看错,咱们这是在前往魏小公子那座别院的路上。”

    春信将她送到后也不做多的停留,只将太子妃吩咐送来的一应伤药补品留下后便离开了。

    春信离开前还对她说接下来的五日她安安心心留下照料伤者便好,五日后会有马车过来接她回宫。

    玉婵对太子妃的安排极为感激,她比从前任何一回都更加迫切地想要看到他。

    别院的门开了,迎接她的依旧是那位身材精瘦的老管家。

    老管家提着灯笼亲自将人引去了公子院中,便识趣地退下了。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豆大的油灯,魏襄早些时候被人抬回这里叫府医给上过药后,便将人都打发出去了。

    他半披着发卧在铺了厚厚三层褥子的床榻上,合目将脸埋在被褥中,额上背上冷汗直冒,贴身的衣物汗湿了好几回,身后的伤痛还在持续地折磨着他。

    恍恍惚惚间听见身后的门吱呀一声细响,头也未抬地不悦皱眉:“不是说了,不饿,不吃,没事别进来!”

    “那我走?”

    女子的声音传入耳中,他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来看向立在门边的那道倩影,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看着她一步一步行至身侧,慌乱地扯了被子严严实实盖住身子,有些心虚地垂下头,喃喃道:“阿婵,你怎么来了?”

    玉婵上前两步放下药箱,坐到床前,动手去掀他的被子。

    魏襄两只手紧紧纂着被角,像个做错事的孩童一般垂着头,与她无声地僵持了片刻。

    “松手!”她对他说。

    “不松!”他摇头,像是怕她着恼,随即解释道:“阿婵,真没什么好看的。区区一点皮肉伤,我底子好,过几日就痊愈了。”

    “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宫去了。”

    言罢她便起身拎了药箱要往外走。

    第100章 事不过三

    魏襄一着急便顾不得身后疼痛,撑起上半身,伸手去抓她的袖子。

    “别走,其实……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疼的,你在这里陪陪我可好?”

    玉婵垂眸盯着他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背,而后将视线移到他那张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面容上,心忽然就软了下来,放下药箱,扶着他重新躺回引枕上。

    “给我看一眼。”她坚持道。

    “别,就挺……挺有碍观瞻的。”

    她不顾他的反对,掀开了被子。

    入秋了,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中衣的下摆被掀到了腰上,底下是被板子抽打得血赤糊拉的皮肉,何止是有碍观瞻,简直称得上惨不忍睹……

    他在她的注目下悄悄红了脸,有些局促地别过头看向她:“好了吗?阿婵,别看了好吗……”

    她没有说话,却蓦地红了眼眶,眼泪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到了他的衣上。

    他一下就慌了,也顾不得身后有伤,撑着床榻起身,抬手去替她擦泪。

    “别哭呀,阿婵,其实真不怎么疼的。”

    “你不知道,他们刑部的人打板子都是有门道的。我这样的,也只外头瞧着可怖,不过做做表面功夫,糊弄糊弄朝中那些爱管闲事的老头罢了。真不怎么疼的,要不,我下去给你走两步。”

    “你敢?”

    玉婵不由分说将他按回枕上,拿出女大夫的强悍勒令他躺好。

    骗鬼呢,他那处都伤成那样的,怎么会不疼呢?

    她红着眼,先喂了他水,再仔仔细细为他重新上了一回药,为他擦了身子,换了干净衣裳,轻轻盖上被子。

    魏襄全程红着脸,全力配合她的动作,不敢多说一句。

    待到她忙完所有的一切,才问她如何出的宫。

    玉婵将太子妃的事说了,魏襄一时感慨太子兄长周全妥帖,一时又有些懊悔叫她亲眼看见自己如今这副狼狈模样。

    玉婵也有事想问他:“你早知那个袁旺祖所犯罪行,为何不直接告发他?偏要做出杀人放火这等为人诟病之事,还白白挨了这一顿板子?”

    魏襄绷着下巴,眼神突然变得晦暗。

    “直接告发他哪有亲手杀了他叫人痛快?阿婵,我觉得三十杖换这一顿痛快倒也不亏。”

    玉婵心知他这是在为自己出气,心里却有些堵得慌,就听他声音有些闷闷地道:“经此一事,只怕在世人眼中,魏家五郎的名声更臭了。我呢,从一个不学无术、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变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了。阿婵,你可后悔跟了我?”

    他侧着头望向她,一双勾人的凤眸里充满了怨念,那眼神叫她莫名想到那雪团儿误以为自己要被主人遗弃时的模样。

    他这个人啊,对一个人好便恨不能将心掏出来给人佐酒。

    她伸手将他散落颊边的乱发收拢,重新用簪子挽起来,幽幽开口道:“若是那样能叫外头那些县主郡主、红粉佳人从此对你望而却步,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魏襄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扯过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吻上去。

    “阿婵,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玉婵猝不及防被他拽得身子一歪,结结实实压到了他的身上。他侧过身,掀开被角,手脚并用将人圈入怀中。

    她红着脸,慌忙推他。

    “快松开!”

    他一瞬不瞬盯着她,声音里带了几分恶狠狠意味。

    “不松!你便是现在后悔也晚了,你我是拜过堂,喝过交杯的,这一生一世再也分不开了。”

    玉婵瞪着他,继续挣扎。

    “还伤着呢,发什么疯?”

    魏襄抓着她的手朝她不怀好意地笑,将半边身子沉沉地压到她身上。

    “这样就伤不到了。”

    他轻轻挪动身子,将两条光溜溜的腿贴上去。

    玉婵慌忙避开,伸手捂他的嘴。

    “想什么呢?都伤成那样了还不懂得清心寡欲。”

    魏襄眼角余光瞥见她微敞的领口下白色中衣和桃红缎带,脑子里蓦地浮现那夜见到的旖旎场景,一张俊脸唰地涨红。

    玉婵一脸古怪地看向他,他红着脸,半晌才憋出一句:“等伤好了是不是就可以……”

    玉婵红着脸,轻轻垂下一截粉颈。

    有了宫中秘药,又得益于爱妻寸步不离的贴身照料,兼有一副强健的体魄,魏小公子身上的伤恢复得异常迅速。

    到了第四日伤口就已经结痂了。

    第四日傍晚他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了,在爱妻的搀扶下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便嚷着身上出了汗不爽利,非要拉着她一起泡汤泉。

    玉婵心知他没安什么好心,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况且适当泡泡汤泉有通经活络之功效,有利于他的身子恢复。

    那处汤池不大,却也专门修葺了垣墙围起来,从后山引入的活水穿过青石板铺就的池底。

    粉墙,红叶,灰白瓦片,浅碧池水,以及水面上漂浮着的几盏莲花灯,在一片水汽氤氲中如梦似幻。

    玉婵站在岸边帮他解了外袍,然后在他的灼灼目光下褪去自己的,扶着他一起迈入水中。

    温热的池水没过胸口,脚底下变得轻飘飘的,每一步都好似踩在棉花上,玉婵两只小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他肌肉虬结的胳膊。

    一开始还是她扶着他往前走,到后来就变成了他将她整个身子紧紧搂在怀中。

    两个人身上都只穿了一层薄薄的中衣,入水后那衣裳便湿哒哒贴在身上,勾勒出两副紧致美好的身体轮廓。

    男子的坚硬与女子的柔软,刚柔相济,阴阳调和,好似天生就该合在一处。

    魏襄垂头,点漆双眸深深注视着她被水汽熏蒸得红扑扑的面颊,抬手拂过贴在她颊边的一缕乌发,嘴唇贴上去,爱怜地碰了碰她那不住打着颤儿的氲着水汽的眼睫,轻笑一声,辗转来到鼻尖,而后是唇畔,蜻蜓点水一般浅尝辄止。

    那吻从脖颈开始凶相毕露,牙齿咬开紧贴在她胸口的衣襟,露出里头早已湿成一片的深红小衣。

    他垂头看了一眼,今日绣的是海棠,一簇簇的浅粉深红,恰似怀中人此时羞红了的一张美人面。

    他生平从未赏过如此美的海棠,饱满、秾丽都恰到好处,令他爱不释手,情难自抑。

    水中的感觉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却又尤为强烈。

    起初是他将她抱在怀中,叫她臀压在他的腿上。后来就变成了她被他抵靠在石壁上,他潜入水中。再后来,他将她一道拖入水中,在水下缠着她闭气深吻,在她每每快要喘不过气的档口又托起她浮出水面,然后再一起沉入水中,循环往复,他似乎乐此不疲……

    明月升空,两只觅食的鸟雀轻轻落在池中的莲花灯上,从一盏跳落到另一盏。

    碧波荡漾,鸟雀惊飞,那莲花灯噗地被迸溅的水珠浇灭,一盏接着一盏,最后只剩下月华如水,温温柔柔地倾洒在那一对难分难解的眷侣身上。

    三更鼓响时,他抱着她回到帐中,看着大红锦衾映衬着她从头到脚都泛着粉红色泽的肌肤,险些又把持不住。

    她红着脸,双手无力地推他,哑声道:“事不过三。”

    魏襄轻轻一笑,终是怜她连日照顾自己这个伤者实在辛苦,爱怜地在她唇上啄吻了一下,拥着她睡去。

    翌日清晨再度被身子里的蓬勃欲望唤醒,又缠着她要了一回。

    门外传来仆妇们开门洒扫的轻微声响,玉婵将一张红透了的面颊深埋于绣着鸳鸯戏水的软枕中,贝齿死死咬着唇瓣,尽量不叫自己发出任何一点羞人的声响。

    他坏心眼地伸手扳过她酡红的面颊,手指分开她的唇瓣,故意将唇贴在她耳边,在她耳畔一声高过一声地轻喘。

    玉婵忍不住心头一阵悸动,微微启唇在他指尖上咬了一口。

    他闷哼一声,加重了力道,这一下又引得她浑身颤栗……

    这一夜过后,玉婵便知他身上的伤是彻底无碍了。

    晚些时候春信来接她回宫时,她都还有些不敢看他,匆匆扔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登上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徒留下魏小公子一脸怨念地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暗自思忖是否是自己做得太过了。

    他垂下头,摸了摸贴身揣着的那东西,胸口处又忍不住一阵悸动,好在可以睹物思人,暂解相思之苦。

    马车上,春信悄悄拿眼打量着玉婵那热意未褪的面颊,忍不住掩口轻笑。

    玉婵被她看得有些心慌了,不自在地捂住脸,垂下头,轻轻扭动了下身子。

    心里忍不住埋怨,早知道就不该由着那家伙胡来,临行前非要拉着她交换什么贴身衣物。

    那男子的中衣套在她身上必定是不合身的,莫不是被人看出端倪了吧?

    她就这样惴惴不安地坐着马车回到城中,先被带去了昭义侯府。

    太子妃的意思本是打算叫玉婵走走过场,顺道给白老夫人请个平安脉。

    谁知刚巧碰上老夫人被鱼刺卡了喉,好在玉婵来得及时,有惊无险,顺利将刺取了出来。

    老夫人自己觉得没什么,照样该吃吃,该喝喝,底下的儿媳妇、孙媳妇们却是吓得不轻,心底对玉婵愈发感激。

    坚持留她和春信在府上用饭,还特意赠了她们一人一匹白狐裘。

    玉婵见东西太名贵了,起初不敢收。

    春信却对她笑道:“白家祖籍在东北,最不缺这个,姑娘安心收下便是。”

    玉婵受之有愧,给老夫人和几位夫人都请了平安脉,教给她们一些驻龄养颜的方子,夫人们都欢喜不已。

    老夫人出身名门,底下子孙又孝顺,是典型的富贵老太太,虽已是耄耋之年,身子骨却保养得极好,只要不摔跤,不出什么意外,活到九十九岁也完全不成问题。

    可富贵老太太也有自己的烦恼,白老夫人的心病就在他家那位金尊玉贵的太子妃身上。

    晚饭后,老夫人特意将儿媳、孙媳们都遣散了,只留了玉婵、春信和一个贴身伺候的宋嬷嬷在跟前儿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