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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邹家有女

    那张道士看着孤身前来的太子,忍不住仰天大笑,拍着膝道:“你那个父皇前不久才听信谗言夺了你的监国之权,罚你禁足东宫。没想到你如今还愿意为了他铤而走险。好啊,好个父慈子孝,舐犊情深。实在是感人!”

    石室壁上点着长明灯,地上一尘不染,却泛着一种隐隐的幽光。

    形容枯槁的老道士手持一柄拂尘,盘腿坐在正中的阴阳印上,身后放着一座半人高的炼丹炉。

    萧胤望着他那张因为大笑而微微扭曲变形的面孔,心中升起一股怪异之感,肃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老道士收了笑,一甩拂尘,睨着他道:“我给你三次机会,你可以向我提三个问题,若是猜中我的身份我便放你父子二人出去。如何?”

    萧胤望着他那张因为过分瘦削而颧骨突出的脸,脑中快速搜索此人来历。

    早年间宫里有传闻,兴平十二年明德帝登山问卦,途中偶遇一道人仙风道骨,盘腿坐于空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明德帝以之为仙人,三次登门听其讲经布道,终于将其请入宫中。

    为其筑“真君殿”,称张仙人,向其求取长生之法。

    此人费尽心机潜入皇宫十余年,享尽荣宠,却不知足,联合高氏兴风作浪。

    如今深陷危机却不想着出逃,而是挟持皇帝到此。

    究竟什么人有这样玩弄人心的手段?他这样做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老道士见他面上神色几经变化,忍不住开口催促道:“你若再不开口,我便视为你放弃了。”

    萧胤抬眸注视着他,一滴热汗顺着面颊滚落,谨慎开口道:“你如此处心积虑做这个局是为报仇?你同我父子二人有仇?”

    老道士含笑点了点头,捋着下巴上的一撇胡须道:“算是吧。现在,你还有两次开口的机会。”

    萧胤不动声色攥紧了负在身后的那只手,喉结上下滚动,继续问:“你同我们一样,也姓萧?”

    老道士笑容僵在了脸上,不答却也没有否认,不慌不忙自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现在你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

    萧胤看着他手中的火折子,突然明白地上这湿漉漉的一片是什么了,是桐油!

    只要他手里的火折子落下,整座石室将登时化作一片火海。

    此刻有一人的名字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可他迟迟不敢开口,若是猜错,他父子二人可能今日便要葬身于此。

    他生来根骨弱,自幼便汤药不断,死不足为惧,可他清楚记得自己答应过她定要平安归去。

    他抬手摸着贴身带着的那只平安符,正要开口忽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石室大门口传来。

    “萧绎!你果然没有死。”

    老道士身形一颤,凝眸注视着石室大门方向,一手举着火折子,双目死死盯着气喘吁吁闯入室中的干瘦老头儿,怒声喝问:“你是何人?怎知道那个死了多年的人的名字?”

    邹茂年在太子的惊诧目光中气势汹汹上前,指着老道士鼻尖骂道:“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上回我在宫中见到你被人抬着登上祭坛,当时便觉得有些眼熟,如今看到你左手断指更加确定你便是景初之乱的余孽四皇子萧绎!”

    邹茂年喘了一口气,继续朝他走过去。

    “既然你没有死,那你告诉我,到底将我妹妹阿竹的遗骸藏到了何处?”

    老道士听到“阿竹”这个名字突然抬头,目眦欲裂地朝着他怒吼:“什么遗骸?阿竹没有死,阿竹没有死!”

    言罢突然起身一把攥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萧胤欲上前阻止,那老道士却盯着他怒吼道:“你若再敢上前一步,休怪我无情。”

    此刻老道士力大得出奇,整张脸泛着奇异的红光,邹茂年被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祖父!住手,你这个疯子,快放开他。”

    萧胤回头看着一起涌入石室的玉婵与魏襄等人,大惊失色道:“老道士在地上泼了桐油,你们进来做什么?”

    魏襄抓住玉婵的胳膊将人往后带,那老道士却好似见了鬼一般,突然松开了掐在邹茂年喉咙上的手,怔怔地望着那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小女娃。

    “阿竹?阿竹你怎么来了?我……我没有杀人,我只是……”

    邹茂年被他重重甩在地上,捂着抽痛不止的胸口道:“住口!她不是阿竹,阿竹已死,是你害死了她。”

    老道士闻言身形一晃,指着自己的鼻尖喃喃道:“你说什么?是我害死了阿竹?”

    萧胤看着他掌中摇摇欲坠的火折子,整个人汗如雨下。

    “你……你先冷静,阿竹没有死,你先放下火折子,我们再好生商量。”

    岂料老道士根本不听他说什么,情绪激动地挥舞着胳膊道:“骗子,你们全都是骗子!”

    玉婵转头同魏襄小声低语了两句,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上前几步试探着朝老道士伸出一只手。

    “我想同你好好聊一聊,你能不能先将手里的东西给我?”

    少女清澈的双眸望向他,老道士眼里的戾气逐渐消散,缓缓将手伸了出去。

    就在玉婵指尖碰到那火折子的一瞬,老道士勃然变色,一只手死死抓着玉婵的胳膊道:“你不是阿竹!你不是阿竹!”

    魏襄劈手夺过老道士手里的火折子掐灭,一掌将人劈晕,打横抱起惊魂未定的女子,转身对萧胤等人道:“兄长,此地不宜久留,快出去吧。”

    萧胤命人先送皇帝回宫,又亲自带着人将皇陵内的东西清查干净。

    兴风作浪的老道士被韩休带回了北镇抚司严加审问。

    老道士万念俱灰,一心求死,北镇抚司的刑法也撬不开他的嘴。

    不过根据诸多线索仍不难推断出此人便是三十年前本应葬身火海的惠文帝四子萧绎。

    他手上断指乃是当年兵乱所伤。

    这些年他非但暗中煽动祁王与高家对太子下手,从魏皇后之死到夔州那黑袍妖道试图制造瘟疫一事皆有他参与其中。

    至于他同邹家那位姑奶奶邹茂竹的渊源,要从惠文帝在位时说起。

    玉婵曾祖父,邹世安膝下育有二子一女,长子茂年,次子茂业,幺女茂竹。

    兄妹三人中老爷子尤其偏爱这个老来女,自幼当作男儿一般养在膝下。

    茂竹自幼活泼机敏,同兄长们一道学习医理药理,却学什么都比两位兄长快。

    等到她长到十六七岁如花似玉的年纪时,家中产业已经在父亲与两位兄长的经营下风生水起。

    上门求亲的人自是不少,邹世安因为出身孤苦,更是希望能替女儿挑中一门如意的亲事。

    不求男方身份地位多么出挑,但求能待女儿一心一意。

    谁知女儿并不安于嫁人生子,做一个内宅妇人,将许多上门求亲的人都一口回绝了。

    当年上巳节踏青,她在城郊的湖畔偶然救起一位落水的男子。

    那男子苏醒后隐瞒身世谎称报恩,甘愿到她家中为奴。

    朝夕相处中得知她的愿望是如父兄一般悬壶济世,做一位受人敬仰的女大夫。

    不久后,朝廷便以皇帝宠妃病重为由张贴皇榜招收女医入宫。

    后来两人在宫中遇见,她才知晓他真实身份乃是皇帝宠妃之子,京中赫赫有名的四皇子。

    他对她诉衷肠,表达自己恋慕之情,对她照拂有加。

    她对他也渐渐生出了情愫,不想他却在一年后转身娶了高官之女为妃。

    她与他割袍断义,愤然离宫,却终究抵不住他权势滔天,百般纠缠,被迫成了他见不得光的外室,最终怀着身孕死在了那场宫乱中。

    邹世安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难当。

    老夫人一病不起,不过月余便离世了。

    邹世安本人亦是连半生心血《金药典》都未能完成便一命呜呼了,死前更是当着两个儿子的面立下了“邹家医术传男不传女”的家规……

    对于这样一个野心勃勃却又手段卑劣的前朝皇子,玉婵心中生不出任何同情。

    只是祖父想要从他口中打探到姑婆婆遗骸所在,唯有她才有机会叫他开口。

    她在魏襄的陪同下入诏狱见他。

    饶是魏襄用斗篷将她罩在怀中,尽量不叫她看到那些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死囚,可当她脚踩在湿漉漉黏糊糊的地面上,鼻尖嗅到浓郁得散不开的夹着血腥气的酸腐气息,耳畔听到一阵阵压抑的痛苦低吟,还是忍不住全身发抖,手指冰凉地攥着他的衣角。

    魏襄感觉到了怀中人在轻轻颤抖,手指用力紧握她的肩,垂下头安抚地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

    “别勉强,我替你进去问他,也不是没有办法……”

    她仰头迎上他关切的目光,摇头:“他受了那么多刑仍不肯开口,想来是自认没什么可留恋的了。我去问他容易些。”

    他再次用力握了握她的肩,带着她走到诏狱尽头。

    萧绎被铁钩穿着肩膀挂在半空,身上一层薄衫早已是鲜血淋漓,乱发掩映下的一张脸似恶鬼一般。

    韩休见魏襄带着那姑娘过来,上前朝他二人拱了拱手。

    玉婵忙还礼,这是她头一回入诏狱这样的地方,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位素有活阎王之称的锦衣卫指挥使。

    见他此时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不似传言中那般凶神恶煞,紧张心情略缓和一些。

    韩休朝身后人摆手命人将囚犯放下来便于他们审问,而后便带着人离开了。

    魏襄上前用水泼醒了那昏死过去的囚犯。

    萧绎睁开眼,气息奄奄地看着面前这一对年轻男女,最终将目光聚集到了玉婵身上。

    “你……不是阿竹,可你有幸生得有几分像她,如若不然,当日我便毫不犹豫地将尔等同那狗皇帝父子一块儿炸死在皇陵中……”

    话未说完腹部便被人狠踹了一脚,那青年大掌蒙住怀中女子的双目,眉眼狠戾地盯着他:“问你什么便答,如若不然,我不介意亲自动手叫你再尝一尝针穿皮肉之苦。”

    萧绎大口呕出一口鲜血,屈膝跪在地上斜睨着他道:“你以为一个死过一次的人还会在乎这些吗?”

    玉婵抬手拨开魏襄挡在自己双眼前的手掌,叫他先出去,自己想单独和这个人谈一谈。她其实是有些担心还没问出什么,人先被他弄死了。

    第122章 论功行赏

    魏襄哪里敢放她一人独自面对这样一个穷凶极恶之徒,最终只答应站在十步之内的地方看着她审问。

    玉婵蹲下身,看着那人瘦骨嶙峋,伤痕遍布的面孔道:“你口中的阿竹其实是我的姑婆婆,我虽然没能有幸见过她,却也从祖父口中听说,这位姑婆婆年轻时是位多么聪明伶俐的姑娘。我曾祖父死前抓着我祖父的手命他定要寻回姑婆婆的遗骸,使她能够重归父母身边……”

    萧绎闻言忽然仰起头,喉咙里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

    魏襄低声唾骂一句,在一旁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隐在暗处的韩休忍不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莫要将自己的软肋示于人前,这还是你从前教给我的。”

    玉婵强忍住涌上心头那阵毛骨悚然之感,带着几分恼怒问:“你笑什么?”

    萧绎垂下头,眼神怨毒地盯着她道:“阿竹早已嫁于我为妻,自当与我生同衾死同穴。你们邹家凭什么要回她的骸骨?”

    玉婵双手紧握成拳,努力控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终于在他说出“邹家凭什么”时忍无可忍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你说凭什么?凭邹家生她养她,叫她享受了十余年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你自诩深情,不过以爱之名将她困在你身边做了那么多年无名无分的金丝雀,使她有满腔抱负无处施展,有父母兄长不得见,最终还怀着你的孩子死在了那样的地方。我若是她,必然后悔当初救了你。”

    她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泪继续道:“何况你生前恶贯满盈,如今已沦为阶下囚,死后至多是个连个栖身之处也无的孤魂野鬼,如何再与她生同衾死同穴?”

    玉婵已经记不清那日自己是如何走出那与人间炼狱并无区别的地方,那人最终开口告知了她那位姑婆婆的埋骨之地,并对自己从前犯下的种种恶行供认不讳。

    那是在京郊的一片无名的坡地上,她坟前的墓碑上是他亲笔写就的爱妻邹茂竹之墓。

    他将她放在一口号称百年不腐的金丝楠木制成的棺椁中,陪葬的除了他自己的一套衣冠还有她生前阅过的数百卷医书与她亲手写的札记。

    邹茂年请相士择日,准备亲自扶灵将妹妹棺椁运送回夔州老家。

    玉婵仔细拜读姑婆婆留下的札记,发现她于医理药理上有诸多独树一帜的见解,不忍其才华就此埋没。

    向祖父征求意见是否可以允许自己重新整理一番,将其以姑婆婆生前为自己取的淡竹居士的雅号印成书流传百世。

    邹茂年想到妹妹生前素有救死扶伤,将生平所学发扬光大之愿最终同意了她的提议。

    自那日被太子从皇陵救回后,明德帝就好似变成了一架被人抽干了力气的傀儡一般,整日病病歪歪地躺在榻上,门窗紧闭,口口声声念着什么冤有头债有主。

    监国之事再次交付到太子手中,司礼监与内阁有事直接找太子商议,不必事事告知他。

    高氏一族被判了秋后问斩。

    四月初,贵妃高氏在冷宫中以一根白绫自缢而亡。

    其子祁王在狱中恳求面见皇帝无果,当夜饮下御赐的鸩酒赴死。

    皇帝到底念及父子之情,命人给他留了一具全尸。

    昔日首辅在狱中披发跣足疯疯癫癫,日日受三十鞭笞,生不如死。

    忠顺侯府郭家也被下了狱,等待秋后问斩。

    郭太后更是大病了一场,咽气前抓着皇帝的手请求他留郭家无辜妇孺一条性命。

    许是看在自己体内尚且流着一半郭家血脉的份儿上,皇帝允了。

    上京城的整个春日几乎都笼罩在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中。

    直到六月盛夏来临,朝廷论功行赏,提拔了一大批有功之臣。

    祁王谋逆案中最大的功臣当属魏家父子无疑,魏准大将军的地位已是无人能及,内阁提议加封魏准为宣德侯,享世袭罔替。

    封长子魏钦为精武将军,四子魏炀为禁卫军统领,五子魏襄为五城兵马司指挥。

    薛云华与章崇之以及昭义侯等人皆在受赏之列。

    首辅下台,内阁重组,太子的储君之位已是无人能够撼动。

    皇帝后宫之中,高贵妃死,袁丽妃尚在禁足,后宫诸事交由王贤妃主理,太子妃协理。

    玉婵因及时发现了皇帝丹药中的端倪,救驾有功,获封正六品司药,掌后宫之人开方用药,兼任新入宫的女医训导。

    考虑到她与魏襄的终身大事,太子决定再发一道旨外派她为女医署教习。

    宫中司药本有两名,她只需遥领司药之职,每七日入宫一次述职即可。

    也就是说她有了司药的令牌在手,既可以自由出入宫中,又不必留在宫中。

    如此史无前例的封赏免不了引来一些墨守成规的老臣非议。

    就连玉婵自己也觉得受之有愧,将功补过侥幸逃过一劫的朱院判头一个站出来反对。

    作为本朝首位有品级的女医官,民间流传着许多关于这位夔州来的邹医女的传说。

    有人说她不仅救过皇帝性命,更是曾在雍王之乱时散尽家财隐姓埋名向村民捐献数百石粮食,向朝廷军队捐献了大批伤药,后又不顾女子身份孤身上战场入伍为医,遏制了华州瘟疫……

    如此一来,不仅没人再质疑她德不配位,甚至在夔州,在民间的许多地方,有许多出身卑微的女子以这样一位奇女子作为自己的表率……

    玉婵认为这些民间传说大多言过其实,也不知是经何人之口宣之于众的,并不改初心诚心钻研医术,本分当差。

    六月初六这日她正式获封尚食局司药之职,授官印,官服。

    玉婵接了旨换上那身杨柳青的圆领补服,束银腰带,挂玉牌,头簪海棠宫花到御前谢恩,没有见到皇帝,却见到了太子。

    太子对她说了几句勉励之语,再次对她表达了感激之情,最后又同她说起自己与魏襄的过往。

    “邹司药,孤生母早亡,又无同胞兄弟,少陵自六岁起便入宫与我为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感念幼时在驯兽园中孤从白虎口中救他那一回,为我披肝沥胆,出生入死。无论外人怎么说,孤这个弟弟他……实是一个至纯至性之人。这么多年来他背负骂名,内心不为人知,幸而如今有你与他携手同行。孤心底对你亦是感激。城西的宅子,城东的铺子和城郊的良田就当作孤补给你二人的新婚贺礼……”

    太子丰厚的赠礼叫玉婵觉得又羞又愧,却又无法推辞,怀里揣着两叠厚厚的房契地契思绪万千回到寿康宫向王太后辞行。

    不想却在寿康宫门外径直被春信、流云两个拉去了东面的听雨轩。

    一入听雨轩,发现里头摆了两桌酒席,二十余张熟悉面孔挤挤地挨坐在一起,其中有尚服局的袁女史与王女史,春熙殿的几位旧人,更多的是寿康宫的宫人。

    玉婵望着那一张张喜气洋洋的熟悉面孔,诧异道:“这是?”

    春信含笑打量着她通身穿戴,将她按去主桌坐下。

    “客气什么,大家伙从今往后也勉强称得上是同僚了,替你张罗了这两桌酒席庆贺一二。”

    玉婵有些受宠若惊:“区区小事,如何敢劳烦大家?”

    袁女史上前将一只装裹精美的小盒子递到她手中,同她挤挤眼。

    “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这一年多来大家伙有个头疼脑热的总少不得叨扰你,你为我们看诊开方从不收取银钱,连药也是配好了送到手里。大家伙心底都念着你的好处,区区一点薄礼,望你往后平步青云了不要忘了昔日伙伴才是。”

    众人闻言皆忍不住捧腹大笑,玉婵红着脸在众人的催促下打开盒子一看,里头是一把象牙雕花的美人折扇,扇面上撒一层金粉,扇起来有香风拂面,盛夏里贴身带着好看又实用。

    接着春信、流云二人也纷纷送上自己的贺礼,她们此行代表的是太子妃,出手更是大方。

    春信是一对儿海蓝猫眼石耳坠,流云则是一支红宝石发簪,红蓝宝石在阳光下泛着隐隐的幽光,衬得她肤色越发白净。

    还有上回寿康宫负责看守太后翟衣的那两名宫女,若非玉婵及时解围,她们险些因为看守不力被杖责二十罚出寿康宫,也借机送上自己的谢礼。

    盛情难却,玉婵实在受之有愧,无以为报,回宫后取出自己精心调制的玉容膏作为回礼。

    济世堂邹家的玉容膏选用祖传的配方,加入了人参、白茯苓、花蜜等珍贵药材,有滋阴养颜,补气益血之功效,从前便在贵妇人中很受欢迎。

    开春后在玉婵的精心调理下王太后身子有了很大的起色,如今已不需要日日服药了。

    玉婵出宫前向王太后举荐了昔日好友江采萍,郭太后薨逝后,江采萍与苏映柳便被遣回了梨香院待命。

    昔日好友相见,采萍已然在宫中磨砺得越发成熟稳重,行事不再畏首畏尾。玉婵也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医女。

    两个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玉婵受命出宫担任女医署的教习,出宫前郑重向王太后辞行。

    “民女入宫一年多,全仰仗娘娘栽培。民女去了,请太后娘娘千万珍重身体。”

    王太后靠在引枕上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摆了摆手:“去吧,去吧。一个两个的都似经冬的鸟雀,天气一暖和了就飞走了。”

    言罢身子向里一歪也不看她了。

    桂嬷嬷心知老太太分明是内心不舍分离,躲起来悄悄抹泪呢,也抽出帕子掖了掖眼角,朝玉婵招了招手带着她出了太后寝殿,自宫人手中接过一只沉甸甸的盒子递给她。

    “这是娘娘的一点心意,邹司药莫要推辞。”

    玉婵接过来一看,竟是满满一箱印着吉祥如意的金锞子。

    魏襄知晓今日便是她出宫的日子,一早便命人赶了车候在宫门外。

    从清晨一直等到日暮才见她在几个宫人的护送下走出了宫门。

    彼时她身上早已脱下那身杨柳青的司药官服,换上了一身家常的粉白衣裙,配着乌油油的发髻上还未来得及摘下来的两支海棠宫花,轻软的绫罗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姿,落日余晖为她姣好的面容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她抬眸,盈盈双目望向他的那一刻,他不禁心如擂鼓,一张俊脸唰的涨红。

    两人皆是不约而同地垂下了头。

    第123章 喜气盈门

    宫人们含笑上前同他打过招呼,将玉婵那两箱沉甸甸的行囊搬上他身后的马车便识趣地离开了。

    他红着脸上前,不动声色将她的手握进掌心,轻咳了两声别别扭扭道:“阿婵,我……我来接你回家了。”

    玉婵含羞望了他一眼,垂下一截粉颈,轻轻点点头,忽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他打横抱了起来,红着脸将头靠进他怀中。

    “成何体统!”

    老头儿的怒斥声传来,吓得玉婵一个哆嗦,赶紧推开他双脚着地,转身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诧异道:“祖……祖父,您怎么来了?”

    邹茂年上前一步挡在她与魏襄中间,气哼哼道:“怎么?不希望我来?”

    玉婵有些心虚地垂下头,不言语。

    魏襄冷哼一声,似早有准备自怀里摸出一纸婚书。

    “我与阿婵早在夔州就成亲了,婚书上白纸黑字写着两姓联姻,缔结百年之好,您就算是她的祖父也抵赖不了。”

    言罢朝玉婵伸出一只手:“阿婵,我们走!”

    老头儿吹胡子瞪眼,叉腰挡在孙女身前:“不许去!”

    玉婵望了眼魏襄,又望了眼邹茂年,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一把挽住老头儿胳膊,朝他撒娇道:“祖父,我知你是怕我会如姑婆婆一般遇人不淑。可我信他,也信我自己的选择,此生非他不嫁。您就不能通融通融?”

    邹茂年见她向着自己本还有些得意,听她一番剖白又气得跺脚。

    “什么非他不嫁,姑娘家家的也不害臊?别忘了,咱们家还有家业指着你继承,你爹原是打算为你招婿的。他堂堂威远将军府的嫡子怎会甘心做咱们家赘婿?”

    “谁说不行?我当初说好入赘邹家的,大丈夫一言九鼎,岂有反悔之理?”

    魏襄此时整个人还沉浸在她方才那句“非他不嫁”带来的震惊狂喜中,听见老头子发问立刻表明态度。

    岂料老头子不吃他这套,转身斜睨着他道:“就算你愿意,令尊令堂能答应吗?我邹家虽不是什么高门显贵,却也绝不能叫婵姐儿受半点委屈。”

    言罢,也不给他回嘴的机会,拽了孙女的胳膊就要扬长而去。

    还未走远便听有人在身后喊:“邹老先生留步!”

    邹茂年停住脚步,回头一看,就见一身玄甲的魏准和盛装华服的萧怡君夫妇出现在面前,显然都是才从宫里出来的。

    老头子从前为魏皇后治过病,自是认识魏准,此时故人相见颇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问:“不知二位寻我何事?”

    玉婵看着眼前这有过一面之缘的美妇人正一头雾水,就听见魏襄别别扭扭上前唤了声爹娘。

    萧怡君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魏准抬手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跪下!”

    魏襄眼角余光瞥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小姑娘,红着脸小声嘀咕道:“媳妇面前多少给儿子留些体面吧。”

    魏准板起脸欲扬手再打,就听妻子劝道:“好了,你先问清楚,再打他不迟。”

    魏准手指握拳掩唇轻咳了两声,转头继续盯着魏襄道:“你和邹姑娘的事若无郭山长的书信,我和你娘至今还蒙在鼓里。你这个不孝子,眼底还有没有爹娘?还是说你打算学外头那些猪狗不如的腌臜东西玩弄女子……”

    魏襄闻言扑通一声跪下,肃容道:“儿子若是敢对阿婵有半点亵玩之心,愿受天诛地灭。今日借着爹娘和邹家祖父在场,儿子便索性将话说明白了。我魏襄,今生今世非阿婵不娶,若得阿婵,必将珍之重之,矢志不渝。且我当初在夔州时几次三番命悬一线,皆是阿婵救我。若非如此,儿子今日岂能活着见到父母?是以儿子恳请爹娘同意我入赘邹家,以报邹家大恩。”

    说完砰砰地朝魏准夫妇磕了几个响头。

    玉婵眼眶一红,满心忐忑地望着大将军与郡主。

    魏准与妻子对视一眼,随即哈哈笑道:“入赘便入赘吧,什么大不了的事。好小子,总算有几分你老子当年的风范了。”

    萧怡君闻言面色一红,匆匆捏着帕子遮住脸瞪了他一眼。

    魏准立刻收了笑,轻咳两声抱拳对邹茂年道:“老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

    邹茂年见他夫妇二人态度诚恳,便也不好拿乔。

    魏家为了促成这一对儿女的婚事,也是拿出了十足的诚意。

    不仅全然接受了邹家入赘的要求,更是提前命人备好了丰厚的聘礼,甚至还同意两人往后分出去单过,不必在婆婆跟前立规矩。

    这下邹茂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推说婚姻大事仍须父母做主,便要带着玉婵告辞。

    魏襄虽不忿老爷子棒打鸳鸯的蛮横行径,却又碍于好不容易求得他松口不敢造次,沉着脸将祖孙二人送回了城东锦绣坊的那座宅子。

    回去后,玉婵立刻给在外云游的父母写信,请他们带着妹妹来京城相聚。

    高家倒台,悬在邹家头顶上的大刀也总算是落下了,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只是长姐赁下的这处宅子虽好,屋子却不够多,眼下当务之急是要为家人另寻一处落脚。

    如今她手里有了闲钱,找来上回的王牙人向他表明了要买宅子的意图。

    王牙人问她这回有什么要求,玉婵十分豪爽地将一包金锭子往桌上一拍。

    “不拘什么地方,院子要大,屋子要多,我家里人多。”

    王牙人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金光闪闪的金锭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不消一日就找到了合适的宅子。

    那宅子恰好就在玉瑶赁下的那座宅子隔壁,价钱依旧出奇地低廉。

    玉婵转头看了眼魏襄,见那王牙人对他分外毕恭毕敬,有些回过味儿来了,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问:“这回又往里添了多少银子?”

    魏襄转了转眼珠,双眼望天:“也没……没多少。阿婵,你我夫妇之间何必如此较真?”

    玉婵无奈轻叹:“照你这挥金如土的性子,金山银山也早晚有败光的一日。”

    魏襄眨眨眼,旁若无人地凑过去同她低声耳语:“不如往后我将家私俸禄一并交于夫人,夫人替我管着可好?”

    玉婵面色一红,看着十分有眼色自发背过身去的王牙人,为了长远打算,欣然应允。

    半个月后,邹文廷夫妇带着小女儿赶来京城与家人相会。

    邹夫人看着许久未见的三个女儿和一口一个外祖母的小外孙,心中过于欢喜又忍不住抹起了泪。

    玉和比从前长高了不少,性子也沉稳了一些,说起路上见闻头头是道。

    邹文廷这两年多来游历在外身子也比从前硬朗不少,就是骤然见到十多年未见的老爷子,总有些心虚。

    一声“爹”还未喊出口,便见老爷子板起脸道:“好了好了,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无事就好。”

    说完便甩着袖子大步走出了房门,邹文廷一脸茫然地看向玉婵。

    玉婵无奈朝父亲笑笑:“祖父他这些时日一向如此,您多住几日习惯了就好。”

    邹文廷有些惴惴不安地拉过她小声问:“你祖父他……没怪我将医术传给你吧?”

    玉婵摇摇头,想起前两日二叔公一家找上门,以“邹家医术传男不传女”之事向祖父发难,被祖父拎着笤帚赶了出去。

    老爷子的原话是:“规矩是人立的,也是人破的。别忘了如今我才是邹家家主,作为邹家家主宣布这条破规矩就此作废,你们有意见,有本事去地底下找老头子说去。”

    二叔公气得鼻子都歪了,当场要与祖父割袍断义。

    邹茂年正好也不想认他这个埋汰弟弟,两个人就此闹掰。

    事后邹茂年听孙女玉容说起当初父亲病重,二房一家是如何为难他们的。

    老爷子一气之下掏出了自己存了几十年的棺材本儿买下了惠安堂对面的五开间的铺子,当日就命人将济世堂的牌子挂了上去,两个人就此打起了擂台。

    邹茂业气急败坏,暗中命人联络与自家相熟的各大药材供应商叫他们断了济世堂的药材供应,还特意挑了济世堂开业那日在街头与人施药。

    谁知真到了那日,有人自称济世堂邹神医治好了家人多年顽疾,请来了京城最好的戏班子在济世堂门前搭起了台子唱戏,唱完戏又有舞龙舞狮的队伍前来道贺。

    烟花爆竹噼里啪啦放了一波又一波,围观的百姓挤满了巷子口,生生将惠安堂的风头全都抢了过去。

    邹茂业气得吹胡子瞪眼,正要命儿子去打探何人所为,就看见锣鼓开道中,一个身材魁伟,威风凛凛的中年男人带着五个身姿笔挺,相貌堂堂的青年人以及一溜见首不见尾的贺礼打马而来。

    百姓们看着马上的父子六人忍不住惊呼出声:“那不是……威远大将军魏准和魏家的几位公子吗?”

    邹茂业眼皮子一抽,揉揉眼看着其中一个锦衣玉带的俊俏青年,不禁大惊失色,拉着道旁一个看热闹的老倌儿问:“最末的那人是谁?”

    那老倌儿甩甩袖子,面上露出瞧他没见过世面的嫌弃表情。

    “自然是威远将军府的魏小公子,新封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那个。”

    邹茂业身形一晃,直挺挺倒了下去。

    就在众人茶余饭后兴致勃勃谈论着那日在济世堂门前见到的魏家父子时,魏家做东在城中最气派的云客来宴请邹家。

    也算是两家人头一回正式见面,来的都是自家人,男客们一桌,女客们一桌,中间儿只用一扇檀木花鸟屏隔开了。

    男客那桌,邹茂年父子起初都有些沉默,架不住魏家父子热络,三巡酒过,倒都敞开心扉打成了一片。

    邹茂年双颊红红,端着酒杯对着魏准道:“魏将军豪气干云,实乃当世不二之英雄。老夫心中对你极为敬佩,先前诸多不敬之处还请原谅!”

    魏准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岂敢受老先生赔礼?老先生当年为了舍妹之事受牵连,险些性命不保,还被迫隐姓埋名与家人生离十多年,说起来实在是魏家惭愧。”

    言罢又指着坐在最末的魏襄道:“如今我家这个无赖小儿还要仰仗老先生多担待了。”

    邹茂年掀开眼皮瞥了眼规规矩矩坐在角落里的魏襄,像模像样的,今日看着倒还顺眼,苦笑着摇摇头:“陈年往事恩恩怨怨不提也罢,来,趁着今日高兴,咱们满饮此杯,从此往后便是一家人了。”

    邹文廷欲劝说老爷子年纪大了少喝些,老爷子一个眼角风扫过去,他登时闭了嘴。

    老先生有兴致,魏家兄弟几人自然也都当仁不让,开怀畅饮。

    第124章 今朝有酒

    女眷那边更不必说了。

    众人相互见过礼,郑月舒上前先挽了玉婵的胳膊,轻轻在她腮边拧了一把。

    “好呀,阿婵,你瞒得我好苦!”

    玉婵有些羞赧地垂下头。

    姜氏在宫里见过玉婵,十分自来熟地上前唤了声“五弟妹”,而后指着身后一位明眸皓齿的绿裙女子同她介绍道:“这是九娘,你可以唤她一声四嫂。”

    绿裙女子含羞带嗔唤了声二嫂,红着脸躲到了萧怡君身后。

    玉婵含笑点头,原来这位便是从小养在郡主婆婆身边那位未来四嫂裴韵。

    而后是三个孩子,大的那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生得剑眉星目,英姿笔挺,一看便知是大哥魏钦之子,魏念。

    剩下两个七八岁的小小少年,几乎一模一样的眉目,一般高,却是一动一静截然不同的性子,乃是二哥魏栩与二嫂姜氏所生的双生子,斯文的略长,叫魏灏,活泼的那个小一刻钟,叫魏邈。

    三个孩子齐唰唰上前,恭恭敬敬朝着玉婵唤“五婶婶”。

    玉婵的脸再次唰地一下涨红了,强作镇定摸出提前备好的红封递过去。

    三个孩子又乖乖地双手接过道了谢。

    萧怡君婆媳几个也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红封给了玉婵和齐哥儿。

    姜氏眼珠子一转,盯着郑月舒打趣道:“你三嫂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弟妹回头还要补上一份。”

    玉婵满脸诧异地盯着郑月舒的肚子,难怪方才见她面色红润,体态丰盈了不少,原来是有了身孕了。

    郑月舒跺跺脚捂着脸躲去了郡主婆婆身后。

    姜氏忍不住掩口笑道:“终究是年纪轻不经事,三言两语就红了脸。”

    萧怡君含笑嗔她:“当谁都跟你似的,面皮比城墙还厚。”

    姜氏趁势摊摊手:“母亲偏心,如今有了三位弟妹,越发嫌弃我了。”

    邹夫人与几个女儿起先在郡主娘娘面前还颇有些拘谨,生怕行差踏错一步惹人耻笑叫玉婵面上无光。

    后来见郡主虽身份贵重为人却极为随和,又有姜氏、郑月舒妯娌二人在一旁说说笑笑调和气氛,悬着的心便也渐渐落了下来。

    萧怡君看着亲家母身侧坐着的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心底是说不出的羡慕。

    她这辈子出身尊贵,丈夫疼爱,儿子媳妇孝顺,倒也称得上圆满,唯一遗憾便是膝下无女,好在有贴心的九娘陪伴左右。

    邹夫人看着郡主通身气派也一再感叹女儿实在是有福之人,遇上这样一位通情达理的好婆婆。

    萧怡君有心为二人重新筹办一场婚礼,被玉婵婉拒了。

    她同魏襄在夔州成亲,在荆州完成大礼,实在没有必要再来一遭。

    郡主婆婆似乎对此颇为遗憾,但见她温和识礼,落落大方,又觉得打心眼里喜欢,自腕上褪下一只绿汪汪的翠玉镯子亲手替她拢上,又对她道:“城郊的那座庄子你要是住得习惯便住,要是住不惯我这里还有一处近些的,离女医署也只隔了两条街,很是便利。咱们家没有那么多规矩,你和少陵得空常回将军府走走,我叫小厨房给你们补补。”

    玉婵含羞点点头。

    魏襄此刻隔一层屏风竖着耳朵听着里头传出的欢声笑语,心中正暗自庆幸今日没人当着媳妇的面揭自己短,就听小侄子魏邈脆生生的声音自里间传来。

    “五婶婶,我娘说成了亲就会有小娃娃。你肚子里是不是也揣着一个小娃娃?”

    魏襄:……

    邹茂年已经许多年未曾如今日这般开怀畅饮,与魏准叔侄二人勾肩搭背从酒楼里出来,朝魏家众人摆摆手,一头钻进了自家马车。

    其余众人也都好不到哪儿去,在各自媳妇的搀扶下各回各家。

    两家人碰了面,两人婚事也算正式过了明路,魏襄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领着媳妇回家了。

    一上马车他整个人就迫不及待地压了上来,带着馥郁酒气的热吻落下。

    她有些怕他在马车上乱来,歪了歪头,炽热的唇落在了她光洁的颈侧。

    “别!等……等回去再说。”

    她将他推开些许,红着脸怯生生地盯着他道。

    他有些不满地皱起好看的眉,手勾住她的腰肢,埋头狠狠在她颈侧吸吮了一下,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了她,手指轻捻着自己的杰作,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绯红的面颊。

    “阿婵说话可要算话……”

    玉婵被他一双上挑的凤眸看得心尖一颤,两人分别那么久,她也有些想他了,方才他靠过来时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她便忍不住怦然心动。

    后来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的马车,又是怎么回的房。

    他将她抱在怀中,唇舌缠吻着她的,手指胡乱扯了几下身上衣裳,还来不及扯开便与她纠缠到了一起,双双倒入芙蓉帐中。

    不知是不是饮了酒的缘故,这夜的他格外缠人,话也格外的密。

    不许吹灯,也不许她闭眼,要她片刻不离地注视着他,在她耳边一声一声唤她的名字。

    一会儿将面颊埋进她的胸口,嘴里喃喃道:“阿婵,你身上好香。”

    一会儿又抬眸注视着她红扑扑的面颊认真问:“你是不是在我身上下了蛊?”

    玉婵被他弄得又羞又窘,两个人一番厮磨,额上起了一层细细的汗,听他突然这样问忍不住噗嗤一笑,推开他。

    “再胡说八道,今夜你自己睡这里!”

    魏襄看她突然起身手脚跨过自己往外爬去,一把将人抓回来按在胸口:“去哪?”

    玉婵手指戳着他精赤的胸口,咬唇抱怨:“大暑的天儿,两个人贴在一处身上黏腻得很。”

    魏襄抬手往自己身上嗅了嗅,嫌弃地皱皱眉,起身要抱她去浴池,被她严辞拒绝了。

    只得退而求其次,抱着人转去绣屏后在屋子里匆匆沐浴一番。

    浴室狭窄着实有些影响他的发挥,沐浴完将人自洒了一半的香汤里捞起来,重回帐中,身上清清爽爽,整个人精神抖擞,手指灵蛇一般攀上冰凉柔软的肌肤,想起她方才在水中气喘微微倚在肩上的可怜可爱之态,喉结滚动,人再次覆了上去。

    脑海里挥之不去今日她将侄子齐哥儿抱在怀里的亲昵模样,有些捻酸地压着她手腕问:“阿婵很喜欢孩子?”

    玉婵想到齐哥儿和魏家三个小郎,红着脸轻轻点头,又被他挑起下巴追问:“今日邈哥儿问你的话,你怎么答的?”

    她微微一怔旋即摇摇头,不敢看他,忽然感觉到他垂下头含住了自己的耳垂,在她耳边低声呢喃:“臭小子口无遮拦,回头我替你教训他。不过,阿婵若是想要,为夫岂敢不从?”

    他伸手摸出她压在枕头底下的荷包,远远扔了出去。

    那里头装着的是一种类似于避子丹的东西,虽听她说过那药对身子没什么妨害,但每回见她服用皆忍不住心疼,所幸往后不用了。

    他覆上去,她呜咽出声,白玉般的素手探出帐外,乌发垂落地面,半截身子也跟着滑了出去,很快又被他捞了回来。

    他双手攥着她的细腕,一深一浅两种肤色两相交叠,柔软与坚硬相互碰撞,血脉偾张。

    他红着眼,垂下头爱怜地噙住她的唇瓣。

    八月桂香满枝头。

    威远将军府将补给五儿媳的十八抬聘礼大张旗鼓地抬入了邹家在京城的宅子。

    众人不明所以,有些好奇魏家这位有名的浪荡子何时与人定的亲。

    立刻便有自称知晓内幕之人站出来同众人解释:“听说那姑娘正是陛下前阵子亲封的尚食局司药,正经的六品女官。不但医术高明,且生得一副菩萨心肠,在夔州时便救过魏五公子性命。魏小公子为了报恩只能以身相许,入赘到了人姑娘家里。”

    众人结合魏小公子近日来洗心革面的种种行径来看,越发觉得言之有理。

    九月初一,魏准五十八岁寿辰,威远将军府门前大红灯笼高高挂。

    盛装打扮的南阳郡主领着三个儿媳和一个准儿媳出现在一众宾客面前,着重向众人介绍了自家新过门的小儿媳妇,也算是略微弥补了未能亲手替小两口筹备婚礼的遗憾。

    有了魏家大张旗鼓给人补聘礼的事迹在前,众人此时对魏家这凭空冒出来的小儿媳妇也见怪不怪了。

    况且人家救过皇帝性命,不仅有正经官身,还有太子妃和王太后撑腰,谁敢低看她一眼?

    玉婵深刻体会到了当一个人够大够强,自是不用惧怕他人指摘,大将军如此,郡主婆婆亦如是。

    岂料宴席进行到一半儿,柔庆长公主带着她那个痴恋魏小公子多年的县主女儿来了。

    众人看着这不请自来的母女二人,再看看魏家新妇纷纷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萧怡君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领着众儿媳上前,强作镇定地朝长公主见礼。

    盛装华服的公主带着女儿上前,面色淡淡地朝魏家众人颔首还礼,视线绕过郡主径直转向她身后面生的玉婵问:“你便是夔州来的邹氏女?魏家小子宁可入赘也要娶的丫头?”

    玉婵微微颔首,萧咏薇上前一步仔细端详着她,口中不屑轻嗤一声,正要说些什么就见萧怡君上前一步如临大敌般挡在自家儿媳身前,垂下头向她躬身告罪。

    “少陵辜负了县主错爱,千错万错皆是我这个做母亲的错,长公主要打要罚我不敢有半句怨言……”

    玉婵满眼诧异地看着自家郡主婆婆低垂的眉眼,心中很是动容。

    萧咏薇见状却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谁说我要打她罚她了?堂妹呀堂妹难得有你低头的时候。不过在你心中,我这个做堂姐的气量真就如此狭窄?”

    萧怡君眼皮子一抽,京城谁人不知她这位堂姐最是锱铢必较,眼里揉不得沙子。

    想当年,广平侯只不过在宴席上多看了一个歌伎一眼,她转眼便将人逐出了京城……

    众人一头雾水,萧咏薇却突然轻笑着朝身后人摆了摆手,立刻便有人抬着一只沉甸甸的箱子上前。

    萧咏薇指着箱子对婆媳二人道:“我萧咏薇向来恩怨分明,你小儿媳妇上回在宫中救过嘉萝性命,这是给她的谢礼。”

    萧怡君微微一怔,才知虚惊一场,忍不住长舒一口气,又听她揶揄道:“我都随了礼了,堂妹还不请我喝杯喜酒,也忒小气些。”

    萧怡君连忙请她入席。

    陈嘉萝趁机寻了玉婵对她亲口道谢,也借机坦白了自己与魏襄一段称不上隐秘的过往。

    “当年我出疹子,宫里其他孩子都避之不及,暗地里嘲笑我是丑八怪。只有少陵哥哥不嫌弃我,还出手教训了作弄我的人。这些年我一直误以为那便是情,如今想来当时我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在他眼底就是个爱哭鼻子的黄毛丫头。当日我在华州见了你才知他真心喜爱一个姑娘会是什么样的,我早知自己输了,只是不甘心承认罢了。”

    说着说着眼泪珠子便啪嗒啪嗒落下来。

    玉婵心底对她很是同情,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此时说什么都有往人伤口上撒盐的嫌疑。

    好在县主很快便抹了泪,红着眼对她道:“不过你也别太得意。他这人没个定性,今日爱你爱得死去活来,明日说不准就变卦了。若将来你惨遭遗弃,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玉婵:……

    当天夜里,魏襄早早洗漱更衣,钻进帐子里一如既往凑上前想搂过自家媳妇稀罕稀罕,猝不及防被人拧了腰上的肉将陈嘉萝那番“他这个人没个定性”的话一字不落地说给他听了。

    魏襄当即板起脸来矢口否认:“一派胡言!实属无稽之谈。”

    旋即又搂着人嘻嘻笑道:“阿婵如何才肯信我?”

    玉婵看着他额上冒出来的冷汗,强忍住笑,轻轻朝他面上唾了一口。

    “呸!天下男子大多负心薄幸,见一个爱一个。除非……除非你保证一个月不碰我,我便信你是当世柳下惠,与那些人不同。”

    魏襄眼珠子一转,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里深吸一口,口中喃喃道:“阿婵好狠的心,若是如此能叫你消气,我依你便是。”

    玉婵将他的脸推开,气哼哼道:“说好不碰的。”

    他手缠上去,熟门熟路解她的衣带。

    “从明日起。”

    魏小公子奉行今朝有酒今朝醉,夫人这杯酒越喝越上头。

    色令智昏,这句话放在男女身上一样奏效。

    到了后来,玉婵已经全然将白日陈嘉萝那番没个定性的言论抛诸脑后了。

    至于接下来的一个月,她不许他碰,他便变着法儿引诱她碰自己。

    今日淋个雨,明日舞个剑,花样百出,层出不穷。

    一对儿青年男女,又是真心相爱,日日宿在一个帐中,即使什么都不做,只需一个眼神交错便如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魏小公子倒也十分乐于躺在床上欣赏妻子香汗淋漓,着急上火的小模样。

    在她气急败坏想要打退堂鼓之时,顺势而为助她一臂之力。

    玉婵面红耳赤,美目瞪他。他厚着脸皮嘿嘿一笑,双手掐住她的纤腰,重振旗鼓,冲锋陷阵。

    她红着脸低声唾骂他无耻,却绝口不提自己亲口立下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