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五点的光
应倪脑袋唰得抻正, 和陈桉对视一眼,忙不迭挪腿下床。陈桉一手扶住她腰,另外一手弯腰捡鞋子。
“别急, 结果在那儿,跑不了。”
应倪今晚出门出得慌乱, 趿了双平底玛丽珍就跑出来了。鞋买大半号, 易穿易脱,垂眼见他好半晌套不上, 无语又好笑:
“到底谁急。”
“问你呢。”她缩回腿,脚尖碰了碰陈桉的手肘内侧。
只碰了两下, 小腿就被人给按住了。陈桉强势又温柔地握着单薄的鞋怼上去,抱着她下床。而后大步朝门口走去, 应倪倒没跟上去, 而是站在原地没动, 略歪头捋着被他揉乱的长发。
脸上毫不在意,余光却紧紧盯着和医生交谈的陈桉。
时间的流速似被强制调慢。
明明头发都没捋顺,应倪却觉得他们谈了好久好久。
陈桉背对而立,表情是看不见的。而医生也很有职业素养, 神态从头到尾都如出一辙,看不出是在恭喜还是在惋惜。
应倪唇瓣被牙齿碾咬着, 将长发随意扎起,迈脚过去,离门口越近, 越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紧张的海洋里咚咚狂跳。
三步之遥时。
陈桉似听到了身后的脚步, 忽地转过身来。
在应倪像架在火上烤的焦灼注视下。他看着她, 缓慢地摇了下头。
很明显,是没有的意思。
应倪怔了一下, 牙齿随即松开,垂眼去看自己的肚子。像是心理作用,也有点神经质,胀鼓鼓的感觉忽然就没了。
紧张忐忑的心情被另外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取代。
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别的,总之矛盾得很。
排除怀孕的可能,应倪被护士领着做了一系列经期推迟的检查。妇科主任在排除器质性病变后,经过询问最近的生活状态,给出了三餐摄入过少和精神紧张压力大的诊断说明。
开了一些中成药,并叮嘱陈桉,要让她保证营养摄入和心情舒畅,以及多运动,增强体质。
乌龙过后,深夜的医院万籁俱寂,导诊台值班的护士困恹恹地打着哈欠。白炽灯从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空中倾洒下来,照在大块大块洁净地板砖上,晃得人眼睛有些恍惚。
“你失望吗?”等电梯的时间里,应倪忽然问。
“有一点。”陈桉没有犹豫,如实告知。
凌晨四五点温度比刚来那会儿低多了,饶是在轿厢里也能感受出来,应倪下巴缩在衣脖里,双手插兜,有点把自己藏起来的意思。
“你呢。”陈桉侧头看来。
她……
说实话。
也有一点。
可是——
应倪抬头,手也从兜里抽出来,认真道:“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衣兜的里层覆盖得有防风防水涂层,又硬又滑,冰冰凉凉,怎么也揣不热和。她双手合十,快速搓起来。
对于她的不愿意,陈桉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而是拉过她的手严丝合缝地包裹在掌心里。肌肤贴肌肤,透进来的温度瞬间沿着血液传至四肢百骸。
应倪一点也不冷了。
看着男人注意力完全转移,垂睫捧着她手在脸前哈气,身心全挂在她身上的模样。心尖像是忽然被谁掐了一把,酸软发胀。
就算肚子里没有生命在孕育,陈桉对她的呵护依旧细致。
有那么一瞬间。
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宝宝,得到了绝对的关心和爱护,成为捧在手心里的唯一。
这样的感受,其实连在父母那儿都没得全过。
应军钰有林蓉苑,周斯杨永远把苏云放在最前面,她并不想去抢谁的位置,只是恍然,原来被人单独放在心尖的感觉是这样的。
而陈桉这种男人……当爸爸也一定也很称职吧。
思及此,应倪抬眼,“我的意思是现在不要。”
陈桉滞了一滞,抓住关键:“现在?”
应倪低“嗯”一声,眼睛没个目标地瞥向角落,总不能说我愿意给你生个孩子吧,那太肉麻了。
或许他会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的感情远没有到那一地步。但应倪心里清楚,她本质上是一个情绪饱满到能让另外一半受不了的人。
只是在被人放弃过,在空窗八年的时间里,戴上了一层对爱情又恨又渴望的冷漠面具。
所以才会一点一点伸出触角,小心翼翼地试探,在接收到拒绝的信号后立马缩回壳。
可回顾和陈桉产生交集后的种种,虽然他从没主动表达过很深沉的爱意,但也从来没有让应倪感受到被推开过。
反而一步一步,扎实坚定地朝她走来。和起初想象里见色起意的形象完全不同。
其实在六号公馆那晚,他喘着粗气站在床尾深邃专注的黑眸凝视过来的一瞬。
就已经知道了——
她愿意给,什么都愿意。
应倪轻快地又嗯一声,“再等等吧。”现在时候不对,等她的事业步入正轨才会有时间和精力照顾小朋友。
陈桉捏了捏她手,“好,听你的。”
……
车子停在门诊部外的空地,凌晨五点的天空早就褪去了沉闷的黑,深海一般的幽蓝色调笼罩大地,但并不觉得压抑,因为天际已经能窥见一条快要破云而出的窄细亮光。
医生叮嘱一日三餐要吃饱吃好,刚系上安全带,应倪肚子咕噜响了。快一整天没摄入食物,这个点连早餐店都才刚开门。
只好驱车来到附近的一家麦当劳。
店内零散坐着几位顾客,应倪挑了个最角落靠窗边的位置,陈桉取餐去了,她百无聊奈地敲着桌面等待。
顾客少下单即取,陈桉很快回来。
能看出来应倪是真饿了,埋头干了大半碗雪菜粥后才有力气说话:“等会儿直接去公司?”
陈桉递了张纸巾过去:“先送你回雅顿。”
“不补觉?”
“办公室有床。”
说到这,应倪突然想起件事来,上次去创源不仅保安不让进,陈桉也不见她。放到以往,她是一定要翻旧账的,但这会儿看着同样熬了一宿的陈桉,只是问:“公司能睡好吗?”
“能多睡一会儿。”陈桉说。
应倪轻叹口气,心想等会自己打车回去或者让陈桉叫司机来接,他就自个去公司吧,这样又能多睡一个小时。
吃早餐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然而邻桌的大妈不放过她,手机音量开到了顶格,在安静空旷的店内犹如一只巨型喇叭,里面传出的女音尖锐到能把人耳膜刺破。
大妈是紧随取餐回来的陈桉在邻桌落的座,脑子嗡嗡响的应倪已经忍了很久了。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她嗖得站起来,两步过去,视线在落到屏幕上的那一刻,被吸引地不自觉闭上了嘴。
是某软件的直播。
和尖锐难听的声音不同,站在屏幕里的女人长得又飒又漂亮。
她拿出一个黑盒子猛地扔在桌面,霸气质问:“平时逛商场都不敢进去是吧?!”
身后站了一群身穿黑西装的保镖,捧眼似地大声回应:“对——!”
接着女人边撕纸盒子边挑起柳叶眉眯眼笑:“野蛮男人谁不爱啊——”说完从盒子里扯出一团黑色东西往后扔。
“来!给弟弟安排个豪宅!”
应倪看得一头雾水。
直到女人将东西勾在指尖转了两圈,往后一扔,套人头上时,应倪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一条男士内裤。
给“弟弟”安排“豪宅”。
弟弟。豪宅。
应倪噗嗤一声喷出来,笑声够大让大妈都从直播中抽离出来莫名其妙地瞪她一眼。
但很快,应倪就笑不出来了。
大妈开始购买付款,左下角的购买记录以一秒数页的频率刷新。
[张***:已下单1号商品]
[茉***:已下单1号商品]
[@***:已下单1号商品]
……
购买力惊人!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应倪转回去,兴奋地冲陈桉说:“不用闭店,我知道怎么办了!”
她似不怕痛地一巴掌往脑门上拍,“我怎么这么笨呢,这都没想到!”
其实从一开始,应倪就考虑过线上平台。
但那会儿一直想的是,先将店开起来,建立顾客群,在群里发布新品,然后支持快递邮寄。
既然店铺面临没有客流量的困难,那她完全可以换一个思路,先线上,再线下。
而且她的优势在于,她有实体店做支撑。
毕竟温珍慧说过很大一部分女装顾客会担心网上的质量。
再者,修路总会有修好的一天,无论是半年还是一年,比起重新找门店重新装修,节约下的成本和时间刚好让她试错。
并且她真的很喜欢当前店铺所在的位置。
“我之前为什么这么轴呢?”应倪被陈桉拉着走出门口了,还在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一直在硬着头在全有或全无的两种单线决策中艰难做选择。
明知现在是流量时代,也想过做网络私域。
“人在陷入困境时容易被思维绊住。”陈桉说:“眼睛都盯到损失上去了。”
“你呢?”应倪问:“你会吗?”
陈桉想了想:“目前还没有过。”
应倪:“……”
被凡尔赛到的应倪走了十来米都懒得和他说一个字,不过这会儿打通任督二脉兴奋起来,瞌睡全消,疲惫也感受不到了。
甚至现在就想去店铺里布置直播场景。
陈桉沉下脸来,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应倪吓得连连摆手,她只是说说,哪可能真回店里。
麦当劳门口是单向道,没划停车位,车子停在隔了一条街的私人停车场。先前的话说早了,走起来很累,也越来越困。
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赖在原地。
前方的男人脚步没停,应倪蹙了下眉,助跑冲过去往那人身上一挂。
像只小猴子似的,胳膊搂住了脖子,但高度不够,腿没夹上腰,使劲贴在他胯骨侧处悬空吊着。
扭曲的姿势非常难受。
“背我。”应倪脸在他后脖子上蹭。
陈桉侧头看来。
应倪困得不行,眼皮要睁不睁的,呼出的气全往他耳朵里钻,“陈桉,你背我嘛。”
陈桉哪受得了她这样黏糊糊的撒娇,弯腰托着臀把人往上提。
背部坚实富有弹性,趴在上面睡觉还暖暖的,应倪心满意足,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睁开眼:“叫五点的光好不好。”
陈桉没听明白,“什么?”
“店铺名。”应倪说。
陈桉想了想说:“只有南方的夏天五点钟天才是亮的。”
被忤逆了应倪气愤地一口咬下去,陈桉吃痛嘶声,沉声道:“你是狗吗。”
“你才是狗!”
陈桉好脾气地解释:“我不咬人。”
应倪继续强词夺理:“那就是不咬人的狗。”
“再不松口就自己下来走。”陈桉停?*脚,冷冷淡淡地余光扫来。
应倪怒目:“你凶我?”
陈桉没表情地笑了:“哪敢凶你。”
“还阴阳我?!”
陈桉“嗯”一声。
“……”应倪搂住他脖子的手往后一勒,陈桉一边咳嗽一边去扯她手臂。不是没那个力气,是怕把她拽痛了,导致占上风的应倪像个小孩一样笑嘻嘻。
太阳越升越起,路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下过雨的路面湿润清新。
有人还在香甜的睡梦中,有人已经挑起生活的重担。城市的喧嚣还未彻底苏醒,一切都是那么地安宁祥和。
但毋庸置疑。
风雨过后,一定是艳阳天。
第71章 紧紧搂着
应倪是行动派, 两天之内搞定了门头。
其实“五点的光”这个名字并不独特,念起来甚至有点土,也不符合中高端路线的定位。但她觉得从医院出来看见晨曦刚冒头的那一幕很有意义。
像是忽然从黑夜里走出来, 毫无征兆地翻开了新篇章,虽然没有在一瞬间变得天光大亮。但那一缕逐渐照亮的光像是一切希望的开始。
给了人无尽的念头, 去遐想不久后朝霞铺满天的无边灿烂。
期待往往是最美妙的。
更何况这是她的店, 总要有一些只有她自己能懂,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所以, “五点的光”刚刚好。
店铺装修大功告成,应倪将直播场地规划在仓库内, 用一道隐藏式推拉门隔开。莫名有种vip客人进奢侈品店小黑屋挑选限量款的神秘感。
精心布置完后,应倪先发布了几条店铺即将开业的预告视频, 并投流推广。
期间, 她边学习直播边培训小灵。
“倪姐, 我不行,真的不行。”小灵一想到明天就开播了,紧张得手心冒汗。
应倪熨烫着衣服,瞥过来一眼, “怎么不行?”
“我嘴笨。”她怕兮兮地道:“我没读过大学,怕搞砸了。”
应倪将衣服挂好, 走过来。
小灵一开始应聘的是仓库管理岗,工作内容是拆衣服、熨烫、挂牌之类的不涉及和顾客面对面交流的后勤。
面试她的时候确实说话吞吞吐吐,审美也一言难尽, 但作为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姑娘, 踏实细心又充满活力的性格是很难得的。
因而在反复斟酌始终确定不下作为搭配师的导购时, 率先和小灵签订了用工合同,以高于市场百分之二十的薪资。
小灵也不负众望, 在应倪不知道的情况下,天天理货到晚上,不放过衣服上的任何一丝褶皱,一粒灰尘,连吊牌挂下来的长度都要保持在同一高度——虽然是应倪要求的,但也说明了误差在两厘米之内就行,
而小灵做到了分毫不差。
那股认真劲儿让应倪一度以为,这店是她开的。
所以在打算先发展线上后,应倪的第一个想到是小灵。让她直播,让她当模特。因为货理得再细致,再吃苦耐劳,也永远不可能具有专业性,只能一直呆在仓库里。
等到年龄上去,或者出现一些变故,甚至什么都可以不用发生,让你走你就得走。
轻而易举被取代。
就像当初在华兴贸易里拼死拼活的她。
做着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功劳永远是别人的,锅则留给自己。
几乎所有的老板眼里只有利益。
但应倪想,她看得到一颗纯粹热血的心。
“没读过大学怎么了,我也没读过。”应倪走到她跟前,想严肃凶冷一些,但对着怯怯的稚嫩面孔,语调不由得变软。
想说教的话也变了味,“搞砸了就搞砸了呗,就算一件衣服都卖不出去也不会辞退你,我们签的合同是一年的,违约我可是要赔钱的。”
“尽力就可以了。”应倪拍拍她的肩膀,笑着给出诱惑,“直播的工资另算。”
小灵呆呆的,有点消化不了她的话。一是不相信气质出众的老板和她一样没有学历,二是不明白老板为什么对她这么宽容。
和吞掉她一半工资的中介不一样,和在流水线上多上两分钟厕所就对她破口大骂的组长完全不同。
美好得像个天使。
她想,她晚上回去一定要模拟一万遍直播场景,一定要好好干,让所有的女生都来五点的光买衣服!
……
翌日,小灵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到店。
应倪见状吓一跳,“你这是紧张得一晚上没睡?”
小灵摇头。
应倪也来不及多问,拉着她换衣服化妆,检测直播设备。
早上八点零八分。
应倪站在补光灯旁,“开始了啊。”
小灵深吸口气,比了个OK手势。
“大家好,欢迎来到五点的光直播间,我是小灵,我身上的衣服是我们店主主推新款,紫罗兰色调,质地是——”说到这儿,右上角的直播人数忽然从0变成了1,她瞬间紧张起来,“是——是——额、额——”
大脑忽然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看着屏幕里尬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自己,声线颤抖得像是快哭了。
就在这时,应倪悦耳又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天而降,打破了直播间窒息的安静。
“马海毛的哦,正肩立领,修身款,不挑身材,谁穿谁好看~”
小灵看过来一眼,应倪指尖朝下绕了绕示意转一圈,又揪起自己衣服拉链上下拉动。
大脑像是忽然得到了启示,也像是从微笑的老板那儿得到了力量。
小灵很快将哽咽吞下去,对着镜头微笑展示:“对,非常好看,可以敞开也可以拉上来,有两个拉链,一个在上,一个在下,领口想露多少露多少,衣摆也是,根据自己的身材打造完美腰臀比……”
越说越流畅,也越来越起劲儿。
两个小时后。
结束直播的小灵垂头丧脑地坐在仓库一角,应倪问她中午吃什么,小灵说她不吃,想再播一会儿。
“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应倪就没见过这么爱给老板打工的。
小灵抬起头,愁眉苦脸,“可一件衣服也没卖出去。”
“那又怎样。”应倪反问。
小灵长叹口气。
“不许唉声叹气。”应倪警告她,“会把我的财运赶走的!”
小灵连忙捂住嘴。
“我以为至少需要播一周才能让你说话变利索,但你一个小时就做到了,比我预想中好太多。”应倪拍拍她肩,“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说完又道:“下午我有点事,你一个人守店。”
小灵点点头,又问:“那我能边守边播吗?当练习了,也不要工资。”
应倪无奈地啧一声:“随便你。”-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直播间人数也越来越多,但始终没有上过三位数。唯一的两次,全是应倪花钱投的流。
店门口路修得热火朝天,尘土飞扬,开业至今进店的顾客屈指可数。
卖了一件打底衫和一条牛仔裤,营业额连一日的房租都够不上。
小灵非常着急,一有空就直播。而应倪暂时放手了店里的事,因为林蓉苑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不理想。
专家团队前前后后会诊了三天,几个医生得出的结论大同小异。
“有清醒的可能,但概率渺茫。”
应倪早有预料,植物状态不像可以进行手术切除的病症,更多的是听天由命。但她无法接受,为什么医疗条件变好了,林蓉苑却越来越虚弱。
专家说:“到这个地步了,再好的药都比不上病者的求生欲。”
所以是求生欲变弱了吗?为什么啊?
应倪想不出个所以然,专家安慰道:“其实按照你母亲的大脑损伤程度来看,一年存活率不到百分之一,能撑到现在,可以说是奇迹中的奇迹。”
像是既定的生命簿被强硬修改,延长的数年可以看作是偷来的。
因而没必要奢望太多。
考虑到是创源总裁的夫人,医生说得很隐晦。应倪不是没听出来,但让她感到一阵难过的,是“撑”这个字。
林蓉苑出身优渥,从小备受家人宠爱,十指不沾阳春水,长大后又碰上一个会赚钱脾气好对她百依百顺的老公。
就算年过四十,性格也跟个公主一样,爱美爱面子,受不了一点不如意。
所以应倪一方面希望她醒来,一方面不敢去想她醒来后的反应。
林蓉苑是肯定接受不了的,说不定会跳窗自杀。
可问题又出在。
她虽然睁不开眼看不见这世界,但心里一定知道自己终日躺在床上,肌肉萎缩,大小便失禁,容颜苍老衰败。
像一片掉落很久,即将融于泥土的枯叶。
而坚持到现在只有一个理由。
林蓉苑爱她,放不下她。
可现在又算什么?忽然就不爱她了吗?要把她丢下吗?
应倪出了康睦,浑浑噩噩地打车回雅顿。到楼下时,太阳已经沉落一大半,接近黄昏,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种淡淡的暮气之中。
最近一段时间忙于直播,应倪至少要在店铺待到晚十点才回来,所以陈桉下班的时间也往后推迟了。因而开门看见在厨房忙碌的男人时,应倪有一瞬的愣怔。
她慢吞吞地走过去,靠在门框上看他洗菜切菜,不帮忙,也不说话。但陈桉去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像一个严格的监工。
最后是陈桉忽然转过身来拿东西,脑门冷不丁撞上了,疼得应倪五官皱成一团才发出声音。
陈桉帮忙揉着额头,哭笑不得,“盯着我算什么事,不如帮忙把蒜剥了。”
肉.体的阵痛期过后,心就更疼了。
应倪推开他手,一言不发地往他怀里钻。
陈桉顿了一下。但也就只顿了那么一下,很快回揽她腰,另外一手去关灶台。
残阳挥洒着最后的余晖,给世界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跳动的火焰早已熄灭,饭香却久久未散。
应倪被人紧紧搂着,埋在男人舒服可靠的颈窝里。
不过是几分钟的碰面时间,一个简简单单的拥抱,疲惫就消失殆尽了。
第72章 摆件
不知过了多久, 斜照在岛台表面的霞光逐渐黯淡下去,逼近的夜色将一切笼罩得静谧沉重。
或许是胸膛的温度隔着布料也源源不断传来,鼻息间是熟悉好闻的木香, 那份悲伤的沉重很快稀释,被别的情绪取代。
难以用简短的字词描述, 像蜗牛缩回了壳, 像寄居蟹找到了新的家。
这一刻,轻轻闭着眼的应倪希望时间没有尽头, 或者永久地定格。
而被人垫脚抱住的陈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任由她挂着。直到手臂发麻丧失知觉, 才垂下薄薄的眼皮问:“怎么了?”
应倪闷声不吭,陈桉抬了抬胳膊示意她说话。攥住衣摆的手指抓紧, 应倪依旧保持沉默, 只是在他颈窝里摇头, 同时环住腰的手收得更紧。
似乎是想主动把自己往他的骨血里嵌。
陈桉无声地叹了口气,胳膊下移,捞过她腿弯后往上重重一提。轻而易举的,人被他稳稳地托住臀部抱在怀里。
陈桉大步往客厅走, 应倪的脸依旧埋着,这下更夸张, 整个脑袋在肩后悬空,凌乱披散的长发像午夜贞子。
尤其是把她放到沙发,站在跟前面对面注视后, 还怔怔发呆的无神样子。
说实话, 有点把陈桉吓到了。
于是勾头凑近, 抬手捻起挡在她眼前的碎发,耐心十足地问:“是不是直播不顺利?”
应倪的头发很长, 平时没怎么打理,发质也和精心呵护过的一样柔顺光亮。然而再好的头发也抵不过蹭来蹭去的摩擦,表面一层毛躁蓬起,在白炽灯照射下泛起一层的琥珀色。
无端给人添了几分颓丧。
陈桉头低得更下去了,干燥修长的指节插进头发里,指腹贴在下颚边缘捧起她的脸来。
瞳仁对上瞳仁,距离近到应倪能从他眼中看到眼眶微红的自己。一切都无所遁寻,也不需要遮掩。
“我妈不要我了。”她望着他。
她的神色平静,声音也不算低,可仔细听,带着不容忽视的轻微细碎的哽咽。
其实不想哭的,从前也不会哭,林蓉苑半死不活地躺了八年,按理说早该免疫了。可不知为什么,一面对陈桉的眼神,一离开他的怀抱,她忽然觉得好委屈。
就像小时候在学校摔得膝盖流血,自己咬牙擦擦很快就能爬起来,可如果要是应军钰或者林蓉苑在场,她会耍赖趴在地上哭一整天。
寻求安慰是人的本能,她也有撒泼打滚的资本。
不过后来没有了,只剩下自我消化的独木桥。
但现在,应倪抬眼,努力抬得最高,试图将陈桉整张脸望进眼中,可身高差实是在太大,她只能站起来,站在软绵绵的沙发上,双手搂住他脖子,鼻尖抵上鼻尖。
声音因为哽咽抽气而变得黏糊脆弱。
“陈桉,你抱抱我,抱抱我吧。”
她说着迫不及待凑近去贴他的唇瓣,谈不上是接吻,因为不吮吸也不啃咬,就那样安静单纯地触碰,似乎只是想撒娇粘着阻止他说出拒绝的话来。
陈桉怎么可能会拒绝,锢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往怀里带,力气大到骇人。同时没有任何铺垫的,直接张嘴反咬住她抿在一起的唇瓣。将浅尝即止的轻贴升级为一个扎实深入的吻。
比以往任何都时候更迫切更粗暴,无论是她还是他。舌尖交缠在一起,牙齿不分轻重的刮碾,剧烈起伏的呼吸乱成一团,激烈得是像一场末日亡徒掠夺水分和氧气的争战。
应倪喘着气,脸颊因为缺氧变得绯红。男人的大掌扣住她腰,越亲越越往下,最后一起抱着倒在了沙发上,灯光在嘬吻声中随着互相侵略的动作,晃动而迷离。
有那么几个瞬间,应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但她一点也不害怕,她想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胸腔被紧紧绑住,连着他人的呼吸同频共振,大脑一片空白,无暇思考,只剩下情绪在宣泄,在怒吼。
甚至还不够,她还要更多。多到她不是一无所有,不是一个人。
“陈桉,陈桉……”她呢喃地唤起他的名字,脆弱变成了柔情。
身体压着身体,几乎不计的缝隙只容空气渗过,应倪扭来扭去,手指终于越过千难万险像蛇一样钻到滚烫的地方。布料她太熟悉了,精纺强捻羊毛,光泽感极佳,垂感十足,深受高定西装品牌的喜爱。
也太大了,她的掌心很小,指节太细,无论怎么张开都不可能握完。只好东抓一把西揉一下,毫无章法可言的操控将伏在耳侧的人弄得闷声喘气。
西裤不算厚,但里面还有一层更薄的,摸上去很柔软,应倪不禁想,这么软会不会顶破?她想知道,想触碰得更近。
最好肌肤贴着肌肤,让滚烫的温度灼烧她。
然而指尖刚勾上皮带,一道沉冷的叫停打碎了幻想。
“应倪。”
陈桉按住她手,漆黑的瞳仁从欲望的沼泽里挣脱出来,精神无疑是强大的。
“不行。”他摇头,因为压抑呼吸变得躁动紊乱。
应倪顿住了。
“你在经期。”陈桉说。
说来也怪,从医院回来还没来得好好吃饭,忽然就来了。陈桉要是不在关键时候戛然而止地提醒,可能要等到染上鲜红的液体时,她才反应得过来。
片刻的愣怔,应倪撑起上半身,手摸上他的脸颊,指腹在利落硬朗的下颚处来回摩挲,一点一点地描摹凌厉的汗涔涔的轮廓线条。
这个时候的陈桉半耷着眼,黑睫低垂,瞳仁一动不动,身上散发出一股让人迷醉的禁欲气质。
看着看着,应倪忽地翻身爬起来,坐在他腰上,抱着脖子来回扭动。
“没关系。”她凑上去亲他,“可以的。”
“不可以。”陈桉撇过脸,不给她亲,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你会受伤。”
应倪睫毛轻抬,认真地承诺,“我不怕。”
陈桉摇头,不由分说地架起她胳肢窝将两条缠在腰上的腿挪开。
应倪怔怔:“你嫌弃我?”
陈桉没说话,将人横着往胸口拉,以一种健康的姿势抱在怀里,俯身亲了亲脸颊后才开口:“我怕。”
“你要是因为这个受伤,我会自责,会难受,你应该不想看我寝食难安吧。”
应倪眼睛睁得圆圆的,陈桉没忍住掸了下她紧皱的眉心,语气同样认真:“不急这一会儿懂吗?”
他半垂着双眸,从上而下的俯视,和倾洒而下的明亮光线一起,不带有任何睥睨,只是在叙述一件极度平淡的事情。
却莫名填补了内心深处的惴惴不安。
即使林蓉苑不要她了,不是还有陈桉吗?
应倪一下子从疯狂中清醒过来,缓慢乖巧地点头。
这一晚他们什么也没做成,陈桉重新回到厨房做饭,应倪窝在沙发上等待。饭后也和平常没有任何区别,陈桉照例在书房办公,她在客厅学习服装知识,安静平淡,互不打扰。
只是到了接近凌晨的时候,应倪抱着枕头和被子,一脸平静地敲开了一楼卧室的门。
刚洗完澡出来的陈桉有些诧异,手搭在门把手上,微敛起染上水珠的眼尾,用眼神询问她想干嘛。
应倪开门见山地道:“我要和你睡。”
闻言陈桉动作一顿,有点头疼,“今晚睡不了。”
“我说的是睡,不是做。”
陈桉一滞,应倪趁机弯腰从他手臂下方钻进去,二话不说踢掉拖鞋就往床上扑,陈桉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就把门阖上了,从善如流地跟在身后捡拾落在了一地的毛毯,枕巾,小羊公仔……
灯很快熄灭,在一片黑暗中,应倪从自己的被子挪到了别人的被窝里,像只冬天被冷到取暖的流浪猫一样,蜷缩在男人滚烫结实的臂弯。
这天之后。
小羊公仔变成了摆件,应倪再也没有回过二楼的卧室。
第73章 抱抱他
时间一晃而过, 刚入春时的绵绵细雨仿佛还在昨天。随着气温逐日升高,红井路两旁的香樟愈发绿意盎然,为抵挡即将到来的酷暑做足了准备。
然而店门口的市政工程比预料中的更磨磨唧唧, 三个月过去,仍在挖土掘坑, 预估要修到年底才会撤掉铁皮墙。
应倪无暇顾及, 从四月初开始便将店铺扔给小灵,重心全部放在医院。
林蓉苑的情况日渐糟糕, 不仅痰液增多,呼吸节律每隔一段时间就无故减弱。好在全天候的监护下, 并没有出现应倪最担心的肺部感染问题。
专家来了一波又一波,除了判断检测结果, 提用药建议, 创造不出任何奇迹。
有很长一段时间, 应倪不分昼夜地守在病床前,白天不敢眨眼,夜里不敢睡觉,害怕林蓉苑一声不吭, 说走就走了。
京京劝不听,陈桉拉不动。
后来是康睦的主治医生把她拉到一旁, 不知是授了谁的意,撇下工作语气温柔和煦、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对于一个卧床数年的植物病患者, 体征逐渐不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就像人老了一样, 就算不生病, 身体各项机能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老化衰退。
是年纪上去了,不是在放弃生命。
应倪不敢轻易相信, 又在床头守了一周确认林蓉苑不会突然停止呼吸后,才重新回归正常生活。
……
天气一热,加之尘土飞扬,线下和线上的生意一样惨淡。唯一雷打不动的,是陈桉的贴身助理每天十一点四十五分准时送餐。
小灵搭着应倪一块儿吃饭,每次打开餐盒看见色香味俱全的菜品都会被震惊到。
有些食材见都没见过,更别说吃过,晚上回去在网上搜一搜,一顿饭能抵她好几天工资,可能还远远不止。老板原本就给她开的双份工资,又包吃又补贴房租的,弄得她怪不好意思。
然而推脱几次自己带饭都被应倪强势拒绝了。
“老板你是不是富二代啊?”
某天打开饭盒看见里面又是甜虾配鱼子酱的小灵忍不住冒昧询问。
不只是昂贵的食材和专人送餐让人咂舌。就拿两个月的营业额连水电费都够不上,老板还能优哉游哉地在店里看剧大笑来说。
这个店或许只是有钱人打发时间的无聊消遣。
但应倪又对这店投入了满腔的热情和说不清的辛苦,所以一切显得很矛盾,让小灵无法理解。
面对傻乎乎的小店员,应倪从不遮掩什么,“家里破产了,以前是。”
小灵明显怔了一瞬,似乎是不敢相信,但又很快恍然,“怪不得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应倪听笑了,觉得她直播这么多天说起话来情商还是不够高。不过这样的人也挺好,想到什么说什么,心里没个弯弯绕绕,单纯直接。
所以她也很直接,“我家不是,开店的钱是别人给的。”
小灵问:“投资占股?”
应倪想了想:“不算吧,夫妻共同财产。”
“所以前几天来接你的男人是你老公?!”小灵再次恍然,“原来你已经结婚了!”她还以为只是男朋友呢!
应倪点头。
之前从没和小灵谈过这些,她不是那种会主动分享自己私生活的人,也没有炫耀秀恩爱的想法。所以很多时候和余皎皎温珍慧吃饭,聊到感情话题时,只会笑着说还行。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间的关系日趋平淡,反而像品尝一壶陈年老酒,时间越长,越抿越醇烈刺喉。
应倪很自然地想起昨晚陈桉把她压在书房的桌子上,掀开裙子衣衫整洁地从后直接闯入的画面。
她只是闲得无聊在陈桉办公时坐进他怀里黏了会儿,结果就被按着用光整整一盒的套。说不清是谁先撩拨,也分辨不出是不是一时兴起。但激情四溅、水|乳|交融绝对是真的。
毕竟六号公馆那晚买的近十盒套早就用完。
陈桉也强到让她一想起就腿软。
“倪姐,你是不是很热啊?”
小灵忽然冒出的声音将应倪脑海里的颜色画面赶走。
没等她反应过来,又指着她的脸说:“红了,好红。”
“……”应倪迅速垂眼,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无事发生地闷声吃饭。
好在小灵的思维跳脱,很快换了别的话题,东说一句,西问一句,不过最后还是落回在陈桉身上。
“你老公好帅啊,也好爱你啊!”小灵眼睛biu亮biu亮的,羡慕的模样就差没双手合十抱拳在脸前相互挤压。
“是吗。”有了先前不堪入目的回忆,应倪嗓音冷冷淡淡的。
小灵重重点头,“像一个明星!”
应倪抬起眼,握筷的手停在半空,一副沉默等待她接着往下说的样子。但小灵实在记不起那个明星的名字了,想半天支支吾吾吐不出来。
“反正就很帅!不是奶油小生那种稚嫩的漂亮,是一种很有味道的感觉。真的很帅!”
她语气急切,由于词不达意形容词无脑堆砌,像是要极力证明自己不是在拍马屁。
然而应倪听半晌,只是问:“你只见过他两面,怎么看出很爱我的?”
小灵忽然就懂她努力表述成熟帅气时,老板平平静静的眼神是为什么了。
她在意的是后半句话。
小灵没有谈过恋爱,但同样身为女人,隐约能理解两性关系中女人对确定爱的渴望。男人是理性动物,女人则恰恰相反,嘴上说着爱钱,往往到最后都变成为爱抛弃所有。
虽然不知道老板是个什么情况,但这段时间接触下来,能感受到老板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且对钱没有太大的想法。
“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小灵先给结论再抛论据:“他给你开这么大一个店,不是爱你是什么!”
应倪笑笑没说话。
或许很多人都是这样以为,将钱作为感情的货币,愿意付出多少就是爱你多少。可她并不赞同,钱对于绝大多数人都过于重要,但于陈桉而言,一百万都好比地上的一粒沙子那般不起眼。
所以不是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是最重要的东西在哪里爱就在哪里;是愿意为你付出他身上少得可怜甚至没有的东西。
陈桉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时间?精力?还是情绪?应倪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她能从细节处感受出陈桉对待这份感情的踏实与厚重,就好像把她从空中稳稳托住,一直托住,然后观察,等到安稳的感觉彻底贯穿她的心脏后,才缓慢放手,让脚落踏实地。
所以无谓有多少,爱从来都是相互,她会变成主动的那一方。
让今天比昨天更多一点,明天比今天更多一点。
爱到除了生命终结没有任何事物能将他们分开。
她想永远地和陈桉在一起-
这天之后,应倪除了医院和店铺两头跑,分出了更多的精力放在雅顿庄园上。准确来说,是更关注陈桉。
因为两人各自忙于事业,相处模式大多数是在晚上的床上,以身体互动居多。应倪醒得要晚些,很多时候一睁眼,旁边空空如也,就会有一种微妙的失落感。
当然,陈桉也不是完全不空出私人时间。京京说,如果工作狂分等级的话,她哥已经从一百级降到五十级了,简直是以前不敢想象的事。
“他不赚钱会死吗?”应倪无语冷呵。
应倪一直不能理解陈桉这点,因为在她眼中,陈桉是个很理智很拎得清的人,相处的很多时候,会发自内心地觉得他已经挣脱了世俗意义上的束缚。
除了赚钱。
但他并不沉迷金钱带来的乐趣,甚至毫无欲望,衣食住行都是工作所需。
因而更令人费解。
陈京京毫不犹豫地点头:“会吧。”
见应倪眉头拧得很紧,怕她哥回家没好果子吃,赶紧解释:“小时候太穷了。”
应倪不接受这个解释:“再穷也不至于。”
陈京京有些难办地轻啧了声,抓耳挠腮一阵后,决定从能记事讲起。其实她并不想回忆,也不想帮她哥卖惨,因为那段回忆对于他们母子三人来说,实在是太痛苦了。
每每想起,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泪水便先流了下来。
这次也不例外,陈京京用掉了一整包纸巾,两只眼睛最终肿成了核桃。
应倪的脸色在听完陈京京的讲述后一直很阴沉,想立刻杀去陈家岭把那几个村干部痛殴一顿,好在京京说,那几个人遭了上天的报应,有的生病去世,有的犯事坐牢,还有被儿女虐待的,没一个有好下场。
“嫂子,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陈京京对应倪的称呼变成了嫂子。
应倪也对这个称呼欣然接受,“你们陈家就三口人,除了你还能是谁。”
“我们家不是四口人吗,你也是我们家的啊。”陈京京哭哭啼啼地道。
应倪:“……”
都这时候了还在争人口,应倪抽张纸递过去,像她哥安抚自己一样,一手按肩,一手去捋头发,连连附和:“是是是,我是你们陈家的。”
陈京京这才猛地抽噎了两下,把剩下的难过悉数吞回去。
她擦干净眼泪,继续先前的提醒,“那你就装作不知道。”见应倪表情寡淡,又很着急地去扯她袖子,“我哥不喜欢别人可怜他。”
她其实还想加一句,尤其是你。不会有男人希望心爱的女人用怜悯充当爱。
看着陷入悲伤中的京京,应倪静默了好一会儿,最终沉郁地吁出口气,给出承诺:“知道了。”-
傍晚回到雅顿,陈桉意料之中的没在。其实下午的时候他已经发消息说可能会晚一些回来。但抱着手机看时间的应倪着实没想过,一些是指四个小时。
平时陈桉最早六点回来做饭,最晚不超过八点到家。而现在,应倪冷笑了一下,快要夜不归宿了。
时间全部跳0后,应倪打了个电话过去。
对面倒是很快接通,没有一分贝的背景音,像是独自在宽敞清冷的办公室里,一埋头就忘了所有。
应倪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继续等待。
陈桉显然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一开始以为是挂断了,垂手看了两眼确认通话时间在走后,才试探性地喊了声她的名字。
在寂静的深夜里,不知是没喝水还是过于疲惫的缘故,他的嗓音听起来格外粗糙沙哑。应倪一下子就生不起气来了。
压抑一个晚上的怒气变成了水一样平淡温柔的语调,甚至带了几分娇滴滴的调侃:“你除了赚钱还会干什么呀?”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看时间。也像是忽然清醒过来,连带着声音也清冽了几分。
“我马上回来。”
应倪躺在床上垂着眼,指尖在被子表面漫无目的地勾划着。
入夏后,羽绒换成了冷气被,她嫌之前的床单太朴素单一,在网上购入了不少三件套,今天一到货就迫不及待洗净烘干换上。
等着陈桉回来嘲笑他先前的性冷淡风。
现下时间一过,完全没那劲儿了。
应倪停下画圈的手指,声线毫无起伏: “不用回来了。”
对面突然没了任何声音,像是突然被摁断,过了片刻后才重新开口。应倪能听出他的愧疚忐忑。
“抱歉。”
应倪微笑:“也不用抱歉。”
“倪倪我——”
“陪我看电影吧。”应倪打断他的话,“我想看电影。”
京京下午说了很多,让她记忆最深的不是陈桉看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欺负,吃了多少苦。而是兄妹俩捡了一张电影票,哥哥让给了妹妹,安静地在门口等待,等待妹妹出来复述电影的内容。
京京哭着说:“那是我第一次看电影。”哭完又难过憋屈地呵笑,“我哥到现在都没进过电影院。”
以前是没钱,后来是没时间。
都说年少不可得之物终将困其一生,现在有条件了,总得弥补点什么吧。
陈桉明显松了口气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好,我来接你。”
“不用。”应倪将手机拿到跟前,开了免提点开购票软件,“你直接去电影院吧,我在电影院等你。”
陈桉说:“接你,我们一起。”
应倪抿着唇,硬撑出两秒的沉默后,终究没?*忍住勾了下嘴角,声音依旧冷凶冷凶的:“那我等你,快点啊。”
陈桉:“好,半个小时。”
夜色浓稠,梳妆台的补光灯明亮晃眼。趁陈桉回来的时间里,应倪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说简单也不简单,不仅妆容发型齐全,连吊带裙和包都是按妆造精心搭配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应倪很重视,出门前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虽然大晚上的不一定能看出个什么,陈桉在这方面又有些直男。
她依旧为接下来的碰面感到雀跃。
应倪掐着时间下电梯,走到车库入口时,刚好撞见从车里下来的男人。雅顿的地下车库比一般住宅的更宽敞明亮,远远就能看清陈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她走过去的同时,他也朝她走来。
“票买好了吗?几点的?在哪儿?”
接连三个问句,有点故意找话拉进关系的嫌疑,应倪很自然地将挎在肩上的包递过去,却默不作声地从他身旁擦过。
很快,脚步声追了上来,低眼看见环在腰间胳膊的一瞬,应倪莫名有点想笑。
陈桉有时候很会哄人,有时候又不太会哄,但无一例外,第一步都会选择去抱她。回回戳中应倪的心窝。
她清了清嗓子,“金街广场,过去十几分钟。”
陈桉揽着她腰往前走,“什么电影?”
应倪楞了一下:“忘了,随便买的。”
陈桉也跟着楞了楞,他以为是她喜欢的电影首映之类的。也记得她曾经说过,只在高中某一段时间里喜欢看电影,但那时也常常在影院睡着。
“怎么突然想看电影了。”陈桉拉开副驾座的门。
应倪坐进去,仰脸和他对视,理直气壮地反问:“就是想看不行吗?”
“行是行。”陈桉绕过车头,坐进来,边系安全带边说:“下次你想看什么玩什么所有想要我陪同的事情,提前告诉我。”
他说最后半句时停下手侧头看了过来,显得这句话很是郑重。
应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拉下头顶上方的藏在遮阳板里的化妆镜。看清自己的眼线没有晕染后才语气淡淡地问:“告诉你就会有时间吗。”
陈桉沉默了一瞬,“我不能百分之百地向你保证。”
“那你说个屁呀。”应倪啪嗒一下关上遮阳板。
“听我讲完。”陈桉看着她说:“有些事推脱不了,有的时间也不是我个人的时间,我也没有无所不能到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应倪冷淡地“哦”一声。
陈桉俯身过去,轻捏她的脸颊,“我会尽力满足你的每一个要求的。”或许是车内光线昏暗,长睫拓出的阴影模糊了眼睑,余光里瞟着莫名有些可怜。
尤其他微歪着头去找自己眼睛,声音低低地恳求,不要生他的气好不好。
就显得更可怜了。
让人的心一下子就支撑不住,迅速化成一滩酸软的水。
应倪抱臂,朝窗外撇嘴,“又不是天天要你陪。”
陈桉笑了下,掰过她脸啄上去。应倪一开始咬唇严防死守,但亲着亲着,软乎乎的舌头就莫名钻到别人的嘴里去了。
车外无人经过,昏暗无声,车内抱作一团,吻得热水朝天难舍难分。一道车窗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其实应倪并没有生气陈桉晚归的事,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她要是在家里睡不着,会自己去公司找他的,陪他一起加班,睡在休息室里的床上。
她只是、只是想带小时候连多啦A梦都不知道的人,看一场属于他们的电影,然后再抱抱他,仅此而已。
第74章 记住你了
陈桉穿了条近路, 到达时连十分钟都没用上。金街是这片区域里最小的广场,却是夜晚生活气息最浓郁的地方。
天桥下的夜宵摊灯火通明,一下车, 食物的气味扑面而来。
从车头绕过来的陈桉看见应倪站在原地回望天桥,边将车钥匙揣进兜里边问:“想吃?”
应倪还真有点饿了, 收回视线拉过他手腕看了眼表, 然后立马打消念头,忙不迭拽着他往前, “吃什么吃,还有五分钟检票了。”
“晚了就进不去吗?”陈桉问。
果然是没看过电影的人, 应倪好笑道:“怎么可能,结束了你再进去都行。”
“那你先上去, 我去买。”陈桉站定, 同时另外只手握住应倪的小臂将人给扯回来。
应倪走不动, 回头。
“想吃什么?”陈桉问。
应倪摇摇头,缺一分钟都不是一部完整电影,想了想说:“电影院里有卖可乐和爆米花,我要最大桶的。”仰头看他:“你给我买!”
“好, 买。”绿灯亮起,陈桉牵起她的手过马路, “什么都给你买。”
应倪侧头眯眼佯装不信,“真的假的。”
“难道还能骗你。”陈桉笑了。
马路不算宽敞,他身高腿长, 牵着应倪几步路便跨过了。
“那我要豪车豪宅, 要宝石翡翠, 还要豪华游轮私人飞机。”她在一处路灯下停住,歪头问:“你也买吗?”
陈桉跟着停脚, 侧头看来。两人一高一矮,拉长的影子在柏油路面重合交叠。
应倪的瞳仁被路灯淬上一层亮澄澄的光,看着单纯又狡黠,“算下来好几个亿呢,你舍得?”
如果说先前那声笑带着点无奈,那现在的陈桉是真真切切感到愉悦。
他们之间很少谈钱。唯一的一次,也是他们的开始,是应倪喝醉后为她表姐做出的妥协。陈桉从一开始就清楚,钱对应倪本人没那么大的吸引人,毕竟不会就连婚后过年许的愿望都是早日赚够五百万,还给他,好两清。
他不怕应倪挥金如土,就怕她不用他的钱,分得太清楚,孑然一身,挥挥衣袖说离开就离开。
“车和房子你自己看,喜欢哪里买哪里,飞机和游轮比较麻烦,明早我让秘书去店里找你,至于珠宝,等下半年的几个大型拍卖会,到时候我陪你去。”
应倪听完笑了,很淡的那种笑,没说好又没摇头。陈桉一时分析不出她是满意还是不高兴,只察觉到扣住他十指的小手力道大了许多,攥紧了不少。
商场的大门早已关闭,他们从夜间通道进去乘坐直梯。电影院位于五楼,没人说话的缘故,轿厢显得有些压抑逼仄。
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时候,应倪忍不住开口了,“可是这些你自己都没有欸。”
据她所知,陈桉名下只有一架用于出差的飞机,游轮之类享乐性质的大件一个都没购入。明明腰缠万贯,却和纸醉金迷没有半点关系。
除了工作,不见他喜欢什么。
应倪是在二代的环境下成长的,有钱人什么德行一清二楚。就连对物质要求不高的周斯杨,也有许多烧钱的爱好。
说完久久没等到回音,应倪扯了扯他的袖子。
“你是小学生吗?”陈桉垂眼看来,“排排坐吃糖果,你一个我一个?”
“……”应倪无语凝噎,他的理解力什么时候变这么差了,根本就不是平均分配的问题。
检票员在这时让他们去自助取票机取票,应倪把手机解锁递给他,陈桉研究一下,将屏幕对转扫码口。
二维码感应成功,在机器发出的轻微噪音中,两张连在一起的票吐了出来。
陈桉拿在手里,忽然说:“我想要随时可以买。”
是一种清淡淡的、完全无所谓的口吻,听得应倪脑仁一抽一抽的。
每次离得很近的时候,和他说话都得仰头。这回为了平视,应倪甚至垫了点脚。
她语气笃定地道:“可是你不想要。”
前台在给他们打可乐,检票入场的喇叭循环播放,没开主灯的大厅黑漆漆一片,周围静到空气都慢了
下来。
陈桉哑口了。
“你努力工作是为了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可是她们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过得很好了,和以前相比简直是天翻地覆。”说到这儿,应倪顿了下,因为觉得有些冒犯,也不想站在制高点去评判别人的生活,毕竟在和陈桉在一起之前,自己都过得一团糟。
但她还是想问:“可你呢,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
如果他的梦想本身是成为大企业家造福全人类,当她没说。可她觉得不是,赚钱成了一种执念,他在这条路上当然走得很成功。
不过这种成功是从小被生活、被羁绊推着走的成功。
她不否认陈桉的精神世界是肥沃的,只是总感觉少了点什么。高中时就这样了,记不住他的名字,模糊掉他的长相。不是说他的名字难听,长相普通,是她从始至终只会被多姿多彩的人吸引。
而陈桉的色调一直是雾蓝的。
爆米花机里的加热灯成了这片空间的唯一光源,奶油的香味淡淡地散开着,直到工作人员喊第三遍饮料好了,陈桉才从思忖中回过神来。
虽然应倪没有阐述得很具体,但他大概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归根结底,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应倪从小生活优渥,备受宠爱,即使后来陷入泥潭,过得不尽人意,内心世界依旧开满了理想主义的花。
种子是在小时候就埋下的。
没埋就不可能有。
陈桉朝工作人员比了个稍等的手指,回过头,很认真地看着应倪:“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
“有你很好。”他真心说。
应倪原本的心情是伤感中带点严肃的,被他突如其来的情感表达整得嘴角不受控地往上翘,撇头看了好久地面后才堪堪压下去。
然后试图劝说他的氛围就没了。
“你高中是不是想当飞行员啊?”应倪抱着他递来的爆米花,忽然想起。
陈桉怔了一瞬,反应像是没这回事。
“陆盛之说你招飞没选上。”应倪又说。
陈桉这才“嗯”了声。
“为什么没选上?”
“身上有伤。”
应倪回忆了一遍他在床上的样子,“胳膊上那条?”
陈桉继续“嗯”声。
大概是没选拔上,男人的自尊心作祟,陈桉的兴致并不高,声音也淡淡的。加上走到2号厅门口了,应倪便止了话题,没再详细追问。
…
应倪买电影票时最好的位置被选了,来看这个场次大概也是一对情侣,但当他们进去时,发现影厅空无一人。
莫名其妙,以两张票的价格包场了。
“大半夜来看鬼片,你不怕?”入座后,陈桉看着预告问。
夜间只有这一档场次,应倪想到以前谈恋爱看的都是爱情片或者动作片,没多犹豫就买了票。显得很特别,也是她的第一次。
不过本来情侣看电影不都建议首选恐怖片,方便被吓到了抱在一起。
应倪眨眨眼,点头。
陈桉可乐放到扶手的杯托里,“骗谁呢。”
被戳穿的应倪噘嘴。
“还不如直接说让我抱着你看。”
应倪:“……”
电影院的椅子设置得很独特,虽然没有划分情侣专座,但座椅与座椅之间的扶手是可以下放的,两个座位并成一个。电影一放映,陈桉就半抱着将应倪搂在怀里,一手端爆米花,一手拿可乐。应倪想吃,只需要低头。
然而开始没到十分钟,应倪就知道为什么那对情侣不来了。这部标榜上映以来已经吓死了好几个人的中式鬼片实在太难看,无论是剧情台词乃至布景,都像是把人当傻子一样糊弄。
忍耐很久后,应倪摸出手机。
“服了,评分二点八,我买的时候怎么没——”剩下的话在应倪转头视线移到身后时咽了回去。
射向银幕的光束里浮起跳动的细尘,音箱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在这样惊心动魄又嘈杂的环境下,陈桉居然睡着了。
眼皮轻阖,睫毛低垂,脸微侧着和头枕相贴。荧屏不断变化的亮度让他脸颊上的光影明明灭灭,五官时而清楚时而模糊。
就两只手还比较乖巧,没有意识仍紧紧握着可乐和爆米花桶。
“……”
应倪抿了抿唇,他的呼吸冗长而均匀,一看就不是刚入睡。
估计是从吐槽没有回应时开始的,现在电影已经过半了,这样下去,还不如在家里的床上约会呢。
应倪嘟着嘴盯着陈桉看了好半晌,发现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后,挑了颗最大的爆米花,一脸坏笑地在他鼻子和薄唇前比划着。
正准备捉弄他时,屏幕忽然闪过一片白光,然后就看清了男人皱起的眉心以及青黑的眼睑。
应倪手指僵了僵,胳膊一松,爆米花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这副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想了很久,才回忆起是在万丽卡开往常乐的公交车上。他也是这样,说睡就睡,不顾凌晨四点要飞法兰克福,一身疲惫地待在她身旁。
她有那么值得吗?应倪不禁想。
不过那会儿陈桉有故意装睡的成分在,因为清楚记得叫他喂就闭眼不搭理,叫名字就嗓音困顿地回答。
看得出来,他很在意她不记得他名字这件事。
电影里的女鬼终于出现,影厅却鸦雀无声,昏暗中,应倪双手搂了上去,轻轻地凑到男人耳边,用很低很娇的语气呢喃。
“陈桉……陈桉……我记住你了……真的记住啦。”
耳东陈,木旁桉。
她的陈桉。
第75章 四口人
一觉醒来, 电影已经结束。
灯光亮起,保洁进场打扫卫生,荧屏滚动播放着感谢字幕, 陈桉将压麻了的胳膊从她背后抽出来,一边活动一边愧疚地道:“太困了, 你应该叫醒我的。”
应倪沉默不语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可乐喝完了, 爆米花剩下三分之二,她起身走到过道递给等待他们离开的保洁。
陈桉拎起她包跟上去, 叹了口气,“抱歉。”
应倪回头笑眯眯:“幸亏你睡着了, 太难看了,简直是折磨眼睛。”
陈桉看着她, 很轻地笑了。
这是今晚最后的场次, 他们出去的时候, 工作人员正在收拾准备下班。电梯下去似乎比上来快,一眨眼门就打开了。
禾泽初夏的夜晚并不燥热,风一吹,带着丝丝缕缕清新的凉爽。
爆米花已经把应倪吃饱了, 不打算再吃宵夜,他们径直往车的方向走。
快到时, 陈桉忽然对她说:“我会把更多时间留给家庭的。”
应倪拉车门的手顿住,“家庭?”
这个词对她来说有点陌生,也很遥远。
陈桉嗯一声, 应倪有点呆呆的。
陈桉替她拉车门, “等我调整一下, 忙完这段时间,我们出去旅游吧。”
应倪没着急坐进去, 而是问:“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陈桉也是突然想到的,“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也不知道。”应倪老实说。
“不急,慢慢想。”
去哪个地方旅游暂时想不出来,应倪倒是产生了另外一个疑问:“我们是出去蜜月吗?”
陈桉拨动转向灯:“不算吧。”
一般蜜月旅行都在刚结婚的第一个月。
“也是。”应倪视线低下,抠着指甲盖,“我们连婚礼都没办。”
陈桉听出了她语气里的遗憾,打着方向盘说:“重新办个。”
应倪沉思了一下,似乎在考虑可行性,半晌后轻飘飘开口:“很奇怪诶。”
陈桉看过来:“有什么奇怪的。”
“本来我们领证就挺莫名其妙的。”她整个身体扭过来,眉头蹙起,唇角也瘪着,“你知道他们都怎么传的吗?”
深夜的街道畅通无比,感觉才刚起步就快到了。
“说我和你一夜情怀上了,携子以令诸侯!” 应倪神色愤愤。
陈桉往她肚子扫一眼,“这不是没怀吗。”
应倪越想越生气:“我是那种人吗?!”
车子驶入地下停车库,陈桉说:“不是。”
应倪往他那边凑了点,眨巴眨巴眼,“那你觉得我是哪种人?”
一道明显的送命题。
陈桉刹车踩得很深,在无人的车库速度不超过五码,慢悠悠的。
“说嘛,快说。”应倪威胁式撒娇
陈桉蹭了下鼻梁,“在倒车。”
应倪冷呵一声,“你肯定觉得我胸大无脑。”
估计少年时期的陈桉就这样觉得了,毕竟两人的成绩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车子停稳,陈桉熄了火,视线扫来:“也没有很大。”
应倪:“……”
“不过就你这身量来说也确实不小,一只手握不住。”陈桉说:“太瘦了,多吃点。”
应倪臭脸骂了句流氓,下车没走两步后边的人就跟了上来,应倪瞄了眼头顶的摄像头,考虑他是个公众人物,娇凶娇凶地道:“回家要你好看!”
陈桉笑了,一部分原因是享受她的娇蛮,另外一部分原因是听到的这句话。
应倪从来都只说回去,回雅顿,从不称呼这个地方为“家”。
近在眼前的背影倩丽又张扬,陈桉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没人注意的某一天,她已经完全淌过了那条河。
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走进他的往后余生里-
五点的光生意一直凄凄惨惨,唯一值得高兴的是门口的市政工程遭到联名投诉,上了本地电视台的晚间新闻,进度一下子坐了火箭,最迟九月初能完工。
应倪一如既往地两头跑,但从店铺下班后,去创源的时间比回家多。保安依旧是从前那个敬职敬业阻拦她进去的大叔,前台的小姑娘八卦的眼神也依然没变过。
不过大多时候她都是从地下车库直接上去,通往顶层总裁办公室的电梯是单独的,应倪对着光可鉴人的轿厢壁,拨弄着新烫的法式大波浪。
一进去,陈桉正坐在办公桌前签字,助理和某个部的部长站在一旁。应倪很识趣地走进隔壁的休息间,安安静静地窝在她买的懒人椅里玩手机。
不是回回来都能见到陈桉。每次来之前,应倪会先询问秘书陈桉在干什么,到了顶楼,也会再问一遍能不能进办公室——虽然她想进随时都能进,陈桉给了她公司最高的出入权限。
但应倪一向拎得很清,不会打扰他的工作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等得她昏昏欲睡之时,门被人推开。陈桉先是环顾了一周,而后将掉在地上的包捡起来挂在角落的衣架,等回头看去时,应倪正睡眼惺忪地望着他,两条胳膊伸得高高直直的,微蹙的眉心像是因为没有得到回应而心生不满。
陈桉大步过去将她抱起来。
“我都睡着了。”应倪埋在他颈窝里抱怨。
陈桉问她:“再睡会儿还是回家?”
应倪有气无力的,“睡会儿吧,你和我一起睡。”
陈桉把她放在了床上,休息室里的床是一米五的,原本两人睡在一块有点挤,但因陈桉把她搂在怀里,左右两旁空出了很大一截的位置。
可能是睡醒了,也可能是抱着陈桉就像在吸氧,应倪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越说精神气越足。
从林蓉苑不容乐观的情况聊到她报了驾校准备学车,又想起小灵用口水吐泡泡的绝活吸引直播的事。
“你会吗?”应倪翻身爬起来,像小金鱼吐泡泡一样抿着唇瓣,“她就是这样的,但我学不会。”
陈桉也撑起脑袋,盯着她懊恼的眉眼笑:“学这个干什么。”
“也是。”应倪躺了回去,戳着脸颊旁扎实富有弹性的胸肌,“她还挺聪明的,别人叫她吐泡泡,她就说买一件衣服吐十个,那些人还真买,不过只买拿来引流的便宜小吊带。”
“我看了后台,有男的,还有小孩,根本就不是我的客户群。”应倪停手,认真地道:“所以我不让她这样,我是卖衣服,又不是搞抽象的!”
叽叽喳喳的声音松解了疲惫紧绷的神经,陈桉静静地看着她。
“不过真的好神奇啊,她吐的泡泡居然可以吹出来,就像肥皂沫一样。”应倪说完又忽地坐起来,不信邪地一遍一遍尝试,试图复刻现场震惊陈桉。
涂了唇釉的唇瓣粉嫩晶莹,翁张的同时发出吮吸空气的声音。
陈桉看了会儿,没忍住,一把将人拽了下来。应倪的脸砸在他坚实温热的胸膛上,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人按住了手腕压了上来。
“这是办公室!”应倪面红耳赤地抗议。
陈桉“嗯”一声,放开了不会吐泡泡但很好亲的唇瓣,应倪松口气,正准备说话时,干燥清爽的手指塞了进来。
“含住。”他说。
应倪嗯哼一声。
“乖。”陈桉抵着她舌头搅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洗过手了。”
应倪咬住食指的指节,用牙齿刮,舌尖打着转而舔吮,从善如流的模拟让陈桉头皮狠狠地麻了一下。
中央空调呼呼地吹着冷风,吹不散室内升起的热气。
陈桉的发梢又黑又硬朗,小幅度的上下涌动,像夜晚波动的黑浪,也戳得脆弱的肌肤有些刺疼。
应倪靠在床头,湿漉漉的瞳仁看向紧闭的木门:“有人来怎么办?”
陈桉抬起头,鼻尖有一缕粘稠透明的水汽,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隔音效果好不好,也不清楚会不会有秘书或助理突然敲门,应倪咬着唇不敢溢出一丝声音。紧张状态下,身体比大脑的反应更脆弱敏感,好在窗外的天完全黑了,休息室也没有开灯,温水煮青蛙的状态下,羞耻逐渐减弱。
过了片刻。
陈桉下床去开灯。
“别啊!”应倪弹起来。
啪嗒一声,天光大亮。应倪一边用手臂遮住眼睛,一边去扯被子将自己裹上,摸来摸去,床上什么都没有,只捞过一个枕头压在腿上。
陈桉朝她走来,边走边单手扯领带。
“换个地方就不让看了?”
应倪乜他一眼。
陈桉笑了:“你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最想干\你。”
应倪不搭理他,弯腰去捞落在地上的裙子,长发缠着纤细的胳膊凌乱地散了一背。陈桉走近,长臂懒懒地一拦,再从她手里抽走裙子,不费力气就扔到了她够不着的懒人椅上。
丝质改良式旗袍长长短短地搭着,预示着它的主人和它一样,任由人欺负蹂躏。
陈桉自问自答:“你生气的时候,乜我的时候。”他推倒她,“简直太可爱了。”
应倪不知道这会儿该乜还是不该乜,吵吵闹闹地道:“我要回去,我要回家!”
陈桉:“好。”然后握上了她的小腿肚******
头顶的灯光太明亮,明亮到仿佛有温度,足以将水沸腾。很快应倪倒在床上,脸颊贴着柔软的床单,像受尽委屈哭一样的呜咽低低闷出来。
陈桉从后面抱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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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坏了你。”应倪泄愤似的咬住他肩头,咬出了一个很深的牙印,又故意在他脖子上种草莓,让他见不得人。
陈桉额头汗涔涔,呼吸间也有些没平复过来,看着温香软玉搂在怀中,从胸腔闷出一声很低沉的气音:“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应倪作势呕了声,“好土啊你。”
“是,我又坏又土,还是个丑逼。”
应倪哼一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陈桉小拇指勾着她的发梢,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应倪趴在他身上,良久没人说话,空气安静下来,气温也逐渐冷却。
过了会儿,可能是陈桉不理她了,她良心发现地抬头:“其实也没有,你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帅的。”她伸出小拇指比划,“不过就只有一丢丢哦。”
陈桉闭上眼睛,“你漂亮就行。”
应倪抬手触碰他又长又黑的睫毛,事业成功后的陈桉肯定见过很多很多美人,应倪自信但不自大:“多漂亮啊?是你见过最漂亮的吗?”
陈桉嗯声。
是他从前不敢奢求,现在也患得患失的漂亮,不过比起漂亮,他喜欢的是她整个人。
应倪亲了他喉结一口,趴在他胸膛扭来扭去,“好吧,我再给你加一丢丢,你有两丢丢的帅。”
陈桉哼笑一声。
应倪捶他一拳后,忽然想起件事,“明天是不是要去公馆吃饭。”
陈桉睁开眼:“我妈叫你了?”
虽然从宝柳回来后应倪不再反感和吴庆梅接触,但对于彻底融于一个家庭,她还是有一些不受控的抗拒。所以他们一起回去的次数比较少,大多只是逢过节才聚在一起吃顿饭。婆媳俩也不会单独联系,吴庆梅都是通过他邀请应倪。
所以听她这么一讲,还挺稀奇的。
“算是吧。”应倪说。
前些天家里的泡菜吃完了,她想学着做一点,就不用麻烦他妈妈辛苦的做了又送来,所以主动打了电话过去。
当时一接通,对面沉默了好久,然后试探地问:“小倪啊,你是不是按错了?”
那瞬间,应倪蛮愧疚的。
因而询问完泡菜的做法,主动唠起嗑来,问她身体怎么样,最近在听什么讲座,鸡蛋领了几个,有没有被骗。
聊了十来分钟,挂断前,吴庆梅让她回去吃饭,说陈桉的三姨带了土鸡上来,没喂一颗饲料的那种。
其实上回过年陈桉给她做过土鸭,应倪压根没吃出区别。
面对陈桉的怔怔,应倪有些惊讶:“她没给你说?”
“说了。”陈桉说,“还没来得及问你。”
应倪“哦”一声,“我答应了,我说我们下午过去,然后歇一晚,你要是不着急,还可以吃个中饭再走。”
陈桉静了半秒,把埋在胸口处的人提上来,抱着狠狠亲了一口-
翌日下午,应倪和陈桉一同驱车来到六号公馆,晚上吃的酸辣土鸡,早上那一顿没醒来,陈桉有事走了,京京也在医院。中午只有应倪和吴庆梅两个人在家。
其实陈桉走之前,叫醒了她问要不要一起走。可能是在办公室被他折腾得够呛,也可能是被太阳暴晒过的被窝有小时候的味道,应倪迷迷糊糊地摇摇头,然后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吴庆梅敲门叫吃饭。
应倪穿着睡衣来到厨房,吴庆梅在里面忙碌,高压锅的气阀呼呼跳着打转。
她站在原地有点尴尬,于是使劲嗅了嗅:“做的什么?”
“鸡汤,马上好了。”吴庆梅关了火,气压声戛然而止,“不是我说你啊小倪。”她看过来,欲言又止。
正在打哈欠的应倪神经一紧。
她清楚这话头代表什么,因为以前林蓉苑教训她也差不多是这样的语气。
她应该和陈桉一起离开的,不过想想自己确实有些过分了,睡到大中午,一点活也不干,换成亲妈也高低得说她两句,毕竟明明问过要不要吃早饭,点头答应了还不起床,让人白忙活一场。
应倪垂下手,站直了点,虚心接受批评。
“我知道你们小年轻有自己事业,可你看看你,要照顾妈妈,要忙店,还要经营你们的小家庭。”吴庆梅蹙眉:“听京京说你为了节约成本店里只请了一个人,那怎么能够呢。再请两个,多的钱阿姨给你出。”
应倪茫然了一瞬,“啊?”
“不要太累了。”吴庆梅叹气:“女人月经不调是气血不足,专家说了,一是营养不够,二是精神劳累。”
原来不是在责怪她,是担心她。
“精神疲惫必须靠你自己,营养倒是好解决。”吴庆梅解开锅盖,药材混着鸡油的香味扑鼻而来,“我让你三姨隔一周寄一只土鸡上来,用上好的阿胶和人参小火慢慢炖,把肉炖得稀烂。”
她倒进汤盆里,“你别嫌难喝,也别嫌麻烦,我熬好了分装给你送来,放进急冻室,隔一顿就拿出来微波炉叮一下,比药强多了。”
应倪哭笑不得,难不难喝先不说,“麻烦的不是我。”
吴庆梅啧一声,“我一天闲得没事干,做这些我开心,京京是熬夜精气不足,你们每人一天一碗。”
从科学的角度来讲,汤里的营养比想象中少多了。应倪想说不用,但看着吴庆梅忙前忙后的样子,点了点头,“好,我每天喝一碗。”
“我换着味道给你们熬,保证喝不腻!”吴庆梅笑着说。
应倪也跟着笑,看来看去,菜都做好了,什么忙都帮不上。她走到电饭煲前,打开盖子,“这个——”说到这儿,她回头看了眼围着围裙正在给汤调咸淡的吴庆梅。
从窗口照进来的正午阳光笼罩在她身上,勾了一层慈祥柔和的金边。她想,有些事可能没那么难,只是思想被锢住了而已。
于是蓦地垂下手,弯起唇角:“妈,饭是现在盛还是说端过去先喝汤?”
“都行你——”吴庆梅手一抖,一整勺的盐全部掉进汤里,“你刚说什么?吃完饭要去看你妈?”
应倪抿抿唇,心说没听兄妹俩说吴庆梅耳背啊。
“我是问先吃饭还是先喝汤。”说完吴庆梅还是像没听懂一样,应倪顿了顿,转身去翻柜子:“用两个碗吧。”
吴庆梅回过神来,点点头:“碗在下面的柜子。”
看着应倪捧着碗外走的、没有异常的背影,她想一定是幻听了,于是歪脸在肩头蹭了蹭耳朵,用小汤勺盛出一小碗来想尝尝是不是咸了。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毫无征兆地催促:
“妈——差根筷子!”
声音拖得洪亮又绵长,吴庆梅手一顿,这回听清楚了,真的听清楚了,听见陈家从三口人变成了四口人。
第76章 全要
禾泽是典型的南方城市, 一到夏天像一个巨大的蒸笼。然而今年破天荒地没有拉响高温预警,兴许回忆起来并不热的缘故,晃眼间就立秋了。
不过紫外线依旧强, 应倪晒黑一个度后成功拿到了驾照。本子到手的第二天刚好是中秋节,陈桉的三姨上省城体检, 吴庆梅索性将在禾泽的亲戚们一起叫上吃顿团圆饭。
“你不想去的话可以不去。”陈桉刚从创源回来, 将西装脱下来,换了套舒适的休闲运动风。
应倪坐在梳妆台前化妆, 闻言刷睫毛的手一顿,“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想去?”
陈桉将西装挂好, 走过来,走到她身后, 看着镜子里明艳四射的大美人, 指腹忍不住剐蹭她的脸颊。
“别碰?*我!”应倪扭头皱眉, “刚定完妆呢。”
陈桉被她打得不满地啧了声,垂下手说:“亲戚聚在一块儿,难免七嘴八舌问东问西。”
应倪无所谓地“哦”一声,脸仰着, 按提起眼皮,刷完左边刷右边, 问:“我不可以装作没听见吗。”
陈桉看着她认真化妆的模样,似笑非笑:“可以。”
应倪转过头来手掌在睫毛前扇风,语气淡漠, “那不就没事了。”
其实这晚应倪的原计划是和新招的员工们一起团建, 让大家互相熟悉。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吴庆梅对这顿家宴实在太重视,亲自找饭店, 挨个打电话邀请。让应倪一度觉得不只是吃顿饭那么简单,更多的是想把她郑重介绍给陈家那边的亲戚。
毕竟她和陈桉领证连酒席都没摆一桌。
一个人融入一个家庭是缓慢困难的,更别说刚开始适应就跟一大桌不认识的七大姑八大姨吃饭。应倪以为自己会抗拒,但奇怪的是,当吴庆梅小心翼翼试探她时,她想也没想地爽快点了头。
大概是觉得吴庆梅很好,京京很好,陈桉最好,他们太好了,所以爱屋及乌,认为陈家的亲戚一定不难相处,起码不会像应家这边的一碰上就冲过来谩骂唾弃。
她想,人真是一种受到感情挟制的多变动物。
会因为遭受伤害缩进厚重的壳里,也会因为被温暖包裹而敞开心扉。
也不禁回忆起和苏云间的种种,那会儿是真的天真又主动,傻乎乎地以为持之以恒的努力可以打动人心,最后的结果却无比糟糕透顶。
转眼间,忽然大换位置,她位于苏云曾经所处的高地,站在聚光灯汇集的焦点下,所有人都围着她,都在努力地对她好。
说不受宠若惊是假的。
也因为体会过,抱怨过,伤心过,格外珍惜这些满是善意的温情。
……
应倪化完妆和陈桉一起去往六号公馆,抵达时,刚下班回来的陈京京还在收拾。
和三姨打过招呼,应倪敲响京京卧室的门。
虽然嘴上说装聋作哑敷衍,但应倪还是细致地问了一遍今晚的大致情况。比如有哪些亲戚来,关系处得好的是谁,哪些有矛盾,长什么样,家里几口人……
陈桉爸爸那边是独苗,没什么人,但吴庆梅有七姐妹,她是最小的那一个,陈京京描述关系图把口水都说干了。
应倪听来听去,发现陈桉的姨妈们和想象中的一样,不是吸血鬼,尤其是三姨,当初帮了陈桉家很大的忙,不仅借钱给吴庆梅治病,还在自己家庭都生活困难的情况下让京京借宿读书。
想到三姨还在乡下住着,应倪蹙眉:“你哥没给你三姨钱吗?”
陈京京摇头:“我哥从不给钱,倒是在禾泽给三姨买了房子,不过她不愿意在城里生活。”
见应倪沉默,陈京京以为是嫌弃她哥冷血,赶紧解释:“反正哪家生病了帮挂号找医生,孩子读书帮找学校,工作也会瞅着规划,还成立了家族基金,但不会随随便便招亲戚们的孩子进创源,必须通过校招或者社招,一视同仁。”京京耸肩摊手:“就连他亲妹妹也进不去。”
应倪想到自己的几个伯叔还有姑父,“他们不闹?”
“闹啊,觉得我哥赚那么多钱都不帮衬一下家里,小气抠门,不过只是一开始,后来发现我哥不是不帮忙,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后,就慢慢没意见了。”陈京京说:“自食其力肯定比坐吃山空好,亲戚们逢人就夸我哥,也是真心喜欢他。”
她说完骄傲地嘿嘿笑。
应倪看了眼窗外,长长叹了口气。
要是应军钰有这个远见,也不至于闹到连送葬都没人来的地步。
明明他最讲义气,也最重感情。
从卧室出来,应倪看陈桉的眼神都变了,多了分对聪明人的崇拜,想捏捏他脸颊以表宠爱,但碍于长辈在场,只能忍着。
一行人往地下车库走,加上三姨,一车刚好坐五个人,陈桉将司机换了下来。绕过车头时,应倪叫住了他,自信地拿出揣兜里的驾驶证扬了扬,示意她来。
“确定?”陈桉狐疑。
应倪抢过车钥匙,“啊。”
陈桉拿回来,“你还没上过路。”
“不信我?”应倪斜眼。
“不是。”
“你就是不信!”
眼看小两口要吵起来,三姨在旁边打圆场,“你就让人家小倪开呗,大不了开慢点,你坐副驾盯着,马路这么宽,没问题的。”
吴庆梅也点头:“驾照拿了不开等于白拿。”
陈京京帮腔:“就是就是!”
有了全员的支持,应倪欠欠地冲着陈桉挤眉弄眼。
陈桉视线一一扫过在场的四个女人,表情寡淡地点点下巴,“好。”然后将车钥匙递给了应倪。
应倪开心上车,系安全带拉手刹挂挡一气呵成。
陈京京夹在后排中间,三姨伸头和吴庆梅对视一眼,七嘴八舌闭眼夸起来。
“年轻就是好,学什么都快。”
“一点也不像新手,跟老司机差不多。”
“我看比陈桉还开得好!”
“……”
三个女人在后排咯咯地笑,然而不过两秒,砰的一声,车耳朵精准无误撞上了柱子。
应倪张大嘴,三姨捂住胸口,陈京京扑在扶手箱上,吴庆梅死死抓住门把手。
四个女人惊恐万分,车内瞬间消音。
只有陈桉冷笑了一声。
事故的后续是换了辆新的车,由陈桉当司机,好在没有迟到。那天之后,应倪苦练车技,不到半个月,生拉硬拽把陈家三人弄车上,走国道盘了禾泽附近最难的山路。
停在山顶时,应倪手搭方向盘,转头对着副驾驶一脸阴郁像是晕车的男人扬了扬眉,回赠一声傲慢的:“呵——”
陈桉捏了捏眉心,侧头看来。想说转弯不能太急,但注视半晌后,无端地笑了。
彼时风吹过树梢,阳光在挡风玻璃前洒满一片,仿佛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她依旧是那个在爱意浇灌下,大胆自信谁也不服气的女孩-
车技飞速提升,店铺的生意却一直不温不火。崭新的柏油马路没有带来预想中的客源量,不过有好几个客人是看了直播过来探店的,其中一位甚至专程从邻市坐动车前来,当她们笑着说很喜欢应倪的搭配时,更加坚定了应倪要把五点的光好好经营下去的想法。
周一到周五,她和小灵一人轮播三小时。应倪颜值高,上播的时候流量会好很多,一到小灵,不花钱投流,不吐泡泡整活,直播间观看人数很难上十。
大多数人看两眼就走了,更别说买。
国庆节那天下午,兴许是大家都出去旅游了,流量前所未有的差,小灵守着直播间仅有的两个人,孜孜不倦地讲解着,刚下播不久的应倪在旁边的躺椅上玩消消乐。
平平无奇的流量,让人困顿的讲解,一切如常。
直到小灵快下播时,忽然有个顶了一串乱码的人进来,问:“能上身试吗?”
小灵连忙点头:“可以的可以的!”
“我想看那条米色长裙。”那人说。
小灵里面专门穿了打底的衣服和裤子,换起来十分迅速,换好后她拎着裙摆转了一圈。
弹幕跳出来:“不好看,黑色牛仔裤,搭一下黄色雪纺衫。”
小灵连忙应好。
“丑,再试试那……”
……
应倪醒来时,衣服堆满好几个衣架,她赶紧爬起来看直播情况,挥手打断正在脱衣服的小灵,用口型问:“试多久了?”
小灵走到镜头外:“半个小时。”
应倪蹙眉,出境对那个顾客说:“抱歉,主播暂时不能试了。”
“为什么不能试啊?上面不是写着都可以让试穿吗?不买就不耐烦是不是?你不试我怎么知道买不买啊!”那人似乎有些激动。
应倪正色道:“不是不买就不耐烦,是你诚心想看上身效果还是在戏弄主播的问题,前者你想试多少件都行,后者滚出我的直播间。”
有那么一群油腻男,专爱进直播间挑露骨的衣服让主播试,欣赏她们脱衣服的过程。
“我没戏弄,我发誓,不然出门被车撞死。”那人说。
“好。”应倪也很爽快:“你还想看哪件?”
那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打预防针:“试完我都不一定看得上。”
“没关系。”应倪从来没这么耐心过:“哪件?”
那人几乎把新上的秋冬款全部试了一遍,就连不同颜色的打底衫也让应倪试穿,最后是小灵说没有别的款式了才停止。
两个半小时里,从黄昏到夜幕降临,不停地脱衣服穿衣服,应倪的手腕和胯部被蹭红了,她忍着疼温柔看向镜头:“有看中的告诉主播号数哦,或者直接拍一号链接留言。”
话音落下,右上角的观看人数立刻由1变为了0。
“就是在捉弄我们嘛。”小灵委屈得眼睛都红了。
应倪早就料到如此,但总想着要真心对待顾客,晦气地叹了口气,走过去准备把直播关了,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屏幕时,观看人数突然跳回了“1”。
那个人回来了。
%*-=¥&:[3号]
应倪楞了一下,有点想笑。
3号是亏钱引流款,十八块八一件的小吊带,更加证实了对面就是在恶趣味看戏。她强撑起笑容,“好哦,下单备注颜色。”
那人接着又说:[除了它,其他的全要。]
第77章 变了
应倪还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小灵先哭了……哭了整整一个小时,应倪边装包裹边揶揄她又哭又笑像小狗撒尿。
一个大款顾客而已,不至于。
真的不至于。
结果第二天下午直播, 看到被百万博主引流来的上万观看人数时,应倪一个没忍住, 也红了眼睛。
“我们运气真好。”小灵像捧珍宝一样捧着手机, 反复观看该博主某站大爆特爆的新一期视频。
这一期的主题是带粉丝沉浸式买衣服,灵感源于有人投稿说现在的服装店导购毫无耐心, 试衣服先问你能不能接受价格,但凡犹豫一下, 就会翻个白眼给你。评论区一部分深有感触,另外一些人觉得以偏概全, 极力为导购正名, 两帮人大战几百回合, 吵得不可开交。
身为穿搭达人的博主便趁着这个热度做了一期探店合集。
一共随机探了十八家店,五点的光就是其中一家幸运儿。
也不完全是出于好运,另外一个直播间也因主播的耐心服务和充足的情绪价值提供挤入了一大波顾客,但由于衣服本身的质量和时尚度不够, 不到一周直播间便恢复了常态。
只有五点的光接住了这泼天流量,或者说是为应倪惊艳独特的搭配慕名而来。
直播间人数越来越多, 店里忙起来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周末的时候甚至要在门口拉警戒线,分流入内。应倪陆陆续续又招了好几个员工, 租了一个更大的仓库。十一月底的时候, 筹备开第二家分店。
同时也决定招聘设计师成立工作室, 让独立设计品至少店内陈列的百分之二十,让顾客在其他地方买不到同款, 以此稳固客源。
赚到第一个十万的时候,应倪给员工们发了奖金,请家人一起吃饭,分别送了吴庆梅和京京一份礼物。
看着她们开心的笑,看着林蓉苑戴上最新款的珍珠手链时,应倪有一种说不出的错觉。
似乎她才刚刚长大,才开始步入社会,所以刚拿到第一个月的收益就迫不及待挥霍一空分享喜悦。
可她明明已经出身社会好多年了,内心充实的感觉却到现在才有。
比起应倪的愉快,陈桉显得有些沉闷。所有人都有礼物,只有他没有,那晚大家一起回六号公馆,车子驶入车库时,陈桉借口公司有事,让吴庆梅和京京先回去。等两个人消失在转角,啪的一声,陈桉把车子的火给熄了。
车库寂静无比,应倪不解的声音在逼仄的车厢内回荡。
“不是要回公司吗?”
陈桉抱臂,闲闲地看着她。
应倪思考了会儿,“你在生气?”
陈桉“嗯”一声。
“生什么气?”
陈桉不吱声。
应倪乐了,凑过去,学他说话:“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你不告诉我,我只有一遍一遍地问咯。”她温热的呼吸扑在他脸上,像复读机一样重复:“生什么气?嗯?什么气?我惹你了吗?没惹吧……”
看着她一翁一合的唇瓣,陈桉很想咬下去,但忍住了,三十岁的成熟男人在这会儿变成了一个讨糖吃男孩,他是故意的,应倪也是故意的。
眼见逗了会儿,驾驶座的男人稳然不动,神情冷漠。应倪解开了安全带。他生气的时间少之又少,全凭她心情哄不哄。
现下的心因为店铺超出预期的流水美上了天,应倪费劲挤过去坐上了陈桉的腿,方向盘抵住纤薄的背,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紧紧压成一片。
“干什么?”陈桉嘴上这样问,手却回搂上应倪的腰。
十一月的禾泽已经变冷了,车内的温度很快降了下去,因而显得身体传来的触觉更为滚烫。她觉得自己抱了个大火炉。
“我不知道该送你什么。”应倪很认真地回应。
领证快满一年,在同一张床上也睡了好几个月,耳鬓厮磨的事没少做,可她还是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陈桉这个人好像什么都可以,又什么都进不了他的心。挑来挑去,最终选择叹气。
陈桉怕人挤得难受,将座位向后调,身上的人似乎没有领会到他的用意,腿根跟着往前挪。他掰过搁在肩膀的脸。
“随便什么都行。”
一个剃须刀,一条领带,哪怕是一颗糖,他都会很开心。
应倪摇摇头,要么就送最好的,要么就不送。
情绪一旦蔓延就一发不可收拾,车内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应倪捏着他表情淡漠的脸颊想,原来内敛的人低落起来是这样的,垂着睫不吭声,唇角也撇着,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怪不得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呢。
“别难过了嘛。”应倪咬他耳朵,“把我送给你好不好?”没反应,贴得很近呵气如兰,“想不想玩车、震?”
陈桉眉心一跳,捂住她嘴。
温软的舌尖在掌心舔了舔。
应倪有那个胆子,陈桉却没这么大的度量。车子早就换了私密玻璃,但偶尔也有人经过,他不想让别人听见那些独属于他的声音。
之后两人上了楼,陈桉有个跨国会议,应倪洗完澡出来时他刚好结束。陈桉照旧给应倪吹头发、抹精油,礼物的事似乎就这样轻描淡写揭过了。
直到陈桉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看见跪坐在床上,身上绑满蝴蝶结的女人。
才知道她真的把她“送”给了自己。
礼物拆了整整一晚,结束的时候,陈桉抱她起来喝水,应倪抿了口后连连摇头,陈桉强势往她嘴边递。
“喝这么点不行。”他说着视线往床单上扫,“你需要补充很多的水分。”
说到某个形容词时他有刻意咬字的嫌疑,应倪乜他一眼,盯着那双会吸的唇瓣轻呵一声:“那你这一周都可以不用喝了。”
或许是这话题有些无厘头,又有些荒谬,两个人对视几秒后,不约而同地笑了。
一年四季不停地转,禾泽又进入了深冬,天冷冷的,可人却像被扔进了一罐装满蜜糖的玻璃罐里,呼吸间全是黏黏糊糊的甜腻。
年底的时候,余皎皎约应倪出来吃了顿饭。应倪其实不想赴约,她早就清楚,余皎皎是一个在情感上感知混乱且高需求的人,她需要别人时时刻刻的关注,通过将情绪转移到别人身上来分散注意力。
比如上一秒和你吐槽她妈妈对她有多不好,多冷漠,继父一家多讨厌她,等你彻底共情附和完,下一秒,接个电话就又立马开心地告诉你她要去加拿大长住了。
同时指责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他们其实也挺好的。
一个人一生的情绪是有限的,应倪遭不住这么大的消耗,也因为身边有了别人,想把最饱满的情绪留住。
不过她还是说:“受委屈了记得给我打电话。”
余皎皎:“给你打电话有什么用。”
“我给你买机票。”应倪顿了一下说,“回来帮我卖衣服,忙起来就没那么矫情了。”
余皎皎不满地哼哼两声,眉眼却是在笑。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上最后一道甜点时,余皎皎忽然提起周斯杨马上要结婚的事,新娘是同一级暗恋他多年的乖乖女郑蓝。
应倪虽然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但对她的名字印象深刻,因为每回吵架闹分手应倪都满口胡话,让周斯杨去找她。
数年之后,兜兜转转,没想到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余皎皎这次不是故意哽应倪心脏的,是因为她大概率不会专门回来参加婚礼,想让应倪帮忙送份子钱,结果没想到脱口而出后发现对面的人有一瞬的愣怔。
“他没给你发请帖?”余皎皎也跟着楞了一下。
应倪摇头,“没有。”
余皎皎想想也是,“你去不太合适,我找陆盛之好了。”
应倪沉默半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高中时和周斯杨谈得轰轰烈烈,分手同样撕心裂肺。她以为当听到周斯杨结婚的消息时,心里会升起类似于缅怀那段岁月的惆怅。可奇怪的是,无论怎么回忆,怎么也想不起他们那时到底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有多开心多甜蜜,甚至连他的样子都模糊不清了。
原以为年少的爱情会刻骨铭心,站在三十岁的人生岔口回头展望,不过是人生中一段不足为奇的插曲。
时间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
吃完最后半口甜品,应倪打算离开,这时外面忽然下起了雨。
冬天的雨细微如银针,却透着凌冽寒意,余皎皎让她再坐会儿。静谧无声间,两人同时看向窗外,雨点淅淅沥沥地砸在玻璃上延绵流淌,如同大自然的交响乐,让人宁静得有些孤独。
余皎皎忽然想起她和应倪的相识就是源于一场雨。
在某个放学后的暴雨天,两人攥着书包带子站在屋檐下撇着唇角看向远方,起初她们隔得很远,谁也不主动说话,随着雨越下越大,水溅得到处都是,天空亮起闪电的一瞬,两人同时往后跳。
发出的声音让两人同时转头,在看到对面被吓得惊慌失措的模样后,不约而同地捧腹大笑起来。
之后,她们常常在屋檐下会面,逐渐变得熟悉,从只说一句话到互换玩偶……其实她们的性格、爱好、包括喜欢的东西都大相径庭,不过挡不住讨厌的事情如出一辙的相似。
比如下雨。
她们讨厌撑伞,讨厌溅起的泥水弄脏漂亮的裙摆,又或者说,讨厌漫长的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雨势不见小,余皎皎准备给司机打电话,回过神来看见应倪勾起的唇角时,捞手机的手随之一顿。
她不讨厌下雨了?
疑惑间,又看见应倪垂眸瞄了下手机笑得更甚后,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一辆辉腾停在门口,应倪迫不及待地拎起包告别:“一路顺风,我先走了。”
余皎皎起身跟在后面,两人并肩走到门口,衣着矜贵的男人看见她们,撑了把巨大黑伞下车,在陈桉走过来的时间里,余皎皎情不自禁伸开双手。
抱了应倪一下。
应倪被她忽然的煽情整得有些尴尬,身体僵了一瞬,害怕余皎皎哭,拍了拍她的背说:“你又不是不回来,我又不是不能过去。”
陈桉还有几步之遥,余皎皎松开她,认真地盯着她脸:“倪倪你变了。”
“嗯?”
余皎皎说:“你真的变了。”
应倪一头雾水,“我哪里变了?”
说不出哪里变了,但哪里都变了,变得越来越好了,余皎皎有些羡慕,又有些嫉妒,不过种种情绪最终汇成一股欣慰,在心间温热流淌起来。
“要好好的哟。”她说。
应倪最烦余皎皎说话颠三倒四了,揪着她打破砂锅问到底,余皎皎被她缠得没办法,盯着她胸啧声:“变胖了。”
“……”应倪瞪她一眼,小学鸡互啄:“你!才!胖!了!”
余皎皎看着她怒目圆睁地被陈桉揽进伞下,两个人在寒冬的雨中往车的方向走去,背对着看不见表情,隔得远也听不清声音,但女人气急败坏的模样明显是在跟身边的人控诉。
男人听完后捏了捏怀里人的脸颊,手同时往下垂了点,在雨雾朦胧人影匆匆的街口,借着伞沿的遮挡低头亲了下去。
司机的电话响起,在哈出的白雾中,车子扬长驶远。
或许是感受到了朋友的幸福,余皎皎不再缩着脖子,也觉得禾泽的冬天没那么冷了。
第78章 尾声上
赶在十二月的最后几天, 两人去了一趟海边度假。出发前应倪收拾了整整两大箱子,化妆品占了半箱,其他全是各式各样的吊带、裙子和泳衣, 一副要把衣帽间搬空的架势。
反观陈桉,只有两套衣服和一个用于工作的笔记本电脑, 东西少得可怜。
陈桉看着蹲在地上一丝不苟往箱子里塞东西的女人, 好奇地问:“穿的过来吗?”
除去来回的时间,他们在那儿最多待两天半, 一个短得不能再短的假期。而应倪的行李箱光是他看见的,都塞了不下二十件衣服。
就算早中午各穿一套, 也不可能全部光顾。
应倪转过来,没回答, 抬了抬下巴, “把枕头上那件蓝色的给我。”
“还装?”陈桉问。
应倪:“你管我。”
陈桉抿了抿嘴角, 哪敢说话,从她身后擦过走向床头。
刚整理好的床铺在他去了一趟书房后,被弄得乱七八糟。三件套是应倪买的,卡其色床单配姜黄色被套, 上面印有不规则分布的卡通小熊图案。
虽然和卧室极简冷淡的装修风完全不符,但在冬日里营造出了一种暖呼呼的温馨感。
正如应倪所说的:“冬天就得盖黄色橘色的被子, 像有阳光晒过来一样,睡着会很暖和,夏天呢, 就要换成黑色深蓝之类的冷色调, 凉快。”
对于她这一论断, 陈桉似信非信,问她从哪里听来的。
那会儿应倪正在换被套, 把被子的一角递到他手心里,“没人说啊,我一直都是这样盖的,分一年四季嘛。”
陈桉将被角塞回她手里,同时接过她手里的羽绒被,边往被套里塞边说:“一直?你在常乐的时候大冬天盖的是床灰的。”
陈桉干活一向利索,应倪费老大劲儿都没换好的被套,他两三下就搞定了。两人一人攥着两个角,上下抖动抻平。
轻薄的羽绒蚕丝被在两人间像波浪一样滚动,空气中弥漫开柔顺剂的香味,是应倪最喜欢的家务时间。
她思索了会儿,翻出一些回忆。在常乐住了整整三年,时间明明很长,可回忆起来似乎很短,只有几个单一的画面,不是昏暗剥落的墙壁,就是沿着墙角偷食的蟑螂。
再想想,那床被子早在搬来雅顿的时候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
至于为什么大冬天盖了床黑色的被子,大概是房子不是自己的,工作也总处于一种随时会干不下去的状态,害怕突然某一天被赶出去,东西太多手足无措。
所以只买了两套换洗,她甚至还想过买睡袋,床单枕头都用不上,走时随手一卷,方便利索。
不过都是以前的事了,没必要再提起,让多一个人伤心。三十岁的应倪已经逐渐掌握让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心的法则。
她笑着问:“你记这么清?”
陈桉看过来,“换你大半夜坐在床边看着吐你一身的人呼呼大睡,你也不会忘的。”
“……”应倪松手,吐舌头略了声:“那还不是你活该。”
陈桉轻呵一声,可不是嘛。
“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她突然问。
陈桉似乎有强迫症,跪上去抚平床单的褶皱,光线打在像山一样扎实嶙峋的背脊上,倾泻下来时面部完全陷入了阴影之中。
他淡声说:“不记得了。”
“我以为你是在等我醒来和我上床。”应倪老实讲。
陈桉直起身体侧目看来,从喉咙里呵出的一声很是不屑。
应倪故意道:“看来我对你还是不够有吸引力,都到那份上了还能忍。”
陈桉下床,垂眼趿上拖鞋。
应倪坐在床尾,说着往他身下瞄了眼,好奇地问:“你当时有反应吗?”
陈桉抬起睫毛,望过来的瞳仁有一瞬的深重。
应倪双手撑在腰后,微微仰着脸等待他的回答。
“没有。”他说。
应倪嘟嘴。
陈桉笑:“你再生气我也是没有。”
生理结构决定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可湿漉漉一身坐在床边看她睡觉时,只想着怎么开始以及延长这段关系,等她醒来从她大衣里掏出那盒避\孕\套\时瞬间变得懵然,再到她说出互相把对方忘了的话,大脑只剩下郁结的愤怒了。
哪有心情图她的色。
由床单散发的思绪在应倪的催促声中戛然而止,陈桉拿起衣服递过去。
他发现自己愈发沉迷回味和应倪之间的种种,明明还没到忆往昔的年纪,无论是很多年的事,还是发生在昨天。
就像在啃一根甘蔗,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咀嚼,试图一滴不漏地榨干清甜汁水,可品尝到最后,发现剩下的不是干瘪无味的渣滓,而是余味回甘、经久不散的陈年好茶。
“发什么呆。”应倪拍拍手站起来,“把箱子合上,我们要搞快些,不然赶不上飞机。”
陈桉走过来,揉了揉她脑袋,又莫名奇妙地把她摁在怀里好几分钟。
好在这几分钟没有耽搁到什么,他们顺利在下午一点到达酒店,简单垫下肚子后,应倪开始弄妆造,大概近两个小时,应倪一身明星走红毯的装扮在陈桉面前闪亮登场。
“漂亮吗?”她问。
陈桉点头:“非常漂亮。”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一声雷鸣,雨说下就下。
应倪的脸一下子就垮了,盯着一秒变沉的天说:“不会一直下吧?”
一语成戳,最强台风“卡娜”不知受何因素影响,突然拐道,直奔他们身处的海滨城市。飞机停运,跨海大桥封路,市民的日常生活受到极大影响,就连他们下榻的五星级酒店隔一段时间都会因为狂风掀翻电线杆或者铁塔被拧成麻花而停电。
无法外出,他们只能待在房间,窗外暴雨呼啸,室内两个人纠缠不息。一箱子的衣服几乎没动,只有几件泳衣派上了用场。
不过是用在浴缸,又或是床上。
后来再回想他们人生的第一次旅行,居然毫无遗憾,全是惊心动魄下,呼啸的风暴和彼此疯狂的心跳。
……
“卡娜”强势登陆三天后,在某个清晨悄然离去,太阳出来了,应倪和陈桉却坐上了回禾泽的飞机。他们要赶在六点前到家吃跨年饭。
去年一整年的节日都是在六号公馆度过的,所以这次应倪想换个地儿,在雅顿亲自下厨。不过说是她下厨,其实是给陈桉打下手。
吴庆梅听完却道:“还是和你以前一样,在康睦吃吧。”
应倪看了看陈桉,又看了看京京,他们都在点头。
她抿了下唇后说:“你们姓陈的真是……”
跨年的那一天大家围坐在林蓉苑的病床旁,电视机放着嘈杂却热闹的晚会,京京咯咯笑个不停,应倪和陈桉在聊各自新一年的工作计划。
而吴庆梅则不停地和林蓉苑,也不管她闭着眼,有没有回应,一直亲家长亲家短的。
一月中旬的某天,应倪在回家的电梯里,无意刷到了陆盛之发的作为伴郎的婚礼彩排朋友圈。
她一刷而过,没有停留。到了家门口指纹解锁的时候,手机忽地一震。
门打开的同时,收到了一条好友添加申请。
备注——郑蓝。
她觉得奇怪,思考了一阵,打开鞋柜看了眼后,边往书房走,指腹一触通过申请。对面的消息几乎是一下子弹出来的。
【——
我们结婚啦——
喜悦有分享,共度日月长
诚邀您携家人见证我们的幸福时刻
新郎:周斯杨 新娘:郑蓝
日期:2025年2月3日
席设:春庭国贸大酒店-壹号楼壹厅
】
应倪握着手机垂眸了半晌,落在头发上的雪化成了晶莹的水沾湿在肩头,陈桉去浴室拿了条毛巾给她擦干。
“你知不知道周斯杨要结婚了?”她抬头问。
陈桉手一顿。
应倪又问:“他有没有给你发请帖?”
陈桉垂下手,毛巾揉成一团,“发了。”
创源和周斯杨的公司还有合作,项目进行得很顺利,不过自从打过那一架后,两人没有再单独联系了,生意上的事都由助理交接。
偶尔商业场合碰面,两人言笑晏晏的话语下都带上了一层刻意的疏离。
陈桉的朋友不多,或许是高中那一万块的救济以及篮球场上的默契配合,让他和周斯杨的交情其实比外人看上去的还要深一些。
只是无可奈何,没办法再延续。
“你怎么不告诉我。”应倪蹙眉。
看她不高兴的样子,陈桉将毛巾随手扔在桌上,“你想去?”
“郑蓝刚刚来加我,邀请我参加婚礼。”
陈桉“嗯”一声,“然后呢。”
应倪没回答,而是问他:“你怎么回周斯杨的?”
陈桉:“我说看情况。”
算算日子,那天应该回吉安了。
应倪挠挠脖子,绵长地“哦”了一声,陈桉盯着她看,应倪想了想说:“发个红包过去吧,我给郑蓝发一个,你给周斯杨发一个,然后说我们实在抽不出时间。”
陈桉问:“你和郑蓝是好朋友吗?”
应倪摇头。
陈桉笑了,“不是的话各发各的算怎么一回事。”
应倪迷茫。
陈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送礼是?*以家为单位的。”
“这样啊。”应倪狡猾一笑,扑过去挂他脖子上,“那你一个人送好了,我回个消息就行,本来我也不想参加,觉得挺莫名其妙的。”
周斯杨给陈桉发消息是出于商业合作的考虑。
郑蓝专门来加她算什么?不堵得慌么?
商量完这件事后,应倪就赖在陈桉身上不下来了,她喜欢在他工作的时候捣乱,这里摸一把那里掐一下,爱看他眉心微蹙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不知不觉到了凌晨。
陈桉肩膀动了动,叫醒趴在胸口的人,“去卧室睡吧。”
应倪揉了揉眼皮,睡眼惺忪地抬起头,不悦地道:“你居然要赶我走。”
陈桉说:“我还有一会儿,坐着睡难受,明早起来又喊脖子疼,我是不会管的。”
“……”应倪拍拍他的脸,臀部抬高:“那我去找别人管。”
陈桉把她按下去,“还是接着睡吧。”
应倪眯眼笑起来,“我不困。”
似是为了证明很精神,她推开陈桉的手,下来走了好几圈。书房的小沙发换成了更宽一些的榻榻米,绿植也多了好几盆,都是应倪精心挑选的。
书房已经来过很多次了,待在这儿的时间仅次于卧室,应倪在落地窗前站了很久,转头时忽然瞄到了一整面墙的书架。
从前都是视若无睹的,因为一眼扫去过于晦涩,有的书籍连名字都读不通顺,但今天不一样,她眼尖地发现第三排靠右的位置夹了一本很薄的书封是淡粉色的书籍。
在一堆厚实的专业书中格格不入。
书房静悄悄的,只有鼠标点击的轻响。应倪走过去,抽出来,看见书名的一瞬有说不出的震惊。
【机长的秘密情人】
“陈桉,你居然还看这种东西?!”应倪扬了扬手里的书。
坐在电脑前的男人回过头来,在看清她手里的小说时,有半秒钟的凝滞,不过神色很快恢复正常,“京京的。”
“果然女生的爱好都一样。”应倪重新坐回陈桉腿上,随手翻着。
在看到慕容婉儿和陆霆琛两个主角名字时,她蓦地想起自己看过,在高二的上学期,一个银杏飞扬的秋天,在明德的图书馆读完的这本书。
至于为什么记得清楚,因为最后的结局让她心脏猛抽,作为飞行员的陆霆琛在一次和敌机的斗争中,遭受队友背叛不慎坠机。
慕容婉儿哭得肝肠寸断,但由于两人是继兄妹关系,恋情一直藏于地下,不能以爱人的名义送他最后一程。
在悲伤的秋天,她来到一家刺青店,在心脏的位置纹下了陆霆琛的名字。
最后一段写道:冷风萧瑟,卷起一地的枯黄败叶,在这个寂寥的深秋里,慕容婉儿永远失去了她最爱的人。
书里描写的画面和她透过格子窗看向外面的世界一样。
因而完全融入书中的悲伤里,应倪伤伤心心哭了一场,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再后来发生什么,就完全没印象了。
囫囵吞枣看了几段后,应倪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合上书扔一旁,说来也怪,当时无法自拔的故事现在再看只剩下尴尬。
不过受这本书的影响,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的理想型是陆霆琛这类男人,甚至还在自己的桌子上刻下了此生必嫁飞行员几个大字。
想到这儿,应倪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陈桉的颈窝里。等到尴尬渐渐散去后,才抬起头:“你要是没受伤选上飞行员的概率大吗?”
被这么冷不丁地一问,陈桉松开握鼠标的手。
空军飞行员的招飞异常严格,要经过三选,一个市往往只招一两个,最终定选后还需要五到七年的培养时间,能成功上天的更是寥寥无几。
陈桉除了受过伤,眼睛也有闪光,他淡声道:“不大。”
“你要是选上说不定我高中就看上你了。”应倪对着他弯眼笑,“我那时可喜欢飞行员了!”
“是吗。”陈桉看着她说。
应倪点点头,搂他脖子的胳膊收紧了些。已是凌晨,万家灯火早已熄灭,只剩下寥寥几点星光,看着陈桉深邃无比的眼眸,情不自地靠上他的肩头蹭了蹭。
不知为什么,回忆起过去,总感觉有很多的遗憾。
可能是没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又或是他比别人晚了那么一步。
她轻轻叹了口气:“陈桉,你要是早点喜欢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