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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听话

    出了宫的皇帝性情也似放开束缚般变得百无禁忌,玩小妾养成的游戏上了瘾,把娇嫩妾室带到西街新购置的宅子里,颇有点金屋藏娇的意思。

    尧窈却不乐意了,她是出来见世面的,而不是从大笼子换到小笼子里,由着男人揉搓。

    容渊却得了乐趣,拽紧美人欲挣开的绵软小手,手把手教她如何握笔,如何拿捏力道,下笔要果断,不能拖拉。

    笔杆用的实木制成,握久了,指骨那里隐隐作疼,尧窈此时的心境已经大不如前,不耐烦练这些勾来绕去看着就头晕的字体。

    她想不明白,为何同一个字,会有那么多不同的样子,她连认全都勉强,更不说会写了。

    尧窈颇为泄气,觉得男人就是在显摆自己有多厉害,故意为难她。

    “老爷还是给我寻些白话本子吧,我要求不高,能看懂就成。”

    谁又指望外邦女子把大晟所有字体都学会,世间有才的女子不多,但也不少,尧窈却没兴趣做其中的一个。

    何况,她心里还惦记着另一桩事。

    尧窈想去番馆看看,鸿胪寺的官员只把曾使君的遗体收殓了起来,曾使君的遗物一样也没带走。

    都说火势太大,烧一晚上,只剩残墟焦土,又能留下什么。

    尧窈偏不信,她总要亲自去看看才能死心。

    若能侥幸寻到点什么,带回去给明姑做个念想,岂不更好。

    留给尧窈的时间不多,她也没想告知男人,男人必不会同意,光是说服他就得花去不少工夫,还未必能成。

    这时候,尧窈庆幸自己多管闲事,把紫鸢带了回来。

    紫鸢在京中长大,对所有街巷都熟,由她带着自己去番馆,会省不少事。

    “番馆里住的都是外邦使者,且前些日才起了一场大火,还请高僧做过法事,夫人这时候去不太妥当。”紫鸢感念尧窈的恩情,实心实意为她考虑。

    尧窈感谢紫鸢的好意,但她势必要去一趟,不然难以安心。

    “这事儿是我自己的兴趣,你可别告诉老爷,我就是想瞧瞧那些番人长什么样,听说西边来的大胡子眼睛是绿的,可有意思了。”

    此时的尧窈俨然忘了,她在大晟臣民眼里,也是番人一个。

    只是从外貌上看,大晟和东瓯两国民众区别不大,都是黑发黑眸,真有比较,也在于细处,个头高矮,眼窝深浅,还有肤色和风土习性了。

    紫鸢不觉好笑,这位夫人虽然嫁人早,但被老爷保护得好,心性仍如孩子般纯稚,倒是叫人羡慕,又生不出丝毫的嫉妒。

    “夫人还是同老爷好好商量,莫要因为这事儿跟老爷生分了。”女人最大的倚仗就是夫婿,想要过得好,就不能跟男人离了心。

    “说了,他也不会同意啊。”尧窈低语呢喃。

    紫鸢没听清,见尧窈闭了口,不愿多说,自己也不便多问,只觉这对夫妻论样貌绝对称得上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彼此之间又有点说不清的别扭,你来我往的阵仗,更像是在较劲。

    毕竟是后来者,得恩人庇佑,紫鸢不敢细究,便有疑惑也深深藏于心中,不能表现出来。

    离宫的第一个白日,尧窈在深宅大院里度过,好在身边有个紫鸢,给她讲了不少大晟的风土人情和轶事趣味,这一日,也不算难熬。

    然而令人腹诽的是,直到日薄西山,尧窈仍没瞧见男人的身影,说是陪她出来玩,自己却不见了影踪。

    怪不得姑姑说过,男人的话要是能信,母猪都能上树了。

    尧窈没见过母猪上树,也知男人不可信。

    索性,她并未抱过太大的期待。

    能救下紫鸢,已经足够。

    天边最后一抹晚霞逝去,夜幕至,容渊仍没出现。

    尧窈不想等了,吃过晚饭便去洗漱,打算早早地睡了,男人明日再不出现,她就自己出去。

    只要他不来,她总有办法。

    尧窈想到肖瑾,他是个好人,定会帮她的。

    然而睡得正沉的时候,外头忽然哐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在击打门窗,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显得格外惊心,尧窈眼皮子滚了滚,猝然睁开了眼皮。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

    尧窈的心猛地一跳。

    紫鸢睡在隔壁稍间,尧窈提嗓子唤她,唤了好几声,也没见人回应。

    尧窈起身,想去到隔壁寻紫鸢,可才穿上绣鞋,那声儿再次响起,且越来越急促,好似下一刻就要震破门窗闯进来。

    姑娘僵着身子不敢动了。

    她披上外衣,鞋子也不脱就爬上了床,将被子一掀,自己整个人钻进去,缩在角落里。

    听不到,就不怕了。

    或许是她捂着太严实,那声儿果然没有了,倒是自己又急又响的心跳声,盖过了一切。

    尧窈把自己捂得面颊通红,身上热烘烘的,背后已然浸出一层薄汗,她也没将被子扯掉,只想就这么混沌地渡过去,直到天明。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尧窈以为危机解除,风平浪静了,忽而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一下又一下地格外铿锵,仿佛钉钉子似的落地有声,将尧窈快要落下的心又登时提到了嗓子眼。

    她甚至不知道作何反应,脑子里乱哄哄,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整个人处于一种游离放空的状态。

    直到盖住自己的被子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扯开,容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了尧窈眼前。

    尧窈眨眨眼,尚未缓过神来,看男人也像看怪物似的。

    “你这是什么眼神?连自己老爷都不认识了?有你这么当妾的。”不说倒茶捶背,连声问候都无。

    尧窈终于有了反应,但依然没有伺候男人的觉悟,而是指了指门窗,心有余悸道:“老爷,外头有奇怪的声音,你进来时可有听见。”

    闻言,容渊亦是怪异地看着女子,略带戏谑的口吻:“风声算不算?”

    见男人不甚在意,尧窈有些急:“才不是,你再等等,别忙着睡,兴许又会有的。”

    容渊唔了声,仍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他已经在外院那边洗漱过了,也不指望娇贵的小公主服侍自己,退了外衣和鞋袜就躺到了床上。

    尧窈睡在里侧,男人一躺下来,将她和外界隔开,一股无形的安全感使得她浮动的心绪逐渐平缓下来。

    双眸阖上,尧窈正要入睡,只听得身旁的人忽而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这座宅子确实死过人。”

    闻言,尧窈脑子里的瞌睡虫瞬间跑光,倏地睁开眼睛,转头看向一脸平静的男人。

    他用着四平八稳的语调,漫不经心道:“这宅子原主是商户之家,好像在外头得罪了什么人,一夜之间,家里几十口全部死于恶疾,衙门特意请来僧人连做了八十八天的法事,后来,倒也没出过什么事。”

    容渊没说的是,自那以后,这座宅子就闲置下来,由府衙代管,挂牌售卖。

    不过凶宅的名头一放出去,谁人敢买,闲置好几年都无人问津,直到容老爷带着他家小妾住进来。

    然而,住进来的头一晚,这位小妾就听到了不得了的声音。

    尧窈不可思议地望着男人:“你明知这里是凶宅,却还带着我住进来。”

    容渊理所当然道:“不要钱的房子,为何不住。”

    他是真龙天子,福泽深厚,魑魅魍魉又怎敢近他的身。

    尧窈张着嘴,一度说不出话,在东瓯,但凡住进凶宅的人,就必须为里头的冤魂伸冤,不然将会不得善终。

    “一家子全都死于恶疾,老爷不觉得奇怪?衙门为何草草就结案了,是个人都知道这里头必不简单,必然另有隐情。”

    容渊颇为赞同地恩了声:“不如这样,那声音要是再来,你就问问是否有冤要诉,若真有,就让我们嫉恶如仇的女青天为他们申申冤。”

    尧窈听出男人的话外之音,怏怏不快:“老爷又在打趣我了。”

    容渊转过姑娘的脑袋,与她面对面,深深凝视她:“你就一点都不怕。”

    半夜听到怪声,无论哪个姑娘,不都得吓得失控大哭。

    尧窈不明所以,被男人专注的目光看得有些面热,软声道:“怕啊,可一想到他们那么可怜,又没那么怕了。”

    全天下的人和鬼都可怜,唯独他不可怜。

    容渊一声冷笑,把姑娘的脸转了回去,那点旖旎的心思散了个尽,翻个身背对姑娘,径自睡去。

    尧窈尚有事情要说,推了推男人的背:“老爷,我明儿个想去趟番馆,看看曾使君有没有遗物留下来。”

    她被紫鸢说服了,还是决定先跟男人提一提。

    他答应最好,不答应,她再作打算。

    容渊此刻胸口堵着一团气,无处发作,声音愈发沉冷:“你那般挂念,我这个恶人还能拦住不成。”

    “老爷不高兴了?”尧窈凑了过来,半边身子靠在男人背上。

    谢天谢地,她还知道他不高兴。

    “你别来烦爷,爷就高兴了。”容渊话里的别扭,他自己听着都不齿。

    听到这话,尧窈退开身子,靠向墙那边,不哄了。

    姑娘温软的身子一离开,容渊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失落感,他转过来,又把缩到里侧的姑娘拽回到怀里。

    换尧窈不乐意了。

    容渊微眯眼:“明天还想不想出去了?”

    闻言,尧窈不动了,任由男人将她当做面团儿又揉又搓,时不时地还咬上两口。

    翌日一早,梳洗过后,容老爷又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清俊模样,然而瞥到桌上两个大馒头时,面色微微一凛。

    “只有这?”

    紫鸢同容渊接触不多,但也知这男人不好惹,惴惴不安道:“夫人说老爷就好这口,早食准备这就够了。”

    话落,被男人折腾得腰酸背疼的尧窈从里屋走出,瞧见桌上的馒头,又补了句:“光吃这也不行,紫鸢姐姐你不是买了一大坛腌黄瓜,搭这个吃最好。”

    很好,容老爷已经深深感受到他家小妾对他的无限恶意了。

    桌上的馒头是专门给老爷留的,尧窈带着紫鸢,换了一身素服,准备去外头吃,吃完就前往番馆。

    容渊把急着出门的尧窈叫住,叮嘱了两句,又配了个侍卫给她。

    尧窈没待多想,张嘴就道:“肖大人呢,听说他功夫了得,他保护我们岂不更安全。”

    容渊呵地一声:“夫人想要老爷陪着,直说便是。”

    他的身手在肖瑾之上,只是平时都在宫中,英雄无用武之地。

    尧窈不是那么相信,眼神流露出了她真实的想法,容渊眯眼:“不愿意,那就不要去了。”

    尧窈连忙改口:“就丁侍卫了,老爷挑中的人,必不会错。”

    自从番馆走水后,驿臣管理更为严格,只允许住在里头的人进出,且出去多久,去哪里,还要用文书的形式说明,留档保存。

    尧窈不住在里面,自然进不去,好在丁侍卫拿出了一个牌子,驿臣瞧见牌子,当即变了脸色,毕恭毕敬地把人迎进去,寻到曾使君曾经的住处,将修葺后新换的门锁打开,一股油漆味儿扑面而来。

    即便尧窈覆着面纱,那股子呛鼻的味,仍是让她不自觉地拧起了秀眉。

    屋子已经重新修整,墙面刷得粉白,床桌柜子等也都换了新,曾被火烧过的痕迹几乎寻不到了。

    尧窈想要找的遗物,自然也难寻。

    紫鸢见夫人不是很舒服,想是这漆味给熏的,便道:“我和丁侍卫仔细找找,兴许边边角角有遗漏的地方,夫人快些出去透透气,这味儿是不好闻,闻出毛病可就得不偿失了。”

    尧窈确实受不了这个味儿,几欲作呕,忍着不适道:“那我在外面缓缓,你们要是有什么发现,一定要叫我。”

    步出屋子,尧窈站在走廊栏杆边,味道淡去,人才好受了点。

    二楼走廊是悬空的,从尧窈站的位子,可见瞧见楼下大厅的情况,因着那场大火,进进出出的人并不是很多,让尧窈好奇的绿眼睛大胡子更是没看到一个。

    犹在失神中,忽而有个声音唤她,半生不熟的官话,一听就是跟她一样的异国人。

    不过,她的官话比这人好多了,就连诸多挑剔的老爷也夸,她要是会谈琵琶,唱个小曲儿,与大晟的姑娘无异了。

    可她并不喜欢,为何要弹琵琶,唱小曲儿。

    尧窈一转头,循声瞧见了喊她的人,不由怔住。

    高高壮壮的大胡子,不是绿眼睛,却有着更为幽深的蓝。

    那种蓝,让尧窈想到了辽阔无边的大海,是独属于家乡的颜色。

    女子覆着面纱,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特别清澈灵动,大胡子很有好感,主动打招呼,说着别扭的官话。

    “姑娘为何一个人在此?”

    看着面生极了,就不像是住在番馆里的人。

    尧窈想到曾使君,眼底一暗:“我在悼念故人。”

    故人?大胡子听懂了,见姑娘站的位子就在曾使君住过的屋子门口不远处,不禁问:“姑娘和曾使君是什么关系?”

    尧窈想了下,回:“他是我姑父。”

    在她心里,明姑和曾使君都是她的家人。

    大胡子不是很懂姑父是什么,但他看得出面前这女子和曾使君是熟人,想到心头一桩事,他赶紧把身上带着的小瓷瓶拿出来递给尧窈。

    “你们这里的人讲的是入土为安,我与曾使君吃酒,欠他一份人情,没得机会还了,这东西你给他捎过去,也算全了这份情。”

    瓶子小小的一只,只有她巴掌大,一手就能握住。

    尧窈不觉好奇:“这里面是什么?”

    大胡子眼眸微闪,忽而凑近了尧窈,瞧了前四周,压着声,神神秘秘道:“好东西呢,你家曾使君求了许久,我费劲周折才弄到,可惜他无福享用了。”

    男人话说长了,咬字有点费劲,尧窈听得也有些吃力,但关键的地方,她听明白了。

    听着像是好东西,可男人的话,又让尧窈觉得,未必就是真正的好东西。

    见女子眼神里流露出质疑的神色,大胡子微恼:“你家曾使君是不是有个中意的人,苦等多年都未成事,这东西,只要人吃了,就会对喂她吃的人言听计从,千依百顺,连命都可以不要。”

    尧窈面色微变,她下意识扭头,看了眼微敞的门口,无人在那。

    回过头,尧窈再看向大胡子,声音愈发地低:“哪有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你别说大话了。”

    大胡子更恼:“世上稀奇不怪的玩意儿多了,说没说大话,你寻个人试了便知。”

    就在这时,屋里的紫鸢扯嗓子唤尧窈。

    尧窈捏紧手里的瓶子藏于袖中,眼眸一转,正要和大胡子道个别,大胡子仿佛被她气到,大袖一拂,快步走没了影。

    紫鸢在床边墙角处寻到了一枚银戒指,因着夹在床柱和墙的缝隙里,除了沾点灰尘,倒没什么损毁的痕迹。

    在东瓯,男人找到心仪的姑娘,想要求娶,就会送上银戒指。

    曾使君这戒指送了无数回,可明姑一直拒收,到如今,人已不在,明姑也该收了。

    尧窈拿过银戒指,握在掌心,更有一股惆怅在心头涌动。

    人世间最悲切的绝望,便是阴阳永隔,此生再也不复见。

    伤感的情绪一上来,便止不住,尧窈想要和明姑一起,将曾使君的遗体带回东瓯安葬的念头愈发强烈了。

    尧窈回到别院的时候,男人已经在屋里坐着,手里捧一本书,闲适地翻看,身着极为寻常的石青色直裰,冷白的肤,淡漠的面容,像个儒雅俊逸又不易亲近的书生,直叫姑娘们看了又看,芳心乱颤。

    尧窈芳心不颤,却仍是走了过去,蹲在男人身边,仰头看他:“老爷让我回东瓯可好,曾使君的遗体不能久放了,会坏掉的。”

    她总得让他完完整整地回到故土,干干净净地入土。

    容渊从书本上移开目光,不以为然:“死掉的人,最终都会腐坏,只剩一具空架子。”

    话里的意思,显然是不同意的。

    尧窈拉下了眼帘,没有再求,而是默不吭声地到窗边坐下,望着外头的花树,陷入了沉思,又好像在纠结着什么。

    眉头都快拧到了一起却不自知。

    容渊最不满意的便是女子这点,她心中装了太多的人或事,唯独对他,最不上心。

    她若实心实意地取悦他,不为别的,只为他这个人,而不是带着那么明显的意图,他心情好了,未必不会答应。

    尧窈坐了没多久便起身,朝男人软软一笑:“我去厨房看看紫鸢做了什么好吃的。”

    不过一两刻钟的时间,尧窈去了又返,手里多了个汤碗,鸡汤的香味很浓,飘入容渊鼻间,顿时胃口大开。

    尧窈两手捧着汤碗,到了男人跟前:“老爷尝尝,紫鸢熬了两个多时辰,还放了不少进补的料进去,可好喝了。”

    她自己在厨房里就没忍住,足足喝了两大碗。

    容渊对鸡汤并不排斥,何况这味儿确实香,难得勾起了他的食欲,也就不再摆架子,把书本一搁,坐到了桌边,端起汤碗喝起来。

    男人没有用勺子,一手捧着碗,不紧不慢地喝,身为天潢贵胄的仪态和教养自是无人能比,即便这样不算文雅地喝汤,举手投足另有一种不同以往的洒脱不羁。

    尧窈更是目不转睛地瞧着男人,见他将满满一碗谈喝完了,讨巧地递上帕子,轻声问:“厨房里还有,妾再给老爷端来。”

    女子服帖乖顺的模样,比这鸡汤更能取悦男人,容渊接过帕子擦了擦嘴,道不必了。

    他在口腹之欲上,向来克制,即便偏好某种食物,也懂得适可而止,绝不贪多。

    尧窈收回被男人擦过的帕子,搁到一边,又问:“老爷要不要吃些点心,紫鸢做的南瓜糕也很不错。”

    南瓜是个好东西,便宜好种,又能长时间储藏,饥荒时期必不可少的一样食物。

    容渊有所触动,松了口:“那就来一点。”

    尧窈端着汤碗送回厨房,又捧来一盘子的南瓜糕,容渊拿了一块,看了看一旁殷殷瞅着他的姑娘。

    “你也吃。”

    尧窈手摸向小腹:“妾刚刚在厨房吃了不少,再吃,肚子要撑坏了。”

    男人余光瞥到姑娘依旧平坦紧致的小腹,轻笑了一声。

    天下女人在这方面倒是一个样,明明不胖,瘦得很,却总嫌自己还不够瘦。

    反而是男人并不喜欢女人太瘦,毕竟,谁也不想抱着一堆咯人的排骨睡觉。

    容渊吃了两三块糕点就不再碰,倚在榻上继续翻书。

    尧窈搬了个凳子坐在榻边,瞧着纸面上那不太白话,密密麻麻的生僻字,毫无兴致,只看着男人问:“老爷何时回家,还是天黑以后么?”

    容渊眼皮未抬,恩了声,算是回应。

    尧窈小心翼翼地试探:“那妾也可以回家吗?”

    见男人没有反应,一声都不吭,尧窈再问:“妾想回东瓯,可以吗?”

    容渊从纸面上抬眼,笑了下:“不可以。”

    短短几个字,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

    尧窈面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落,果然,都是假的,亏她还傻傻信了。

    什么连命都可以不要,要她的命才是真。

    尧窈一时间灰了心,人也站起,将凳子搬回原处,再不看男人一眼。

    这态度的转变也是让男人蹙眉,提声唤住她,要去哪里。

    尧窈没什么情绪道:“困了,去里头歇歇。”

    “你过来,让我抱抱。”

    容渊自榻上坐起,想把人叫回来,同他一处歇,可手上一软,书本掉落到了地上,脑子一阵刺痛,男人又倒了回去。

    这一声响动,惊得尧窈回头,就见男人侧过身子伏在榻上,一手摁着额角,似乎有些难受。

    尧窈快步走过去,弯腰看着男人,问他怎么了。

    容渊头疼难忍,额头冷汗直冒,双目也似浮了层雾霾,看眼前女子的面容都不大真切了。

    近距离观察男人不太对劲的模样,尧窈心跳如擂鼓,试探着再问:“皇上,我可以回东瓯了吗?”

    然而,男人再无力气回应尧窈半句,脑中撕裂般的剧痛使得他俊容扭曲,眸中更是猩红一片,喉头发出一声难抑的低吼,仿若失控的狂兽。

    尧窈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她好像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可她并不想伤害他,她只是想回家而已。

    男人从榻上跌落,尧窈见状,下意识想扶他一把,却被失控的男人猛地拽过去,力道极其的大。

    尧窈疼得逸出了声,几欲落泪。

    第22章 值钱

    “夫人!”做完了吃食,紫鸢就在外间守着,听到里头有动静,走到内室门口,不高不低地唤。

    回应她的,不是夫人,而是老爷。

    “夫人无事,离远些,莫扰到我们。”男人的声音有点不对,似在压抑着什么。

    可二人的房中事,不是外人能够窥伺的,紫鸢识趣地退远了些,到院子里转转。

    丁侍卫正在用磨刀石磨他那把据说仅一下就能砍掉人脑袋的绝世宝刀,那充满戾气的霍霍擦擦声,听得紫鸢心头一颤一颤,抬脚往另一边走。

    这里的主子不简单,神秘又尊贵,如被云雾笼罩看不清真面目的高山之巅,使人心生向往,却又可望不可即。下人一个个瞧着也非等闲之辈,搁在寻常人家,那也是受人追捧的香饽饽。

    紫鸢能做的,唯有少看,少听,少思,将好奇心扼杀在摇篮里。

    屋内,尧窈呆坐在地上,散着一头垂落到地板上的如墨秀发,肤光胜雪,唇色稍淡,神色里仍露着受惊之态,愈发显得柔弱不胜春,楚楚惹人怜。

    尤其那双雾蒙蒙的妙目,泛着盈盈光点,逐渐凝集成了水珠,从眼角缓缓落下。

    一滴又一滴,似那断了线的珍珠,一粒又一粒地掉落在了地板上,发出一个又一个嗒嗒声。

    榻上的男人衣襟敞开,露出精壮胸膛,冷白的肤色如今变得更为苍白,失去血色的唇近乎于透白,与女子掉落在的晶莹泪珠不同,自榻上淌落下来的是一滴滴触目惊心的鲜红,更有股令人晕眩的血腥味在屋内蔓延开来。

    而沿着血滴落下的方向往上看去,男人露出的锁骨上方,赫然扎着一根玉簪子。

    那刺目的鲜红血液就似喷涌泉水从簪子插的地方不断汩汩冒出,尧窈愣愣望着,泪珠儿落得更凶了。

    不一会儿,女子周边布满了尚未成型的珠子,一眼望去,熠熠生辉,仿佛繁星点点,衬得女子愈发出尘绝伦,宛若名家画中仙姿秀质的神女。

    与皇帝案上的画册更是相似,不同之处只在于,一个有着双腿,一个则是鱼尾巴。

    尧窈不想哭,可眼泪止不住,尤其瞧见那殷红可怖的鲜血,将男人胸前也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更是情难自控。

    愧疚,不安还有惊惧,各种情绪交织。

    尧窈双目又红又湿,嘴里止不住地喃:“我,我不想伤你的,你太吓人了,把我弄得好疼。”

    她太难受,只想把男人推开,要他停下来,手摸到簪子,脑子一蒙,就那么扎了过去。

    这一扎,肩膀处钻心的疼痛,对抗着脑中的抽痛,也让失去理智的男人渐渐清醒过来。

    他低头,看着胸前一片血红的濡湿,一转眸,见地上的姑娘哭成泪人儿,还有那一地的珠子。

    容渊闭了闭眼,须臾,再睁开,哑声道:“别哭了。”

    然而,姑娘家正是伤心难过的时候,男人越这么说,她哭得越凶。

    “我伤了你,我是不对,你罚我一个人,不要伤害我身边人。”

    尧窈不敢确定男人突然发狂是否跟那瓶子里的药丸有关,可她刺伤皇帝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按照大晟律法,当诛九族。

    她无九族可诛,唯有王姐和明姑,她不想连累她们。

    容渊此时脑仁儿疼,胸口更疼,听着姑娘不绝于耳的啜泣声,更是疼得厉害。

    “你再哭下去,待我身体里的血流干,你的姑姑和王姐一个都跑不了。”

    男人放出警告的狠话,戳中尧窈软肋,她心头一凉,瞬间止了哭声,从地上爬起就要出去喊人。

    容渊叫住她:“靠墙的柜子第二格,有个药箱,你拿过来。”

    事情闹大了,他可以原谅她,大晟的律法却不能。

    尧窈压下紊乱的心绪,找到药箱,快步回到榻边,按着男人的指示,给他清理伤口,敷上止血生肤的药粉。

    沾了血的衣裳必然不能要,尧窈找了个布袋子装起来,依男人的意思,待天黑了,丢到灶里头烧掉。

    尧窈就像个逆来顺受的小丫鬟,被重伤在身不宜行动的主子使唤得团团转。

    地上的血迹也要处理了,趁着还未干涸,尧窈端着洗手的水盆,伏在地上,一点点的擦。

    容渊半躺在榻上,强撑着心力,指着一地的珠子:“捡起来收好,不要让人瞧见了。”

    幸亏他底子打得好,身强体壮,又有过人的意志力,不然换个人,早就不省人事了。

    尧窈伤了人,心里有负罪感,由着男人指挥,把所有的珠子捡起,足足装了两个布袋子,再收到柜子里。

    做完这一切,尧窈对男人道:“我叫紫鸢炖一锅乌鸡汤,给你补补。”

    她来葵水的时候,明姑就爱给她炖乌鸡汤喝。

    容渊闻言面色更白了,素来强韧,好像无坚不摧的男人,此时浑身透着一股难言的羸弱。

    “你敢炖,我就叫你当着我的面全部喝光。”

    一句话说得小姑娘讪讪的。

    为了王姐和明姑的安危,尧窈有心赔罪,走近了,柔柔道:“我不是有意伤你的,不然,我把珠子都送给你好不好。”

    男人挑了眉头,一脸不甚在意,好像在说,我身为皇帝,要什么没有,难道还稀罕你这些珠子不成。

    尧窈被男人的眼神看得更不知如何是好了。

    纳闷的同时,又有疑问。

    “你不觉得奇怪吗?别人留出来的都是水,唯有我不一样。”

    想到男人书房里那本画册,尧窈看他的眼神登时变得微妙起来。

    容渊被姑娘的眼神看得也不是很自在,稍稍粗了声音道:“老爷我连不是人的鱼都能喜欢上,你这点稀奇又算得了什么稀奇。”

    这么一说,好像又有点道理。

    顿时,姑娘更加愧疚了。

    可她又不是十分笃定男人的发狂就是跟大胡子送她的药丸有关,贸然说出来,男人真的怒了,且迁怒到明姑和王姐身上,可怎生是好。

    陷入两难的小公主紧皱着秀眉,她别无长物,唯有那点泪值钱。

    能做交换的,也只有这些泪珠。

    尧窈再次凑近男人,愈发乖巧柔顺,说出的话却是不害臊。

    “老爷还是喜欢我吧,除了没有那条尾巴,我和老爷喜欢的,其实是一样的。”

    只要有足够的喜欢,他就舍不得伤害她,和她身边的亲人了。

    对此,容渊的回应是,一句轻轻巧巧的:“你倒是想得美。”

    尧窈面色刷地一白,似下定决心般,她从衣内拿出了小药瓶,一脸凛然道:“这里头的药有毒,老爷要是不解气,就喂我吃下吧。”

    男人吃了这药,还是这副臭德行,那么她吃下去,应该也没什么效果。

    至于发狂,尧窈倒希望自己能像男人这样,是怨是愁,一次发泄个痛快。

    容渊接过小瓶子,却未有进一步动作,只把瓶子捏在手里把玩,问尧窈从哪里得来的,难不成还真有弑君的野心。

    尧窈忙不迭摇头,憋红了脸:“这药是给我自己准备的。”

    容渊掀了下眼皮,瞧着姑娘的眼里,显然不信。

    尧窈坐到了榻上,斜倾了身子,殷殷望着男人:“都说伴君如伴虎,您发起脾气来自己不觉得,可身边的人常常吓得魂不归位,心惊胆战的。我又不是多么讨喜的性子,万一哪天惹得您不高兴,又打发到慎刑司,且要真正动大刑,我这么弱小的身子,哪里承受得住,还不如几口药下肚来得痛快。”

    这姑娘在大晟住了将近一年,是真长本事了,瞧瞧这嘴儿,一开一合,多能掰,眼睛都不眨一下。

    更不齿的是容渊自己,竟然快要被这姑娘说服了。

    如虎的老爷自喉头发出一记悠长冷笑:“好话歹话都是你在说,合着我倒成恶人了。”

    “爷不要妄自菲薄,爷除了凶了点,脾气大了点,爱说教,还动不动就要大刑伺候,其余的,倒也还好。”

    不说还好,一说,容渊只觉喉间黏腻,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了。

    说不上一句好的,不好的,倒是给他编排了一堆。

    他身为天子,万物皆在自己掌控中,要什么不好,非得跟这么个没得心肝的姑娘耗上了。

    如此不开窍,便是要她日日哭,夜夜哭,也是她该。

    比起身上的伤,心内的不甘,更让容渊介怀。

    偏偏姑娘仍是不解风情地问:“老爷真不要我的珠子,我的珠子可好了,能换不少的银钱。”

    容渊冷眉冷眼地回:“我要多少,你都给?”

    尧窈煞有介事地想了想,一本正色道:“总要有个度,哭成人干,我就不美了。”

    “尧氏阿窈——”

    “就这么说定了,无论我做了什么,皇上都不要跟我计较。”

    不按常理出牌,又顺杆子往上爬,已经被小姑娘玩得炉火纯青了。

    明明薄薄的一张面皮,耍起无赖来,怎会这样的得心应手,尤其还是对着天子耍无赖。

    外头的丁侍卫仍在磨刀,尧窈从屋里走出,直接奔他而去,带着请求道:“丁大人,能不能再带我去一趟番馆,我还有事儿没处理完。”

    她总要找大胡子问个清楚,那药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丁念当不起小公主这声大人,默默收起了大刀,稍有为难道:“殿下还需获得主子的同意才可。”

    就在这时,肖瑾迈着大步自门外走了进来,面色略急,瞧见尧窈就在院子里,开口便问:“殿下今早是否去过番馆?”

    尧窈应是,被男人问得有点懵。

    肖瑾将手里拿着的画轴打开,举到尧窈面前:“殿下可有见过此人?”

    这画十分生动到位,尧窈一眼就认出是送她药丸的大胡子。

    尧窈反问:“这人怎么了?是犯了事吗?”

    肖瑾一脸严肃道:“这人是胡地的药商,扮作使臣来到我朝,专好邪门歪道,碰到顺眼的人就送药,且那些药甚是稀奇古怪,服过的人反应各不相同,严重者可致幻致狂,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尧窈多听一句,面色白上一分。

    待回到屋中,整个人已经如霜打的茄子,没了半点精气神。

    容渊吃了碗补血益气的参汤,仍在榻上躺着,他需要时间恢复元气。

    听到走近的脚步声,他也未睁开眼,只想看看没心没肺的姑娘又想作甚。

    这一回,尧窈双膝弯下,两手搭在榻边,如同做错事的孩子,期期艾艾。

    “您还有什么心愿没达成,或者有什么想要的,可不可以跟我说,兴许我能办到。”

    他缺钱,缺很多钱,一辈子都缺钱。

    她确实能办到。

    然而此刻,容渊不想听。

    姑娘这种替他交代身后事的口吻,实在是叫人膈应。

    第23章 狡黠

    小公主的话,容渊是不大信的。

    这姑娘有着天真的狡黠,用她那具有欺骗性的澄澈目光注视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

    容渊身为帝王,最不该的就是轻信于人。

    尽管有不少次,他都有想要相信她的冲动。

    心事重重的皇帝握紧了手里的小瓷瓶,抬眸看向一旁小心翼翼给他上药的孙太医,沉着声道:“孙太医在宫中多年,应当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不必朕多说了罢。”

    闻言,换好药的孙太医忙朝皇帝作揖道:“微臣晓得的,不该说的,必当闭紧嘴巴,把秘密带进棺材里,不得透露出半个字。”

    孙太医又是心惊又是好奇,这伤口必然不是皇帝自己弄的,看位置,更不像是磕到碰的意外,得是真的用了力扎进去,才会有这样的口子。

    欺君是大罪,更莫说损伤龙体了,一人犯事,全族丢命。

    可皇帝却不计较,还要他帮着隐瞒,到底是有多看重这人,才会如此不介意。

    孙太医不能理解,但也没得法子。

    帝命不可违。

    皇帝很满意孙太医的态度,不忘额外叮嘱:“特别太后那里,别漏了口风。”

    孙太医诺诺应是。

    遣退人之前,容渊将小瓶子递给他,叫他查查这瓶子中的药丸是何成分,又从何而来。

    但看小公主的种种行为,他的失态,必然与这瓶子里的药丸有关系,不查清楚了,如同一把刀悬在心头,令他彻夜难眠。

    尽管回宫后,他并未再次发狂,可容渊始终有所担心,唯恐在朝堂上,他突然发作,引得群臣非议。

    他这位子,坐得并不如表面看着那么安稳。

    王室宗亲,族中长辈可都默默盯着在。

    越是伤了,越要掩人耳目,如今阖宫上下皆在传,皇帝独宠小公主,将人放在自己寝殿内,夜夜作陪,春宵不断。

    他们不知道的是,小公主夜夜陪在皇帝身边,却未再有过亲密行为,只因皇帝伤了肩膀,尚需休养,用不得力。

    容渊又不可能时时传召孙太医引人侧目,身边能够用的,唯有知情的小公主了。

    尧窈将这事儿如实告诉明姑,明姑受惊之余,又有点心有余悸,斥姑娘大胆,怎可脑门发昏,做出那样的事,小命要不要了。

    “我原本不想的,就是那时候好像着魔了,没能控制住。”

    她想走,皇帝不让她走,那个大胡子说得跟真的似的。

    “他知道曾使君的生辰,还有小名,应是识得的,我想寻他再问问,可已经没有机会了。”

    “姑娘以后真要当心了,不得再任性胡来。”

    怪她,也有王太女的缘故,因着小姑娘困在高塔多年,太过心疼她,平日里宠着护着,没让人吃过苦,使得姑娘乖巧是有,骨子里潜藏的大胆也是真。

    对方是谁,是泱泱大国的皇帝,怎么可能轻易被一个小姑娘驱使,真是那等心软之人,也坐不上这至尊的宝座了。

    就连王太女,也只是对身边亲近的人温和,倘若有人敢犯上作乱,那也是下令将人凌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冷酷性子。

    姑娘能安然无事到现在,已经是大幸。

    毕竟,谁又能指望一个皇帝宽宥不计较呢。

    这就是世上最大的不公,但谁也不能改变。

    为了姑娘,明姑也要打起精神,振作起来,仔仔细细地给尧窈讲解其中的利弊。

    尧窈被大巫关了多年,不通世事,后来又在王庭里生活,除了二王子有点膈应,旁人待她都是极好,即便皇帝几次生怒,尧窈也不觉得他是真的会把自己怎么样,或许,自己是真的有恃无恐吧。

    可她不是后宫的妃嫔,又为何要那般的顺从皇帝呢。

    尧窈在某方面又有点轴,她不做皇帝的女人,就没必要对他言听计从。

    明姑将尧窈寻回的银戒指做成项链戴在脖子上,时不时拿出来看看,见姑娘对男女之事仍是不甚开窍的模样,心内诸多感慨,手伸到胸前,握着戒指,想想那个已经不在的男人。

    若那胡人真的跟他相识,且他有向胡人讨过药,往后她在他坟前必要骂上一骂。

    可骂过以后,更多的还是伤心。

    是她想不开,是她钻牛角尖,姑娘不够理智,她又好得到哪里去。

    又一日,尧窈接到了淑妃的邀请,去到御花园赏花。

    初秋时节,丹桂飘香,还有各式各样,色彩纷呈的菊花也开了不少,淑妃邀尧窈坐在观景亭里,备了一桌子用素食做的糕点,请客人品尝。

    虽然一桌都是素食,但厨子手艺了得,尧窈尝了几个,味道不错,没点荤腥,她也能吃下去。

    淑妃是个细致人,瞧着小公主的反应,不像是应付自己,便也放心地笑了:“公主若是喜欢,厨房还有不少,我叫人打包了给你送回去。”

    尧窈如今住在皇帝宫中,即便淑妃自己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需要征得皇帝许可才成。

    如今,怕又多了一个公主。

    淑妃能得皇帝微薄的信任,概因她识大体,懂分寸,不该问的,不该想的,从不多问,也不多想。

    她只想得到一片属于自己的清净地,皇帝给了她,她唯有感恩。

    也因着感恩,察觉到皇帝破天荒地头一遭为女子苦恼,淑妃适时地出来为君分忧。

    “公主应该有许多疑惑。”淑妃笃定道。

    尧窈似是听懂了,又不是很懂这位目光温和的妃子为何说这话。

    淑妃唇角始终带着笑意,再问:“公主喝了几回那苦苦的药?”

    尧窈想了想,两只手都能数出来,毕竟,她和男人真正在一起做那事的日子,并不多。

    最后两回,因着种种缘故,也没喝上,再想起来,已经迟了。

    尧窈依稀记得皇帝那时候古怪的神情,瞪着她,似恼,又憋着一股劲。

    “过了时间,平白让自己吃苦,笨不笨。”

    她不聪明是真,怎么皇帝也变笨了,居然忘记让她喝药。

    见小公主支支吾吾不愿说,淑妃也不勉强:“殿下不用顾忌我,我进宫是自愿,现在的日子也是我想要的,一个人多好,清清静静,自自在在。”

    淑妃话里已经在向尧窈透底了,同后宫其他仍想搏一搏争取圣宠的妃嫔不一样,她只想置身事外,过自己的日子。

    尧窈听着淑妃的话有点怔:“一个人不孤单吗?娘娘就不想有个人作伴?”

    她被拘在高塔上的那些年,看到一只鸟从窗外飞过,她都能高兴上好一阵。

    淑妃闻言又是一笑:“以前在家中,兄弟姐妹太多,能作伴的也多,后来腻了,想着一个人也不错。”

    兄弟姐妹是多,但一母同胞的唯有一个,淑妃真正在意的也只有一个,其余的,不提也罢,都是冤孽。

    “殿下可有烦恼?”淑妃不想提自己,转而问捏着一块糕点却走神的女子。

    这姑娘,是真好看,她一个女人看了都觉欢喜,更莫说男人了。

    有些女子,注定要被男人捧着掌心宠的。

    有些女子,天生就拥有让人信赖的亲和力,譬如淑妃。

    尧窈回过神,突然开口问道:“娘娘可有想过,给肖大人找个什么样的娘子。”

    没料到姑娘会问这的淑妃着实愣了下:“家弟的婚事,自有长辈安排,我也会适时相看。”

    小公主不止一次提到自家弟弟,淑妃不由得引起重视,这姑娘该不会……

    尧窈来了精神:“娘娘觉得我好看吗?”

    “自是好看的,不过——”

    淑妃试着转移话题,却被小公主打断,“我好看,我家王姐也好看的,和肖大人年龄也相当,就是不知肖大人有没有出远门的想法。”

    南阳和东瓯很近,也不是没有机会。

    听到这里,淑妃反倒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小公主自己就行。

    可东瓯王太女,一听就不是省油的灯,且相隔太远,淑妃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她总不能让唯一嫡亲的弟弟娶了媳妇就远走外地,家中基业白白给了那些庶子。

    母亲遗愿犹在,淑妃不可能不顾。

    淑妃正想着如何委婉拒绝,尧窈已经开了口:“我只是问问,不强迫的,王姐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想法。”

    王姐那几个男宠都是醋坛子性子,不好惹。

    聊得正尽兴,秀琴来寻尧窈。

    “殿下,皇上在披霞殿等着您,快回去吧。”

    尧窈还不想走,淑妃劝她:“殿下想来随时都可,我们明日再约也无妨。”

    “那就明日了。”唯有同淑妃聊天,尧窈才觉真正的自在。

    回到披霞殿,皇帝已经半倚在榻上等着,尧窈独自进来,瞧男主略苍白的脸色,唯恐他突然又发狂,小心翼翼地轻脚走过去。

    “您今日可还好?”

    容渊半眯着眼睛,没什么情绪道:“不太好。”

    今日考校新一批的皇城卫,按照惯例,皇帝一展身手,拉满了弓弦射下城门高悬的靶子,却因用力过度,撕扯到了伤口,又流了不少血出来。

    皇帝不得不提前退场,将剩下的安排交由心腹,忍着痛叫来太医上药,又歇了一会。

    小公主迟迟不回,容渊只能唤人去找。

    却没想到,她跟淑妃倒还真是投契,有多少说不完的话,歇一歇,明日再聊就不行。

    尧窈瞧着男人神色,见他不舒服更多,而不是有多不悦,心下一软,又凑前了一步。

    “我给皇上唱个小曲吧,皇上听了,兴许就不那么疼了。”

    容渊闻言扯唇:“又是你那月亮爬上了海面,郎君拉着心爱的姑娘亲嘴的曲儿?”

    男人说得过于直白,尧窈小脸一红,瞧瞧男人,又忍不住地道:“那皇上有没有心爱的姑娘呢,梦里可曾抱着心爱的姑娘亲嘴儿。”

    换直白的男人不自在了,瞥了姑娘一眼。

    他有没有心爱的姑娘,不知道。

    抱着姑娘亲嘴儿,倒确实有。

    她自己心里就没点数么。

    第24章 打脸

    自从小公主住进了崇仁宫,皇帝几乎绝迹于后宫,整整两个月再未踏足任何妃嫔宫中。

    往常还会做做样子,现如今,有了娇美可人的小公主,皇帝连个样子都不愿做了。

    淑妃向来看得开,也无意争宠,皇帝来不来,她都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德妃就没那么看得开了,为了获宠,她自己掏出大半家当不说,还让娘家也捐款捐物,就为在皇帝心里搏个深明大义,堪为六宫表率的好印象。

    也确实,皇帝特下旨意,对德妃和顾家进行了毫不吝惜溢美之词的褒奖,表面上好像无限荣光。

    可明白人都知,皇帝人不来,对于一个极有野心也有实力的妃子而言,不能侍寝,得不到子嗣,是件多么残忍又无奈的事儿。

    唯独德妃这种再往前一步就有可能成为后宫之主的高位妃子,体会最深刻,也最为痛苦。

    是以,陪太后解闷这日,德妃心里的烦闷无计可消,瞧着窗外飘下来的一片叶,在秋风中打着卷儿,仿佛尚未老去却快要凋零的自己,一时没能忍住,掩面呜咽了起来。

    太后看着侄女哭得伤心,想到曾经因为先帝沉迷女色而苦恼不已的自己,难免有所动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没有哪个男人喜欢过于算计,又不懂克制隐忍的女人。你以顾家女为荣,以为皇后的宝座早晚都是自己的,你有这样的想法,皇帝难道看不出来,聪明有野心的男人又如何会喜欢上同样有野心的女人,何况你野心是有,却又不够聪明,皇帝想要看穿你,轻而易举。”

    这些话,太后以前说过不知道多少遍,德妃表面在听,可又没有完全听进去,内心被好像伸手就能得到的权势蒙蔽,手段又不够高明,比淑妃差了不止一截,最后被自己的野心反噬,也是她自作自受。

    “皇帝和先皇不像,又有些相似,都喜欢解语花那般的女子,原因无他,皇帝这个位子看着尊贵无比,高不可攀,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可你有没有想过,高处不胜寒,一个人站在高处久了,也会疲惫,也会有所向往,有所盼。”

    无所不能的皇帝,缺的不过是能够在他疲惫时专注凝望他的温柔眼,和一双能抚平他眉间阴郁的温柔手。

    太后明白得太晚,待到醒悟过来,想提点侄女,侄女的性格早已养成。

    从小养尊处优,万事无忧的千金小姐,又能温柔到哪里去呢。

    德妃听着姑母的数落,自觉委屈:“我也有做不少事,给皇上送汤,给皇上送衣裳,大冷天挨着冻等皇上散朝,可皇上他,他还是不领情,他压根就不理睬我。”

    太后反问:“汤是你自己做的?衣裳是你自己做的?既然要送,那就拿出足够的诚意,你用别人做好的献殷勤,皇帝看不出来?他本就是不太重色的人,又如何被这样肤浅的你打动。”

    最后那句戳到了德妃肺管子,她的情绪一下到了极点:“所以,那个鸟国公主就不肤浅了?用那张脸把皇上迷住,再也瞧不到别人了。”

    以往皇帝是真的不重色,对后宫所有妃子都一个态度,德妃心里还好受点,可如今,唯独尧窈是个例外,听闻皇帝夜夜拥着小公主而眠,叫她如何甘心。

    “没准,整个宫里,不是妃子的外邦女子反而拔得头筹,第一个怀上龙嗣,兴许将来咱大晟真有个泊来的皇后了。”

    德妃赌气起来,不管不顾。

    太后闻言拉长了脸,一声斥道:“顾家是如何教你的,什么话都往外说,哀家给了你多少机会,舍下老脸请皇帝来坐过多少回,你自己抓不住又能怪谁,你若是再不懂得如何收敛性子,莫说皇后,你如今的位子能不能坐稳,都是两难。”

    顾家不缺女儿,太后选中德妃,也只因为她是嫡长女,年龄正好合适,而次女那时尚小。

    现如今,次女也到了待嫁的年龄,皇帝以天灾当头,共度时艰为由推了出孝后的第一场选秀,但私下召几名官家女进宫侍君,还是可以实现的。

    思及此,太后看德妃又顺眼了不少,姐妹共事一夫,先来的姐姐必然不痛快,为了将来的和睦,还是先哄着吧。

    太后软下了语气:“你也莫慌,哀家这么说也是为了让你有个警醒,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将来如何,还是看你自己,要么自己就争点气,改改脾性,真正做个解语花,要么就学淑妃那般平常心对待,皇帝来与不来,都要过好自己。”

    皇帝来太后这里的次数少得可怜,但每月十五,必要来上一回,做做孝子的样子。

    太后舍亲子选择了他,赢得了天下人的赞誉,在朝中也颇受百官推崇,无论内心如何作想,皇帝都必须承这份情,也是作为三纲五常执行者的最佳表率。

    纲常有序,江山才会更稳固。

    容渊以为又会见到德妃,内心是抗拒的,然而走进内殿,只看到太后一人,蹙起的眉头略松了松。

    太后亲自相迎,将皇帝请到桌边,一同坐下,眉眼里尽是一股得色。

    “还以为皇帝今日不来了呢。”

    往常这一日,皇帝午时就来了,今日却等到日暮时分,太后都想派人去打听了。

    容渊才换过药,尽量避开受伤的左肩,坐到了太后另一侧,一只手捧着茶盏,却无品尝的意思。

    太后看着皇帝:“是不是这茶不合口味,要不要试试另一种新到的好茶?”

    说罢,太后就要吩咐宫人换茶,却被皇帝淡然一声制止。

    “太后有心了,不过不必,朕对茶水本就无甚偏好,便喝些寡水,也无妨。”

    太后这才作罢,又布置了不少点心,寻着时机打开话匣:“听闻皇上推了今年的选秀?”

    太后想要知道什么,又何须听闻。

    皇帝不动声色道:“如今内忧外患,国库并不见丰,当开源引流,勤俭节约,选秀一事,兴师动众,劳神伤财,并非智举,推了也是应该的。”

    皇帝用的理由正正当当,也足以服众,太后无话可说,可一想到皇帝御极三年,还未有个一儿半女,太后也有她的底气。

    “皇帝这个年纪,也该有个子嗣了,如果宫里那些妃子不尽人意,取悦不了皇上,倒不如再宣几个进来,不必大操大办,只选那么几个,皇上看对了眼便可,事关子嗣承继,臣民们也说不得什么。”

    太后有理有据,有商有量,乍听之下,确实让人难以拒绝。

    皇帝顺着太后的话,态度不明地问:“不知太后有何人选?”

    太后顿时来了劲,列举了四五个人选,到最后,才不经意地提了句:“说来德妃的妹妹今年也到了说亲的年岁,哀家这个小侄女,可是姐妹里容貌最出挑的那个,性情也和德妃大不同,更为温顺乖巧,善解人意,留在身边解个闷倒也不错。”

    皇帝看似专注,还颇为赞同地点头:“是很不错。”

    就在太后以为有戏,正要继续加把火的时候,皇帝陡然一个转折:“不过朕身边已经有了个温顺乖巧,善解人意的解闷人选,再来一个,未免浪费,朕精力有限,也应付不来,还是免了罢。”

    太后面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皇上说的是东瓯公主么?她迟早要回她的地方,与顾家女进宫,并不冲突。”

    容渊拨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笑了下:“做了朕的女人,又如何能够回去。”

    “不回去,皇上又该如何安置她,若有意封妃,早该封了。”太后以为皇帝待那公主,也不过是一时的见色起意。

    “说到这个,朕也在斟酌之中,既然太后提到了,还请太后给朕出个主意。”

    皇帝说得不疾不徐,却又不给太后开口的机会,继续道,“好歹是一国公主,又为我大晟慷慨解囊,封妃显得太轻,可若封后——”

    话到这里,皇帝有所拖延,只听得太后一声激动道,“封后是不可能的,哪有外邦女子做我大晟国母的先例,皇上这么做,又将先祖们置于何地。”

    唯恐皇帝色迷心窍,不管不顾,太后将先祖搬了出来,只求皇帝别学先帝,好好的明君不当,非要做那牡丹花下死的昏君。

    仿佛被太后的高义感染到,皇帝沉吟了下:“封后确实不妥,那就先封个贵妃罢。”

    太后又是一句:“贵妃也不妥。”

    被驳了面子,皇帝眼露不虞:“朕以为再不济也该是个夫人,否则显得我大晟小家子气了。”

    “那就夫人。”太后就怕皇帝改主意,回得极快。

    皇帝也快:“太后发了话,朕即日就拟旨,封公主为国夫人。”

    真正说起来,国夫人比贵妃差不到哪里去了,甚至比贵妃更多了几分礼遇。

    毕竟,夫人这种称呼,那可是正室才有的派头。

    太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可已经晚了,眼睁睁看着做样子的皇帝告辞离开,一口闷气郁结在胸,竟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此子何其狡黠,把在朝堂上玩弄的权术,用在了养育他的母亲身上。

    皇家的男人,果然都是一个货色,气人得很。

    翌日,尧窈尚在半梦半醒之间,被秀琴提醒着接了旨,一跃成为宫中独一份的国夫人。

    且这封号,郦国夫人,郦这个字,她还没怎么认熟。

    秀琴喜滋滋为尧窈解释:“皇上可真是有心,夸夫人美丽动人,姿容出众呢。”

    尧窈清醒过来,却不见丝毫喜色,异常认真地问:“我可以不当吗?”

    秀琴微微变脸:“夫人可不能再说这种意气的话了,圣旨已经下来,昭告天下,夫人不接,就是打皇上的脸,这是万万使不得的。”

    尧窈心想,做那事时,她也没少打皇帝的脸。

    明姑从屋里出来,倒是比尧窈看着高兴点:“姑娘不喜欢也要做做样子,木已成舟,咱们要想的是以后该怎么走,有个国夫人的名头,也未尝不是坏事。”

    “可我终究还是想回东瓯的。”尧窈幽幽道。

    “想回去,也得寻个时机。”

    首先,她们必须寻个可靠的人捎信回东瓯,告知王太女她们在这边的处境,而正是开头这一步,最难了。

    夜里,容渊过来,尧窈瞧着他,叹了又叹:“我喂您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您不治我的罪,我已经万分感激,照顾您是我该做的,做不做夫人,我都会做。”

    那药到底还有什么作用,男人何时再发作,尧窈不得而知,正是这种未知的忧虑,使得她落落寡欢,眉眼之间染了一抹愁。

    别的女人得此殊荣,只会欢天喜地谢恩,然后极尽所有地讨好他。

    唯独这位,怕是奉上皇后的宝座,也未必能让她开怀。

    容渊把姑娘抱到自己怀里,摸摸她乌亮的秀发,发间一股恬淡的馨香,引得他闻了又闻。

    男人一闻,就从脸侧闻到了脖子下,狗儿般的撩得尧窈有点痒。

    “您别这样,我在同您说正经事儿。”

    姑娘一本正经的口吻,引得男人又是一笑。

    “夫人想说什么,为夫洗耳恭听。”

    男人颇为情趣的一句话,让面嫩的夫人微赧,又极力镇定道:“这么大的事儿,合该告知家人,我家人远在千里,不能前来,我——”

    话没说完,就被男人打断:“夫人可以书信一封,连带曾使君的棺柩一道运往东瓯,朕必加派兵马,保证送到。”

    路途遥遥,又是捎到东瓯,若非受官署保驾护航,几乎很难到达。

    尧窈微恼:“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容渊坚持:“可朕就是这个意思。”

    放她走,他做不到。

    第25章 温柔

    起初,尧窈想不明白,男人这种专断自我,霸道不讲理的性格是如何养成的。

    后来,和男人相处久了,又经历了一些事,尧窈心窍好似开了那么一点。

    皇帝是不是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伤心事呢。

    如果,自己能够触碰到他的内心,将他感动到,他是否就能松一松口呢。

    想到这里,尧窈又觉看到了希望,对着男人越发温柔小意,然而那眼神,过于悲天悯人,也异常的熟悉。

    这姑娘看那只惨兮兮的猫也是这么个眼神。

    容渊可不想沦落到畜生的待遇,头一回抗拒姑娘的亲近。

    尧窈却无所觉,拿着痒痒挠在他背上抓上抓下,他本就不痒,被她这么毫无章法地一抓,反倒有点疼。

    容渊夺过痒痒挠,冷眼瞧着他新封的夫人。

    无非献殷勤,总没得好事。

    对着皇帝,尧窈面皮是越发厚了,两手搭着床板凑了上去,煞有介事道:“皇上想不想听我的故事。”

    “你的故事,有何好听的。”

    皇帝面上不显,脑子却早就有着千丝万缕的想法了。

    他派去了不少探子,其中有几个得力的潜入了东瓯王庭,想打探小公主的过往,却不想王太女对小公主的保护实在是密不透风,加上小公主深居简出,过得如同隐形人的生活,最后也只探听到皮毛。

    小公主是老国王在外面风流过后的遗珠,十来岁才被寻回,为免旁人说闲话伤到小公主,是以王太女将小公主身边伺候的奴仆清了又清,除了明姑是个正常人,其余的不是聋就是哑,想打探也无从下手。

    王太女越是这么紧张小公主,容渊越是觉得稀奇,这其中必不简单。

    如今小公主既然愿意自己曝露秘密,容渊当然想听,也省得他再浪费财力物力去打听。

    最大的秘密已经被男人知晓,别的那些,尧窈也没那么在乎了。

    不过,该如何开头呢。

    尧窈捋了捋思绪,不太按常理地开口便道:“皇上,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容渊闻言,情绪未见任何起伏,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小夫人在男人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男人动了下,她轻拍男人,叫他不动。

    呵,有了正式的名分,这胆儿也肥了,分不清谁是一家之主了。

    更不齿的是男人腹诽不止,人却真是不动了。

    尧窈脑袋枕着男人没受伤的那边肩头,软软腔调带着一股海风吹拂过的独有暖意。

    “我连我出生在哪里都不晓得,只听到大巫说过,我出生在一个东瓯境内的小岛上,那岛很小,比这崇仁宫也大不了多少。”

    “大巫是谁?”容渊轻声打断。

    “一个很厉害的女人。”尧窈不带情绪,中肯地回。

    “如何厉害?”能有他泱泱大国的帝王厉害。

    尧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叫准确,想了许久,才缓缓道:“她懂很多奇奇怪怪的药,可那些又好像不是药,吃了以后我的身体会变得很奇怪,流下来的眼泪越来越多,变成的珍珠也越来越好看。”

    又是药,看来不管东南还是西北,这些神神鬼鬼的番人就爱鼓捣一些歪门邪道。

    他的夫人,当真是个来历不明,又异常神秘的女人。

    正是这份神秘感,反而激发了男人想要探究的好胜心。

    容渊依然用平淡的口吻道:“所以,王太女将你从大巫手里救出,养在王庭,再又派你来我大晟,为她谋取利益。”

    “才不是,”尧窈听不得男人如此贬低王姐,颇为激动道,“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想来看看使得万邦来朝的中土大国有多繁华,有多了不起。”

    更深层的原因,尧窈却是没说。

    再说出来,已经没必要了,她已经歇了从皇帝这里借种的心思。

    这话实在是有取悦到中土大帝,他唇角稍稍上扬,揽着姑娘肩膀,低头吻她的发顶:“朕也只是说说,现在看到了,如你想的那般好,又为何还要回东瓯,你也未必就是那边的人。”

    大巫又不是什么好人,她的话也未必能信。

    “也没那么好。”尧窈小声嘀咕。

    这也省那也省,吃的用的还不如东瓯王庭,夜里亮多了灯,还要熄灭几个。

    容渊微眯眼:“你说什么。”

    尧窈求生欲极强地摇头:“您是好皇帝,勤俭克己,是万民表率。”

    高福和秀琴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尧窈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自然是倒背如流。

    “夫人最好说的是心里话。”看似乖顺可人,心里想的什么,容渊还真把握不住。

    这姑娘,有毒。

    沾不得,但又克制不住。

    上了瘾,犹不自知。

    尧窈整理被男人打断的思路,继续道:“王姐救了我,待我如亲妹,不报答她,我心里不好过。”

    容渊不以为然:“兴许你真的就是她的亲妹妹,丢在外面十年不管不问,后面对你有多好,也是应当。”

    尧窈从未有过如此奢想,但男人说得那般斩钉截铁,使得她内心有了片刻的动摇,和期盼。

    “真有这个可能吗?我不是没人要的孤儿,我也有家。”

    尧窈最大的心结,就是身世问题,不想到死都不明不白的,不知自己来历。

    姑娘眼中的脆弱和渴望交织在一起,是那么的清晰,看得容渊心头一抽,这种不知所谓的情绪来得突然又猛烈,让他也有些无措。

    他大抵是真中毒了。

    孙太医是干什么吃的,研究一个药丸都能研究小半月,还不能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这药,竟如此凶险?

    他难道此生无救了。

    被怀中的姑娘影响到,加之心境使然,容渊思及年少时的自己,又比小公主好得到哪里去。

    亲生母亲对他不管不问,沉浸在自己求而不得的愁怨里,养母待他也只是不缺吃穿,不给人留有话柄,能拉扯大就成。

    真正关怀他的,懂他内心苦闷的,唯有高福。

    但凡有双温柔眼多看看他,有双温柔手多抚摸他,让年少的他获得哪怕一瞬息的温暖,他对女人怕也不会是那般反感。

    容渊把自己这种莫名的心绪归结于被姑娘的药物控制住,抬起尧窈下颌,难以自抑道:“你想不想知道我的生母是如何离世的。”

    看着男人布满沉霾,极为不虞的双目,尧窈其实不是很想知道。

    但男人此刻情难自控,特别有倾诉的欲望。

    “她当着我的面,拔簪子自戕,死前还在质问我,为何不帮他,为何不救他。”

    尧窈双眸圆睁,听到这种不得了的深宫秘闻,已经不晓得该做出什么反应合适了。

    容渊却不准他的夫人逃避,转过她欲扭开的脑袋,迫她看他。

    “一个是妃子,一个是假太监,你说说,我该不该救,又能不能救,她只管奸夫的死活,可有管过我的死活。”

    他仰着皇后鼻息度日的时候,有多希望自己的生母能够看一看他,管一管他,可一次都没有,即便他重病垂危,她也未曾多看他一眼。

    情窍尚未开的年少时,容渊就已经对所有女人失望透顶,只因最该对他好的女人,抛弃了他。

    那么,与他毫无干系的女子,又怎么可能对他好。

    尧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有过一段伤心事的男人,可她的难过也是真,因为她也曾经度过一段漫长孤寂让她以为她将绝望到死的岁月。

    一滴泪落到男人虎口,没有浸入皮肤里,而是湿湿的带点黏感,几滴汇在一起,有了稍圆的形状。

    容渊看着泪化成的软珠子,并没有拿开,等它渐渐成型变硬,自然就掉了。

    他如今倒是没多少心情顾这了。

    “别哭了,伤身。”男人捧着姑娘的脸,伸指拭去她眼角的泪意。

    尧窈抽噎不止:“我也没什么能帮您的,我连自己都帮不了,也帮不了王姐。”

    想到如此没用的自己,郦国夫人更难受了。

    容渊却忍不住笑了:“夫人已经帮了朕大忙,朕感激不尽。”

    她帮他什么了?

    尧窈后知后觉地想到那些珠子,不甚在意道:“这些珠子搁我身上也用不了多少,放久了,品质下降,反倒是浪费,还不如给皇上,拿出去换个好价钱,帮助更多的人。”

    这姑娘是真的不在意。

    也正是这种不经意展现出的大局观,让容渊对他的这位小夫人刮目相看,有了进一步的更深层的认知。

    她若非外邦女子,搁在后宫里头,倒也排得进一国之母的候选。

    自己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明明在他心目中,世上就没有女子能够站在自己身边,做自己的妻。

    可如今,他居然有了这样的念头。

    容渊竭力阻止这种可怕的念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只能把自己的异常归咎到那可恶的药丸。

    明日他定要再催催孙太医,尽快查明药丸的成分和功效,淬炼出解药出来。

    自己查,暂时查不出头绪,容渊只能问怀里的夫人:“你如实告诉朕,那药到底从何而来,难不成是你王姐给你的,就是为了给朕下套?”

    一扯到王姐,尧窈自是不乐意的,又知男人的性格,与其让他查下去,不好收场,还不如自己坦白,将伤害减到最低。

    “才不是王姐,”尧窈迟疑了下,不自在道,“就是那日我去到番馆,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大胡子男人,他说他有种神药,只要我喂给谁吃,谁就会对我言听计从,我那时候甚是想念王姐,又想把曾使君带回去,皇上您又不肯,我实在是没辙了,这才出此下策。”

    “你还知道是下策,倒也不算糊涂。”男人又是略嘲的一句。

    尧窈乖乖顺着,不吱声了。

    是她做得不对,明姑也说了她,有错就认,没得理由可讲。

    容渊把姑娘摁到怀里狠狠地揉,一顿揉搓后,扯到自己的伤口,男人眉头一皱,把她弄不舒服,自己也不舒服了。

    “再有下次,朕决不轻饶。”

    所以,这次,就睁一只闭一只眼了。

    尧窈听出男人话里的软化,愈发乖顺起来,用着无比温柔的双眸凝望男人,伸出了手,无比温柔地抚过男人英俊面庞。

    “不会再有下次了,不过,就当是省亲,皇上能否让我回一次东瓯。”

    “朕已经命鸿胪寺寺卿撰写公文,派人马护送曾使君棺柩回东瓯,必让你王姐回信于你,至于见面,暂且不必。”

    到了这时,容渊对小公主的感情更为复杂,不光光只是为了珍珠,更有男人对女人最简单的,也最浓烈的渴望。

    不管是不是药物作用,在这种左右他大半心神的渴望尚未消退前,他不可能放她出去的。

    他从少年时就期盼着的温暖,只要得到了,必须牢牢抓住,绝不会放手。

    尧窈眼里掩不住的失望,任由男人搂着亲着,再未吭声。

    她决定来东瓯,更多是冲动,临时起意,却没想到,要将自己的一生困在这里。

    容渊自有他哄人的法子,只要他愿意。

    “你不是还想去外面看花灯,看杂耍,胸口碎大石,还有会喷火的怪人,都是你们东瓯没有的稀奇玩意,朕得空了,就带你去看看。”

    尧窈兴致并不高。

    上回他也说,带她去看好玩的东西,可出去后,也没见多好玩,反而生出诸多事端。

    若是再要出去,她宁可去找大胡子,问他为何要坑自己,那药,到底还有什么后果,又能不能解。

    她总觉得,如今的皇帝极不正常,比发狂还要让她不安。

    第26章 惯得

    皇帝催得紧,孙太医不敢耽搁,加班加点地查阅各种药典著作,尤其疑难杂症,反复查询翻阅,用类似症状的药物测试,试图查到一丝蛛丝马迹,然而收效仍是甚微。

    且听着皇帝自己的讲述,为女子发过狂,头疼难忍,想她哭,又看不得她哭,她一难过,自己也跟着不适。

    这可不是一种病能解释的,有身体上的,也有情绪上的,身体上的暂且还解释不清,但情绪上的变化,更像是害上了相思病。

    当然,孙太医有想法也说不得。

    谁又敢说皇帝害了相思病呢,为个女子牵肠挂肚,这可不是明君所为。

    这边悬而未决,另一桩事却有了眉目。

    南阳那边终于有了消息,却是潜伏在东瓯的探子来报。

    五王爷在南阳新纳了一名歌姬,宠得不行,一日歌姬失踪,疑似被歹人捉去了东瓯,五王爷冲冠一怒为红颜,扮作流民潜入了东瓯,谁想没多久就被人发现,生擒过后送入王庭,被女王秘密扣押,看管甚严。

    可惜的是,无一人能够潜进去,探查五王爷的状况。

    不过以东瓯王太女诡异又狠绝的行事作风,五王爷恐怕凶多吉少。

    好一个容琰,在府里蓄养几十个歌姬还不够,到了外面办正事,还能被美色所误,冲昏了头。

    容渊将谍报扔到桌上,啪地一声响,胸口满溢的怒气,无处消散。

    若不是他小时病重,容琰央着自己母妃帮他请太医,他顾念这份恩情,不然的话,以容琰这不着调的作为,死在东瓯王庭也是他活该。

    尽管容渊气得想撕了这个弟弟,但该救,还是得救。

    这日,天边的晚霞尚未完全隐去,容渊已经快速处理了公务,回到寝殿。

    尧窈封了夫人,住所却没有挪动,仍是住在皇帝寝殿,与皇帝同吃同住。

    朝中不是没有臣工建言,说是于理不合,郦国夫人该有自己的宫殿。

    容渊心里尚有气,记挂着生死未卜的容琰,没有搭理,只道一句朕自会斟酌就散朝了。

    皇帝到的时候,尧窈正跟着秀琴学刺绣,板板正正地坐在绣架前,手捏着一根细针,对着描好的绣绷穿针引线,皇帝走近了,也未曾察觉。

    倒是秀琴,见主子来了,正要出声,被皇帝一个冷眼制止,又挥手让人退下。

    容渊自己代替秀琴,立在了郦国夫人身后。

    “这只野鸭——”

    身后陡然响起声音,却不是秀琴,尧窈生受一惊,那针没拿住,颤颤掉了下去。

    好在叮地一声掉落到了空地,谁也没碰到。

    容渊弯腰,将细针捡了起来,轻轻一下,扎到了绣绷上,语气也轻,把刚才的话继续说完。

    “这鸭子绣得还不错,就是有点肥,吃了多少饲料才长成这样。”

    尧窈憋红了脸:“皇上莫要看错了,这是鸳鸯。”

    多好看啊,他什么眼神,他才是野鸭子。

    鸳鸯?容渊怔了下,还真没看出来。

    男人神色古怪:“莫非你们东瓯的鸳鸯长这样?”

    尧窈忙道:“那边可没有鸳鸯,但有海燕,也好看。”

    这一扯,话题就跑偏了。

    容渊搬了个椅子,坐到一边,用眼神示意夫人继续绣,他在旁看看,不打扰。

    可说是不打扰,尧窈收拾心情,绣了没多久,便听得男人仿佛闲谈般道:“朕有一事想不太明白,还请夫人解惑。”

    一个请字,让尧窈感受到了来自男人的尊重,她抬眸,更有些好奇,他又有什么惑要她解呢。

    “朕不解的是,你和王太女非亲非故,她为何要冒着风险救一个陌生人,天下苦难的人何其多,她又哪里救得过来。”

    尧窈认真听着,歪着脑袋,半晌才道:“所以,我很有可能与王姐有血缘关系?”

    “倒也不一定,只是听闻王太女行事狠辣,不像会做善事的人。”

    男人话一出,尧窈红了眼:“你又从哪里听闻的,王姐看到路边快要饿死的野猫野狗,都会施舍吃的救它们一命,又怎么可能会是狠辣的人。”

    “她对国内的人或物好,是她有这个责任,但对待外邦人,特别对她有威胁的人,那就未必了。”容渊也有他的道理。

    “王姐一视同仁,若非犯了事,且罪大恶极,她是很少判人死刑的。”

    不像这边的宫廷,罚个人都那多的花样,简直比死还难受。

    容渊仍不放心:“你就确定你王姐没有杀过外邦人,尤其是位高权重,可能有威胁的,她便是杀了,也未必会告诉你。”

    不然也不会养出小公主这样的性子了。

    “我说没有就没有。”

    小公主是真急了,眼瞧着泪珠儿蓄在眼眶里就要落下。

    容渊忙举手:“好好好,是朕想岔了,你王姐是好人。”

    但愿真是个好的,好歹也能保住那混账东西一命。

    此事暂且揭过不提,免得小公主胡思乱想。

    容渊将人抱入怀里,亲亲哄哄:“你这鸳鸯画得不行,朕给你画个好看的,你再描着绣好不好?”

    尧窈情绪尚未完全缓过来,别过脸不愿搭理烦人的男人。

    “王姐有多努力让东瓯变得更好,皇上你是不可能体会到的。”

    “是,朕愚钝,体会不到。”

    变好就不必了,容渊可不想邻国变得太强,大晟又多了一个威胁。

    “皇上您不要再说王姐不好了,我听了会难过的。”

    “好,朕不说了。”

    皇帝自己也没想到他竟会如此没脾气,可他就是使不出气,也不想对着小公主发火。

    大抵还是那药物的作用,孙太医到底何时能研究出点东西来,把他这没出息的劲儿缓一缓。

    这一夜,容渊几乎把毕生的温柔都用在了小公主身上。

    也是这样难得的温柔,尧窈迷迷糊糊地,又觉得那事儿也没那么难熬了。

    一身倦怠,尧窈没了防备,直言:“皇上若一直这样,也不是不可以。”

    痛快过后,男人反而精神更抖擞了,一时难以入眠,听到怀中人儿的话,轻摇了她两下,问什么意思,叫她说个清楚。

    尧窈困得不行,陡然被男人一阵晃,气性瞬间上来,瓮声瓮气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皇上何时变笨了,连这都听不懂了。”

    他笨?皇帝也是气得胸口火急火燎。

    若不是在意她,他何需这样,想要如何磋磨她,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不识好歹,恃宠而骄。

    惯得她。

    皇帝将女子从他怀里捞起,往旁边一丢,自己背过身,独自生闷气。

    不识好歹的女人,不宠也罢。

    尧窈睡梦正酣,可没男人千回百转的纠结心思,暖暖的大抱枕没了,她下意识去找,身子转回去,循着热源抱住男人后腰,脸贴着男人宽厚的背脊蹭了又蹭。

    男人气还没消,另一种火又被恼人的女子拱起来了。

    他翻了身,把姑娘拽进了怀里,粗声粗气道:“再有下回,必不饶你。”

    殊不知这话,皇帝已经说过不下两三回了。

    尧窈毫无所觉,脑袋埋入男人胸前,脸贴着他,懒洋洋地嗯了声,当是回应。

    这一副全身心依赖的样子,不知不觉地又让男人体内的火气渐渐消散。

    她总是有办法,让他恼,又让他不舍,变得奇奇怪怪,不像自己了。

    虽然尧窈口中的王姐,不是个滥杀无辜的恶主,但容渊仍不能掉以轻心,一日散朝后,他把肖瑾叫到御书房,与他下了盘棋。

    他同肖家人其实不算有多亲厚,尤其生母是个那么不着调的人,连带着,早年他对肖家观感并不算好。

    好在肖家识时务,坚定站在他这边,为他办了不少事。忠心为主的人,容渊自然也不吝于送他们一份从龙之功。

    肖家众多子女里,唯有淑妃和肖瑾是嫡出,也是容渊最看重的一对表姐弟,其余那些庶子女,不提也罢。

    淑妃宁可孤寂一生也要进宫,可见肖家内部也是一笔子不能为外人道的糊涂乱账。

    容渊原本待肖瑾也是十分器重的,不然也不会破格提拔,年纪轻轻的就给了正五品的官职。

    因为看重,有些只有亲信能做,且需要有足够能力才能做的事,皇帝能托付的也唯有几人,尤以肖瑾为先。

    容渊随手将一粒白棋放在棋盘上,随意说道:“夫人在朕面前夸过子沛不止一回,说子沛是个好人。”

    肖瑾心头略苦涩,出于逃避心理,并不想回,但又不得不回:“夫人谬赞了,臣当不起。”

    “子沛若当不起,那就无人可当了。”容渊笑笑,也不在意,将最后一粒棋子落下,便拂了袖,起身。

    肖瑾已经无子可下,跟着皇帝起身,拱手道:“皇上技高一筹,臣心服口服。”

    下了这么多年,没一回赢过,肖瑾也不敢赢。

    君臣有别,他很是清楚,不敢僭越。

    皇帝走到御案前,将南阳捎来的谍报递给肖瑾,让他仔细看看。

    肖瑾看得分外仔细,面色也是越来越沉重,看完后,他也明白了皇帝突然私自召见自己的用意。

    “承蒙皇上看重,臣愿意走这一趟,助五王爷摆脱困境。”肖瑾微微躬身,极为慎重地请命。

    一点就透的人,皇帝也愿意提拔。

    “那王庭虽不至于是龙潭虎穴,但也差不到哪里去,你此次前去,务必慎之又慎,可别学那个丢人现眼的玩意,为个女人把自己置于险境,还累得人去救。”

    说到容琰,容渊犹似带着一丝怒意,不想管,又不得不管。

    肖瑾拱手:“臣必当谨记,绝不敢犯。”

    容渊两手将人托起,笑了笑:“子沛的本事,朕是晓得的,你办事,朕放心。”

    临行前,肖瑾只有一个请求,想见淑妃一面。

    “臣不会透露一字半语,只想同姐姐告个别。”

    皇帝感念姐弟情深,当即就允了。

    男女有别,肖瑾鲜少来到淑妃宫中,淑妃看到弟弟,也很是意外。

    “你怎么来了?”

    但见弟弟表情,淑妃面色也是一变:“是不是又有任务了?”

    淑妃不会仔细地问,他要去哪里,做什么。

    她能知道的,弟弟必然会告诉她,不能知道的,她也绝不会多问。

    淑妃唯一的要求,就是弟弟健健全全地离开,也要全须全尾地回。

    “我是不懂你们男人所谓的光宗耀祖,封妻荫子,你到如今莫说妻了,连个妾室都不曾有,等你回来,必要听我的,娶一门贤惠的妻,再生几个孩子,好好把日子支棱起来。”

    她这辈子是看得到头了,但弟弟不行。

    肖瑾恍恍惚惚地听着,脑中闪过一女子的笑靥,只一个字,好。

    他确实该娶妻了。

    娶了妻,就可以断掉脑中那不切实际,大逆不道的念想了。

    第27章 盘算

    潮湿阴暗的房间,细窄铁门缝隙连根手指都难以伸出,四周湿气伴着地下独有的潮腐味,几欲让人作呕。

    容琰靠坐在稻草铺就的木板床上,双手和双脚均被连着墙的长长铁链绑缚住,动弹不得,那种令人窒息的腐臭味始终充斥着鼻间,就连墙上都起了层湿滑阴潮的绿藓,恶劣环境可见一斑。

    没想到他堂堂一个王爷,居然会沦落成了阶下囚,如同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皇兄知道了,定要将他骂死。

    对不住了,皇兄,这回是弟弟不争气了。

    为了个女人,呵。

    原以为是只小白兔,不想是头会咬人的小老虎。

    吱呀一声,铁门开了。

    女王踩着轻慢的脚步走了进来,一身泛着珠光的芙蓉纱裙,衬得女子婀娜秾丽,头顶上缀着海钻的王冠,更是雍容华贵,风华尽显。

    许是关得久了,浑身的浪荡气被一屋子的腐臭味冲没了,容琰抬头,眯了眯眼,毫无欣赏美色的兴致,只把女人上下打量一遍,便嗤地一声,挪开了目光。

    王女又如何,还不是背后使诈的小人。

    这世上,果真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

    尧文君可不管男人如何看自己,她只知道,为达目的,有时候使些非常的手段,只为事半功倍。

    “我以为长乐王闻多了恶臭,也该想明白了。”

    成了阶下囚,又能如何傲起来,她留他一条命,只要他答应了她的条件,她也可以放了他,他又何必继续冥顽不灵下去。

    容琰吐了口嘴里的异味,仍是仰靠着墙,墙上的湿滑苔藓沾着他的发,他这个人也要被彻底染臭了。

    “王太女又何必舍近求远呢,只要我娶了王太女,两国结成姻亲,要多少矿山不能够呢。”

    南阳那座矿山有多重要,皇帝有多看重,没人比容琰更清楚。

    不客气地说,便是他这条命,也比不上那座蕴含着巨大铁矿,可以制作无数神兵利器的山重要。

    真要计较,二选一的话,皇帝大概率会选择那座山。

    所以,他又何苦自讨没趣。

    尧文君没有被男人调戏的话语激怒,仍是平平静静道:“天高皇帝远,只要王爷手书一封,将这矿山的所有权转让给我东瓯,我即刻就可放了王爷,且王爷身上的毒,我也将尽数帮王爷清除,王爷权衡利弊,还是尽早做决定,这地方,呆久了,不死也要疯。”

    最快的四五天,最慢的,也不过一个月。

    心里的煎熬,最是难耐。

    “王太女说完了?渴不渴?累不累?要不要到我这坐坐。”容琰轻扬了唇角,难掩讥讽。

    到了此刻,自己想要的没有达成,尧文君说不上高兴,但又有点欣赏这个浪荡子的骨气。

    “死鸭子嘴硬,说的就是王爷这样的人,那我就再给王爷几天,希望王爷能够审时度势,做出明智的决定。”

    说罢,尧文君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牢房。

    容琰头倒向墙面,重重磕了下,须臾,嘁了一声,便陷入长久的寂灭。

    出了暗房,尧文君又绕了几条道,回到自己寝宫,尧碧君早已候在了那里,见到王姐来了,几下快走过去。

    “大姐,求求您了,饶过他吧,是我骗他在先,他为了寻我而来,并非敌国奸细,对您也构不成威胁的。”六公主唉唉地求。

    尧文君看着妹妹不争气的模样,恨不能把她也打入地牢,让她清醒清醒。

    “怎么可能没威胁,就凭他是大晟皇帝的弟弟,一等亲王,突然来到南阳,还潜入我东瓯,就不可能是小事。”

    尧碧君也有脾气,见王姐不为所动,也恼了。

    “按王姐这么说,窈窈去了大晟将近一年了,是不是也凶多吉少,兴许如今已经成了一掊黄土,长眠地下了。”

    “你闭嘴,窈窈不一样。”尧文君冷冷看着不争气的妹妹,恨铁不成钢。

    尧碧君一声冷笑:“哪里不一样,都是为了王姐,却落不到好。她不远千里,去向大晟皇帝献媚,我和王爷两情相悦,又有什么不对。”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王姐还要自欺欺人吗?这么久了,也该醒了,窈窈若只为使臣,为太后贺寿,为何逗留在大晟,久久不归,到最后,不过是为了成全王姐的美人计罢了。这么长时间了,兴许她早就沉迷在帝王的宠爱里,乐不思蜀了。”

    尧碧君这话说得足够直白,也彻底激怒了尧文君,她扬起手,一巴掌甩了过去。

    “你和她又怎么会一样,她心系东瓯,一心只为助我解困,而你呢,扮作歌姬取悦男人,滞留南阳不归,自甘堕落。你和长乐王又哪里来的两厢情愿,他府里那么多歌姬,你以为是摆着好看的。”尧文君已经鲜少发这么大的火了。

    可这个妹妹太不争气了,不理解她苦心支撑这个国家有多艰难,更不能体会到窈窈远在异国他乡有多孤苦无依,只为一己私欲,连姐妹都要诋毁。

    头一回被姐姐打,尧碧君也是好一阵愣,捂着发红的面颊,眼圈也红了。

    “你如今眼里只有你自己,谁都看不上了。”

    说罢,委屈愤懑的六公主转身跑远。

    尧文君留在原地,久久不动,眼底一黯,郁郁不开怀。

    尧碧君跑着跑着,来到了花园里,恰遇到游园赏花的二王子。

    二王子看到妹妹像是哭过,关切地问了句:“六妹这是这么了?谁欺负你了?”

    尧碧君又能如何说,她哽着声音道:“二哥,你能不能帮帮我?王姐实在是太无情了,我求了她那么多次,她就是不肯。”

    “如果六妹说的是要哥哥救长乐王,那就有点难办了,你知道大姐的脾气,惹恼了她,可是六亲不认的。”二王子颇为苦恼,一副想帮又不能帮的为难样子。

    尧碧君顿时六神无主,呢喃道:“那可如何是好,再关下去,他真的会死的。”

    她从未遇到过那样强健有力的男人,只用一只胳膊就能圈着她的腰身将她牢牢托起。

    与那样的男人一对比,东瓯的男人全都是弱鸡,没一个配得上她。

    二王子为难地想了好一会,才道:“比起我,大姐对六妹更为不设防,六妹不如过一天去认过错,等大姐心情好了,再想办法。”

    “什么办法?”尧碧君仿佛抓到了救命绳子,急问道。

    二王子颇为无奈:“不是好法子,但应该有效,就是要委屈一下王姐了。”

    这一夜,尧窈做了梦,梦到王姐在唤她,可她们之间隔着层层迷雾,伸手不见五指,无论尧窈如何用手去拨开,去打散,不一会儿,那雾气又凝了起来,绕在她周边,将她笼罩。

    王姐的呼喊犹在耳畔,近在咫尺,却也远在天涯。

    尧窈心急如焚,一声声高喊,冒着冷汗,从噩梦中惊醒。

    一睁眼,男人那张放大的俊容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问她怎么了,做梦做得厉害,不停唤着王女。

    尧窈怔怔望着男人,忽而一把扑向他,揽着他的胳膊轻摇:“皇上能不能催催那边,文书送到了没,王姐何时能够回信,我这心里就像悬了块石头,总也落不了地。”

    真有石头,早把她这颗脆弱的小心脏压垮了。

    不等男人开口,尧窈又道:“不如,我回一趟东瓯,皇上可以派人跟着我,不会太久的,看了王姐,确定她好好的,我就回来了。”

    尧窈说得极有诚意,可容渊不能松这个口,思乡的小羊羔放回了羊群里,到了亲人身边,正是开心的时候,又哪里会记得远在千里,惦记着她的大野狼。

    容渊只能这样安抚:“朕会派人去那边打探,一有消息,必然第一时间告知你。”

    尧文君这女子看着文秀,其实是块硬骨头,不好收买,倒是她那个二弟,多次透露出依附大晟的决心,且与南阳郡守有所往来。

    是以,这对姐弟之间,必然不太和睦。

    想要瓦解东瓯,也得从这方面下手。

    东瓯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睿智的统治者,尧文君在为君之道上,显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这些话,是不能同怀里的姑娘讲的,讲了,她又得急了。

    令容渊心里不太平衡的是:“你的王姐,就那么好?让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又何曾梦到过他一回。

    为他笑的时候,少得可怜,被他弄哭,倒是更常见。

    思及此,容渊又不由得反思自己。

    他其实没有多少同女子相处的经验,内心更是不以为意,很少将女子的喜乐放于自己心上。

    后宫那些妃子,他又何尝顾及过她们的感受,她们心思太明显,想要获宠,想要得到更多,他不是没给她们机会,但抓不抓得住,就两说了。

    毕竟,他不是发情的畜生,是个女的就能扑倒,他更不想的还是委屈自己。

    他也曾暗示过她们,如果在宫里过不下去也可离开,他必会给她们铺好后路,保她们后半生无忧。

    可没一个人相信,也没一个人愿意,有的甚至异想天开,以为皇帝在试探她们的心意,更是眼泪连连地表忠心,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宫里头。

    于此,容渊还有何话好说,罢了,随她们罢,只要不作妖,在这宫里,不愁吃穿,日子还是好过的。

    后宫的女子大多千篇一律,尧窈同她们一比,便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她看似好像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不要,但其实她要的东西反而更宝贵,他暂时还没办法给她。

    起码,回东瓯这一条,他就办不到。

    “你王姐再好又如何,你已经嫁了人,有了自己的男人,就该把娘家那边放一放,我们大晟有句老话,出嫁从夫,相夫教子,才是女子最合宜的样子。”

    容渊试图晓之以理,谁料尧窈怔了下,不解道:“我嫁了人?嫁人不该是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么?我不是大晟的人,都知道该是如此。”

    男人一噎,竭力为自己找补:“朕亲自颁发诏书,赐封你为郦国夫人,这是无上的荣耀,比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更为珍贵。”

    皇帝的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天下间,唯有皇后能够享用,当然真正的封后大典,可不是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这么简单了。

    想到那一串长长的价值连城的礼单,容渊颇为头疼,他还是把手头一桩桩事先解决了,攒够了黄白之物再说。

    尧窈如今也没心思想那些繁文缛节,话题一转,又回到王女身上。

    “皇上不是可发布八百里加急么?您急一急好不好?我很少梦到王姐的,这梦,必然不寻常。”

    不得不说,尧窈在某些方面的直觉还是极为敏感的。

    容渊也在留意东瓯那边的动向,不必姑娘催,他也会着人抓紧时间打探的。

    然而有些事,牵扯到朝政,同尧窈是说不得的。

    容渊不得不转移话题:“过两天,南街那边有庙会,朕带你去玩玩。”

    然而此时的尧窈却已无半点玩乐的兴致。

    同样心神不宁的还有淑妃。

    弟弟头一回去那么远的地方,路途遥遥,吉凶难料,淑妃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不是滋味。

    尧窈来寻她说话,淑妃也是心不在焉,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

    “肖大人近日可有空闲,我想请他办点事。”

    求人要有诚意,尧窈拿着一个鼓囊囊的荷包递给淑妃。

    淑妃没有接,望着那荷包出神,这才反应过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尧窈:“夫人怕是不知,我那弟弟出外办差了,何时能够回来,事关朝廷公务,我也无从得知。”

    听到肖瑾出门了,尧窈微微诧异,有点遗憾,但也不是很失落。

    人家有人家的事要忙,帮不到,也无可厚非。

    淑妃嘱尧窈将荷包收好,半开玩笑道:“如今这京中贵圈里人人都知,产自南海的珍珠品质尤佳,比别的地方产的杂珠子要好多了,宫里的妃子们都喜欢,如今求的人甚多,可抢手极了。”

    京中颇富盛名的珠宝铺子更是专门弄了一个柜子,用那金雕玉砌的精致小碟盛放珍珠,彼此交相辉映,相得益彰,且每日里就摆放那么一小碟,越发显得珍珠的贵气来,也引得人趋之若鹜,争相叫价,珠子连带碟子,价钱又是涨了好几轮。

    京中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到了最后,珠子本身好不好,倒没那么重要了,比的便是心态,和胜负欲。

    论做生意的门道,这家铺子自有过人之处,可不是人人都能学得来的。

    然而甚少有人知晓,这家赚得满盆金的珠宝铺子,背后最大的老板,便是高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孤家寡人。

    这位幕后大老板此刻正在翻阅从宫内一层层递上来的账本,看着喜人的业绩,倒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畅快。

    女子再能哭又能哭多少出来,统共就那么些,打着奇货可居的噱头,迟早也会售卖一空。

    何况他如此心肠变软,看不得女子哭,最后势必还是要想想别的法子。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皇帝要虑的,又岂是寻常人能够想象得到的。

    南阳那边矿山,因着周边地势复杂,开采难度大,拖了一年又一年,开采出的铁料并不算多,想要量产的话,还得加大规模,把周边的阻碍全都打通。

    可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事,工部还需大力招贤纳士,且不拘一格,尤以懂得开矿的人才为先,适当情况下,可降低录用标准,只要那人真的有凿山开矿的本事。

    光是揣摩这一桩,容渊就花了大半个白日,待到日落西山,天际泛红,容渊揉了揉微酸的肩膀,将毫笔往砚台里一丢,洋洋洒洒大几页的文书,已然写完。

    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清醒,容渊回到寝殿,就见女子倚在榻边,手里捏着珍珠,双目定定望着,失了神。

    待到容渊走近,发出了声响,尧窈才回过神,神情古怪地望着男人。

    “这又是怎么了?为何如此看朕?”

    孙太医对药丸的研究有了初步成果,说这药加入了不少安神定性的成分,具体哪些也说不上来,但能肯定的是,服用的人性情会有所转变。

    容渊没觉得孙太医的话有多靠谱,他一开始的躁动便解释不了,不过后来的种种表现,倒也说得通。

    尧窈歪着脑袋,看看珠子,再看看男人,缓缓道:“淑妃姐姐说我这珠子很值钱,京中只有一家铺子有卖,喊价高的时候,一颗珠子能卖到十两金呢。”

    在东瓯,最贵的时候,一颗珠子也不过五六两银子。

    容渊神色如常,目光也随着女子落到那颗昏黄光照下盈盈生辉的珠子上,极为清淡地哦了声。

    “那家铺子的东家,倒是个做生意的奇才。”

    第28章 头疼

    戛地一声,铁门再次被打开,容琰懒倦地眯着眼,长期身处在暗室里,他的眼睛变得极度敏感,稍微有点光亮便感到不适,要缓好一阵才能慢慢适应。

    二王子提着油灯,快步走近,手里拿着一串钥匙,一边给男人解开锁链,一边腆着脸赔礼:“王爷莫怪,我那王姐性子轴,不开窍,人又谨慎,为了同她周旋,小王我花了好一番工夫,是以来迟了。”

    “来了就成。”

    重回自由身,容琰却没想象的那么高兴,关得太久,人已经麻木了。

    他的双腿依然很僵硬,短时间内起来行走有些困难,二王子看出男人的不便,双手伸过去就要扶他一把。

    容琰拒了,自己在小小的房间里来回缓慢走动,边走边问:“你将你那不开窍的姐姐如何了?”

    二王子来了精神,连忙邀功道:“王爷放心,我那大姐如今怕是已经成了废人一个,无论死活,都不足为虑。”

    他几经周章寻来的毒药,可以说是又毒又怪,制药的人早已作古,这世上已无人可解。

    容琰挑了眉头,问:“怎么说?”

    二王子十分卖力地一一道来,话到最后,不无遗憾道:“那几个侍卫倒是忠心,拼了命把王姐送出去,也不知藏哪了,我搜遍了王庭都没寻到,他们也未免将我想得太不堪,我只是想为王姐分忧,她一个女人又有多少能力撑起一个国呢,我们是亲姐弟,我自然是为了她好,她只要老老实实的,纵使养她到老,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容琰沉默听着,须臾,瞥了略激动的男人一眼:“你倒是有理了。”

    这话听着不像是褒,二王子更不想承认男人是在贬他,只能讪讪地笑,企图为自己找回场子。

    “无论如何,我与王姐的治国理念截然不同,我是极力主动和贵国结成友好同盟,如有需要,愿做大晟皇帝的马前卒,供其差遣。”

    容琰恩了声:“你确实识时务。”

    又是一句不知褒贬的话,二王子只能笑,心里想的是,这位外头传言风流浪荡的长乐王,看来也不是省油的灯,心思难测得很。

    一身酸腐味,已经是容琰不能忍受的极限,他此刻谁也不想见,只想痛痛快快泡个澡。

    二王子服务周到,将男人迎到天然温池里,有着流水的洗涤,还有用不完的皂粉,原本还想叫个美人进来服侍,却被容琰冷着眉眼拒了。

    二王子刚出了别院,就被神色焦急的尧碧君寻到,抓住二王子不让他走。

    “二哥,你告诉我实话,大姐究竟怎么了?你不是说那药没什么的,只是让大姐听话,可为什么大姐会吐血,你们后来又去了哪里?大姐为何不在寝殿里,还有她的仆从和侍卫也都不见了。”

    在容琰面前做低伏小,已经让二王子够郁卒了,本想寻个乐子消遣一下,又被妹妹给抓住,问个没完。

    二王子难有好语气:“那药是六妹你亲自在大姐的茶水里下的,你却不懂,反而来问我,又是个什么理由,大姐不见了,你不去寻,找我又有何用,我原本乐得清闲,如今却要代替王姐掌管王庭,诸多事务要处理,六妹就不要再来烦哥哥了。”

    这是把锅甩在自己身上了。

    听到这里,尧碧君还有什么不懂的,一时气愤,不管不顾就道:“二哥,你还是人吗,为了王权,连自己的姐妹都要算计。”

    二王子面色陡然一变,觑了眼四周,压着嗓子警告:“我劝六妹还是谨言慎行,我可不是大姐,斥责几句就完了。”

    “二哥,我真是看错你了。”

    说罢,尧碧君就要出宫,寻几个大臣,揭发二王子的狼子野心。

    二王子又岂能让妹妹就这么离开,高声一喊,几名侍卫奔过来,将欲跑开的六公主团团围住。

    “六妹可真是糊涂,谁当这个王,对六妹有区别吗?我还能亏待自己妹妹不成,你不是惦记着那位,哥哥帮你如愿不好吗?”

    听到这话,尧碧君双目有了稍许神采:“他在哪里?”

    尧碧君闯进来的时候,容琰已经洗完,穿着舒服的白色棉袍,四仰八叉地横在宽大的躺椅上,手里拿着二王子送来的文书仔细翻阅。

    一个使君,死了就死了,王兄还真是宅心仁厚,这般郑重地将遗体送回来,还解释一通。

    弹丸小国,何至于此,那个傲慢的王女已经折翼,收不收归大晟名下,还不是他们一句话的事。

    不过,不可多得的美人,就这么没了,倒是可惜。

    二王子的话不能尽信,容琰还得暗中派遣自己的人马查寻王女的下落。

    正琢磨着,一袭粉裙的女子如轻快的乳燕奔了过来,一头扎进男人怀里。

    “五郎,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尧碧君断断续续,抽噎着道:“我也不想的,本来已经决定了告知你我的真实身份,可王姐的随扈找来得太快,我还没机会向你解释,就被他们捉了回来。”

    容琰抚着小姑娘的发,没什么情绪道:“你王姐是对的。”

    若他的妹妹也这般不懂事,他必断了她双腿,叫她再也跑不出去。

    看着眼前正值二八芳华的妙龄少女,容琰又想到皇兄文书上提的一笔,已经封东瓯小公主为夫人,望王太女祝福之。

    能让皇兄提上一笔的女子,可真是世间罕有。

    这东瓯国的女人,倒是厉害。

    不说别的,眼前这位,莫看小,一身柔软肉,腰肢又韧得很,床榻之上,的确让男人沉迷,如登云端,尽兴得很。

    思及此,容琰心头一热,许久没近女人的身子,倒真是有些馋了。

    “五郎,你帮我找找王姐好不好,二哥不知道把人藏哪去了,大姐人不坏的,就是严厉了点,其实是为了我好——”

    话还没说完,尧碧君只觉胳膊一紧,整个人被男人拽到怀里,一吻封箴。

    当快活的时候,就不要说扫兴的话了。

    尧碧君记挂行踪不明的长姐,并不乐意,双手抵着男人胸膛,推拒了下。

    容琰松开她:“公主不愿,那就请便。”

    尧碧君捉着男人袖子,祈求道:“我哪也不去,只陪着你,你帮我找长姐好不好?”

    容琰笑了,摸着少女脑袋:“公主既然这么说了,本王又如何能够拒绝。”

    毕竟,外人眼里,他可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大傻子呢。

    十里天街,沿着一条长长的河渠铺开来去,河渠两边树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一眼望去,从低处延伸到高处,仿佛从人间到天上,瞧着那么远,又那么近,流光溢彩,又光怪陆离。

    有不少男男女女甚至戴上了面罩,那些面罩也是光怪陆离,有意思得很。

    尧窈指了指河渠那边一对提着灯笼的牛头马面,对身旁丰姿特秀的男人道:“他们是在哪里买的,好有趣。”

    男人不以为然,慢腾腾地从袖口掏出有着一对羊角的面具,不等姑娘反应,就套到了她头上。

    “老爷觉得,你戴这个更有趣。”

    表面乖顺,实则让人头疼得很。

    尧窈戴上了羊头面具,只留口鼻在外,她情不自禁地摸摸头上多出来的一对角,指了指附近小摊上挂着的老虎面具。

    “老爷戴那个也好看。”

    容渊不好这口:“老爷不戴也好看。”

    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悄悄盯着男人瞧,想上前搭个讪,又出于姑娘家的矜持,犹犹豫豫仍是不敢。

    当然,盯着尧窈瞧的男人也多,不过慑于容渊强大的气场,也只是瞧那么一眼就挪开,有的人一看就是得罪不起的人物。

    高福跟在二人身后,不敢太近,也不能太远。

    秀琴与高福同行,不明白自己为何跟着出来,在屋里多睡会儿觉不香吗。

    听到身旁大总管一声赞叹老爷和夫人真配,秀琴看了看高福,又不是今天才配的,感慨个什么劲儿。

    戴着面具,仿佛有了更多的安全感,小公主行走在热闹的街巷中,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瞧见有人坐在街边吃桂花凉粉,她也跑过去,想来一碗。

    她掏出一锭碎银子,大大方方递过去:“大伯,我要四碗冰粉。”

    她和老爷,再加上后头跟着的两人。

    摊主笑眯眯道:“好勒,二位客人坐那边桌子等着。”

    却是半句不提找钱的话,把那碎银子揣进怀里就忙活去了。

    容渊看着摊主的一举一动,微微蹙起了眉头,不紧不慢道:“只要一碗就可,这一锭银子有半两,算五百文钱,你一碗冰粉十文钱,该找我们四百九十文钱。”

    尧窈看着男人,掰手指算了算,好像是这么多。

    摊主本以为碰到个冤大头,不想看着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恁地这般小气,一点小钱还跟他计较这么清楚。

    见摊主不情不愿地数着铜币找钱,容渊仍是不愠不恼道:“做人讲诚信,做生意也是一样,信誉好了,回头客才会多,生意也会更红火。”

    身为皇帝,他希望天下苍生,黎民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实实在在地做人做事,而不是偷奸耍滑,沾沾自喜地贪小便宜。

    摊主被说得没了脾气,把装了一大盆的铜币送到二人面前:“这盆就送给您二位了,以后啊,还是少来为好,省得我为了装钱还得送个盆。”

    容渊看着掉了漆的铁盆:“这盆最多值二十文钱,高福,找给他。”

    “好的呢爷。”高福数钱是把好手,麻利数了二十文钱,一个不多,一个也不少,笑眯眯地递给摊主。

    “小本生意,咱都不占彼此便宜,和气生财。”

    摊主接过钱,到底还是自己理亏在先,没再说什么。

    尧窈边吃着冰粉,边看着眼前这一幕,待到吃完,拿帕子擦了擦嘴,实心实意对男人道:“老爷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换作王姐,未必会吃,只是照顾小老百姓的生意,扔了钱就走。

    容渊似笑非笑:“老爷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该省的还是要省。”

    才拨了一笔数额庞大的军饷下去,只为兵士们囊中宽裕,更无顾念地保家卫国,容渊这口袋里又要紧上好一阵了。

    夜半无人,他情难自已,用大了劲,弄哭了姑娘,那是情非得已。

    在清醒的状态下,容渊到底没那么厚颜,故意做出惹哭姑娘的举动。

    可过去的他确实有这样的厚颜,如今……

    深究下去,也无任何益处,容渊强行抽离自己,不想再去细思了。

    尧窈却是若有所思,忽然凑近了深思中的男人,踮起脚尖,轻声在他耳畔道:“老爷是不是缺钱了?”

    这话无疑踩中了男人高傲的脸面,他冷笑一声:“老爷缺心缺肺都不会缺钱。”

    尧窈嘟囔:“不缺就好,我也只是问问。”

    有一日她分明听到高福对秀琴叹着气说:“拨了万两银下去,皇上又要彻夜难眠了。”

    秀琴回:“皇上是个明君,自然要多受些累。”

    印象里,王姐好像没怎么为钱愁过,而大晟这样一个大国的皇帝,却能为钱愁得夜不能寐。

    见姑娘瞧着他的神情分明写着不信,容渊微愠,隔着面具在她脑门上弹了又弹:“老爷还能短了你的吃穿不成,瞎操心。”

    他是口袋不丰,但也不能在姑娘这里掉了面子。

    偏偏姑娘还一本正经道:“我吃的不多,穿得也不要太漂亮,好养活的。”

    容渊凝着一脸正经的玉人儿,不自禁地笑了,抚过姑娘的发,勾勾缠缠。

    “夫人还是要多吃点,多养点肉。”

    她不想生,他却想了。

    再晚些,到了宵禁时分,五城司开始一条条街道巡查,将晚归的人们催促回家,莫在街上乱晃。

    容渊带着尧窈乘马车往西街别院那边去,打算过了夜再回宫。

    尧窈自然乐意,她好些日子没看到紫鸢,正想找人说说话。

    深巷里道路狭窄,仅容得下一辆马车通过,忽而听得骏马嘶地一声,车厢一阵剧烈晃动,车夫拉紧了缰绳停下来,一声斥道:“大晚上你跑什么跑,真撞上了,要的是你这条小命。”

    高福闻声下来探看。

    秀琴坐在尧窈脚边的绣墩上,掀开车窗往外看。

    “有歹人要害小的,求贵人好心,救小的一命,小的当牛做马,报贵人大恩。”

    听着是个有点年岁的男人声音,语气颇为悲怆。

    尧窈凑过去,也探着脑袋朝窗外瞧,高福已经站在了那人面前,示意男人快些走,莫要挡路。

    世间不平事多了,哪能一一顾得过来。

    那人却是长跪不起:“当今圣上是个明君,整顿风纪,减税降息,做了不少为国为民的实事,可江山何其大,总有看不到的角落,臭虫滋生,猖獗泛滥,小的堵上这条性命,只求好人行个方便,收留小的一晚,天一亮,小的就自行离去,绝不叨扰。”

    他不能住客栈,唯恐被人查到,可深夜又不能在街上逗留,一路跟着这家人许久,凭直觉,他赌了一把,赌这家人值得投靠。

    男人不提他还好,一提他,容渊轻笑了声,意味不明。

    尧窈收回脑袋,看着男人笑,不知道是何意思。

    “老爷管不管呢?收留一晚,倒也无碍。”

    何况,人家都那么夸他了,就为这顿夸,帮人一把,也值得了。

    容渊又是一笑,把高福叫到窗边,低声对他说了几句。

    高福领命,又走向那个男人:“你倒是会赶巧,我们老爷确实心善,对你的事也颇感兴趣,到了地方,你须一五一十据实已告,若有隐瞒,你晓得后果的。”

    第29章 变故

    自古以来,无论哪朝哪代,盐务无疑是税收的重头项,也是最为扯不清白的账务之一。只因摊子铺得太大,牵扯到的人员过多,清算出来的数额也过于庞大,中央到地方,但凡有一个地方衔接不到位,或者有人存了私心,那么必然会出现诸多问题,瞒上欺下,趁机从中捞取油水的,谁又说得清呢。

    容渊算是有幸,临时起意带尧窈出来玩,倒是歪打正着地发现了这一不小的问题。

    两淮分布的盐场颇多,历来是盐税大户,每年归于国库的税额在国内名列前三,正是因着每年都在前三,容渊颇为放心,尚未对两淮动过派顾命大臣巡查的念头。

    可没想到的,正是这样一个看似不会出乱子的地方,背后中饱私囊的现象,也是甚为严重。

    “朝廷年初颁布了减轻赋税的法令,其中就包括盐税,盐税一降,盐务官们从中得利少了,便巧立名目,在成盐里掺上沙尘,且将盐的质量分了好几等。从最好的到最劣的,各是什么价码,想要好盐,就得给他们一笔不小的佣金,若给的钱不到位,那么就只能分到掺了沙石的劣质盐,老百姓买到差盐必然不满,长此以往,谁还愿意在我这里买盐呢。”

    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事。

    此刻的男人是真的伤心,抹着眼泪,哽咽道:“为了买到更好的盐,小的不得不花费更多的钱财讨好当地盐运使,可那赵大人不仅贪财还好色,竟然看上了我家女儿,要讨她做妾,赵大人年纪比小的还大,且我家女儿早就有了婚事,这可怎么使得,小的自然不答应。”

    见男人落泪落得厉害,鼻音严重,容渊看了高福一眼,高福立马掏出帕子递过去。

    “快擦擦罢,你这样子可不太好看。”

    在贵人面前,失仪了。

    男人接过帕子,谢过以后,擦了擦眼睛,继续道:“赵大人见小的不同意,有意整治小的,竟倒打一耙,说小的心术不正,通过不正当的手段获取贩盐的资格,要小的返还卖盐的所有获利,还要将小的打入大牢,倾家荡产不说,赵大人这是要将小的逼死啊。”

    “女儿为了救小的,自己偷偷跑去找赵大人求情,结果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夫人上门寻女儿,还被赵府的管事暴打了一顿,至今仍缠绵病榻,挂念女儿心病难解,小的这也是没得法子了,变卖所有家产,换了一张进京的文书,只为求个公道。”

    说到最伤心的地方,男人掩面,忍不住地又是一阵痛哭失声。

    容渊看着男人哭得异常悲恸,思绪飘远。

    盐运使说不上多大的官职,却是实实在在的肥差,两淮盐运使叫赵什么来着。

    高福见机行事,劝了劝男人:“我家老爷已经知晓了你的诉求,会酌情处理的,你先回屋歇着,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把男人劝走,高福激灵地上前道:“爷,现任两淮盐运使姓赵名纲,进士及第,为官已有二十载,一直在两淮那边任职。”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不大喜欢重用先帝时期就在任上的官员,是以年纪大的官员基本都在原位上呆着,如有意外,那也只有贬黜甚至罢免,擢升的可能并不大。

    官运不通,那就只能在财运上通一通了。

    这人啊,不满足,总要捞到一样才成。

    这样的官员必然不会是个别现象,毕竟,整个大晟,从中央到地方,多少的机构,多少的职位,多少的官员,皇帝自己也未必能说请其中的一半,想要管理到位,又何其的难,几乎是不可能的。

    先帝早年不也尝试过中央垂直管辖,可要任用的官员,要调派的人手,也是一个不小的规模,操了不少心,白了不少头发后,先帝彻底灰了心,干脆两手一摊,舒舒服服地挥霍享乐去,将烂摊子全都丢给自己儿子解决。

    是以,新帝对先帝已无多少濡慕之情,管理这座名为大晟的烂摊子有多累,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回到内院,床上的女子穿着桃红色薄纱裙,里头白色的抹胸若隐若现,一个人斜倚在高枕上,还在玩他送她的那个羊面具。

    容渊走近了,她也只是眼皮一掀,看他一眼,然后继续拿手捏那有点硬的羊角。

    “还没玩够?”容渊坐在床边,平静地看着她。

    “皇上不开心。”尧窈用的肯定语气。

    容渊轻扯了下唇:“你又知道了。”

    她倒是比满朝文武更懂他的情绪。

    身为皇帝,最不能的就是被人看穿,尤其是被聪明的人。

    他的这位郦国夫人,瞧着不像是聪明的人,在很多事情上也是糊里糊涂,得过且过,唯独在感知他的情绪上,她确实有点门道。

    “那你再猜猜,老爷为何不开心。”容渊撩起女子散落在床榻上的一缕乌亮长发,绕着指尖卷了又卷,思绪再次飘远。

    他在朝中还有多少可用的臣子,又有多少阳奉阴违,表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的阴阳人。

    肖瑾已经被他派去了南阳,五弟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东瓯王女又是否收到了他亲笔所写的信函。

    这派去调查两淮盐务的官员,到底选谁更合适。

    他总想偷得半日闲,可总有事情,来扰他这半日闲。

    还有谁呢?

    能让他委以重任,且不负他的信任。

    能让男人不开心的事多了,尧窈可不想猜,猜来猜去,太费神了。

    她试着想把羊头面具戴在男人头上,可男人脑袋比她大多了,尧窈试了又试,居然拉不下去。

    容渊默默看着他的小夫人穷折腾,动作幅度大了,肩头的纱衣滑落下来,露出一片让人向往的雪肌玉肤,男人的眼神也是暗了又暗。

    “要不要玩个游戏?”男人话里充满了挑逗。

    尧窈听着男人开始不正经的语调,伸手想要拉上滑落的纱衣,却被男人握着手腕制止。

    “我们就来比比,谁脱衣裳的速度更快,先脱完的有奖。”

    奖什么?最后还不是他得了便宜。

    尧窈可不乐意,下不了床,就想扯过被子盖住自己,偏不让男人轻易得了好处。

    这种时候,男人又岂会由着她,连人带被揽入自己怀里,再又低了身子把自己拱入被中,与尧窈抢占本就稀薄的空气。

    黑暗密闭的空间,所有感官都在放大,彼此的呼吸都重了几分,尧窈受不得这种诡异难捱的气氛,缩着身子就要退出去。

    皇帝蹭了过来,亲亲她的鼻尖,亲亲的脸颊,总之,碰到哪里就亲哪里,毫无章法地乱亲一通。

    不仅亲了,还舔。

    狗儿似的。

    尧窈又羞又痒,最是抵抗不了男人这种亲昵的温存,转过脸,不让他继续亲。

    容渊低低道:“陈记的肉酥饼还想不想吃?”

    当然想,她一连吃了三个,要不是吃多了难克化,闹肚子疼,她再吃三个都不成问题。

    尧窈声音带着期盼:“老爷要把那厨子请回家专门给我做吃的?”

    “也不是不可以,”容渊顿了下,语调暗哑道,“我们做个交换好不好,我给你请最好的厨子,你帮我做件事?”

    男人打着商量的语气,态度尚可,尧窈本就不是心硬的姑娘,一时没法子拒绝,也有些好奇。

    皇帝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事,要她帮呢。

    尧窈小心地问:“那事儿很难吗?要是太费脑子,我可做不来。”

    王姐请老师教她算学,学不到半个月,老师就自称能力不足,教不来小公主,便是加了双倍的工钱也避之不及。

    为此,王姐还安慰她,劝她莫气馁,世间的美人大抵脑子都不灵光,越美,越不灵光。

    不灵光的尧窈不觉得自己能帮到男人什么。

    很有可能,越帮越忙。

    皇帝亲着姑娘身上最香软的地方,引得姑娘嘤咛一声,双目失神。

    他意犹未尽,释放般地笑道:“不打紧,有紫鸢在,她是个机灵的,会帮你的。”

    可紫鸢也是个美人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紫鸢想要什么,他就给她什么,只要她把他交代的事情办好。

    这一日,莲华寺的静慧师太在闭关了七七四十九天后终于开门迎客,且亲做了五十个开过光的香囊,送与有缘的香客。

    卫御史的长姐卫夫人是静慧师太忠实的信徒,得闻师太出关,早早就候在了山门外,只求成为第一个得见师太的有缘人。

    然而山门之外,不止有她,附近的林子里时而传来女子哀伤的啜泣声,那声音,实在是悲,叫人不忍无视。

    卫夫人自己也有段伤心的过往,至今还未完全缓过来,自然听不得这样哀伤的哭声。

    不自觉地,卫夫人起脚往林子那边走去。

    只见树下一块大石上,坐着一名容貌极美的女子,看穿戴便知是个妇人,可又过分年轻,而她身侧也站着一名相对年长些的女子,一头黑发散在背后,手捏着帕子仿佛是在拭眼角的泪。

    “我的夫人,这可怎生是好,老爷也太狠心了,往日的情分说没就没,听信几句谣言就把您赶出来,我的夫人,苦命的夫人啊!”

    这样的经历,似曾相识,卫夫人的心揪成了一团。她不也是遭了妾室算计,被夫家污蔑偷人,可恨她那夫婿色迷心窍,多年情分不顾,明知那妾撒谎,仍是狠心肠地将她扫地出门。

    要不是三弟有出息,在京中当了大官,又顾念姐弟情,亲自将她接到京中,她如今未必比这个面嫩的小夫人好到哪里去。

    卫夫人情不自禁地走上前,轻声问:“你们为何在这种山里?没有娘家可回吗?”

    紫鸢闻声回过头,见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不由脱口道:“夫人娘家在外地,哪是说回就能回的,即便送了家书出去,等到娘家兄弟来接,不到十天半月是不可能的,这段日子我们又该如何,本想来莲华寺暂住一段时日,却不想这里的斋房如此紧俏,早就被人预订完了。”

    越说着,紫鸢越悲越怒:“我们原本是在客栈住下的,可我家夫人这样貌,便是不出门,也要惹来登徒子,之前住客栈里就险些被恶人轻薄了,我们又哪里敢再去。”

    尧窈望着紫鸢,神情愣愣。

    她倒是没瞧出来,紫鸢居然是个戏精。

    怪不得男人说,她只管走神,表现出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麻木样子,剩下的事都交给紫鸢。

    卫夫人瞧着小妇人呆呆讷讷的模样,不由愈发怜悯。

    许是年纪小,被男人伤过以后更难自愈,她若袖手不管,留两个妙龄女子在深山里,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她怕是要悔恨一辈子。

    卫夫人是修佛之人,没遇到还好,遇到了,就做不到置之不理。

    索性,弟弟寡居多年,府里连个正经妾室都没,除了隔几日同她一起吃个饭,其实很少到后院来,她把这二人带回去,安置在后院,与前院互不相干,应该也无碍。

    “我家中还有多的屋子,收留你们几日并不难,就是不知你们愿不愿意随我回去,我家中条件算不得多好,但也不差,就是平日里吃得简素,怕怠慢二位。”

    紫鸢如遇救星,双膝弯下就要给卫夫人跪下。

    “夫人解我主仆困境,我们只有感恩戴德的份儿,哪里会有嫌弃,我便是做牛做马都使得的。”

    “不嫌弃就好,姑娘快起来,不必多礼。”

    卫夫人一个人来,走的时候却还多带了两个,好在马车尚算宽敞,坐了三个人也不太挤。

    待几人离开后,从林子后面又步出一个颀俊的身影,身后又跟着一个抱着长刀的男人。

    容渊望着女子离去的方向许久,才对身后的人道:“你去暗中盯着,务必保证夫人的安全。”

    才开始,为何他就已经有了悔意。

    丁念神情严肃,恭声应诺。

    一路上,尧窈沉默寡言,倒是紫鸢同卫夫人聊得正欢,一句句地吐槽自家没有良心的老爷。

    “我家老爷是八代单传,家中长辈盼着他早日开枝散叶,可也不知是谁散播出的谣言,我家夫人先天有疾,不能生,家中长辈居然还真信了,执意要老爷把夫人休了,再娶个能生养的——”

    紫鸢说得天花乱坠,尧窈一旁听着,不自禁地瞧她好几眼。

    这位姐姐可真是敢说,自己那时候好像说的是五代,她这又多加了三代。

    偏偏卫夫人还听进去了,捏着帕子擦拭眼角的湿意,跟着紫鸢数落没良心的老爷:“你家老爷当真糊涂,夫人年岁尚小,便是过个三五年生也不迟,又何必这般急切,再不济,寻个妇科圣手,多多调理,总还是能看到希望的。”

    紫鸢频频点头:“是的呢,夫人一个外人都懂,可惜我家老爷不懂。”

    尧窈继续保持沉默,若是老爷知道丫鬟在外头如此排揎他,还不知道如何作想。

    可也怪不得紫鸢,她也是按老爷的意思在做,只不过言论上,稍微夸张了。

    卫夫人想到弟弟那一板一眼的性子,又有点不确定,殷殷叮嘱二人:“你们随我住后院,就不要再往前头去了,我弟弟治家严谨,规矩甚多,若是与他有了什么冲突,那就不好办了。”

    严谨,又有多严呢。

    紫鸢暗忖,那位爷设下这局,不就为了探一探这位卫大人的老底。

    她必是要与他会上一会的。

    几人到卫府的时候,卫恒尚不在府中,卫夫人松了口气,先把二人带去后院安置了,再作打算。

    紫鸢一路也没闲着,不着痕迹地打量周遭,待进到后院的一间厢房,她谢过领她们前来的丫鬟,将门窗一关,给尧窈倒了杯茶水,压着声音神秘兮兮道:“这卫府是不小,毕竟三品官的气派要在那里,可素也是真素,不说外头院里连个像样的名贵花木都没有,就是这屋里头,瞧这茶水,寻常人家足够了,但搁在三品大员家里,便显得掉价了。”

    尧窈喝茶只为解渴,并没有太多钻研,两手握着不如宫里滑溜的杯身,一声感慨:“卫夫人是个好人,我们这么骗她,不好。”

    紫鸢扭头,下意识往门窗那边瞧了瞧,声音压得更低,急道:“我们又不是干坏事,只为探一探她的弟弟是不是个一心为国,公正廉洁的好官,若他是,自然皆大欢喜,若他并不如外头传的那么廉明,我们走就是了,对卫夫人也无甚影响。”

    尧窈一听,是这个理,也就没再说什么。

    老爷这个皇帝可真不好当,连用个人都要如此试探,煞费苦心,没得半点意思。

    第30章 扑空

    直到翌日,散朝过后,又在官署里忙碌了好一阵,废寝忘食的卫大人这才想起自己今日休沐,原本散朝过后就可以回家了。

    卫夫人是知道自己弟弟性子的,忙起来,那是几天几夜睡在官署,压根就想不起自己还有个家。

    是以,等了一夜没等到弟弟,卫夫人略放心下来,尽到地主之谊,领着新来的娇客逛花园。

    说是花园,其实也没多少值得观赏的名花奇树,大多都是常见的易养活的品种。

    紫鸢逛了一圈,想到自己家还未遭殃时,园子里的花树也比这里品种多,也好看多了。

    可恨的是……

    为了报仇,为了让害她家破人亡的恶人和帮凶受到惩处,也为了脱离贱籍恢复自由身,这一趟,她必不能白来。

    老爷是何身份,她隐隐有所猜想,但又不敢想得太过,就连想过了,都觉是一种唐突。

    可不管那位爷是何身份,只要能帮到她,就值得她冒这趟险。

    紫鸢突然停下脚步,轻唤着前头两位夫人,咬着红唇,微窘道:“奴婢忽然腹痛,想去趟茅房。”

    卫夫人笑笑:“人有三急,没什么可羞的。”

    尧窈更道:“我陪你一道去。”

    紫鸢忙摆手,不自在道:“不用,二位夫人继续逛,只要给我指个路就成。”

    说着,紫鸢自己拉了个丫鬟问路,叫丫鬟指了个方向,她便捂着肚子急匆匆往那边去了。

    卫夫人看着女子走远的曼妙背影,笑着对尧窈道:“你这丫鬟倒是不错,礼仪教养都很得宜,比之官宦人家的姑娘也不差了。”

    那可不,紫鸢曾经也是养在闺中,备受父母疼宠的娇小姐。

    尧窈不想卫夫人看轻紫鸢,一脸认真道:“我待紫鸢更似姐姐,从不当她是下人。”

    卫夫人看向尧窈的目光更为欣赏,这位尧夫人虽然年轻,但性子谦和,与人为善,可惜所托非人,遇人不淑。

    卫夫人对尧窈印象极好,待她也更热忱,难得多嘴问道:“不知夫人夫家哪里,夫婿又是做什么营生的,如不嫌弃,可否让我试试,给夫人做个说客。宁拆十座庙,不悔一桩婚,倘若你夫婿仍记挂你,还有转圜的余地,何乐而不为。”

    她若身份不够,还有她弟弟,京中身份越过她弟弟的,不算少,但也没那么多。

    卫夫人这话倒是问住了尧窈,脑中一闪,想到男人那些当时觉得啰嗦,现在倒是很有用的叮嘱。

    尧窈一本正经道:“我夫家在西街梧桐巷里,院门口有棵很大的梧桐树,我夫婿经商,成日里跑动跑西,有时还要去外地谈生意,我经常一个月都见不了他几面。”

    院子确实存在,男人也确实在外面有生意,只不过更大更吓人的身份是天子罢了。

    尧窈这么说其实算不得作假,人也没那么重的负罪感,男人也答应过,只是对卫御史品行进行私下的考核,即便真有什么问题,也罪不及家人。

    听到尧窈这么讲,卫夫人忽而了然,有了自己的看法:“你和你夫婿一个月也见不了几面,想要孩子,自然没那么容易,这男人和女人要多亲近,阴阳调和,才能诞育子嗣。”

    “是的呢,夫人说得对。”尧窈频频点头,心里却想,能生也不要生,她还要回东瓯呢。

    要是在东瓯的路上发现有孕,也不是不可以,这么一想,尧窈心念又有动摇。

    她帮他考核臣子品德,他欠她一个人情,还签字画押了,容不得他抵赖。

    卫夫人还想问点什么,忽然前院的婆子奔过来,急道:“夫人,那位紫鸢姑娘,您带进府里的,同大人撞上了,大人要拿她是问呢。”

    闻言,卫夫人也急了:“她不是去茅房了么?”

    怎地就撞上了。

    她那弟弟最重规矩,也最见不得没规矩的人,真要罚起人,可不分男女。

    尧窈也是好愣了一会,没想到紫鸢这么快就跟那位大人会面了,但依着紫鸢之前的言行,对她有些了解的尧窈又好似懂了。

    “夫人,我们快去看看吧,紫鸢必然不是故意的,这其中必然有误会。”

    卫夫人感念二人主仆情深,亦出于责任感,拉着尧窈就往前院而去。

    前院花厅内,紫鸢正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削肩细腰,瞧着弱不禁风,可微仰着面,同男人对上的姿态,又显得那么倔强。

    “奴婢只是寻个茅房,不小心迷了路,才偶遇的大人,何况那个位子也并不在前院,反倒是大人自己先来的后院。”

    卫恒听着女子冠冕堂皇的说辞,下颚线条紧绷,神情严峻又凌厉:“你这女子倒是嘴皮子利,无论前院后院,身为这宅子的主人,我想去哪里,又何须征得别人的同意,倒是你,身为客人,却不好好待在该待的地方,而是四处乱跑,又是何意。”

    在御史台做久了,卫恒看任何人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都有点鬼鬼祟祟,心思不正的样子。

    紫鸢也有她的道理:“正是初到贵府,正是不熟,奴婢才会走错路,才会倒霉遇到大人,如果这也是错,请大人责罚。”

    听着像是认错,实则赌气着呢。

    卫恒面沉如水:“你这女子言行乖张,善于狡辩,一再顶撞本官,本官又该不该治你的罪。”

    “该的,我这就罚她,回去面壁思过,好好地反思一晚上,若心不诚,就饿上一日。”

    尧窈脚步轻快地迈入厅内,双眉弯弯,脸若白玉,颜若朝华,两边细长的珍珠耳坠,随着女子走动晃出动人的涟漪,让人的心房也轻轻跟着晃。

    卫恒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到了异常美貌的少女身上,但并未有过多的遐思,仅是被女子的美貌惊艳到而已。

    卫夫人跟着进来,也跟着说项:“院子太大,紫鸢姑娘初到,能找对地方才叫奇怪了,她们主仆本来就过得不易,你就不要再为难了。”

    亲姐姐当着外人的面拆自己的台,卫恒面子有点过不去,愈发敛容凝声:“找不对,那就原地等着,找人带自己过去。”

    而不是随随便便地,就撞到了陌生男子怀里。

    卫恒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低段位的搭讪了,内心也是犹为不齿。

    尧窈在观察人这方面,还是较细致的。

    男人此时带着一种审视甚至挑剔的目光打量紫鸢,倒是与老爷曾经看她的样子,颇为相似。

    尧窈见不得这样的表情,瓮声瓮气道:“大人又在介怀什么呢,无论紫鸢哪里做得不对,吃亏更多的都是女子,紫鸢都不计较,大人又为何不愿化干戈为玉帛呢。”

    从男人那里新学的一个短语,终于派上用场了。

    紫鸢到底有些心虚,一只手拉着袖子掩住面容,另一只手轻轻扯了下身旁的姑娘。

    “是我不对,是我唐突了大人,大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一副杀身成仁的凛冽模样。

    可那哭声也是悲得不行。

    卫夫人实在不忍,愈发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小题大做。

    “你也是的,在外面查案查得糊涂了,她一个小姑娘,能冲撞你什么,非要揪着人不放,不如我替紫鸢给你道个歉,可还行。”

    卫夫人端出了长姐的架子,卫恒又是个极有规矩的人,长幼孝悌不能乱,便再有不满,见长姐不高兴了,也只能息事宁人。

    “今日就算了,可若再有一回,必不轻饶。”

    这话甚是耳熟,尧窈在容渊那里听多了,已经不当回事了。

    再大的官,说出的话再有分量,还能大过皇帝不成。

    皇帝的话都不能当真,更不提皇帝底下的官了。

    回去的路上,卫夫人犹有歉意:“让你们受惊了,我这弟弟人不坏,就是这脾气,不好相与,你们以后还是躲着他点吧。”

    一个原配死了十年都不打算再娶的老鳏夫,脾气古怪不也正常,紫鸢甚至怀疑这人怕不是有龙阳之好,不然后院也太干净了,别说妾了,就连通房都没一个。

    且她自认不是绝色,但也算百里挑一的美人了,身段更是没得挑,可她都舍下脸皮往人怀里钻了,这人却木头般毫无反应,还冷着脸把她推开,斥她无礼。

    回到屋里,紫鸢越想越不对,越想越愤懑。

    只有男人不好女色,才能让她心里好受点。

    尧窈瞧着紫鸢面上变幻莫测的神色,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又晃,配着声儿道:“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这是尧窈从卫夫人那里听到的一段经文,觉得有趣,又朗朗上口,一下便记住了。

    虽然并非本意,可她到底用了色,紫鸢此时有点心虚,目光闪躲,看向别处,试着转移话题。

    “我看这位卫大人未必是穷,假清高才是真,又不贪财也不好色,最后能图什么呢,不过虚名了。”

    尧窈没有被紫鸢的情绪带动,她有自己的见解:“虚名又如何,他一直这样,不贪不色,即便只是做给人看,那也是他厉害。”

    做臣子的倒是比皇帝强多了,皇帝更经不得推敲,既贪财又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