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会咬人的兔子不爱叫
第二天江野带着一束花去探望乐师, 顺便想跟他说说这个好消息。
但病房已经空了,江野拽住路过的佣人问了一下,才知道他的伤已经尽数痊愈。
“你这个好得也太快了!”江野很快就在花园里找到了乐师, 他将五颜六色的漂亮花束放在一旁的玻璃圆几上,放松地往藤椅里一坐。
乐师回道:“我的恢复能力比一般人要强,或许这也是怀特盯上我的原因, 在他看来,我是一个弄不坏的玩具。”
“真混蛋!不过以后你就不用再担心被他欺负了,墨恩斯向我保证过会保护你, 要是那混蛋还敢碰你, 你就和我说, 我去跟墨恩斯告状。”
虽然这话说起来并不帅气,还有一丝狗仗人势的猥琐感,但江野想尽可能地让乐师安心,为此他丢点儿脸也没什么。
乐师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江野听见他轻柔的声音从纱幔后响起,“谢谢你,江先生。”
江野不甚在意地摆手:“没事, 我们是朋友, 说什么谢。”
“不, 我必须要感谢您。”乐师难得一次在他面前展现了强硬的态度,尔后他又像是有些羞涩似的,放低了声音, “江先生, 您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也是第一个帮助我的人,我应该回报您。”
“我身无一物, 只能为您写一首曲子,希望您不要嫌弃。”
江野坐直身子,饶有兴致,“好啊,还从来没人给我写过曲子呢,等我死了,可以在我的葬礼上播放。”
乐师:“……别说那么不吉利的话。”
江野摊了摊手,“这也没办法吧,我只能活几十年,对你们来说可能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乐师沉默了,他似乎因此感到了悲伤,手指下的琴音都变得缓慢起来。
江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他想再开几句玩笑来缓和气氛,但就在这时,他余光瞥到走廊那边有个熟悉的人影。
透过镂空设计的大理石雕花圆窗,江野看见江北从走廊里路过,行走的方向似乎是墨恩斯的书房。
他想上去把人叫住,但不速之客却在此时来到了花园,江野的注意力不由得转移到了他身上。
来人是他们俩都很不欢迎的怀特·白,江野冷漠而戒备地盯着他,“你又来干什么?”
“别紧张。”怀特抬起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我只是单纯地来聊聊天。”
“你看看这里谁想跟你聊天?”江野很不客气地赶人,“看着你都觉得碍眼,快滚!”
乐师在纱幔后轻声开口:“江先生,没关系,让他过来吧。”
江野怔了一下,万般无奈,“你性格也太软了,他昨天都那样打你了,你还让他靠近?”
乐师如此逆来顺受,江野更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他站起身,紧盯着怀特的动作,只要他敢靠近三米之内的距离,他就立刻召唤出黑弓给他来个对穿。
“你听见了,是他让我过去的。”怀特轻佻地吹了声口哨,悠然自得地向前迈了两步。
江野眉头紧皱,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身后一阵劲风袭来,紧接着纱幔被吹开一条缝,一只瘦长的手臂伸了出来,速度非常快,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直直地捅进了怀特的胸口!
“?!”江野呆住了,他嘴巴微张,震惊地看着这条胳膊。
它非常长,通体灰黑色,像树干一样坚硬粗糙,有至少七、八个明显的肘部关节,弯曲自如。
手臂前端是乐师的手,而那只手正深深地插在怀特胸口里,只有非常少量的浅粉色液体从伤口与手之间的缝隙中渗出来。
乐师转动手腕,将那个伤口扩张为一个贯穿的圆洞,江野清晰地听见肌肉被搅动的声音,随后乐师收回手,手指带出了丝丝缕缕的白色血管,像丝带一样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怀特嘶的一声吸了口冷气,漂亮妖异的五官都有些扭曲。
他抬手捂住胸口,稍微踉跄了一步,忍痛笑着,“你可真狠啊,这虽然杀不了我,但疼也能疼死了。”
乐师说话仍然不疾不徐,温言细语,“这是回礼,既然痛苦对您来说是一件好东西,那您应该亲身感受一下才对。”
江野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乐师的表现完全超出他的认知,他一直以为对方是一只任人欺负的小白兔,没想到小白兔居然有比老虎还锋利的爪牙。
而且该咬就咬,绝不犹豫和手软。
似乎察觉到江野在看,乐师迅速地把手藏回纱幔后,“抱歉,江先生,我可能吓到你了。”
“不不不!”江野连忙反驳,“我觉得你太太太酷了!这种人早就该给他点儿教训!”
他真觉得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心情一下子舒畅了不少。他甚至还去补刀,从花束中挑选了一支形似秋菊的浅黄色花朵,扔在怀特脚边。
怀特低头看这朵小黄花,“什么意思?”
“在我们国家,这代表一种特殊的祝福。”
江野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我们还会在国家法定节日里使用呢。”
乐师明显是听懂了,在纱幔后面笑了一声。
怀特隐约感觉自己被骂了,现在的气氛不太适合聊天,他也不能胸口顶着个漏风的大洞在这里站着,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江野抬起手,和乐师隔着纱幔击掌庆贺。
……
书房内,墨恩斯写完最后一行文字,盖上有巨树纹案的印章,将信件交给侍奉在一旁的佣人。
那是给黑鸦女士的回信,她上任一年后功绩斐然,近些日子更是提出了几条很有建设性的新法规,墨恩斯对其表示了肯定。
佣人把信件折好,装进信封中,盖上了金色的火漆,站在窗边唤来负责送信的邮差鸟,把信封别在它后背的羽毛上。
墨恩斯提前结束了上午的工作,放下钢笔,正考虑午餐之间的这点儿空闲是去看看江野,还是去画室完成那幅油画。
——他正在为江野画像,作画时不需要模特,因为他的样子已经完全印在了墨恩斯的脑子里。
江北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了,墨恩斯抬头看了一眼,“真是稀客,不过江野不在这儿,他大概在花园。”
“我是来找你的。”江北关上门,他没有贸然靠近墨恩斯,只是背靠着房门站在那里。
“找我?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吗?”
“很多,第一件事就是我想问你,你的目的是什么?”
墨恩斯换了个坐姿,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怎么问这个?”
“你不可能无缘无故喜欢我哥,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我哥只是个普通人,他和你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相遇也纯属于偶然,你到底想从我哥身上得到什么?”
“只有仇恨才需要追本溯源,爱是没有理由的。”
“没有理由的爱才是最可怕的,哪怕是见色起意都算个理由,你连一个都没有吗?”
墨恩斯仔细想了想,半真半假地道:“其实我一直觉得我和江野有穿越前世今生的缘分,这算不算理由?”
“……”即使是热衷于研究灵异事件的江北也觉得这个理由很扯淡。
墨恩斯笑道:“这里可是阿尔兰蒂斯,比密特斯伽更加自由,也更加混乱,所以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好事更多,坏事也更多。”
江北在这里住了几天,即使只呆在宫殿里,他也见识到了许多,尤其是花房里那棵美丽又暗藏诡异的雪白花树。
“这倒是。”墨恩斯忽然觉得跟江北还蛮有共同语言,他的适应性也比江野要好,自从来这儿之后,一直很安然,从来没有要死要活地哭着要回家。
“江野好像在找你,你确定还要呆在这里吗?”
墨恩斯看向房门,他的视线似乎能穿透那厚实的门板,“已经快到走廊了。”
江北脸色微变,他加快了语速,“晚点儿能再单独见你一次吗,今晚九点。”
看到墨恩斯点头应许之后,江北便迅速地开门离开了。
他刚走没一分钟,江野便找了过来,打开门,只探了一个脑袋进来,视线往里一扫,“江北不在这儿吗?我刚才好像看见他往这边走了。”
“没来过。”墨恩斯坐在椅子上,向他张开双臂,“过来,星星,让我抱一下。”
江野没动,“这是身为奴隶的义务吗?”
“是爱人的义务,过来吧,我有礼物送你。”
江野慢吞吞地过去了,不过他没有坐在墨恩斯腿上,而是坐在了办公桌的一角,单手接过墨恩斯递来的礼盒。
里面是一个做工精致的男士胸针,铂金底托上镶嵌着一颗切割成星星形状的琥珀色宝石。
江野看了一眼就放下了,在那一年里,墨恩斯曾送给他许多华贵的珠宝首饰,光是胸针的颜色就能凑出一道彩虹。
他还有点儿后悔离开时没带几个出来,那肯定能卖一大笔钱。
“不喜欢吗?”
“没有,挺好看的。”
墨恩斯牵起他的手,亲昵地捏着他的手指,“你今天很高兴嘛,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江野确实很高兴,虽然他不知道墨恩斯是怎么看出来的,明明自己从进门之后就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乐师把姓白的混蛋狠狠揍了一顿。”江野一想到白屋吃瘪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我当然很解气。”
“那今晚和我一起睡?”
江野无语,“…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墨恩斯笑着亲了下江野的手背,“没有关系,但是你刚才推门进来,我就觉得你怎么这么可爱呢,于是今晚想和你在一起。”
“…我刚才只是很正常地推开门,很正常地走进来。”
“是啊,你只是推门进来。”
江野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不知道墨恩斯到底在讲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他还是答应今晚会去墨恩斯的房间,长时间的相处已经让江野明白,墨恩斯哪些命令是可以违背的,哪些则不能。
第062章 挑拨离间,但根本没用
不过江野没想到墨恩斯竟然在晚上八点多就把他带进了卧室。
“你很着急吗?那天不是才在书房做过?”江野不喜欢这么早就滚到床上去, 这通常意味着他要被折腾更长时间。
墨恩斯但笑不语,他按着江野的肩膀将他推入衣帽间。
衣帽间有五十平米,很宽敞, 但是没开灯,只有暗淡的月光穿过窗户,在地板上照映出一个模糊的方形光块。
江野迷惑不解, “你还要给我挑衣服吗?有这必要?一会儿不还是要脱…”
不过有些人生活确实比较讲究,比如说吃零食,明明可以直接就着包装吃, 但还是要倒出来摆个盘, 墨恩斯大概就是这种人。
江野坐在置物架旁边的换鞋凳上, 单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墨恩斯在衣柜里挑选。
他从抽屉里拿出两条领带,向江野走去。他蹲下身,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抓住江野的双腕,拉过头顶,用领带绑在了结实的金属架子上。
另一条黑色的领带则蒙住了江野的眼睛,多余的部分在脑后打了一个活结。
江野一愣, 随后不情愿地挣扎起来, “不要玩这个吧, 都说了不喜欢。”
“好了,听话。”墨恩斯安抚似地亲了亲他的脸颊,轻轻嘘了一声, “乖乖呆着, 最好别随便出声。”
他站起身, 离开了衣帽间,顺手关上了门。
墨恩斯的脚步很轻, 关门的声音也很小,江野视线被遮蔽了,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走,是不是假装关了门,其实就站在旁边看他。
江野之前被关过小黑屋,不过那时候他怀揣清晰且坚定的目标,心理素质也很强大,长达几天的狭窄与黑暗并没有让他患上密闭恐惧症,但那仍然给他留下了一定的影响。
他不喜欢黑暗,在黑暗中他会不自觉地抗争实际上并不存在的敌人,身体会条件反射地分泌肾上腺素。
简单来说,他会变得紧张,而且敏感。
江野感觉自己在被盯着,那视线仿佛有了实体一般,或轻或重地戳着他的身体。他很不自在动了动,畏惧地向后退缩,后背紧贴着冰凉的架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江野尽力忍耐着,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安与恐慌也越来越强。
江野终于忍不住了,被领带捆着的双手用力挣动,小声问道:“墨恩斯,你还在吗?”
没有人回答,但江野忽然听见门开的声音。
不是衣帽间的门,是外面。
墨恩斯拉开房门,把今晚真正的客人放进来,江野听见有人说了一声“打扰了”。
江野陡然睁大了眼睛,那是江北的声音,为什么他会来这里?
江野不由得贴近了房门,这栋建筑原本使用了很隔音的材料,但他却能清楚地听到江北走进来的脚步声——墨恩斯离开时特意留了一条门缝。
“好了,现在你可以把白天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完了。”
墨恩斯坐在吧台旁的黑色天鹅绒沙发上,将身旁两个柔软的织金抱枕放到一边,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江野平时喜欢在这里一边喝咖啡一边看书,有时候还会睡午觉。那些抱枕,还有雪白的兽皮绒毯都是为此添设的,沾染了江野的气息,于是墨恩斯使用这里的频率也增加了。
他没有招呼江北坐下,只是让他站在茶几旁边。
江北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整个房间,这是他第一次踏足白月宫殿的主卧,这里的装修风格奢华而不庸俗,每一处摆设都彰显了主家的品味。
房间中央有一张大床,黑金色的床帏层层叠叠地垂下来,床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羽毛枕头,但被子却只有一条,这样的暗示让江北不太愉快。
“我哥是个好人。”江北踟蹰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爸妈去世的时候,他才十五岁,我十二岁。”
“有个远房亲戚照顾了我们一阵,但哄骗着我们把老房子卖掉之后,他就拿着钱跑了,最后是我哥辛辛苦苦把我养大…”
墨恩斯喝了口红酒,语气平淡,“你只是来跟我炫耀你们深厚的兄弟情吗?”
墨恩斯不喜欢听这些,江野艰难而又辛苦的往事让他很不舒服。
再者说了,自从他们相遇之后,江野的命运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转折,江野现在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没有他参与的往事则毫无意义。
江北却摇头,“不,我哥……江野对我来说,是一种负担。”
“……”墨恩斯没说话,只是往衣帽间那边瞟了一眼。
江北没注意到他的眼神,继续道:“爸妈临走前嘱咐他要好好照顾弟弟,这句遗言就像魔咒一样控制着江野,他把照顾我当作他唯一的责任。”
“明明只比我大几岁,却总是自居为长辈,什么都要管,无论是学习,还是交朋友,他都要插一脚,好像我离开他立刻就会死掉一样。”
“你能明白吗,这就像家里有个唠叨又烦人的长辈,做什么都束手束脚,完全没有自由。”
墨恩斯放下酒杯,“你说这些话,很没良心。”
“我知道,但江野又不在这里,我在他面前也尽量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弟弟。”
江北上前几步,大胆地坐在墨恩斯身边,不等对方皱着眉赶人,他便抢先说道:“我讨厌人。”
这个观点倒是让墨恩斯很感兴趣,“是吗?”
“对,在江野面前,我是个积极向上的三好学生,但其实我早就厌倦了学校、社会,还有无休止的人际关系,几乎每个人都是这样的,表面笑脸相迎,实际上不知道暗藏什么祸心。”
江北想起那个卷钱跑路的亲戚,脸上露出很真切的嫌恶表情。
“我觉得阿尔兰蒂斯更好,更真实,怪物可能也想吃我,但至少它们不会骗我,它们没有阴谋诡计,不会尔虞我诈,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分得很清楚。”
“嗯……”墨恩斯单手支着下巴,沉吟道,“其实它们并不单纯,也会撒谎和欺骗,但总比密特斯伽的人类要好一些吧。”
“是的是的!”江北忽然很激动地往前凑去,他上身前倾,双手撑在沙发上,脸离墨恩斯很近。
“我想永远留在这里,去研究这里的气候和生物,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深深地吸引着我,天空中为什么有两轮月亮,骷髅是怎么动起来的,我都想知道。”
“但是我最感兴趣的,是你。”
墨恩斯微微挑眉,“我?”
江北用力点头,“没错,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被你吸引住了,你有人的外貌,但实际上并不是人,这一点非常非常好。”
墨恩斯笑道:“我符合你的择偶标准,是吗?”
“完美符合,白天时我问你为什么喜欢江野,你没答上来,我就当你喜欢他的脸了。”
江北解开自己的扣子,向下拉开,“我和他长得很像,甚至比他更好看一些,他可以,我就不行吗?”
“我会比他做得更好,我们之间也会有更多的话题,江野根本就不喜欢你啊,你真的愿意几十年都抱着一个暖不热的冰块?”
“……”墨恩斯叹息一声,站起身来,“江野的态度暂且不论,我是不会背叛这段感情的,你的招数并不管用。”
“而且…”他停顿片刻,侧头看向衣帽间,“看来有人想和你聊聊。”
话音刚落,衣帽间里便传来砰的一声,江野终于挣脱了手腕上的领带。因为动作过大,不小心踢倒了身下的换鞋凳。
他一把扯下蒙眼的领带,用力扔在地上,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江北看见他,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哥,你,你怎么在这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野没回答他,沉着脸走出去,先把挡路的墨恩斯推开,然后拽着江北的手腕往外走,“你跟我出来!”
墨恩斯在后面落井下石,“我早就提醒过你了,星星,兄弟也不是什么靠得住的关系。”
“你闭嘴!”江野回头瞪了他一眼。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这都是墨恩斯策划好的,故意把他关在衣帽间里,让他听到江北的话,好挑拨二人的关系。
“我回头会找你算账!”
墨恩斯半举起手浅浅做了个投降的手势,“好,好,我知道了,现在就把时间留给你们兄弟俩吧。”
江野用力拽着江北,一口气走回了公寓房。
他坐在铺着手织软垫的布艺沙发上,抱起胳膊,“江北,解释解释吧。”
江北站在一旁,他脸色变了又变,欲言又止,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紧紧闭上了嘴,一言不发。
江野冷笑一声,“你不解释,那我替你解释。”
“刚才胡说八道了那么一大堆,不就是想祸水东引,把墨恩斯的注意力转移到你身上,然后我就可以脱身了?”
“古时候有花木兰替父从军,新时代有你江北替哥挨草,是吗?你哥我还没那么没出息,要牺牲自己的弟弟去换自由!”
江北咬了咬下唇,矢口否认,“不,我不是为了你,我就是喜欢他,刚才说的都是真话。”
江野斜瞥了他一眼,“你小子一撒谎就会咬嘴唇,以为我不知道?”
“你现在觉得,反正已经被我听到了,不如将计就计,让我讨厌你,恨你,然后你这个人质就威胁不到我了,毕竟谁会在乎一个背后捅刀子的弟弟呢。”
“这样一来,我就没必要再顾忌你的性命,没必要对墨恩斯言听计从,同样能过得轻松一些,是不是?”
“你可真能耐啊,A计划B计划都想好了,可惜你算错了一点。”
江北脸色很难看,“什么?”
“那就是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江北,我骗不了你,你也骗不了我。”
江北愣住了。
是啊,当初江野刚从阿尔兰蒂斯回来,他说自己失忆了,江北马上就发现对方在说谎。
第一次见墨恩斯时,江野对两人的关系含糊其辞,江北也立刻察觉到他对墨恩斯的恐惧与排斥。
江野都骗不了他,他又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骗过江野。
江野看着江北,慢慢地心就软了,语气也变得很柔和,“你要是真觉得我烦,就不会为了挣钱给我买生日蛋糕,在大冷天里去帮别人铲雪,冻得满手都是冻疮。”
“也不会在我发烧的时候,一整夜都守在我床边,每隔半小时就换一次湿毛巾。”
“感情不是嘴上说说就行的,谎言也不是。”江野忽然笑了起来,“我认识你二十二年,你认识我也是二十二年,你说说,我们还有什么是对方不知道的。”
江北缓缓低下头,目光闪烁,“……哥,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也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话而生气,我只是不想让你去冒险,墨恩斯这个人真的非常危险,你别想着跟他耍手段,玩不过的。”
这次也得亏江野足够信任,也足够了解江北,如果是放在寻常人身上,大概就真的反目成仇了。
江野伸手拉着江北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有,当初爸妈走的时候,不是让我照顾好你。”
“他们说的是,我们两个要互相扶持,一起长大。”
第063章 冰块,很爱骂人
“互相扶持。”江北意味深长地重复了这句话, “意思就是我们谁也不能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号,偷偷牺牲自己,对吧?”
“当然。”江野斩钉截铁地回答, 但当他看见江北狡黠的眼神时,瞬间就明白自己中了这小子的奸计。
江北趁热打铁地追问:“所以我们两个会一起回家,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人, 是不是?”
“……”
这下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江野重重地往沙发里一靠,烦恼地抓着头发, “好吧, 好吧, 我再想想办法,一定能解决的,一定可以。”
他忽然又站起身,“你先睡吧,我出去一趟。”
“你还要去找墨恩斯?最好不要吧。”江北很担心墨恩斯会对他哥不利。
“没事,是我要找他算账。”
江野推开门走了,来到主卧之后, 刚进来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香, 墨恩斯仍然坐在吧台旁的沙发上, 慢悠悠地喝着酒,只是玻璃柜上的酒瓶已经空了一大半。
听见开门声,墨恩斯浅浅抬眼, 语调不冷不热, “怎么, 你们兄弟两个的知心话说完了?”
显然刚才他们的谈话都被墨恩斯听见了,不过江野并不觉得意外, 反而是预料之中。墨恩斯会那么大方地允许他和江北一起住在公寓房间里,很明显里面有用来监视或窃听的东西。
“挑拨离间没成功,你很失望?”江野瞥了眼玻璃柜上的空酒瓶,故意嘲讽道:“还是说,看到我们俩感情这么好,你破防了?”
墨恩斯平时很少喝酒,咖啡也很少,因为他的身体并不需要酒精和咖啡因的刺激,大多数情况都是喝茶。
只有偶尔在浪漫的烛光晚餐上,或者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喝一点儿酒。看现在这个情况,他的心情肯定是糟糕透顶。
面对江野充满恶意的挑衅,墨恩斯只是垂下眼帘,苦笑了下,“是的,我承认我嫉妒了,即使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们仍然互相信赖,互相鼓励。”
“于是我就在想,当初他为什么会背叛我?我们从未陷入过无法解决的困境,也没有劫难横在我们面前,仅仅是为了眼前的利益,他便与我反目成仇。”
墨恩斯随手将酒杯放在桌上,侧头去看落地窗外的星光,银白色的发丝散落在脸侧。
江野还是第一次看到墨恩斯这种样子,他描述不清楚,就只是觉得有一种很真实的感觉,就是那种“啊,原来他这样完美无缺又刀枪不入的人也会伤心,也有脆弱的一面。”
江野甚至都有点儿愧疚了,觉得自己刚才句话太过分。但他还没下贱到反过来跟墨恩斯说对不起,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维持住了做人的底线。
他犹豫了几秒,慢吞吞地挪过去,坐在了离墨恩斯最远的沙发扶手上。
“你也别瞎想了,等找到了他,问问不就知道了。”江野是觉得亲人之间没有解不开的矛盾,或许当初是个误会也说不定。
其实江野也是陷入了一个误区,或者说是犯了和墨恩斯同样的毛病。
墨恩斯跟自己兄弟的关系很糟糕,就觉得全天下的兄弟感情都是虚假的,而江野明明不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觉得还有挽回的余地,归根结底都是盲目的以己度人。
墨恩斯笑了笑,“你说的对,现在钻牛角尖是没有意义的,等我找到他,让他彻底魂飞魄散,一切烦恼都会随之消失。”
“……”江野觉得自己就多余过来安慰他。
他抢过墨恩斯的酒杯,把里面剩下的小半杯酒一口气喝了,伸出手指用力点了点墨恩斯,“总之你给我记住,江北不喜欢你,你以后少打他的主意。”
“那当然,亲爱的,毕竟我只爱你。”墨恩斯上下打量着江野,调侃道,“虽然你是一颗怎么也暖不热的冰块,但总能煮沸的吧。”
江野面无表情地吐槽,“你要把我放锅里煮了吃吗?”
“未尝不可呢。”墨恩斯靠在沙发上,单手支着下巴,借着一点儿醉意,放松地开着玩笑,“你一看就很好吃。”
“神经。”江野懒得再跟他废话,翻了个白眼就要走。
墨恩斯拉住他的手,“星星,再陪我一会儿吧,时候还早呢。”
江野的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感受到了一种很强烈的挽留的意味。
墨恩斯轻声问:“星星,我们同床共枕整整一年,你真的对我一点儿感情也没有吗?”
“不,我爱你啊。”江野轻飘飘地道,他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句谎言。
墨恩斯想听什么,他就说什么,想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不再有任何反抗。这不就是他原本想要的吗?
“我想听真话。”墨恩斯深沉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似乎想把他看穿,看清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江野忽然嗤笑一声,“别闹了,我说真话你就会生气,就会拿江北来威胁我,我哪敢啊。”
“而且就算我不说,你心里应该也很清楚,我们没有正常的初遇,也没有正常的交往,我们之间只有欺骗、压迫和控制。”
“好,我现在已经完全屈服了,你又想要这个听话的宠物真心爱你,做什么白日梦呢,洗洗睡吧!”
江野用力甩开墨恩斯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无暇顾及墨恩斯的反应,现在的江野满腹怒火,怨气冲天。
他讨厌墨恩斯在做了那么多坏事之后,又反过来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质问自己为什么不爱他。简直就是神经病!变态混蛋!大傻X一个!
再怎么说,该委屈的也是江野,还轮不到他墨恩斯。
江野的怨怒一连维持了整整两天,墨恩斯反常地没去找他的麻烦,大概是能看出围绕在他身边的、杀人于无形的黑气。
直到在花园里遇到乐师之后,江野的心情才好点儿。
这两天乐师一直不在宫殿,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江野很高兴能在纱幔后重新看到他的影子。
他搬了个凳子坐在纱幔旁,听他演奏竖琴和风笛。
乐师弹了几分钟便停下了,他用很轻巧的声音说道:“江先生,送给您的曲子已经谱好了,您要听吗?”
江野惊讶,“这么快?”
他对音乐没什么研究,但总以为一首曲子怎么也得花费数月的工夫。
“好呀,让我听听吧。”江野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不过我是个粗人,可能不太会欣赏,也不会点评,你不要嫌弃我。”
乐师笑笑,“不会的,但是在听之前,我想问问您,您现在还想离开阿尔兰蒂斯,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吗?”
江野眨了眨眼,不明白乐师为什么会忽然抛出这个与音乐完全无关的问题,他警惕起来,“你不会是替墨恩斯来试探我的吧?”
“当然不是,但我很需要您确切的答案。”
“……”江野认真思索了一会儿,他不觉得乐师会伤害自己,便如实回答:“想,当然想,我本来打算忍耐一段时间,先把江北送走,但墨恩斯很谨慎,这可能需要十几年。”
十几年…江北现在二十二岁,那几乎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阶段了,竟然要蹉跎在这种鬼地方。这和坐牢唯一的区别就是,至少犯人的生命安全还能得到保障。
“我明白了,那我现在就把曲子给您,这是为了回报您曾经帮助过我。”
乐师的声音变得很低,频率也变得非常奇怪,江野有种莫名的感觉,就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能听懂乐师在说什么。
他说:“明天大人会离开白月宫殿,前往遥远的北方城镇,直到傍晚才会回来。”
江野疑惑地歪了下头,“这是什么?新曲子的歌词吗?”
“您知道我在说什么,江先生。”乐师不急不缓地继续说着,“等明天大人离开后,您从后门走,坐上马车,西行二十公里,再穿过一道峡谷,就能看到人类的矿场。”
“大人在那里开了一道巨大的门,方便人类运送器械和矿石,矿场工人很多,您可以找机会混进去。”
“力量越强的生物越难通过门,所以大人他是无法越过墙壁的,您只要离开阿尔兰蒂斯,就安全了。”
得到了这样重要的信息,江野并未欣喜若狂,他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帮我逃跑,如果让墨恩斯知道了,他不会放过你的。”
“我明白,但是我仍然要这样做,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不久前你还帮我摆平了大麻烦。”
江野试图辩白:“可是,那只是举手之劳,我并没有付出什么代价,但你现在却是冒着生命危险来帮我…”
“江先生,我觉得朋友不是贸易关系,不需要讲究等价交换。”乐师轻轻抚弄琴弦,弹了几个江野熟悉的音调,“您不开心,我想帮您,就是这么简单。”
平时温温柔柔的人,现在却那样的坚决、果断,江野有一瞬间为自己的犹豫感到羞耻。
他抬起胳膊,隔着纱幔握住了乐师的手,“我知道了,谢谢你。”
第064章 这还是国内吗?
江野把乐师的计划跟江北一说, 江北也表示赞同。
他确实对阿尔兰蒂斯很感兴趣,但也明白自己呆在这里就是生活在捉摸不定的云层之上,随时有掉下来摔个粉身碎骨的风险。
不管是他, 还是他哥,两条性命都捏在墨恩斯手里,这样活着总归是不踏实, 还是回自己的地盘更好。
只是如果条件允许,他想搞点儿纪念品回去,也不算白来一趟。
江北从脚边捞起一只毛茸茸的喀索尔食心魔, 兴致勃勃地征求江野的意见, “我能带这只小羊一起走吗?我一直想养只与众不同的宠物。”
江野:“不行, 但是你可以把它烤成羊肉串,带着路上吃。”
“那还是算了…”江北可舍不得把这么特殊的山羊烤了吃,而且听说它喜食人类内脏。倒不是从伦理道德上无法接受,主要问题是食肉动物的味道一般都不怎么好。
第二天,一切正如乐师所说,墨恩斯很早就出去了。
江野临走前去见了乐师一面,交给了他一样东西, 才和江北一起往后门去。
江野顺手牵羊, 偷了两匹马。
虽然乐师建议他坐马车, 舒适度和安全性都更高,但江野觉得那样目标太大,有些招摇。
偷来的马也不一般, 身型高大俊美, 鬃毛雪白, 四肢修长。它们头生长角,脚踏银蹄, 双眼像蓝宝石一般,就像神话中的独角兽。
最开始它们还不愿意配合被偷,扯着脖子死犟,江野小心翼翼地抓过它们的缰绳,抬起手让它们闻了闻自己右腕的纹身。
寄宿在里面的黑弓原本是墨恩斯的东西,还残留着他的气息,独角马低头嗅闻,因为这一点儿气息而将江野认作了主人,乖乖跟在他后面,甚至还很有灵性地学着主人的样子,把马蹄声放得很轻。
幸好宫殿里的佣人们从未将他们当作囚犯,没人监视他们的动向,两人两马偷感十足地从后门溜了出去,来到靠近山峦的崎岖小路上。
即使是从来没有骑过马的人,也能很好的驾驭独角马,它们聪明而且温顺,会调整自己的步伐和姿态,即使骑手在马背上睡着了,也不会掉下来,比高中宿舍的上铺还要安全。
独角马的脚程也非常快,不到中午,江野已经能看到那些耸立于树林之上的明黄色塔吊机了。
“江北,剩下的路我们步行过去。”江野揪着独角马的鬃毛,从它身上爬下来,顺手拍了拍它的脖子,“好孩子,你们回去吧。”
老马识途,两匹独角马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江野和江北矮下|身子,借着灌木丛的掩护,蹑手蹑脚地潜入了这座矿场。
进入时江野看到了那道浅蓝色的半透明结界,很大,像一个透明的碗倒扣在整座山上。
但那只是用来提防怪物的,人类可以自由通过,江野穿过去的时候只感觉凉凉的,没有受到任何阻力。
规模宏大的灰矿矿场上人来人往,年轻力壮的工人们戴着探照灯头盔,穿着荧光橙的施工马甲,穿梭于各个矿坑中。
顶锤式钻探机、掘进机、凿岩机……各种大型机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远处不时传来砰砰的噪音,那是使用炸药的爆破声,灰尘与砂石向四处炸开。
满载着灰矿石的货车有序向西边开去,绕到了一堆金属集装箱后面,等这些车子再开出来的时候,后车厢已经空了。
江北藏在树后,低声道:“门一定在那里。”
“我们去搞两件衣服穿穿。”江野的声音并没有刻意降低,矿场的噪音太吵了,每个人都专心着自己的工作,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
但江野却眼尖地注意到了有两个落单的工人,他们刚卸完货,正站在一辆小型货车旁抽烟。
江野招了招手,示意江北跟上。
两人默契十足地摸过去,不约而同地从地上捡了块板砖,几乎是同时拍晕了那俩工人。
货车遮住了犯罪现场,恰到好处的爆破声也掩盖了身体倒地的声音,江野把他们拖进灌木丛,换上了他们的安全帽、沾满灰尘的工装外套,以及最显眼的橙色施工马甲。
最后他们在脸上抹了几道黑灰,猛一看就和那些工人几乎没有区别。
江野拉开车门,车钥匙还插在上面,江北坐在了副驾驶上,没系安全带,方便随时逃跑。
江野虽然有驾驶证,但是没开过货车,研究了一会儿才踩下油门,转动方向盘,跟着运输车队往“门”那边驶去。
那扇门……与其说是个门,不如说是个巨大的黑色门框,造型简陋,中间只有一片虚无的白色,看不清外面是什么情况。
门宽大概二十米,门顶足足有十几层楼那么高,江野认真盯着前面货车的车尾,缓慢前行,掌心微微冒汗。
就在这时,一辆新的货车加入了车队,正好插在江野前面,江野只好停下车,让它先过去。
那辆货车比其它车都要大,开放式货厢里载着的不是矿石,而是一个坚固的大铁笼子。
江北直起身子,“哥,你看那是什么?”
铁笼子里关着的好像是一堆灰色石头,但仔细看就能从那堆石头上分辨出头部、躯干以及四肢。石头人像北极熊一样大,蜷缩在笼子角落,不断发出凄惨的哀鸣,听起来就像是狂风的呼啸。
“那是活山的幼崽,看着刚出生没多久。”江野皱起眉,手指烦躁地敲着方向盘,“不对,墨恩斯送给W的这座活山已经死了很久了,不可能孕育后代。”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违背了与墨恩斯的约定,去了结界外面。”
江野就知道W费了那么大工夫,不可能只拿到一座矿山就满足了,他们一定趁着墨恩斯不注意,离开结界在更多的活山身上建立了矿场。
因为他们有了新门,而且是一扇巨大的门,就代表他们可以运送更多武器和人员进来,或许就没那么害怕怪物了。
W的做派一向如此,大不了就用重武器去扛,用数不清的人命去填,总之他们不会放弃眼前这巨大的利益。
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同为人类,江野对此感到羞耻,但这些和他没有关系,他现在只需要想办法通过那扇门。他已经看到门旁有许多荷枪实弹的守卫了。
运送活山幼崽的货车停在门前,守卫高声说了句什么,驾驶舱的门开了,司机下来用黑色的雨布遮住了笼子,然后才将货车开过大门。
下一个轮到江野,他定了定神,把车匀速开了过去。
检查比他想象得要更加宽松,灰矿场情况特殊,讲究的是严进宽出,外来人员进入需要非常严格的盘查,而里面的人出去则不需要过多检查,毕竟有这扇门存在,矿场内部肯定都是自己人,谁也想不到江野他们会混进来。
守卫只是登记了车牌号,便挥手放行。
江野松了口气,正要向前走时,守卫看着轮胎的深度,忽然又拦住了他们。
他高声说了几句话,好像是问句,但因为是英文,再加上周围的噪音影响,江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江北低声道:“哥,他问我们车厢为什么是空的。”
车厢当然是空的,因为江野根本没时间等着工人把刚卸完货的车厢装满。他想了想,冷静道:“江北,告诉他,车子引擎坏了,要出去修。”
现在也只能赌一把了,但愿维修厂在外面。
江北用英文转述了江野的话,守卫没有过多怀疑,摆手让他们赶紧过去,别挡着后面的车。
江野松了口气,踩下油门开了过去。
他们非常幸运,门的另一边不是那座有电梯门的无人岛,而是一片繁华的工业园区,这里的人比矿场还要多,全部都是隶属于W的员工,各种肤色和年龄都有。
这更加方便了江野和江北混入人群,他们在公共卫生间里换了衣服,洗干净脸,顺便偷了两张员工证,若无其事地插卡开门,离开了这里。
走出那座耸立着无数烟囱与高楼的工业区,来到明亮而热闹的大街上,江野终于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虽然其中混杂了些许汽车尾气,让他略有些不习惯。
他看着摩天大楼上的英文荧幕,神情一滞,“这是给咱们干哪儿来了?这还是国内吗?”
“很明显不是。”江北观察着街道上的公交站牌与店铺橱窗,“这里应该是美国吧。”
江野:“……真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出国,是以这种方式。”
他叹了口气,摊开手表示自己现在两袖清风,“现在怎么办,咱们怎么回去?今晚住哪儿都是问题,可能要露宿街头了。”
“那倒不至于。”江北淡定地从兜里掏出一个皮夹,“刚才偷员工证的时候,我顺便偷了个钱包,里面有三百二十五美元,至少这几天我们可以先找个汽车旅馆住下,然后去唐人街找老乡想想办法,应该可以找到偷渡回国的门路。”
“……”江野竖起大拇指,“虽然有点儿对不起那个倒霉蛋,但是,干得漂亮。”
……
傍晚,墨恩斯乘坐马车回到宫殿时,看到两匹雪白的独角马在台阶旁徘徊。
他微微皱起眉。
这些漂亮的生灵一直都很温顺,从来不会乱跑,除非有人骑着它们出去,又放它们独自回来。
看到这两匹马时,墨恩斯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当他进入花园时,也没有看到江野出来迎接自己,就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
乐师仍然呆在纱幔后面,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用优美的演奏来迎接主人回家,只是沉默以待,于是墨恩斯便也猜到了江野是如何逃跑的。
“是你告诉他门的位置,还有我的行程?”
乐师没有辩解,“是的,我帮助江先生逃走了。”
墨恩斯盯着他看了几秒,“乐师,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来到白月宫殿的吗?”
乐师低下头,“我记得,大人,是在两千三百年前。”
“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吗?”
“我知道,我背叛了您。”
“你也知道,我不会容忍一个叛徒。”
墨恩斯没有再看他,径直穿过花园,神情冷漠,“看在江野把你当作朋友的份上,我没有兴趣再折磨你,自裁吧,给你留个全尸。”
随后他又叫出隐藏在影子中的黑袍骷髅,准备让他去联系宋云生。墨恩斯本人确实无法离开阿尔兰蒂斯,但这不代表他在密特斯伽没有爪牙。
乐师却在此时开口了,他没有求饶,只是掀开纱幔,伸出一只手,“大人,江先生临走前,托我把这个交给您。”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封信。
第065章 入乡随俗
那封信的信封纯白色, 压制了精致的铃兰花暗纹,一看就是偷偷从书房里拿的。不过上面既没有火漆也没有印章,封口还只封了一半, 另一半没压紧,边角翘了起来。信封上有几道褶皱,看得出信的主人比较粗心, 曾经随意将它塞进衣兜。
墨恩斯接过信封,展开信纸,一眼就认出了江野的笔迹。
江野写字并不是特别好看, 但一笔一画都很清楚。
新的内容是这样的: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 我已经跑路了, 但是别担心,我还会回来的。”
“我仔细想过了,就算你不能离开阿尔兰蒂斯,但你仍然能通过各种方式打扰我们的生活,甚至像上次那样,直接搞绑架这种把戏。”
“只要我在他身边,他就永远得不到安稳的生活, 所以我决定了, 把江北安顿好, 我就会回去。”
“你要是还有点儿良心,就给我一周的时间,这期间别让人来骚扰我们。”
“还有一件事很重要!”(唯独这句话写得非常大, 是其它文字的好几倍。)
“乐师答应给我谱一首曲子, 我还没有听过, 希望我回来之后能听到他亲手给我弹奏,否则我会很难过的, 然后我会让你也很难过,明白吗?”
墨恩斯看完这封简短的信,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他侧头看向乐师,“你看过这封信了吗?”
“没有。”
墨恩斯捏着信纸的一角,将整封信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似笑非笑,“他想保你一条命呢,你真是交到好朋友了。”
乐师波澜不惊,“江先生总是这样善良,全心全意地为别人考虑。”
墨恩斯不屑地冷笑一声,但却无法压制住内心翻涌的阴暗情绪,他承认自己嫉妒了,而且是一种非常卑劣的嫉妒。
他自居为江野的爱人,竟然连他的亲人和友人都容不下。
只有信纸上那句“我还会回来”,带给了墨恩斯些许安慰。
他缓慢踱步到纱幔旁,在藤椅上坐下,像强迫症一样反复将信纸叠起来,又展开,用手指抚平上面的褶皱。
乐师还是头一次见墨恩斯优柔寡断的样子,刚才召唤出来的黑袍骷髅还没得到确切的命令,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喷泉旁,明亮的灯光让他有些局促。
墨恩斯沉默了一会儿,手中的信纸翻折了十几遍,才缓慢开口:“昨天我和江野吵架了,因为我想让他也爱我。”
“其实我明白,这是个多么无耻的要求,一开始我没给他正常的爱,总想着只要得到他就够了,那时候他对我来说就像一件特殊的收藏品,我只需要保证他完好无损,而且呆在我的收藏室里。”
“可是渐渐的,我开始渴望他也能反馈给我感情,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这个卑鄙的愿望让江野很生气……或许更多的是委屈,虽然他一直在骂我,但我感觉他就要哭出来了。”
墨恩斯用手指抚摸着信纸上的某一行字迹,“江野说他会在一周内回来,你相信吗?”
乐师老实道:“不确定。”
“我想试着相信他一次。”墨恩斯如此说道,他看向等候在一旁的黑袍骷髅,“不用去找宋云生了,你退下吧。”
……
特护病房内。
“你感觉怎么样,身上有什么地方疼吗?”宋云生坐在病床边上,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
半躺在病床上的是他的妻子陈亦佳,因为长年卧床,她的脸色苍白,身体瘦弱,手臂细得几乎没什么肉。
但除此之外她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病灶,相反,她很漂亮,柔软微卷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齐刘海儿,眼神很纯净。
其实一般来说像她这样的情况,为了方便护理,无论男女都会把头发剪得很短,但宋云生却不同意,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最喜欢这个发型,也曾听她无数次唠唠叨叨说自己这个刘海多么衬她的脸型。
所以两年来宋云生不厌其烦地为她打理头发,尽量保持与车祸前一致。于是当陈亦佳醒来时,她真的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
“哪里也不疼,只是觉得累。”陈亦佳笑了起来,脸颊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不过这也真挺神奇的,我昏迷了这么久,突然就醒了,坐起来的时候把查房的护士都吓坏了,还以为我诈尸了。”
“医生也说不清楚原因,我们就当这是奇迹吧。”宋云生舀了一勺鸡汤,吹了吹,喂到她嘴里。
这确实是奇迹,从阿尔兰蒂斯带来的奇迹,在给陈亦佳喝下墨恩斯给的药之后,她第二天就苏醒了,除了有些虚弱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副作用。
但宋云生仍然有些担心,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和墨恩斯达成长期合作关系,拿到更多的药,这样一来万一以后再有什么意外,他也能从容应对。
陈亦佳咽下送进嘴里的鸡汤,笑道:“真好喝,你的手艺一直这么好。”
她盯着宋云生的脸看了好大一会儿,眼睛亮晶晶的,“好久没见你了,让我多看看。”
尔后她垂下眼,拍了拍宋云生的手背,轻声道,“老公,这两年你辛苦了。”
宋云生故意逗她,“完全不辛苦,这两年我既能欣赏你的美貌,又不用听你唠叨,陪你逛街,好处都让我占了,别说有多快活了。”
“你个混小子,就知道你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陈亦佳作势要打他,宋云生连忙抬高了端碗的右手,腾出左手来跟她过招。
俩人像小猫打架似的,举着爪子你扒拉我我扒拉你,病房门就是在这时候被推开了,外面身穿黑西装的男人撞见自己上司正打情骂俏,有些尴尬,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报告:“宋哥,公司那边出了点儿问题。”
宋云生镇定地点点头,“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陈亦佳不安地拉住他的手,“没事吧?”
“没事,估计是客户那边有什么新要求。”宋云生骗她说自己在一家服装公司做销售经理,他非常擅长伪装,相爱多年,陈亦佳从未怀疑过。
“你先把鸡汤喝了,等会儿妈就过来了,晚上好好休息。”
宋云生叮嘱完,才穿上外套走出病房。
门一关,他的脸色就变了,“怎么回事?”
那下属紧张地汇报道:“门庭那边传来的消息,有两个员工的证件不见了,电脑里有他们离开工业园的打卡记录,是在今天下午两点左右,但那时他们正在和其他人一起工作。”
“两个人?”宋云生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你马上订机票,我现在就过去,不,来不及了,跟上面申请专机。”
“还有,派人去江野的公寓盯着,一旦有什么动静,立刻通知我。”
但宋云生觉得那里应该逮不到人,门庭在美国,江野即使从阿尔兰蒂斯逃出来,身上没钱,也没有护照,没办法短期内回国。
也就是说,江野现在必然还躲藏在那座对他来说无比陌生的城市里。
啪!
江野用力拍了一下柜台,双手撑在台面上,上身前倾,用他那不太熟练的英文艰难地说道:“我已经说了三遍了,我成年了,成年了,二十五岁!为什么不给我办入住?”
坐在柜台里面的胖大叔语速很快的说了一大堆,江野一句都没听懂。他扭头问江北,“他叽哩吱哇地说什么呢?”
江北无奈地翻译,“他怀疑我们是离家出走的叛逆高中生,而且不满十八岁,不愿意给我们办入住。”
江野无语极了,他抬头看了看室内老旧的装修,生锈的招牌,漆黑的走廊,还有坐在沙发上东倒西歪的醉汉,“你不是说像这种旅馆,连罪犯都愿意招待吗?”
这家旅馆开在最混乱的红灯区,他们光是平安走进大门都花费了不少工夫。
“可能在这边,招待未成年人比招待罪犯罚得更严重?这也没办法,在西方人眼里,东方人长得是比较年轻。”
江北拍拍江野的肩膀,让他后退,“我来试试吧。”
他过去跟胖大叔说了几句话,胖大叔便收下他递来的钞票,拿出了房间钥匙。
“搞定了。”江北用食指勾起钥匙环,转了两圈。
江野好奇地跟着他往楼上走,“你跟他说了什么啊,他怎么忽然又同意了?”
“就实话实说呗,我说我们是外国人,只是看起来年轻,其实已经二十多岁了。”江北摸了摸下巴,“哦,还有,我们刚抢劫了一家便利店,被警察通缉了,急需一个落脚的地方。”
江野:“???都这样了,他还让我们住?”
“入乡随俗嘛,这样反而有亲和感,你信不信,像这种黑旅馆,一块招牌掉下来,能砸死三个抢劫犯。”
江北打开门,狭窄的房间一览无余,除了一张木板床和一套桌椅之外,就没有其它家具了。房间没有窗户,灯只有一个,连卫生间都没有,想解决生理问题还要去外面的公共厕所。
但这完全对得起它的价格——十五美元一晚。
而且外面人员混杂,正好可以掩人耳目。
江野放松地躺在床上,拍拍身边的空位,“来吧,咱俩挤挤。”
江北只是坐在了椅子上,他不像他哥那样没心没肺,忧心忡忡道:“现在墨恩斯一定已经发现我们不见了,他和W是交易关系,那边为了保住矿场,一定会派人来搜查。”
江野看着低矮的天花板,没由来地说了一句,“不一定。”
“嗯?”
“我觉得不一定会有追兵。”江野坐起身,盘腿坐在床上,认真地道,“墨恩斯其实没那么…”
他说到这里又停住了,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墨恩斯这个人,他只是隐隐有种感觉,自己那封信一定能起作用,墨恩斯也会因此发生一些好方向的改变。
但这些话他不能跟江北说,他不会同意自己一个人回去的,但如果江野不守信,这次逃亡便没有任何意义,终归只是白费劲。
所以江野闭上了嘴,虽然他们两个谁也骗不了谁,但只要谎言不说出口,就没办法拆穿。
第066章 收工喽,吃饭去
早上七点, 江野坐在临街的快餐店里吃早餐:一个煎蛋三明治和一份炸得焦焦脆脆的薯条,根据他的口味,蘸芥末酱和蛋黄酱。
江北坐在他对面, 埋头看着本市的地图。
刚才他们假装游客去报刊亭问路,那老板热情地送了他们一份地图,上面细致的标注了各个区域的建筑、道路和地铁站。
看地图的任务交给了江北, 江野叼着薯条,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街道上的行人。
他们昨天度过了一个相对安稳的夜晚,除了窗外时不时有打架骂街的声音, 以及后半夜遥远的地方传来奇怪的鞭炮声之外, 他们并没有受到什么打扰。
江野觉得是他那封信起作用了,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墨恩斯还是有点儿微不足道的良心在的。
早餐之后他们回到那家隐藏在巷子深处的小旅馆,一进门,江野就觉得不太对劲儿。
原本瘫倒在沙发上的醉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戴帽子的男人,一个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另一个在看报纸, 报纸遮住了他的脸, 只露出一双深邃的浅褐色眼睛。
江野记得出门时,胖老板正坐在柜台里一边吃汉堡,一边斜靠在沙发椅里打游戏。现在他仍然在打, 只是坐直了身体, 而且看起来有些紧张, 眼神总是往四周乱瞟。
走廊里非常安静,仿佛那些吵闹的客人突然全部退房了。
江野站住脚步, 神色自若地捂住肚子,“江北,我好像没吃饱,要不要再出去喝杯咖啡?”
江北立刻明白了他的暗示,也发现了周遭剑拔弩张的气氛,他点了点头,便打算和江野一起转身出门。
与小旅馆只有一墙之隔的另一条街道深处,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静静停在长满爬山虎的墙壁旁,宋云生坐在宽敞的后座,支起的金属桌上摆着两台电脑,屏幕被近二十个监控画面分成了有序的小方块。
埋伏在旅馆内外的一共十七个人,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无线耳麦和微型摄像头,所以宋云生可以坐在车里,远程操控这场追捕。
“江野察觉到了,不能让他们离开。”宋云生按住对讲机,果断地下达命令,“一号,你去守住大门,把门关上,二号靠近他们,但不要动手,逼迫他们往楼上走。”
旅馆内,江野和江北刚往门口走了两步,那个敲打键盘的男人忽然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前,用力摔上了门。
“吵死了!给我安静点儿!”他火冒三丈地说着,似乎远处街道上汽车的喇叭声打扰了他的工作。
他关上门之后,就背靠着门框开始打电话,并且神经质地骂骂咧咧,手舞足蹈,嘴里不时冒出一些难懂的英文俚语。
江野犹豫地停下脚步,他不清楚这人是不是真的被上班逼急了,毕竟那个精神状态还挺真实的,江野刚开始参加工作时,也是这个随时会爆炸的样子。
看报纸的男人也站了起来,向江野靠近,但最终他只是绕过江野,到柜台旁的自动售卖机里买了包烟。
江野感觉在这里不太安全,他低声道:“我们先回房间吧。”
江北点头,两人一同往楼上走。
宋云生:“很好,等他们进入走廊,就开始行动,六号、七号把麻醉剂准备好,其他人守住所有出入口。”
“还有,尽量避免使用暴力,两个都要抓活的。”
这间旅馆没有电梯,从前厅到二楼必须经过一道长而狭窄的楼梯,楼梯上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所以宋云生的手下都蹲守在一楼和三楼,只要江野回到房间,他们就会上下包夹,来个瓮中捉鳖。
江野走在踩起来会咯吱作响的木质楼梯上,脸色沉郁,江北扫视着周围的情况,“哥,刚才那个肯定是追兵,像那种衣着考究的人不会住这种旅馆的。”
江野没说话,他有些走神了。那些人毫无疑问就是冲着他们来的,也就是说他留给墨恩斯的信没有起作用。
是他太天真了,居然奢望自己的承诺能够换来江北的安全和自由,墨恩斯是不会相信他的,甚至根本不会在乎。就算他发誓一周内会主动回去又如何,墨恩斯有足够的手段更快地把他抓回去,这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完全的掌控,彻底的压迫。
更让江野难过的是乐师,他如今的处境一定很艰难,甚至生命都难以保障。
一想到这里,江野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哥?哥!”江北加重语气叫他,这才把江野从沉思中唤醒。
“情况我大概明白了。”江野很快便冷静下来,“你跟我来。”
他们来到二楼,江野径直往前走,路过203的时候,他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表情自然得就好像那不是他们昨晚入住的房间。
江北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江野来到走廊尽头的208房间,掏出钥匙,把挂在上面的小金属圆环拆下来,拧成一根铁丝的形状,捅进了门锁里。
这里用的都是老式门锁,很容易就撬开了,江野二人迅速进入房间,反锁上房门。
208房间与203没什么区别,都是简单的一床一桌,唯一不同的是,因为这间房在走廊尽头,靠着外墙,所以有一扇外窗。
窗户不大,但足够一个成年人通过,上面钉着一层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年久失修,有些地方已经风化了。
江野趴在门上,听着走廊里的动静。
没一会儿,外面便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来人分成两拨,一波守在楼梯口,另一波则包围了203号房。
江野知道他们很快就会闯入房间,然后发现自己不在那里,接着他们会一间一间地搜寻,找到208只是时间问题。
时间紧迫,江野不敢再耽误,当机立断扯过一旁的床单,裹在右手上,在铁丝网边角处用力砸了几下。
哐!哐!
非常巧,江野砸窗户的声音和外面砸门的声音重合了,很快铁丝网右上角的螺丝被砸得松脱开来,他抓住铁丝网,用力拽了下来,然后打开窗户,招呼江北,“快走。”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墙边的下水管道滑了下去,迅速跑进旅馆后面的巷子里。
宋云生的车就停在那里。
他眼睁睁地看着江野和江北从旁边经过,幸亏后车窗是单面玻璃,他们没看到是谁坐在里面。
宋云生抓起对讲机,怒气冲冲地骂人:“你们都是一群吃干饭的吗?人跑了都不知道!”
旅馆里的人都是从雷因那边借来的,中文一般,只能听懂普通的指令,所以完全搞不懂宋云生在骂什么。
领头的那个小队长不确定地问:“宋先生,什么意思?是要收工吃饭吗?”
“……”
宋云生气得头晕,血压飙升,他深呼吸了几次,拿起了另一个对讲机。
还好他提前有所准备,额外从W组织叫过来一个狙击手帮忙。
那人正在不远处某座大楼的天台上待命,从他的高度可以清楚地看到旅馆周围的情况,江野和江北完全暴露在他的瞄准镜里。
但宋云生不可能让人在这场追捕中使用实弹,狙击手用的是一把远程麻醉枪,虽然射程和精准度远不如真枪,但今天没有风,光线也很好,这个距离足够了。
“不能让他们离开,你可以动手了。”宋云生命令道。
江野走在巷子里,频频回头,他轻轻搓着手臂,不安道:“甩开他们了吗?我总觉得不太安全。”
“应该吧,没人追上来。”江北也不太确定。
不管怎样,他们跑得太轻松了,完全避开了正面冲突,这让他不得不怀疑还有其它陷阱,因此他一直向四周张望,不放过周围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他就是在这时发现了对面天台上瞄准镜的反光。
今天的天气太好了,阳光如此明朗,于是那一点反光也格外刺眼,江北是生活在和平社会里的普通人,所以他没有第一时间辨认出那是什么东西。
他迷惑地盯着那反光看了几秒,才猛然意识到那是什么。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非常清晰的枪声。
“哥,躲开!”江北失声喊了出来,他用力推开江野,一颗子弹从他后背穿过,从左前胸射出,带着一道淋漓的鲜血。
有几滴温热的血溅在了江野脸上,他睁大眼睛,看着江北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整个人都僵住了。
商务车内,宋云生握着对讲机,也愣住了。
刚才那个声音,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像是麻醉枪。即使对方装了消音器,可火药在弹膛里爆炸的声音是无法完全掩盖的,更何况狙击手的位置离他并不算太远。
宋云生猛地推开车门,从车里下来,他看到江北倒在地上,鲜血已经在他身下形成了一片血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宋云生抓着对讲机,厉声质问,“谁让你用实弹的!我不是说过要用麻醉枪吗!”
狙击手冷漠回答:“这是上面的命令,他们说只要江北死了,江野就不会再对这边的世界有牵挂了,他会乖乖留在阿尔兰蒂斯,能给我们减少很多麻烦。”
“牵挂……”宋云生喃喃自语,他恍惚地看向巷子里的兄弟俩,忽然想起了新婚妻子倒在马路上的那一天,那种几乎绝望的感觉。
第067章 虚假的遗言
江北!江北!
江野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 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喊着江北的名字,但人悲伤惊惧到极度时, 是根本发不出声音的。他的脖子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紧,只能发出模糊的气音。
江野双手徒劳地按着江北胸前的血洞,试图止住那喷涌而出的鲜血, 但血仍然止不住地从手指间的缝隙中涌出来。
“不,不……”江野脑子乱成一团,那些曾经在培训课上教过的急救方法一个接一个闪过脑海, 却全都抓不到要领。
到底要什么样的急救, 才能挽救一个胸口中弹的人的性命。
他只能尽力捂住江北的伤口, 慌张地抬起头,看到宋云生之后便焦急地向他求助,“快!快叫救护车!求你了,救救他!”
宋云生呆站在原地,脸上那种圆滑世故已经完全消失殆尽。
有人从身后接近了江野,而后者毫无察觉。
江北躺在地上,视线已经模糊了, 除了寒冷之外, 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他仿佛沉在冰冷的海底, 江野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遥远,海面上的光线也渐渐消弭。
但他仍然看见了那个不怀好意从背后接近江野的男人,他拼尽全身力气, 手指艰难地抓住江野的衣袖, 在他衣服上留下一道血痕。
“快…快走, 快走……”
他的声音非常微弱,声若游丝, 江野根本听不清楚,他握住江北的手,几乎哭了出来,“你别动,你别乱动了,救护车很快就会来的…”
快走…
这是江北陷入黑暗中的最后一个念头,他最终没能如愿,来人从背后勒住江野的脖子,一块浸透麻醉剂的白布捂住了他的口鼻,江野甚至没有挣扎,就昏了过去。
之后便是噩梦,数不清的噩梦,江野已经不太记得梦里都有些什么,他只隐隐记得那些感觉:恐慌,惊惧,悲痛欲绝,那种胸口仿佛被巨石压迫的窒息感如影随形,他知道自己好像永远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等他惊喘着从噩梦中惊醒时,宋云生正好推开门走进来。
“准备出发了。”他说。
江野僵硬地扭头看他,他忽然跳下床,激动地抓住宋云生的手臂,“江北呢?!他怎么样了?!你们一定把他送去医院了,是不是?!是不是?!”
宋云生愧然低下头,此时他那些狡猾的招数全然不管用了,他只能用很轻的声音说道:“对不起,江野…他死了。”
江野瞬间呆滞在原地,两行眼泪就那样毫无征兆地从睁大的眼睛中掉落。
“不可能,你在骗我,你让我见见他,求你了,让我看一眼…”
“江野。”宋云生按住他的手,尽量保持着冷静,“你已经亲眼看过了,那颗子弹打穿了他的心脏,没有哪个医生能治疗这样的伤势。”
“我很抱歉,这是个意外,我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江野站在那里,两眼无神,好像根本听不到宋云生的话。他就像是一尊抽空灵魂的雕像,只是徒有一个活人的外表,其实整个人已经从内部开始崩溃了。
“不,不是这样的……”江野喃喃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随后他忽然蹲下身,背靠着床铺,尽可能地把自己蜷缩起来。
他用力抱着头,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崩溃地大哭起来,“都怪我!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太愚蠢,太傻,如果当初没有逃跑就好了,如果当初我们根本没有进山洞…他就不会死,都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他简直就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疯狂地责怪自己,将一切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最后他哭得喘不过气来,也无法再说话。空气进入了气管,呛得他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后背弓起,全身都在颤抖。
他的手指死死扣着木地板,指甲缝隙中渗出鲜血,仿佛这种钻心的疼痛能让他好受一些。
自责、后悔、悲伤,一切的一切轻而易举地压垮了他,江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的厌恶自己还活在这人世间。
他忽然爬起来,将床头柜上的玻璃杯用力地摔在地上,然后他捡起最大的那块碎片,没有任何犹豫地,狠狠地划破了自己的手腕。
皮开肉绽,鲜血横流,但江野仿佛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他一下接一下地划着,将玻璃碎片切入自己的血管,仿佛这样可以惩罚自己,赎回那些深重的罪孽。
宋云生见势不妙,连忙冲上去抱住他,拼命抢夺他手里的碎片。
挣扎之际他的手也被划破了,两人的血一起滴在木地板上,被他们踩得一团糟乱。
最后宋云生气喘吁吁地将江野压在床上,双手死死按住他的手腕,他狼狈不堪,大口喘着气,“…遗言,你连你弟弟的遗言都不听,就要去死吗?!”
江野的挣扎蓦然停住了,他好像突然恢复了理智,那双眼睛尖锐得吓人,“什么遗言?江北说了什么?”
“他说……”宋云生迟疑了一下。
其实根本没有遗言,江北没能撑到那个时候,但此时宋云生必须稳住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弟弟说,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活得安稳。”
“……”
江野再次哭了起来,用沾满鲜血的手捂住脸,无声地、压抑地,仿佛要把一生的眼泪都在这一天流完。
宋云生知道他不会再去寻死了,小心翼翼地放开了他。
之后的事情江野几乎没有记忆,他彻底地深陷在悲伤中,仿佛时间都停止了,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他不知道医生是什么时候进来给他包扎伤口的,也不知道是怎样恍恍惚惚地坐上车,进入了阿尔兰蒂斯,来到白月宫殿前的空地上。
宋云生他们很快就离开了,江野独自一人踏上长而洁白的台阶,月光初上,谦卑的天使雕像的影子轻轻落在江野的脚下。
他像行尸走肉一般走进了华丽高挑的拱形大门,墨恩斯正在花园里修剪植物,一朵枯萎的玫瑰从剪刀之间掉了下来。
墨恩斯侧头看见江野,微微有些意外,“你回来的比约定的时间早很多,发生什么事了?”
——为了表示自己充分地信任江野,他甚至没有使用自己遍布密特斯伽的眼线。
所以他完全不清楚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野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乐师的问好声也被他完全忽略了,他只是觉得很困,很累,内心麻木不仁,只想快点儿找一个黑暗柔软的地方睡觉。
他相信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只要去睡觉,再醒来,第二天太阳仍然会升起,身边的人也都还在。他如此坚信着自己的臆想,就好像抓住了一点不切实际的希望。
墨恩斯看着江野像个没有重量的鬼魂一般从身边走过,脚步声拖得很长,他似乎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哭过吗?离开江北对你来说那么难受?”墨恩斯看着他背影,问道。
江野没有回答,事实上他几乎屏蔽了周围的所有声音,他把自己和世界隔离了,孤独地生活在一个看不见的玻璃罩子里。
他最终在卧室里找到了床,没有脱衣服便躺了上去,把自己缩成一团,红着眼睛,沉沉地睡了过去。
墨恩斯想追上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但黑袍骷髅却在此时从石柱的影子里浮现出来。
他单膝跪在墨恩斯脚边,用自己更擅长的本族语言说道:“大人,有两件要紧的事情。”
墨恩斯犹豫地看了一眼江野离开的方向,最终还是坐回藤椅上,“说吧。”
“从密特斯伽来的那群人类,他们的矿场已经开到了别的山上,现在规模已经比最初约定的要大上十六倍,成吨的骨骼被运送过‘门’,他们甚至还捕捉了活山的幼崽。”
很显然他们被人类占了便宜,但墨恩斯却冰冷而满怀恶意地笑起来,“不必理会,这不过是在自取灭亡,他们终归会给自己的世界招去灾祸。”
黑袍骷髅对此感到赞同,他那颗森白的骷髅头上下动了动,“还有另一件事,我在来时遇到了另一波人类,他们人数很少,是送江先生回来的。”
黑袍骷髅停顿了一下,“我听到他们说,江北死了。”
墨恩斯脸上的笑意瞬间消退了。
藏青色纱幔后,乐师的演奏也停了,七弦古琴沉重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仿佛长叹般的嗡鸣。
第068章 像诅咒一样
江北死了。
这短短四个字不但对江野来说是个噩耗, 对墨恩斯来说也是个坏消息。
虽然他经常用江北去威胁江野,甚至还吓唬他说会把江北一点一点的切碎,但他本人是绝对不会伤害宝贵的人质的。
这倒不是说他有多么的心善, 墨恩斯有自己的考量。
用某种不近人情的方式来说,活着的江北比一具尸体的价值更大。江北活着,江野就会乖乖听话, 但江北若是真死了,那他跟江野的感情就彻底完蛋了。
墨恩斯本以为这是个人人都明白的常识,所以他完全没想到那些人居然会蠢到这个地步, 竟然会对江北下手。
更麻烦的是, 居然死在了密特斯伽。
乐师的声音从纱幔后传来, 充满了担忧与怜惜,“江先生现在一定很难过。”
墨恩斯怔了一下,他在这个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恶劣的本质。对江北死去的这个消息,乐师的第一反应是同情,而他的反应居然是:麻烦。
他似乎很难共情到其他人的痛苦,总是第一时间思考与自己的利害关系并寻找对策。如果是别人,墨恩斯便不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情绪, 可那是江野, 他下定决心要相爱一生的人, 所以他难得地感到了愧疚。
“我去看看他。”墨恩斯说道。
他离开了花园,来到卧室。
里面没有开灯,窗帘也拉得很紧, 房间陷入在一片湿润的黑暗中。
墨恩斯在这黑暗中仍然能清晰地视物, 他看到江野和衣而睡, 蜷缩着躺在床角,这让那张床显得很大很空, 而他变得很小,也很脆弱。
墨恩斯绕到大床另一边坐下,看到江野紧紧抱着一个蓬松的枕头,小半张脸都埋在里面。
他的眼皮微微发肿,眼角更是红得厉害,脸上的泪痕都没有完全擦干净,他一定是哭了很久。
墨恩斯去吧台那边拿了毛巾,浸上温热的水,轻轻擦拭他的脸颊和眼睛。
江野睡得很沉,而且似乎做了什么美好的梦,遇到了想要见到的人,并且把那当成了现实。所以即使感觉被打扰,他也不愿意从梦里醒来。
墨恩斯小心摊开他的身体,让他平躺在床上,伸手解开他的扣子,脱去皱巴巴的上衣,准备给他换一身睡衣。
他这时才发现江野手臂上染血的纱布,微微顿了一下。随后他一圈一圈地揭开纱布,露出下面血淋淋的伤口。
手臂上的割伤杂乱无章,从手腕一直散布到手肘,江野动手时一定处于一个非常疯狂且混乱的状态中,他割得很深,有的地方甚至皮肉翻开,露出了下面的肌肉组织。
墨恩斯沉默地看着,他在江野身上品尝到了那种名为共情的情感,就是这伤口虽然在江野身上,可是他也非常真切地感觉到了痛楚。
共情,这简直就是一种残酷的惩罚,不管再强大的结界,再高的城墙,也无法抵御它带来的伤害。
其实这种伤害墨恩斯很早以前就体会到了,例如江野痛苦的时候,他躲在卫生间里划伤自己脸的时候,还有他哭的时候。
只是墨恩斯将这种外来的伤害视为攻击,本能地用恶意去还击。
他说自己爱着江野,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但因为第一次接触到爱这种美好的感情,墨恩斯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的潜意识将江野视为一个不可控的危险体,总想着去控制他,把他掌控在自己手里。
他根本不明白这会带来什么,会倾覆什么。
墨恩斯拉住江野的手,深深地弯下腰,额头抵在他的手背上。
他低声道:“对不起,星星,对不起。”
他说得那样虔诚,就像是在对自己的神明忏悔。
……
第二天江野在墨恩斯的怀抱中醒来,他枕着对方的手臂,一扭头就能蹭到对方的头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轻轻起伏的胸膛。
然而江野毫不在乎,他茫然地看向不远处的窗帘,清晨的光线微微透入,形成朦胧的光晕。
天亮了,他的梦也醒了。
江野忽然坐起来,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
纱布已经换了新的,药也重新涂过了,江野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他像发了疯似的用力撕扯纱布,将它们全部扯开,当他看到手臂上那些惨烈的伤痕时,眼中逐渐浮现出令人心碎的绝望。
伤口还在,那就说明那噩梦才是现实,江北已经不在了,他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再也不会穿着那条旧围裙推开卧室的门,问他早上要吃什么,再也不会跟他吵,跟他闹,或者一脸神神在在地和他讲那些在网上听来的诡异故事。
江北死了,他真的离开了。
江野用双手捂住脸,难以自抑地哭了起来,那简直就像是野兽濒死的呜咽。声音很小,很微弱,但却非常痛苦。
墨恩斯把他搂进怀里,他也没有任何的挣扎,简直就是一具抽空灵魂的木偶。
“我很抱歉,星星。”墨恩斯抚摸着他的后背,不断亲吻他的头发,“你留给我的信,我看到了,我想我可以为此做出改变,所以我选择等你回来。”
“我没派人去追你们,是那些人类擅作主张。”墨恩斯更紧地抱着他,感受着他的体温,“我说这些不是想澄清什么,也不是推卸责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他顿住了,迟疑了很久,似乎是明白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但他还是说了,“…我爱你。”
墨恩斯怜惜地整理江野的头发,“你知道吗,我听说被爱着能让人快乐,也能缓解悲伤,我会永远爱你,永远陪在你身边。”
江野没有回应,他只是在哭,但颤抖的身体渐渐安静下来,他似乎是累了。
墨恩斯亲了亲他的耳朵,把他放回床上,盖好被子。
“你再睡会儿吧,等下佣人会来送早餐。”
快到中午时,乐师听见江野的脚步声出现在花园里。
现在江野的脚步声很好辨认,很沉重,而且慢,几乎都能想象到江野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
江野现在确实如此,除了失魂落魄,还不修边幅,他出现在花园的侧门,身上还是昨晚那件墨恩斯给他换上的睡衣,已经被他蹭得起皱,睡裤有一条裤腿被蹭到了小腿处,脚上踩着拖鞋。
他那头黑色短发也一团糟,起来之后都没有梳理,脸上还带着枕头压出来的印子。
江野慢吞吞地挪到纱幔旁,在藤椅上坐下。
乐师停止了演奏,他很踟躇地抚摸着琴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他只能笨嘴拙舌地问一句,“您吃过早餐了吗?”
江野摇头,也忘记了乐师其实看不见。
乐师拼命地在心中打着腹稿,然而说出来的话也不尽人意,“大人他其实并没有和宋云生联系,他本来是想……”
“我知道。”在看到乐师还活着的时候,江野就明白那封信还是起作用了。可那又如何呢,江北仍然死了。
悲伤过重的时候,人会失去正常思考的能力,江野现在憎恨自己,厌恶自己,他笃定是自己害死了江北,一切的责任都该归咎于他。
他视线慢慢失焦,纱幔上的金色花纹变得很模糊,也很遥远,他低声问:“江北的灵魂有可能保留下来吗?就像赵队和大林那样。”
乐师沉默了,随后他艰难地打碎了这一点希望,“我不想骗您,江先生,那是不可能的,除非有奇迹发生。”
“密特斯伽与阿尔兰蒂斯的环境完全不同,空间粘性不一样,或者说灵魂在空间里的溶解度不同。”
“在密特斯伽,生物一旦死了,灵魂马上就会消失,即使在阿尔兰蒂斯,失去原体的灵魂也不能永存,就算附在人偶身上,最多也只能维持几年的时间。”
乐师对此有很深的了解,他曾经有一只心爱的鸣鸟,那只鸟能歌善鸣,但寿命却很短。
乐师也曾用这种附魂的方式让它复活,但这就像是把食物放进冰箱里,只能延缓它的腐烂,无法永久保存。最终过了大概三年,他还是彻底失去了那只鸣鸟。
在阿尔兰蒂斯尚且如此,更别提江北是死在了密特斯伽。
“我知道了。”江野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乐师心中也为此充满忧虑,“您别太伤心了,身体要紧。”
江野没有再说话,他其实早就明白江北的灵魂不会存留,很久之前墨恩斯就跟他讲过了这两个世界的差异性。
可他忍不住去想,如果奇迹真的存在,如果江北的灵魂仍然还留在死亡的地方,只是因为太过虚弱无法穿过阿尔兰蒂斯的“墙壁”。他一个人在那里,一定非常孤单又害怕,可能整夜都在哭泣。
江野相信着,他和江北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他们之间有着玄妙而特殊的联系。
如果自己也变成灵魂的状态,他是不是就能接收到来自江北的感应,就能把他挽救回来?
这个荒诞的念头一旦出现,简直就像是着了魔一样,完全控制住了江野的大脑。
此时这虚无缥缈的希望,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是诅咒一样。
第069章 江野的灵魂
江野开始策划自己的死亡。
他要变成一只亡灵, 穿过“门”,去密特斯伽寻找江北的踪迹。
其实这时候只要他还有一点儿理智在,就会明白自己在做一件多么危险又荒唐的蠢事, 可是他已经没有理智了,江北的死给了他一个太过沉重的打击,让他变成了一个麻木的疯子。
他已经不正常了。
但是比失去理智更可怕的是, 江野还保有逻辑。
他知道墨恩斯会无时无刻地盯着他,照顾他,防止他想不开寻短见, 他也知道自己的计划无法得到任何人的支持, 所以他要守住秘密, 一个人去完成这件事情。
首先江野要让周围的人放松警惕,他得一点一点地从江北死去的悲伤阴影中走出来,变回原来那个阳光快乐的样子。
但这个过程也不能太长,江野害怕江北的灵魂会消散,所以他马上辞别乐师,回到卧室换了一件衣服,洗了洗脸, 主动去餐厅吃午餐。
墨恩斯先去卧室找了他, 发现不在之后有佣人告诉他江野已经去了餐厅。他阳光明媚的餐厅见到江野时, 感到非常的意外。
江野看起来比早上好多了,那时候他颓废得像个露宿街头三天的流浪汉,而现在他把自己打理得很好, 脸洗干净了, 衣服的扣子从上到下没有一个系错的。
旁边站着两个佣人, 正在用餐刀把肉排切成小块。因为墨恩斯提前叮嘱过了,别让江野碰到任何尖锐的东西, 哪怕只是一炳餐刀。
江野则拿着一把调羹,在汤里捞自己爱吃的蘑菇。
墨恩斯的惊讶程度不亚于看到一个十级伤残病人突然站起来做了一百个俯卧撑。
不过食欲的恢复到底是好事,很多时候这都是走出抑郁的第一步,江野一旦开始渴求好吃的食物,很快也会对其它东西产生欲望,渐渐的他就会摆脱麻木悲伤的状态。
墨恩斯走过去,佣人恭敬地为他拉开椅子,他坐在了江野对面。
江野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很努力地表现出自己的平静,虽然那双黑沉如潭水的眼睛里隐藏着几乎快要崩坏的情绪。
——其实他现在非常想像一只得了狂犬病的猴子似的跳起来,抓起桌上的餐叉通进自己的喉咙里,把气管和食道搅成一团乱肉。
但最终他只是低下头,自顾自地吃着自己的东西。
墨恩斯单手支着下巴,专注地望着他,他没有说起江北,那只会刺激到江野,也没有说一些漫无边际的话去安慰他,那没用。
他只是像平常一样,聊着闲话,“今天太阳很好,下午出去散散步?”
江野嘴里塞满了东西,他发出模糊的唔唔声,听起来像是不愿意。
“不想去吗?那我陪你在房间里看个电影,那里不是还有很多碟片你没看过吗?”
江野还是不理会,墨恩斯并不感到挫败,仍然很有耐心地和他说话,用温柔的语气提出一些简单又易于接受的邀约。
最后江野咽下嘴里的东西,直直地盯着墨恩斯,冷不丁地开口:“宋云生说,江北最后留给我的遗言是叫我活下去,活得安稳。”
墨恩斯笑了下,“这不是很好吗,他也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江野摇头,“不对,这不是江北的话,如果他真还有力气留下遗言,也不会说让我活得安稳,而是会说让我活得自由,这才是他。”
墨恩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江野放下调羹站了起来,眼中带着厌烦,“所以给我一点自由吧,墨恩斯,别让他们总是盯着我,很烦。”
他看着周围那些或远或近的佣人,不论是谁,都将目光聚焦在江野身上,像是一部部精准又冰冷的机器,事实也确实如此。
江野转身走了,墨恩斯只是犹豫了片刻,佣人们便留在了餐厅,没有跟上去。
墨恩斯其实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相反,他总能在短时间内果断地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可是面对江野他总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他就像是捧着一个易碎的珍贵瓷器,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
比起仇恨和杀戮,妥善的爱与照顾要更加困难,墨恩斯再次深刻认识到了这个真理。
江野的抱怨起了作用,围绕在身边的佣人少了很多,所以他第二天就拿到了武器,一把从后厨偷来的餐刀。
他把大理石窗台当作磨刀石,将那把餐刀磨得更加锋利,刀刃像纸一样薄,然后把它藏在了浴室的水池下面。
夜里,江野回到卧室,墨恩斯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这两天他总是在白天就处理完公事,天一黑就跟在江野身边,或者在卧室里等他回来。
江野瞥了他一眼,“你洗过澡了吗?”
“洗过了。”墨恩斯张开手,展示自己刚换上的白丝绸睡衣,以及散落在肩膀上微湿的长发,还带着一点儿淡淡的薄荷香。
“不过如果你想我陪你洗,我可以再洗一次。”
“……不要。”江野脱掉外套往浴室走,“我要一个人洗,你别随便进来。”
墨恩斯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道:“我会在外面等你。”
江野进入浴室,反锁上房门,从水池下面摸出提前藏好的餐刀。
随后他在宽敞的圆型浴池里放满了热水,衣服都不脱,便躺了进去。
浸泡在热水里很舒服,特别的安宁,让江野想起了很小很小的时候。酝酿而上的热气蒸腾着他的大脑,模糊着他的视线,江野开始愈发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这真是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如果自己能找到江北的残魂,那么便是皆大欢喜的合家欢大团圆,如果不能,至少他不会再感觉到痛苦了。
所以既然有了这么完美的一个好主意,为什么不快点儿实行呢?
江野拿起餐刀,割开了自己手腕内侧的血管,鲜血汇入热水中,将整池的水都染成了血红。
江野慢慢地开始感觉不到疼痛,一股冷意席卷全身。
他怀疑是浴池里的水凉了,这可不行,伤口很快会凝固的。他站起身,想要把水龙头打开,换一些新的热水进来。
然而他一站起来,就感觉自己的身体非常轻,一下子就飘到了空中。可是他明明又看到“自己”躺在浴池里,双眼紧闭,面色苍白。
江野一愣,他看向对面的镜子,光滑的镜面被水雾覆盖着,只能看清一个模糊的轮廓。
江野惊奇地发现自己的灵魂并不像大林他们那样,还维持着一个人形。他变得非常小,只有啤酒瓶盖那么大,是球形的,而且还在发光,就像那些小精灵一样的星尘。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凑近了想要看看,门就是在这时候被打开了,墨恩斯出现在门外。
江野从来没有在他眼中看到过这样极致的感情,是全然的悲恸与痛苦。
他走进浴池,跪在那里,完全不顾肮脏的血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只是紧紧抱住江野已经失去温度的身体,仿佛要将他勒进自己的骨头里,彻底地融为一体。
可是他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江野灵魂的方向。
“你不能离开我。”墨恩斯一字一句,几乎咬牙切齿地说着,“没人能把我们分开,即使是死亡也不行!”
墨恩斯偏执的眼神让江野感到恐惧,那种耀眼的金色几乎将他灼伤。江野吓坏了,转身就想逃跑。
可墨恩斯伸出手,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将他牢牢握在手心里。
灵魂明明可以穿透任何东西,可任凭江野怎样横冲直撞,都逃不出去。
随着墨恩斯握紧手指,江野感觉自己的世界一下子陷入了没有边界的黑暗……
第070章 江野的肾子
上午九点钟, 市中心公立医院接收了一名车祸受伤的病人,身份证上的姓名是江野,男性, 年纪在二十五岁左右,O型血。
他伤得很惨,或者说很倒霉。在斑马线上被一辆小货车撞飞出去之后, 脑袋撞在了电线杆上,造成了严重的颅内损伤。
掉下来的时候小腿砸在了路边的金属垃圾箱上,胫骨骨折。
垃圾箱旁边有一条正在觅食的野狗, 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一时应激, 跳起来在江野手臂上咬了一口。
同时遭受撞伤、摔伤和咬伤的江野被紧急送上救护车,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就已经昏迷了,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是他的未婚夫,一个长相非常漂亮的外国男人。
所幸手术非常成功,经过长达三个小时的抢救,江野脱离了生命危险,被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墨恩斯进去看他的时候, 他已经醒了, 正平躺在床上, 茫然地睁着眼睛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旁边放着他的心跳监护仪,杂乱的电线连接着他胸口的电极贴片,在那块小屏幕上, 他的心电图平稳均匀地变化着。
江野很迷茫, 真的很迷茫, 比午休睡了四个小时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在数学课上还要迷茫。
他什么也记不起来,脑海里就像是落了一场白茫茫的大雪, 将所有东西都掩盖得一干二净。他想不起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也想不起自己原本在做什么,他甚至连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都忘了。
他尝试着坐起来,很快就发现自己右腿上打着石膏,脑袋上缠着纱布,胳膊上还有一个深深的牙印,不像是人咬的。
“别乱动。”墨恩斯迅速制止了他,他亲切地扶住江野,让他躺回床上,“医生说麻醉的效果还没完全过去,你需要静养休息。”
江野扭头看他,微微一愣。
这人相貌俊美,金色的眼睛格外有吸引力,他甚至还有像月光一样美丽的银白色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染的。
江野开始感觉到头痛了,他下意识扶住额头,指尖碰到了粗糙的绷带。
“呃…抱歉,你是…你是谁?你认识我吗?”
墨恩斯惊讶,“你不记得我?”
“…对不起,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江野捂住脑袋,嘶得抽了口冷气,“头好痛,感觉要裂开了…”
墨恩斯赶忙抱住他,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奇怪的是,江野靠在他怀里,接受着他的安抚,疼痛竟然真的开始减轻了。
“你遭遇了一场严重车祸,还好我及时把你送进了医院,医生说你已经脱离了危险,可你为什么不记得我。”
墨恩斯握住江野的手,给他看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他伤心地低下头,眼帘低垂,“星星,我是你的未婚夫。”
“……”江野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比起自己是个男人却有个未婚夫这件事,他更在意那个名字,他为什么会叫一个这么奇怪的名字。
“这只是我对你的爱称,我们都很喜欢的。”墨恩斯从钱包里拿出江野的身份证,“你看,这才是你的名字。”
江野摆弄着那张小小的身份证,低头不语。
他纠结地咬着嘴唇,“我是Gay吗?”
“是的。”
“你也是?”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
“我们已经订婚了?”
“没错,就在上个月,我们在浪漫的金海沙滩上举行了订婚典礼,邀请了很多朋友。”
对于墨恩斯说的这些,江野完全没有印象,他甚至……想不起自己的家人。
“只有朋友参加吗?我爸妈呢?”
墨恩斯露出遗憾的神色,“我很抱歉,星星,你是个孤儿。”
“哦,好吧…”江野迟钝地说着,他仍然紧紧捏着自己的身份证,他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一定是失忆症,因为他撞伤了脑袋,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虽然失忆,但江野仍然很现实。
他开始考虑自己的经济问题,还有未知的医药费,“模特吗?收入很好吧?”
墨恩斯笑了笑,“我是艺术家。”
“……”听起来穷穷的,江野已经脑补到两人食不果腹、穷困潦倒的生活了。
“那我呢?我应该有份正经工作吧?”
墨恩斯摇摇头,“不好意思,亲爱的,你没有工作,一直是我在养你。”
“?!”比起失忆,这件事让江野更不能接受,“我是个吃软饭的?!”
“别说的那么难听,我爱你,所以愿意为你提供一切支持,不管是感情还是物质。”
墨恩斯十分珍惜地抱着江野,空气中仿佛冒起了粉红色的心形泡泡,“因为我们就是这样的,比任何人都要恩爱的情侣。”
然后他又很难过,“但你把我忘了,也忘记了我们相爱的一切。”
江野没由来地感到愧疚,心脏刺刺的,他抬起手回抱住墨恩斯的肩膀,“对不起哦,我尽量想起来。”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们还很年轻,可以创造更多美好的回忆。”
墨恩斯如此温柔地说着,然后两个人又幸福地抱在一起,晃来晃去,腻歪了一会儿。
然后墨恩斯才说要去找医生,让他们来检查一下江野的脑袋,看看为什么会患上失忆症。
这病房是单人的,他离开之后,屋里就只剩下江野一个人。
然后他就开始疯狂地按床头柜上的呼叫铃。
叮铃铃铃——
一名穿着蓝白色护士服的年轻护士急急忙忙推开门走了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江野一把抓住她的手,“快!帮我报警!”
护士:“?”
“刚才那男的绝对不是我未婚夫,他在骗我!”
护士不解,“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你不是失忆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失忆了?算了,这个不重要,这是一种感觉你懂吗,我看到他第一眼,就觉得很害怕,他肯定是个坏批,反正不是什么好人就对了。”
江野非常笃定,“我觉得他可能是拐卖人口的,专门盯上我这种身体健全但脑子不好的年轻人,拐走之后就把我的心肝脾肺肾全都割出来卖掉。”
护士:“……”
“总之你先帮我报警,让警察过来,要不然我很没安全感。”
江野一边说着,一边翻找自己的手机,他很快就在床头抽屉里找到了,但好像已经摔坏了,开不了机,屏幕上有一道蜘蛛网似的裂纹。
护士无奈地安抚他,“你只是刚从麻醉中醒过来,有些混乱,强烈的外界创伤也可能让你患上轻微的被迫害妄想症,你现在只需要安静下来,别胡思乱想。”
“而且你们确实是情侣,那位先生给你签字的时候,给医生看了你们订婚的照片,我还有备份呢。”
护士掏出自己的手机,展示给江野看。
屏幕里是翻拍的其他手机的照片:他和刚才那名叫做墨恩斯外国男人亲密地站在一起,墨恩斯低头亲吻他的脸颊,在他们身后,是盛放的红玫瑰花墙与纷纷飘落的亮片。
江野大惊失色,“他居然还P了图!”
现在江野彻底明白了,他这是早就被盯上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一个人生活,在这座城市里无亲无故,看着很好欺负,所以墨恩斯(以及其背后同伙)就盯上了他,蓄意制造了这起车祸,说不定开车撞他的那孙子就是墨恩斯!
鉴于他特殊的外貌,这应该还是一群跨国不法分子。
江野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怜,惨得要死。
他现在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房子、车子、票子,毛也没有,像街上流浪的狗子一样孤零零的,还被一群卖器官的盯上了,很快他的心子、肺子、肝子、肾子也会一个个离他而去。
他甚至都没有办法逃跑,因为他的腿子打着石膏板。
“你一定要帮我报警,我只能指望你了!”江野恳切地望着护士小姐,后者犹豫不决,“可是……”
就在这时,墨恩斯带着医生回来了,他好像听见了江野的话,面露疑惑,“星星,什么报警?”
江野身体一僵,连忙挤出笑容,“没有,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报…保健,对,保健,护士小姐在跟我讲术后保健呢。”
“这样啊,你放心,我会给你请几个护理师,照顾你的起居。”
“好哦,你真贴心…”江野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在惊悚地呐喊:完啦!他要找几个黑医生把我开膛破肚,然后摘走我的心子、肝子、肺子……
接着他拼命地给护士使眼色,希望她能跟自己心有灵犀一点通,偷偷报警来解救他。
墨恩斯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样子,“怎么了?眼睛不舒服?”
他俯下身,仔细观察江野的眼睛,江野很不自在地往后躲。
墨恩斯这人长得是很好看,优雅又温柔,可他自上而下靠近的时候,还蛮有压迫感的,江野心里慌慌的。
“眼里进沙子了吗?我帮你吹吹?”
江野赶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忽然看自己的眼珠子有点儿不顺眼。”
“……”墨恩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冷静地站起身走到医生旁,压低了声音,“重点检查一下脑子。”
医生比划了一个OK,表示明白。
然后江野就被推进了检查室,做了核磁共振,最后检查出来没什么问题,失忆症的原因也被归为颅脑损伤,暂时似乎并没有什么有效的解决办法。
江野在医院住了几天,这期间他想了无数办法自救,比如说偷偷写求救小纸条贴在医生背后,把碗里的面条摆成SOS的形状,向路过门外的病人借手机,但收效甚微,卵用没有。
一周后,尽管江野百般不愿意,墨恩斯还是给他办理了出院手续,开车带他回家。
江野坐在后座,看着窗外越来越荒凉的风景,心也越来越凉,这明显是要拉到郊外杀人埋尸的节奏。
但是又过了二十分钟,景色忽然变得秀丽宜人,像是进入了人工开发的景区,路边开始出现一栋一栋的联排别墅。
最后汽车在一栋黑白现代风格的三层别墅前停下了,那别墅还带着一个大院子,院里有泳池和花园。
墨恩斯打开后备箱,把轮椅拿出来,推着江野进去,“我们就住在这里,有印象吗?”
江野震惊地看着绿意盎然的庭院,那些灌木球还剪成了绵羊的形状,说明有专门的园艺师来打理。
他张了张嘴,“现在艺术家都这么赚钱了吗?”
该不会是买卖器官赚来的黑心钱吧?
墨恩斯笑了笑,“走,我带你进去看看。”
他推着轮椅来到客厅,坐上电梯(房子里居然有电梯,江野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上了二楼。
“这是我们的卧室,你胆子小,怕黑也怕鬼,从来不敢一个人睡。”
江野看看里面的大床,很怀疑墨恩斯的话,“真的假的?我是个废物吗?”
“不,你很可爱。”墨恩斯拿起矮柜上的相框,“你看,这是我们在去年冬天拍的,你在堆雪人。”
江野凑过来看了一眼,照片里他穿着姜黄色的羽绒服,蹲在雪地里,旁边有一个很丑的雪人,脸上插着一根胡萝卜。
照片的背景就是这栋别墅的庭院。
“我们在一起多久了?”江野才不信这些P出来的照片,他试图从墨恩斯的话语中找出一些破绽。
墨恩斯回忆着,“有三年了吧,我们在一场油画展上相遇,彼此一见钟情,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不对,我好像对油画完全不感兴趣,怎么可能掏钱去画展?”
记忆会丧失,但性格是不会变的,江野不觉得自己是那种热衷于风花雪月的人。
墨恩斯从容不迫地推着江野往外走,“是的,你当时只是在那里做保安。”
江野:“……”
“我好像混得很惨,我不会一点儿存款都没有吧?”
“你当然有了,属于你自己的小金库,你一直很宝贝着。”墨恩斯带他来到书房,打开保险箱,从里面拿出一张银行卡,“密码是210326,我们初遇的日子。”
江野接过卡,打开电脑检查了自己的网银账户。
户主确实是他,而且里面居然有三百多万,江野点开收支记录,发现近几年一直有提现和存入,最近的一笔是上个月中旬,他花了六万五千元。
“你买了一辆山地自行车,现在还放在车库里呢。”墨恩斯说。
江野眉头紧皱,屏幕里所展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一群器官贩子还没那个能力在政府的网站上做手脚,那么墨恩斯没有骗他?他真的是自己的未婚夫?
可是他真的很难从墨恩斯身上唤起爱意,更多的还是毫无理由的警惕和畏惧。
江野咬了会儿指甲,才纠结地抬起头,“你…你不会是个渣男,以前渣过我吧?”
墨恩斯笑容一滞,“怎么这样问?”
“说不清楚,这只是一种感觉。”江野烦恼地按了按额头,“抱歉,我不是想怀疑你,我失忆了,你应该是最伤心的,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墨恩斯重新恢复了那种温柔的笑,他蹲下身,与江野视线齐平,轻声哄着,“你只是太累了,也可能是突然失忆,让你很害怕。”
“这样好了,明天我请我们的朋友来聚一聚,你看到他们说不定能想到些什么。”
江野茫然地眨眨眼,“朋友?”
“是的。”墨恩斯用手指整理着江野额前的碎发,“一位是音乐家,另一位是建筑师。”
江野更怀疑了,“你确定这种高大上的职业是我的朋友?”
“当然,他们都是不错的人,而且也很喜欢你,你见到他们就明白了。”
第071章 江野的世界
第二天朋友们来拜访的时候, 江野正在书房检查自己的电脑。
里面的一切,例如不同季节的照片、网购平台的消费记录、订婚典礼的请柬模板,甚至他打到一半还没通关的游戏, 都证明他曾经确实是住在这里,而且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仅如此,卧室衣帽间里也全是尺码合适的衣服, 生活用品都是双份,如果墨恩斯真的是个器官贩子,那他也是个城府深重的器官贩子, 江野很怀疑自己这全身上下拆得零零散散之后, 卖了能不能回本。
“星星, 你朋友来了。”墨恩斯推开门,笑意温柔地告知他。
江野坐着轮椅来到客厅,看到有两个年轻男人在沙发附近,一个坐着,另一个站在他旁边。
坐着的那位穿着干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裤,手臂束着深棕色皮质防滑袖箍,坐姿恭谨, 双手搭在膝盖上。虽然他相貌平淡, 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 但看着让人感觉很舒服,也很亲切。
只是他似乎是个盲人,眼睛上蒙着白布, 折叠盲杖搁在茶几上。
站着的那个与其完全相反, 容貌妖冶, 狭长的桃花眼夹着浅粉色的眼珠,眼角还画着张扬的红妆, 反衬得皮肤愈发苍白,右耳戴着一颗红宝石耳钉。
他穿着不太正经的热带风情衬衫,领口开得很大,下摆在腰间打了个结,脚上还踩着人字拖,好像刚结束一场沙滩派对似的。
江野心说不愧是搞艺术的,平时都这么奔放吗?看看那位建筑师,就沉稳多了。
但他们一开口自我介绍,江野才知道自己把他们的职业搞反了。
坐在沙发上的盲人青年是本地有名的钢琴家,而那个看着会夜夜笙歌把自己玩到猝死的,居然是建筑师。
“你可能不记得了,我的名字是陈乐。”乐师开口说道,他的嗓音很有亲和力,“这是白五,我们都是你认识很多年的朋友。”
“认识很多年?”江野疑惑地眨眨眼,半真半假地说笑,“难道我也在你的音乐会上当过保安?”
要不然他怎么会结识一位年轻有为的钢琴家呢?
乐师没说话,他抿住嘴唇,修长的手指捏在了一起。
虽然看不到眼睛,但江野感觉他好像生气了,气氛冷冷的。
——他居然会对我生气?江野心中莫名浮现起这个念头,就好像陈乐对他发火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别生气。”江野赶忙道歉。
“亲爱的,他生气不是因为你的玩笑,而是因为你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墨恩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刚刚去泡茶了。
江野茫然,“我?我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对呀,过马路不看红绿灯,不就是不爱惜生命吗?”
江野没话说了。
车祸之前的事情他完全没印象,但据监控录像显示,他虽然走了斑马线,但闯了红灯,对面小货车刹车失灵,才造成了惨剧。
“下次不许这样了,我们都很担心你。”墨恩斯把茶杯放在江野面前。这是用花茶和果干泡的,符合江野的口味,温度晾到刚好可以入口。
江野端起来喝了一口,芬芳甜蜜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看到空空如也的茶几,他才后知后觉地问:“怎么只给我泡茶,客人呢?”
墨恩斯不冷不热道:“他们不需要。”
白屋和乐师纷纷应和,表示自己不爱喝茶,甚至都不太需要水分。
“那太没礼貌了。”江野想去给他们倒水,但他连饮水机在哪儿都不知道。
墨恩斯按住他的手,安抚道:“没事的,朋友之间不拘小节,你不用招待他们,更不用对他们太客气,把他们当成狗一样就行了。”
江野:“???”
墨恩斯笑道:“不是有句话叫,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吗?”
“……”江野无语凝噎,“我刚被狗咬过,还有,你以前都是这样说话吗?没被人打过吗?”
白屋笑眯眯地接话,“话糙理不糙,墨恩斯说得很有道理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顺势在沙发上坐下,往乐师那边挤了挤,意有所指地坏笑,“我就很喜欢狗,他们温顺地趴在你脚边,为了一点儿奖励而撅起屁股摇尾巴,用舌头舔你掌心的时候,真的非常可爱。”
“又或者是做错了事情,因为畏惧惩罚而哭泣求饶,拼命地取悦你的时候,也十分讨人喜欢。”
江野:“……”
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狗应该不会流眼泪,除非吃咸了或者生病了。
白屋侧头闻了闻乐师的头发,“你用的什么洗发水,味道不错,推荐一下?”
他靠得太近了,几乎亲上乐师的耳朵。
江野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往后缩了缩,低声问墨恩斯,“他俩是一对吗?”
还没得到回答,江野就看见乐师抬起手,干净利落地给了白屋一耳光。
那真是非常结实的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把白屋的脸都打歪过去。江野也吓了一跳,手一抖,杯中的茶水都洒在了裤子上,烫得他一激灵。
“离我远点儿。”乐师语气中有压不住的厌恶,他拿着盲杖站起来,坐到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白屋揉了揉红肿的脸,不知悔改,变态程度甚至变本加厉,成指数性增长,“说实话,打得我有点儿爽了,这个还挺上瘾。”
江野:“……”
他今天沉默的次数太多了,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管怎么样,他朋友中的变态,有点儿太多了吧?
送走这两位朋友之后,墨恩斯把江野抱起来,把他被茶水打湿的裤子脱下来,换了条新的。
他蹲下身,耐心地为江野系鞋带,“现在你还怀疑我吗?”
“什么?”
墨恩斯笑笑,他站起身,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上,俯视着江野,“我知道你一直怀疑我是个骗子,这很正常。”
“你失去了全部的记忆,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对你来说很有威胁的男人出现,说是你的未婚夫,你感到不安全,这都是合理的,不过我会向你证明我的真心。”
“……”江野坐在轮椅上,整个人完全被笼罩在墨恩斯的阴影之下,或许是角度问题,江野觉得对方愈发高大、强壮,正如他所说的,极具威胁性。
江野心脏砰砰直跳,但他很清楚这不是心动,这是很明显的恐惧,他开始后悔把陈乐他们送走了,那两位朋友留在这里,总比他和墨恩斯独处要好得多。
尔后墨恩斯突然低下头,亲了亲江野的唇角,“别害怕,明天警察会来找你录口供,处理车祸的事情,你可以跟他们讲你的顾虑。”
警察?江野有些意外,墨恩斯如此坦然,好像真不是坏人。
但保险起见,第二天见到可亲可敬的警察叔叔之后,江野还是第一时间跟他们说了自己的怀疑,然后警察就对墨恩斯做了一个全面的检查。
最后结果是,一切正常。
他是法国人,二十七岁,五年前来到环梦市,定居于此。
他的身份证明、护照、驾驶证等等证件全都没问题。他不是什么器官贩子,也不是人口贩子,总之不贩卖任何违法物品,就是清清白白但很有钱的艺术家。
“别瞎想了,有个这么在乎你的男朋友不容易,好好珍惜吧。”警察叔叔拍拍江野的肩膀,收队离开了。
江野只得留在这里养伤。
他的未婚夫确实很有钱,不止现在住的这栋别墅,隔壁别墅,还有隔壁的隔壁,都在他的名下,现在由管家和佣人打理。
墨恩斯让那两位护理师暂住在隔壁,方便每天过来给江野检查身体。
附近的邻居也特别友善,每次江野坐着轮椅出门散心,对面总有个正在修建草坪的老奶奶慈眉善目地向他问好,她会说:“小伙子,早上好。”
江野散完心回家的时候,她仍然在那里,手扶着割草机,笑着说:“小伙子,晚上好。”
江野特意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老奶奶总是在剪草坪。她家草坪的生长速度堪比韭菜,一茬接一茬,永远都割不完。
他无意间跟墨恩斯聊起了这件事,第二天江野发现老奶奶不剪草了,改种花了。
大概两个月后,江野打完了最后一针狂犬疫苗,腿上的石膏板也拆掉了。
现在他终于有了一些底气,因为他能跑能跳,就算墨恩斯真是坏人,他也完全不怕了。大不了撒腿就跑,全国各地到处躲,江野就不信墨恩斯还能找到他。
在这里住了两个月,江野已经熟悉了别墅的构造,只有一个房间他没去过。
三楼右手边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墨恩斯从来不允许他进入。他说那里是他的工作室,也就是搞艺术的地方,外人进去了会破坏他的灵感。
江野就觉得很没谱,别人身上是有细菌还是有啥,还能破坏灵感?灵感是纸糊的吗这么脆弱?
但是转念一想,一个能住得起大别墅的艺术家,他的灵感可能真的很脆弱吧。
墨恩斯平时总呆在工作室里,除了吃饭睡觉陪江野玩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里面工作。
有次江野趴在门上偷听,里面传来砰砰的声音,像是在用锤子砸某种硬物。
江野心里有些发怵,但愿他砸的是石头木头,而不是某个倒霉蛋的头盖骨。
第072章 只要里面没有人民,一切好说
江野最终还是决定趁墨恩斯不在, 偷偷去他的工作室看看。
这个念头并不是没由来的,江野也不是冲动无脑的莽夫,他只是最近无聊看书时, 无意间看到了一篇□□。
童话名叫《蓝胡子》,故事大意就是有个女孩子嫁给了一位长着蓝胡子的贵族,贵族告诉她家里所有的房间都可以去, 除了地下室。
但某天女孩趁贵族外出时偷偷打开房间,发现里面吊着许多具尸体,全是被蓝胡子杀死的前妻。
江野难免将这个故事联系到了自己身上, 神秘而富有的未婚夫, 宽敞的房子以及一个不被允许进入的房间, 这一切都太像了。
所以这个周末晚上,趁着墨恩斯不在家,江野独自来到三楼走廊尽头的房间,他往后看了看,确定身后没有人,天花板上也没有监控。
摸了摸自己,身上也没有容易掉落的东西, 不会造成类似钥匙沾到血洗不掉的意外。
江野尝试拧动门把手, 发现门竟然没锁, 他很轻易地的打开了门,走了进去。
屋里静悄悄的,没开灯, 窗帘也拉得很紧,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清香, 有点儿像是刚砍下来的木头。
借着走廊里的灯光,江野看到房间中央竟然站着一个人。
他被这人吓了一跳, 本能向后退了两步,拎起边桌上的装饰花瓶,手握住花瓶的长柄,警惕地质问:“你是谁?小偷?”
对方并不答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光线太暗了,江野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到他的身体轮廓。
那肯定不是墨恩斯,比他矮一些,看体型应该是个男人。他一动不动,像个鬼影似的,好像连呼吸都没有。
江野心里发怵,但又不愿意在陌生的闯入者面前落了下风,干脆把心一横,气势汹汹地走进去,伸手去抓对方的手臂。
这一抓,感觉硬硬的,然后江野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多么搞笑的蠢事。这不是个活人,就是一个等人高的雕像。
他摸索着打开灯,看见房间中央的是一个米白色的木雕,和自己差不多高。
木雕旁的工作台上摆着许多雕刻工具,锤子、刻刀、凿子之类的,上面还带着木屑。
这应该是墨恩斯最近的作品,可能刚开始雕刻没两天,因为这个木雕还非常粗糙,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头发、五官、手指这些细节全都没有。
虽然雕像并不细致,但江野却莫名可以从它身上感受到一种美感。好的艺术品是能让观赏者自动补全的,江野一点儿艺术细胞都没有,却能想象出当它成型时那匀称的骨肉与英俊的五官。
这肯定能卖老多钱了,江野如此想到。
他绕着雕像走了几圈,上下打量着它,又曲起手指敲了敲。沉闷的声音告诉江野,这是实木,但具体是什么木料,他看不出来。
不过江野已经放心了,实木雕像比蜡像要好得多,这并不是说在艺术方面分了高低上下,而是木雕不会像蜡像那样,从外面看是逼真的人像,剖开看是逼真的人民……或者人民碎片。
恐怖片里经常出现这样的桥段。
江野拍了拍雕像的屁股,夸赞道:“哥们,屁股挺翘。”
墨恩斯走到工作室门口的时候,就看到江野正在调戏雕像,他靠在门框上看了一会儿,直到江野已经开始跟雕像比划身高了,他才抬手敲了敲门,“不好意思,我打扰你了?”
“?!”江野差点儿把魂吓飞了,墨恩斯走路完全没声音的。
江野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你吓死我了。”
尔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在这里,于是赶紧找借口,“抱歉,我不是故意进来的,我…我好像听见里面有脚步声。”
刚说完谎江野就有些后悔,他不该撒谎的,这又不是什么严重的错误。他进来之后什么都没碰,什么也没有弄坏,除了刚才手欠拍了雕像的屁股,但它应该不会在意。
“有脚步声?”墨恩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抱起胳膊,好整以暇地盯着江野,“你是说我的雕像活了过来,在房间里走路?”
“那不可能。”江野一口否认,“你应该相信科学,雕像怎么可能活过来,而且,它连腿都没有。”
江野指着雕像的下半身,那两条腿之间的木料还没有去掉,双腿还是粘连在一起的。
“我觉得可能是有猫跑上来了吧。”江野含糊其辞,“也可能是风声,我听错了。”
他往门口走去,眼睛盯着的鞋尖,很仓促地逃离现场,“你是不是要开始工作了,那我就不打扰了,我身上都是艺术细菌,可能会破坏你的灵感。”
墨恩斯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经过自己身边时,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他低头亲亲江野的脸颊,温柔道:“没关系,这个木雕本来就是打算送给你的,只是还没做好,不想让你提前看到罢了。”
“送给我的?”江野回头看看那一人高的雕像,实在是不明白自己要一个雕像做什么。摆在家里怪瘆人的,而且也太大了,很占地方。摆在花园里,一下雨还会长蘑菇。
“好吧,谢谢你。”虽然这并不是一件称心如意的礼物,但江野还是很礼貌地道谢了,“我现在可以走了吗,我好困,想睡觉。”
墨恩斯向旁边让了一步,绅士地伸出手,“请便。”
江野马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墨恩斯靠在门边听着走廊里的脚步声,最开始还是普通的走路声,没一会儿就跑了起来,逃命似的,嗒嗒嗒地顺着楼梯下去,不见了踪迹。
墨恩斯无奈地摇头苦笑,他望向不远处的雕像,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眼中流露出痛苦而内疚的神色。
他拉过一张折叠椅,坐在雕像旁静静地看着它,一整晚都没有离开工作室。
江野自从出院以后就睡在客房里,他不愿意和墨恩斯一起在主卧睡觉,墨恩斯也没有强求,所以江野完全不知道墨恩斯昨晚在做什么,第二天吃过早餐之后,便打电话约陈乐出来,在市中心的咖啡厅碰面。
“我想找个工作,然后在外面租个房子。”江野坐在桌边,往自己的杯子里加了两颗方糖,“你有什么好建议吗?你开音乐会还缺不缺保安?”
餐桌对面坐着乐师,还有死乞白赖非要跟来的白屋,他正在把玩乐师的盲杖,把它折叠起来又甩开。
他的位置靠近过道,甩开盲杖时很阻碍交通,而且还把一条腿伸到了外面,好像桌子底下容不下他的大长腿。
但店里没人说他,店员端着咖啡和点心来来去去,对他的不道德行为视而不见。
乐师不解道:“为什么,你不是和墨恩斯住在一起吗?”
“我不想一直住在他那里。”江野踟躇地捏着手指,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在外人看来,墨恩斯无疑是个完美情人,他英俊、富有,而且很温柔,又有耐心,情绪非常稳定,从来不会对他生气,但江野却总是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畏惧感,这种感觉就像老鼠看见猫,猫看见黄瓜,黄瓜看见擦丝器一样,是刻在骨子里没有理由的。
“你最好还是认真考虑一下这件事,你们都已经订婚了。”乐师轻声劝说着,“他可能也不愿意让你搬出去。”
正说着,店员端来了一杯抹茶拿铁,放在桌上。这是乐师的点单。
白屋顺手把杯子推到乐师面前,又抽了根吸管,却不急着递给他,而是用牙齿轻咬了一下吸管前端,才放进他的杯子里。
目睹一切的江野发出嫌弃的声音:“噫……”
乐师虽然看不见,却精准地从杯中拿出吸管,利落地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他从怀中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平静道:“白先生,大庭广众之下我不想扇你,请你要点儿脸好吗。”
白屋单手托着下巴,侧坐着,嗤笑起来,“怎么了,搞一点儿小情|趣都不可以吗?你不懂什么是间接接吻?”
“我和你连朋友都算不上,你只是在性骚扰。”乐师神情愈发冷漠。
“……”白屋突然坐直身体,尔后上身前倾,单手撑在座椅上,脸几乎贴近了乐师的耳朵。
他脸上仍然挂着笑,但眼神却变得很阴森,用很低的声音说道:“小怪物,江野已经失忆了,那你说当初大人许下的承诺还算不算数呢?”
乐师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他知道白屋在说什么,曾经江野想方设法为自己求来了墨恩斯的庇护,但现在他已经不记得了,所以他们都不知道墨恩斯还会不会履行当初的约定。
江野感觉气氛变得很怪,这个花花公子白五身上有一股危险的气息,和他曾经在墨恩斯身上感受到的很像。
他不安地往前凑了凑,“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乐师厌烦地推开白屋,淡淡地喝了口咖啡,“他只是在骚扰我。”
“哦。”江野的手伸到了桌子下面,开始摆弄自己的手机,白屋则继续肆无忌惮地对乐师进行调戏。
过了十分钟,咖啡店外面传来了警笛声。
白屋:“……”
他感到非常的操蛋,“江野,你报警了??”
江野抱着胳膊,仰起下巴挑衅地看着他,“有什么问题吗?你个死变态!”
“……”
白屋现在的状态就是很无语,他是伟大的、无所不能的“建筑师”,但在江野面前,他必须遵守这个城市的规则,就像演员要遵守剧本的设定。
于是光天化日耍流氓的白五,就这样被正义的警察叔叔带上警车,喜提十五天拘留。
第073章 你这游戏有bug啊
局子使人委靡不振, 所以我们要遵纪守法,珍爱生命,远离局子, 更重要的是,别做变态。
白屋进局子的第一天,还完全不当回事儿, 他迷之自信地等着有人来保释他出去,但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没有一个人来捞他, 连墨恩斯都懒得搭理他。
第七天的时候, 江野来了, 不过他并不是来捞人的,而是来看白屋有没有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他踏入派出所大门时,白屋正翘着二郎腿坐在窗台上喝酒。
从监控里看见江野进来,他赶紧扔掉茶杯,钻进一旁的拘留室,从里面锁上了金属栅栏门, 像一条听见主人钥匙声就主动回笼的狗, 有着很强的自我管理意识。
江野进来看了一圈, 看见白屋老实地呆在局子里,感到很满意。
警察叔叔热情招待了他,还颁发给他一张奖状, 夸他见义勇为, 面对骚扰行为及时举报, 是热爱社会的好青年,甚至给了两百块钱奖金。
江野临走时, 酷酷地看了白屋一眼,像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哥似的教诲道:“等你出来了,要改过自新,好好做人,不许再骚扰陈乐。”
白屋:“……”
江野酷酷地来,酷酷地走了,白屋在局子里坐满十五天,才刑满释放,离开的时候甚至没人来接他,他只能自己打个车回家。
当时天已经黑了,环梦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大街上人来人往,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白屋坐在计程车里,无聊地看着车窗的风景,然后他忽然看到乐师和江野站在路边,手里拿着章鱼丸子和烤肠,正在聊天。
他立刻叫司机停下,打开车门向他们走了过去。
江野嘴里嚼着章鱼丸子,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表情很不开心。
乐师安慰道:“没事,一次的失败不代表什么,明天还有新的面试。”
江野咽下嘴里的东西,郁闷极了,“我就是想不通啊,他拒绝我的理由,怎么能是……我进门时先迈左脚呢?!”
之前他说要找份工作搬出来住,虽然乐师劝过他,但他坚持自己的想法,瞒着墨恩斯开始找新工作。
今天下午他去一家餐厅面试收银员,年龄、样貌、能力都符合,但最后餐厅老板仍然拒绝了他,他说江野进门时先迈了左脚,很不吉利。
然后他录用了另一名应聘者,那家伙没江野高,没江野帅,也没江野会使电脑,他甚至腿上还打着石膏,是拄着拐蹦进来的。难道这就很吉利吗??
“不就是找工作吗,我来帮你。”白屋拿着罐啤酒靠近了他们,笑嘻嘻地插嘴。
“你?”江野很怀疑他是不是别有用心。
白屋确实不怀好意,他“辛辛苦苦”蹲了十五天的局子,在这期间墨恩斯甚至都不来慰问一下,几乎全部时间都在雕刻那件木雕。
白屋脆弱的小心灵受到了严重创伤,就算只是三分之一的朋友,也该让他感受到一点儿友情的温暖吧。
他心里不爽,于是也要给墨恩斯找点儿不痛快,顺便给自己找点儿乐子。
“我可是环梦市大名鼎鼎的建筑师,给你找个月入十万的小工作,轻轻松松。”
白屋一口气喝完啤酒,把易拉罐捏扁,随手往后一扔,不偏不倚正中垃圾桶。
江野跟上他的脚步,三人一同走在热闹的大街上。
“真的假的,你这么厉害吗?”
白屋哼笑一声,抬起手指着远处那栋灯火通明的写字楼,“看到那栋楼了吗?我建的。”
然后他又指着另一边的居民楼,“那边的小区,也是我建的,还有这大街,那商厦……”
“……”江野言简意赅,直抒胸臆,“吹什么牛逼呢。”
别的先不提,就说那栋居民楼,看着至少有三十多年了,白屋这人有三十岁吗?还是说他打娘胎里出来,手里就攥着鼠标和CAD,眼一睁就会画建筑设计图?
“他喝醉了,别听他胡说八道。”乐师急忙打圆场,试图为白屋的话寻一个合适的理由。
江野鄙视地看了白屋一眼,“一罐啤酒就能喝醉,你个人机。”
“他酒量确实很差。”乐师把手里的烤肠递给江野,“可以帮我拿一下吗,我有事想跟白五单独聊聊。”
然后他便拽着白屋往无人的窄巷里去,白屋单手插兜,懒懒散散,脚步拖沓,“怎么啦,怎么啦?”
他打量了一下巷子幽暗的环境,不怀好意地笑着,“你终于想通了,打算跟我玩个户外Play?”
乐师完全无视他的调戏,压低声音质问:“你到底想做什么,你难道不明白你刚才说的话有多么不合理吗?如果引起江先生的怀疑该怎么办?”
白屋往巷子外瞟了一眼,江野正站在马路边的路灯下,身上穿着运动外套。稍微有些昏暗的灯光照耀着他,头顶浮着一些发亮的发丝。
“不会的。”白屋背靠着潮湿的墙壁,摊开手,“江野失去了全部的记忆,现在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他所有的疑虑都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依靠着自己的常识与普遍认知。”
“简单来说,他会怀疑我们撒谎,会怀疑我们是坏人,但绝对不会怀疑我们不是人,更不会对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产生任何质疑。”
“因为环梦市就是这么真实的一个世界,他能触碰到每一件东西,能尝到食物的味道,会疼,会冷,他的所有感官都能得到反馈,完美无缺的反馈。”
白屋笑了起来,骨节分明的手按在胸前,粉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发亮,“在这方面,我可是专家。”
乐师不是质疑白屋的能力,而是质疑他的人品,他忧虑道:“谨言慎行,总是没错的。”
巷子外,江野在狭窄的马路牙子上来回踱步,正在纠结要不要吃掉乐师的烤肠,他是真饿了。
正想着,他忽然看见马路中央有只黑猫,小小一只蹲在那里,头顶和背后的茸毛像蒲公英一样竖起来,猛一看像一只黑色塑料袋。
江野觉得自己以前一定养过猫,看见小动物就觉得亲切。
他拿着烤肠走了过去,单手把猫抱起来,夹起嗓子,“你是谁家的小猫呀?这么晚了在外面干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试图用乐师的烤肠喂猫。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黑猫身上,所以忽略了自己站在危险的大马路上,当身后传来汽车的鸣笛声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江野下意识转过身,眼睛被强烈的大灯白光刺得眯了起来,他看到一辆越野车向他飞速驶来,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江野大脑一片空白,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就看着那辆车向自己撞了过来,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越野车视若无物、速度不减地开了过去,江野仍然抱着猫站在马路中央,两道明显的车辙印从他左右两边经过,而他毫发无损。
直到耳边传来乐师担忧的声音,江野才勉强回过神来。
乐师握着他的手,轻声呼唤他的名字,“江野,江野,你怎么了?”
江野迟钝地扭过头,表情恍惚,仿佛刚从梦里醒来,“…刚才,那辆车穿过去了。”
乐师:“什么?”
“那辆车,一辆绿色的越野车。”江野张开手臂,比划着刚才所发生的事情。
黑猫从他怀抱中跳出来,喵喵叫着跑走了。
江野情绪激动,“你绝对不敢相信,我就站在这儿,然后那车向我撞过来,但我没事儿,我直接穿过去了你懂吗!穿过去了!”
“……”乐师用手背贴住江野的额头,“你是不是生病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没病,你们得信我啊,我真的看到了。”江野指着马路上的车轮印子,“白五你看,还有痕迹呢。”
乐师:“这里灯光很暗,会不会是看错了?”
“不可能。”江野一口否认,“就算看错车型,车灯总不能看错吧,那就是两盏车大灯,特别刺眼。”
他一抬头,看见不远处的烧烤店门口有监控摄像头,“你们要是不信,就跟我去看看监控。”
白屋拍拍他的肩膀,“好吧,你去问问老板能不能调监控出来,我们在这儿等你。”
江野没多想,急急忙忙过去了,乐师和白屋站在原地。
乐师冷声指责,“白先生,这就是你的专业素养?”
白屋无奈地耸了耸肩,“没办法,当初时间紧任务重,一夜之间造出个城市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偶尔有个穿模bug很正常吧。”
“这是你的疏漏,你得想办法补救。”乐师已经听见江野在跟店老板借录像了。
“好吧,好吧,交给我。”白屋双手插兜,悠哉悠哉地走了过去。
江野正在看录像,他双眼紧盯着屏幕,手握着鼠标滑动进度条。
很快屏幕上就出现了他的身影,他走到马路中央,抱起黑猫,然后江野竟然看见两辆绿色的摩托车并排行驶过来,一左一右从他身边飞速掠过。
白屋站在他身后,“这明明是两辆摩托嘛,你怎么会看成汽车呢?”
江野茫然地睁大眼睛,不断回放着这段录像。
真的是他看错了吗?确实当时光线不好,所有的一切几乎就发生在一瞬间,当江野转身的时候又被车灯刺到了眼睛,所以他把两辆并排行驶的摩托当成了一整辆越野车?
这确实可以解释为什么两道车辙印从江野两边经过,而他站在中间却没被撞到。
“还有什么疑虑吗?”白屋看见江野已经把这十几秒的录像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了,就像一个生活在高压状态下神经兮兮的警探,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但最后江野只是按了按发涩的眼睛,叹了口气,“没有,大概真是我看错了。”
第074章 烟花真好看,所以我们分手吧
一周后, 江野找到了新工作。
他没让白屋帮忙,倒不是因为不好意思。当初白屋说可以给他找月薪十万还轻轻松松的工作,江野还挺心动的, 傻X似的屁颠屁颠跟着去了。
然后白屋就领他去了本市最豪华的夜/总会。
“你以为呢?”白屋还很义正严辞,给江野好一顿数落,“你一没学历二没能力, 连应届生都不是,就脸长得还不错,不做鸭做什么?”
“……”
江野沉默着把白屋按在地上打了一顿, 转身走了。
最后他在图书馆找了个活儿干, 工作不忙, 每天就是坐在电脑后面给借书还书的人登记信息,偶尔去整理一下书架,帮仓库搬新书。
工资不算特别高,几千块钱,但江野这人知足,更何况他又没拖家带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但他一直没找到机会从墨恩斯家里搬出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也实在是有点儿怕。
他找到工作的事情墨恩斯已经知道了, 没做什么表示,只是叮嘱他别太累,然后就开始每天接送他上下班。
他那辆豪华超跑, 估计每天的油钱都顶得上江野一天的工资了, 就这样墨恩斯还毫无怨言, 江野就更难以开口。
就这样一直磨蹭着,磨过了秋天, 蹭到了冬天。
环梦市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正好是圣诞节,江野搓着手心从图书馆里出来,一眼就看到墨恩斯的车停在路边的灯牌下面。
墨恩斯站在车边,穿着件英伦风格的驼色长大衣,围着卡其色格子羊绒围巾,手里还拿着一束包装好的红玫瑰花。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联想起经典浪漫电影里的美丽画面,那赏心悦目的景色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纤薄的雪花落在他的发间与肩膀上,很快就融化了。江野快步走过去,“你怎么不在车上等,外面这么冷。”
墨恩斯把花递给他,低头亲了下他的嘴唇,笑道:“我只是想早一些看见你。”
江野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确实没办法像墨恩斯那样把情话挂在嘴边,只能含糊地应付几句,低头钻进了车里。
他坐在副驾驶,无聊地数着玫瑰花的数量,过了几分钟才发现车子拐到了另一条路上。
他奇怪地问:“不回家吗?”
“今天是圣诞节,我在湖畔餐厅订了位子。”墨恩斯柔声说着,“电影票我也买好了,吃完晚餐时间正好,听说子夜时中心广场会放烟火,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去看。”
他有条不紊地讲述着今天的约会计划,江野几乎能感受到洋溢在他话语中的幸福与满足。
江野偷偷的扭头看他,对方眼神温柔,放松地开着车,握着方向盘的手修长而白皙。
鬼使神差地,江野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喜欢我?”
这个问题其实已经困扰了江野好几个月,他实在是想不通,墨恩斯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身份地位完全不对等,甚至还是同性,墨恩斯是声名显赫的艺术家,而江野对艺术一窍不通,他们根本没有共同话题。
墨恩斯曲起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这说明他正在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给出了一个很诗意的答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觉得你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样。”
“星星?”江野不太理解,他掏出手机,用前置摄像头观察自己的眼睛,怎么看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墨恩斯继续说道:“最开始只是怀疑,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才确认你就是我寻找了很久的星星。”
他面露微笑,“所以与其说是一见钟情,不如说是久别重逢呢。”
“……”江野还是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很快他就明白过来,这个“星星”,大概是指可以带给艺术家灵感的缪斯吧。
缪斯这个词还是江野从墨恩斯的藏书里看来的,能为艺术家带来灵感的缪斯可以是一样物品,也可以是一个具体的人,艺术家通常愿意与自己的缪斯达成稳定的关系,以此来获得源源不断的灵感。
别墅工作室里的那件木雕已经有了比较清晰的面部轮廓,江野发现它长得和自己很像。
“好吧。”江野勉强接受了墨恩斯的说辞,“那我是怎么喜欢上你的呢?”
虽然失忆了,但江野本能感觉自己不是天生的Gay,八成是被墨恩斯给掰弯的。
“很简单。”墨恩斯面不改色地说道,“我往你卡里打了三百万。”
“???”
江野感到非常的不可置信,“我以前就是个见钱眼开的玩意儿吗?”
墨恩斯忍俊不禁,“开玩笑的,一开始你不喜欢我,我追求了你一段时间,后来才在一起了。”
他的视线变得很柔软,似乎望到了很遥远的地方,“发生了很多事情,你不记得了。”
车停在湖畔餐厅门前,墨恩斯和江野在三楼的包厢里吃了晚餐,那里可以看到很漂亮的江景。
之后他们去看了电影,一部刚上映的喜剧片,江野看得入迷,笑的时候不小心把爆米花撒在了前排大哥的光头上。
电影放完后可以凭票根抽奖,江野还抽中了一个挺大的玩具熊。
总之圣诞节约会很开心,一切都很顺利,最后墨恩斯把车停在了江边的大桥上,从那里正好可以看到广场的烟花。
江野趴在栏杆上,望着夜幕中不断升起又炸开的绚烂花火,那些美妙的烟花让江面浮现出粼粼的波光。
江野目不转睛地看着,漆黑的眼珠里也映出烟花的颜色,夜风吹起他的头发和衣摆。
然后,完全就是没有征兆的,江野开口道:“墨恩斯。”
墨恩斯伸手搂住他的肩膀,柔声询问:“怎么了?”
“我们分手吧。”江野说。
两人之间瞬间变得非常安静,那些烟花炸开的声音也突然变得很远,周围的一切都没入黑暗,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在呼吸。
过了很久,墨恩斯眼中出现了一些无措,“我惹你生气了吗?今天的约会有哪里不好?”
“没有,一切都很好,我只是…”江野不再看烟花,他低头看着桥下漆黑的河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办法爱你。”
“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可我真的很难对你产生感情,出院这么久了,我却完全想不起从前的事情,甚至每次你靠近的时候,我的心会跳得很快。”
“那不是心动,那是一种,嗯,像是害怕,惊慌,这类的情绪。”
即使在坦白这些的时候,江野仍然在用余光观察着周围。
当有路人经过这里时,他会稍微放松一些,当路人离开,只剩下他和墨恩斯独处时,他的身体又变得紧绷起来,就好像陪在身边的不是他的爱人,而是一个非常可怕的魔鬼。
“我想象不到这辈子该怎么跟你相处下去,所以,对不起,我们还是到此为止吧。”
“星星…”墨恩斯靠过来,悄悄去牵他的手,他的声音很低,“没有挽回的余地吗?以后我会加倍对你好,如果你不愿意看见我,我们也可以暂时分居,我在市中心给你买套房子好不好?你喜欢什么样的?”
“不是这个问题。”江野躲开了他的触碰,不过墨恩斯的话确实提醒他了,他们之间还有一些需要解决的经济牵扯。
“我卡里那些钱,不出意外都是你给我的,密码你知道,你自己取出来吧。”
“还有我之前车祸住院的医疗费都是你付的,我会慢慢还给你,嗯,今晚我就不回去了,我去陈乐那边借住几天,然后去租房子。”
江野说这些的时候,都不敢看墨恩斯的表情,他知道对方一定很难过,可是他也没办法。
一辈子也就这么几十年,他不愿意委屈自己,和一个不爱甚至本能畏惧的人共度一生,那比孤独终老还要可怕。
他扭过头,准备去打辆计程车离开这里。
墨恩斯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拽了回来。他紧紧拥抱着江野,俯下身,把脸埋在对方温暖的颈窝处。
“对不起,星星,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他的声音充斥着痛苦与自责,“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但你能不能留在我身边,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江野手足无措地被他抱着,墨恩斯比他高一些,这个拥抱就显得很有安全感,也很有侵略性。
墨恩斯那番恳切的话并没有在江野心中激起什么风浪,正相反,他脸上露出很茫然的表情,甚至觉得墨恩斯莫名其妙。
“你在说什么?你没做错什么吧,只是我们两个不合适。”
江野认真想了想,又改口道:“可能你以前做过不好的事,但我也不记得了,就让它过去好了,我们好聚好散。”
他拍了拍墨恩斯的后背,故作成熟,“行了,不就是分个手吗,都成年人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这么好的条件,还怕找不到对象?”
墨恩斯一句话不说,只是死死抱着他。
如果此时江野能看到对方的眼睛,一定会被里面的偏执与疯狂吓到心脏骤停,但江野没看见,所以他只是有些不耐烦,而且墨恩斯力度很大,勒他很疼。
江野用力挣脱墨恩斯的拥抱,“我要走了,明天还要上班。”
他招了招手,拦下一辆计程车,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计程车起步之后,江野回头看了一眼,墨恩斯仍然站在原地,人影已经变得很模糊。
环梦市的雪忽然就下大了。
第075章 人造情敌
乐师家在市中心的滨水小区, 江野以前去过他家几次,也曾过夜,这里还留着他的睡衣与生活用品。
他站在盥洗台前, 一边刷牙,一边听乐师在身后用非常不可置信的语气问:“你真的跟墨恩斯分手了?”
江野吐出口中的牙膏沫,无奈道:“你已经问了三遍了, 我只是跟他分手了,又不是把他分尸了,用得着这么惊讶吗?”
“不, 我是说…”乐师看起来很慌乱, “你坐车回来的时候没遇到地震、洪水、暴风雪, 或者泥石流什么的吗?”
“?”
“也没遇到车祸、绑架,或者非法囚禁?”
“……”江野哑然失笑,“不是,你今天怎么了?到底在说什么啊?”
乐师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谁?墨恩斯吗?他以前是什么样的?”
乐师犹豫着,“很难说清楚,但如果是以前, 你跟他提了分手, 他绝对不会让你安然无恙地离开。”
江野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他似乎明白为什么墨恩斯身上总有种令人生畏的危险气息,“他以前是□□?”
“比□□还可怕。”乐师意味深长地说着,尔后他又有些叹息, “但他可能也在试着改变自己。”
江野没太听懂, 不过他也没太在意, 反正都分手了,他想改就改吧, 留给下一个人好了。
第二天江野照常上班,昨夜的大雪足足下了一整夜,路面上积了一层厚而蓬松的白雪,踩上去会咯吱作响。
路面拥堵,公交车也开得很慢,江野不可避免地迟到了,好在今天图书馆也没什么人。
他脱掉厚外套,搭在椅背上,便坐在电脑前开始录入新书信息。
他工作时很认真,完全没注意到有两个人正倚在二楼的栏杆上偷窥他。
白屋趴在栏杆上,右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八卦着,“真的假的?他昨天刚和墨恩斯提了分手,今天就没事人似的来上班了?”
乐师冷淡道:“不然呢?要他躲在家里哭上三天三夜?”
白屋一本正经地摇头,“不,看现在这个情况,我们敬爱的领主大人在家里哭三天三夜的可能性更大。”
乐师不由得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感到十分惊悚。
白屋粉红色的眼珠微微一转,马上就想到了好主意,他抬起手勾了勾手指,对不远处的一个路人说道:“来,就是你,过来。”
那路人三十岁左右,国字脸,看着敦厚老实,白屋摸了摸嘴唇,啧了两声,对这人的外貌不太满意。
他伸出手,像揉橡皮泥一样捏着男人的脸,把下颚收窄,鼻梁捏高,眼睛放大,还给加了个双眼皮。
不过几秒工夫,平平无奇的路人便摇身一变,成了个温文尔雅的大帅哥。
“看见一楼那个收银员了吗?”
白屋勾着路人的脖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向江野,“那小帅哥叫江野,刚刚恢复单身,以后他就是你的人生挚爱,现在你过去追求他,请他吃饭,带他回家,跟他滚/床单,明白吗?”
路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好的。”
乐师拦了一下,没拦住,他只好转而质问白屋:“你到底想干什么?”
“闲着也是闲着,找点儿乐子嘛。”
白屋转过身来,慵懒地背靠着围栏,手肘搭在栏杆上,向后仰起头,露出轮廓优美的下颚与脖颈。
他笑道:“难道你不觉得这很好玩吗?”
很显然他正在享受这种搅浑水的行为,他确实是这样的人,不但热衷于折磨猎物的躯体,聆听他们痛苦的惨叫,还喜欢没事找事,惹事生非,以此来获得乐趣。
简单来说,就是纯粹的乐子人。
“……”乐师逐渐开始觉得与白屋对话,不只是对时间的浪费,更是一种对生命的亵渎。
所以他没说话,直接抬手把白屋从二楼推了下去。
只听砰地一声,白屋重重地砸在一楼的瓷砖地板上。
比起人体,那感觉更像是一个装满血肉的人皮袋子,因此虽然只是二楼,也摔得四肢扭曲,鲜血四溅,像一盆热气腾腾的毛血旺。
那巨大的动静把正在敲键盘的江野吓了一跳,他立刻站起身,往声音来源看去,却只看到一个金属垃圾桶倒在地上。清洁工胳膊底下夹着扫把,把垃圾桶扶了起来。
大概是有人不小心撞翻了垃圾桶,江野没怎么在意,坐下来继续敲键盘。
一个穿着深蓝色羽绒服的男人走过来,递过来几本书,以及他的借记卡。
“麻烦了,借书。”
江野接过书,扫了一眼书名,都是些考公资料。
江野对公职人员一向很有好感,更何况这人长得浓眉大眼,一身正气。
他录入信息的时候,那男人忽然接了个电话,江野正想提醒他别在图书馆大声说话,却又听见对方说:“怎么这么突然,你退租至少提前一周告诉我,现在我去哪里找新室友?”
江野眨了眨眼,有些唐突地插嘴,“你在找人合租吗?”
“是啊,原本跟我合租的人突然要走。”男人放下手机,十分苦恼按着额头,“我要怎么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男性、二十到三十岁、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而且还在附近工作的人来跟我分担房租呢。”
江野心说这不就是他的自我介绍吗,连忙道:“我正好在找房子,你看我怎么样?”
男人看了看他,很客气地答应了,“好啊,小野,你什么时候下班,我带你去看看房子。”
江野一怔,“你知道我的名字?”
男人指指他的胸口,“你的工牌上写了。”
“哦,这样。”江野低头看了看男人的借记卡,那上面也写了他的名字,他叫……路仁嘉。
“你这个名字…你以前当过群演吧?”
路仁嘉笑了起来,“小野,你真幽默。”
他看了看钟表,“我不打扰你上班了,下午六点我来接你。”
离开之前,他和江野交换了联系方式。
江野解决了租房的问题,一整天都很高兴,临近下班时路仁嘉按时来赴约。
江野收拾好东西跟他走了,顺便询问了关于房租和地址的问题。答案出乎意料的好,那房子不但离图书馆很近,性价比也非常高。
江野心情愈发愉快,与路仁嘉有说有笑地走出图书馆。
今天正是化雪的时候,气温比昨天还低,一出门冷空气就扑面而来。江野搓了搓胳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路仁嘉立刻摘下自己的围巾,体贴地披在江野肩膀上。
江野咳嗽了两声,裹紧了围巾,“谢谢,我可能有点儿感冒…”
话音未落,他忽然停住了脚步,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台阶下面。
墨恩斯就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手里仍然拿着一束花,是精心挑选的白玫瑰与郁金香。
在落满冰雪的世界里,那双暗金色的眼睛里仿佛燃烧着可以摧毁一切的妒火。
第076章 英雄救美
江野隐隐感觉自己陷入了某个叫做修罗场的境地中, 但他也不太确定,一来没有经验,二来路仁嘉只是他今天刚认识的朋友, 而墨恩斯,他们也已经分手了,从此之后再无瓜葛。
——除了江野单方面在乎的债务关系。
但他还是往旁边站了一步, 稍微离路仁嘉远一些。
江野镇定地看向台阶下的墨恩斯,这台阶有一米多高,居高临下的优势让他多了几分安全感, “这么巧, 在这儿遇见, 你是来看书的?”
墨恩斯目光温柔,“你有几件行李落在我那里了,我接你过去拿。”
江野:“你顺便给我带过来不就行了吗?”
“东西太杂,可能需要你亲自收拾一下。”墨恩斯绅士地为他拉开后座车门,哄小孩似的,“星星,过来吧。”
“……”江野不是很想跟他走, 一时却又想不出什么有用的借口, 路仁嘉便一把搂过江野的肩膀, “时间不早了,还是先跟我去看房吧,行李什么时候拿都行, 或者可以叫个同城快运。”
江野没觉得路仁嘉的举动过分亲密了, 在他的认知里, 两个男人勾肩搭背很正常。
而墨恩斯的眼神,简直已经变成了可以杀人的刀, 再稍微受点儿刺激,图书馆就会变成血腥的屠宰场。
可墨恩斯知道自己不能动这个路人甲,他已经参与进了江野的生活,与他建立起了联系,不是一个可以随意修改或抹除的“路人”了。
而且比起路仁嘉,墨恩斯觉得该死的另有其人。
江野和路仁嘉一起走下台阶,绕过墨恩斯打算去开车。
擦肩而过时,墨恩斯忽然抓住江野的手臂,他态度放得很低,语气称得上是恳切,“星星,我们聊一聊好吗?我们在一起很久了,不该这样草草结束。”
江野犹豫了一下,大概是有些心软。
从他的角度来看,墨恩斯确实很惨:已经订婚的爱人突遭横祸,忘记了一切,从前所有美好的记忆都烟消云散,只有他自己还痛苦地陷在过去无法自拔,而现在,江野还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要和他分手。
江野一犹豫,路仁嘉就开始发力,他推了推江野,催促道:“走吧,我的车停在路边,不能停太久。”
江野只好对墨恩斯道:“抱歉,行李我过几天再去拿吧,我得先去看看房子。”
他不敢再多说,挣开墨恩斯的手,钻进了路仁嘉的车里。
坐上副驾驶后江野透过后视镜,看到墨恩斯还孤独地站在那里,他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不是愧疚,而是违和。
在他模糊的印象里,墨恩斯本不该是这样的弱势的角色,相反,他应该很强势才对。
来到路仁嘉的公寓已经是傍晚,江野对这房子非常满意。
这是间带楼梯的复式公寓,楼上楼下都有卧室和卫生间,地方干净又宽敞,更重要的是,房租出奇的便宜,江野每月只需要付一千块钱,路仁嘉甚至包揽了水电费,他说自己居家办公,使用电器的次数更多,理应多掏一些。
江野当即便签了租房合同,付了三个月房租。
路仁嘉笑着摸了摸江野的头发,“你先去洗澡吧,我正好要做晚餐,到时候一起吃。”
那温热厚实的手掌落到自己头上,江野才察觉到不对劲儿,他们今天才认识,而且只是合租室友,这似乎有些太暧昧了。
可是抬头看见对方那张端正亲切的脸,江野又打消了疑虑,或许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拿着从楼下超市买的洗发水与毛巾走进卫生间,关上门,脱掉衣服挂在门口的挂钩上,打开淋浴头,热水喷三而出,水雾很快便弥漫在狭小的淋浴间中。
江野洗澡很快,十分钟差不多完事儿,正站在镜子前擦头发时,磨砂玻璃门映出一个人影,路仁嘉敲了敲门,“小野,你洗完了吗?我有东西落在里面。”
“洗完了,你进来吧。”江野顺手把浴巾围在腰间,继续擦头发。
路仁嘉背靠着玻璃门,一言不发地打量着江野赤|裸的上身。
他肩背挺拔,骨肉匀称,薄而漂亮的肌肉线条在腰间收窄。
卫生间灯光很暗,而且是暖黄色的,这让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蜜糖般的质感,一滴没擦干的水珠顺着脊背滑下,落在右边的腰窝里。
路仁嘉无声无息地走过去,摸上他的后颈,“小野,刚才遇到的人是你男朋友吗,你们分手了?”
这时候江野就已经不太高兴了,他确实在感情方面比较迟钝,但也不是个傻子。路仁嘉都明晃晃地调戏到他头上来了。
江野挥开他的手,冷漠道:“这是我的私事,我不想说,你能先出去吗,我要换衣服了。”
路仁嘉非但没走,反而变本加厉地从背后抱住了他,伸手去摸他的胸口。
他呼吸的热气几乎喷洒在江野耳边,“小野,你都乖乖跟我回家了,肯定对我也有意思,别装矜持了,我也喜欢你,咱俩去卧室吧。”
“?”江野彻底恼了,他手肘用力顶向对方的肋骨,一把推开他,怒气冲冲地爆了粗口,“有病吧,老子跟你回来是为了租房子,不是跟你滚床单的!”
路仁嘉被他推开后,竟然还敢往上扑,就像街边一只饿了三天的野狗,终于见到了肉骨头,非要啃到嘴里才罢休。
江野真急了,一方面他很烦被各种男人惦记着屁股,毕竟才刚分手,另一方面,路仁嘉毫无征兆爆发的兽性让他有些发怵,这人就跟突然犯病了一样,跟白天时判若两人。
江野也顾不上这是自己的二房东,一脚踹在他肚子上,直接把人踢飞出去。
这一脚使了十足的力气,路仁嘉砰地一声撞开玻璃门,摔到了外面。江野不再理会他,捡起掉在地上的衬衫往自己身上套。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短促的喊叫,紧接着就是什么重物滚落在地的声音,很沉闷,尔后就全无动静,一片死寂。
江野脸色一变,心里咯噔一下,他来不及系扣子,连忙冲出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正对着楼梯,而路仁嘉就是从这里失足摔了下去,后脑勺重重地撞在了台阶边缘上。
他躺在楼梯下面,双目紧闭,鲜血慢慢从他脑后流了出来,在身上形成一片鲜红的血泊。
江野的脑子嗡一声,变得一片空白。
过了好几秒钟,他才勉强反应过来,急忙跑下去查看路仁嘉的情况。
江野跪在一边,颤抖着用手指按住对方的脖颈,然后忽然睁大眼睛,像触电了一样猛地缩回来。他的脸色愈发难看,呼吸都变得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而路仁嘉的胸膛则一点儿伏动都没有。
没有脉搏,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这个人就这么死了。
江野知道自己完了。
他茫然地看向周围,看着这个陌生的客厅。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这算什么,正当防卫?还是失手错杀?他现在是不是应该报警,或者叫救护车来……可是路仁嘉已经死了,江野很确定这一点。
江野踉跄着站起来,后退了几步,脚被凸起的地毯绊了一下,跌坐在沙发上。
他呆呆地望着前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哆嗦着拿出手机,按下了110。
他要报警自首,他实在是顶不住这个杀人的压力,良心更不允许他畏罪潜逃。
可不知道为什么,报警电话竟然打不通,听着对面回传来的刺耳忙音,江野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荡然无存。
他深深地埋着头,机械地翻着自己的通讯录,里面的号码很少,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江野这时才发现,自己在失去记忆之后,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几乎为零。
那具尸体仍然躺在楼梯下,鲜血已经漫到了地毯上,江野下意识收拢双腿,脚藏在沙发下面。
那鲜血仿佛要继续漫上来,淹没他,让他窒息而亡。
江野就这么恍恍惚惚地按下了墨恩斯的号码,他好像本能觉得自己在绝境中,应当向他求助,也只有他才能拯救自己。
……
墨恩斯接到江野电话时,正打算把白屋烧成灰,然后再把骨灰混到水泥里面,拿去糊墙。
他都烧到一半了,白屋已经变成了一副漆黑的骨头架子,外面只裹着一层乱糟糟的血肉,正在房间角落里阴暗爬行,而且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焦香。
墨恩斯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立刻停止了自己的暴行,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电话一接通,墨恩斯就听到江野颤抖着声音喊他的名字,一连喊了好几遍,却也说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
墨恩斯耐心道:“星星,你冷静下来,怎么了?”
江野的嗓音听起来很哑,墨恩斯几乎能想象到那个惊慌失措的样子,“我…我不是故意的,他突然扑过来,我只是推了他一把…然后他就,他就……”
“墨恩斯,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到最后,他几乎要哭出来。
失去记忆的江野同时也失去了过往经历所积累出来的意志与经验,他的心态变得很年轻,或者说更加幼小,所以一遇到事情就会慌张、脆弱,连话都说得语无伦次。
白屋在角落里爬行了一会儿,身上便重构出血肉与皮肤,最后头发和指甲都长了出来,连衣服都复原了。
他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身,笑嘻嘻地道:“所以说嘛,大人,我可是纯纯的助攻。”
“不过计划确实有点儿偏差,本来打算让您英雄救美的,没想到江野这么猛,反杀了。”
“……”墨恩斯冷盯了他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第077章 死了,但只死了一点点
墨恩斯来到路仁嘉的公寓时, 江野正蜷缩在沙发上,身上只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米白色衬衫,头发还微湿着, 发丝黏在脸侧。
他一动不动,呆呆的,直到听见开门的声音, 他才像受惊的小动物一般,惊慌地扭头看向门口。
那眼神让墨恩斯回想起了刚遇见他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很稚嫩, 冲动, 而且容易慌乱, 完全不会隐藏自己的恐惧,所有情绪都写在眼睛里。
墨恩斯余光瞥见躺在楼梯旁边的尸体,随后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走进去,把门关上。
他坐在沙发上,把江野搂进怀里,亲了亲他的头发, 用低而轻柔的声音哄慰着:“没事, 没事, 别害怕,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放轻松。”
江野紧紧抓着他的衣服, 把头埋在对方胸前, 身体僵硬得像石头一样, 手脚冰冷,浑身都在发抖。
墨恩斯只好不断地抚摸他, 像给应激的小猫顺毛一样,顺着脊背慢慢往下摸,同时还轻声安慰着。
过了大概十分钟,江野才勉强冷静下来,他仰起头,嗓音沙哑,“墨恩斯,我该怎么办?我本来想报警,可是电话打不通…对不起,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可是,可是我当时真的太害怕了,一心慌就……”
墨恩斯温柔地看着他。
他当然会害怕,对于现在的江野来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尸体,甚至可以说是第一次见到受伤流血。更何况这人还是间接死于他的手中,他在慌乱中还记得打电话求助,就已经很不错了。
“没事的,我很高兴你在遇到困难时能想起我。”墨恩斯拨开江野脸侧的碎发,拇指擦去他眼角的湿意。
他低头珍重地亲吻江野的额头,见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便去卧室拿了条毯子,严严实实地裹在他身上,又为他倒了杯热水。
江野捧着暖和的陶瓷杯,低着头,眼睛隐藏在刘海儿的阴影中。
他眼神躲闪,不敢看墨恩斯,也不敢去看血泊中的尸体。
墨恩斯单膝跪在沙发前,扳起江野的脸,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星星,好孩子,你听我说,你不需要害怕,有我在,我会帮你摆平这件事,好吗?”
江野怔怔地望着他,或许是因为屋内有一具可怕的尸体,江野对墨恩斯的排斥感和恐惧感几乎消失不见了,没有人能拒绝一个永远站在身后为他做靠山、替他收拾残局的男人。
可江野为自己的感情变化而羞愧,他明明昨天才毫不留情地说了分手,今天遇到事情就找墨恩斯帮忙,还让他承担了这么大的风险。
江野觉得自己很无耻,很不要脸。
墨恩斯将尸体拖进了卫生间,又用湿毛巾擦干净地板上的血。
他一边用纸巾擦着手指上的血迹,一边从卫生间走出来,一抬头就看见江野又拿起了手机。
“不行…墨恩斯,这样不行……”江野的声音仍然在抖,牙齿微微打战,可眼神已经变得很坚定,“我必须得去自首,你快走吧,我不会跟警察说你来过这里。”
“……”墨恩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差点儿忘了,江野可是个遵纪守法的好青年,骨子里是正直善良的。
眼见着江野鼓足勇气要打报警电话,墨恩斯只好回头看了一眼卫生间,无声无息地修复了路仁嘉的身体,让他“活”了过来。
就在江野马上要按下拨号键时,卫生间的门被推开了,路仁嘉捂着脑袋,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江野:“?!”
他目瞪口呆,手机从掌心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板上。
“你,你,你没死?!”
“什么?”路仁嘉昏沉地看了看他,随后又疼得吸了口冷气,“我脑袋怎么了,疼死了…”
江野完全呆住了,这怎么可能!流了那么多血,心跳脉搏全没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可是路仁嘉就这样活生生地站在那里,还在说话,除非那是江野恐慌之际产生的幻觉,否则他确实没有死。
路仁嘉找了块毛巾捂住伤口,这会儿他又像个谦谦君子了,内疚地跟江野道歉,“真对不起,我刚才色迷心窍,冒犯了你,你打我也是应该的,我自己去医院,你不用管我。”
他说完就往门外走,江野胆战心惊地盯着对方的后脑勺,血仍然在流,已经染透了白毛巾。拿开毛巾的时候,能看到那里有个很深的血窟窿,几乎能看到白森森的骨头。
江野猛地站起来,“等一下,你还是叫救护车吧,这个看着很严重啊。”
路仁嘉宽厚地笑了笑,“不用,小伤而已,我去楼下诊所缝两针就行。”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江野呆站在原地。如果不是空气中还弥漫着明显的血腥味,江野几乎以为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个噩梦。
他僵硬地转向墨恩斯,手指着房门,舌头仿佛打了结,“他,他,我…”
墨恩斯笑着把他抱进怀里,“好了,他不是没事吗,你也不用自首了。”
“可是,他刚才明明都没有呼吸了,还流了很多血,怎么忽然又醒过来了?”
江野被墨恩斯控制在怀里,却仍然固执地扭头去看脚下,雪白的羊绒地毯上还染着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
这真的很不合理,就算是江野也无法忽视其中的怪异,他甚至开始怀疑路仁嘉到底是不是人类了,只有怪物才能在脑袋破个大洞的情况下,还能站起来走路吧。
墨恩斯想了想,“或许刚才只是暂时性的休克?你又不是专业的医生,怎么能确定他已经死亡呢?”
“但是……”江野皱起了眉头,他现在也想不清楚了,脑子一团乱,怎么也捋不清思绪。
他又给路仁嘉打电话,确认对方已经坐上了去医院的计程车,并且伤情没有加重之后,才稍微放下心来。
直到现在,江野才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
他正和自己的前男友孤男寡男地共处一室,而且还是在别人家的房子里。
“我…”江野迟疑地开口,“对不起,我不该打电话叫你来的,幸亏路仁嘉没事,要不然就把你连累了。”
墨恩斯笑了笑,他轻轻牵起江野的手,拉着他坐在沙发上,“星星,你还不明白吗?我爱你,所以就算成为你的共犯,我也会非常的幸福。”
江野感到手足无措,“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像你爱我一样去爱你,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你不会觉得不公平吗?”
“当然不会,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很开心了。”
墨恩斯认真地注视着他,真挚的视线像一条无形的纽带,把二人连接了起来。
“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我们都还拥有很长的时间,即使到最后你也不爱我,或者爱我不多,我也不会有任何的怨言。”
江野彻底屈服了,不管谁听到这样的情话,估计都会被迷得神魂颠倒,更何况直觉告诉他,墨恩斯没有在说谎,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
他从医院醒来后,就总是对墨恩斯有着隐隐的排斥感,可是比起莫须有的感觉,墨恩斯的话、他的眼神以及他的行为,似乎更有说服力。
这个男人会在他身陷囹圄之际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甚至不惜给自己惹上大麻烦,除了真心实意的爱之外,江野想不出其它理由。
墨恩斯甚至没有挟恩图报,“这房间暂时不能住了,我送你去酒店,或者去你朋友那边?”
“嗯……”江野纠结了一会儿,他裹紧身上的毯子,低声道,“还是回你那边吧,你不是说我有行李落在你家吗?”
墨恩斯沉默了,江野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不想骗你,星星,你没有落下行李,那是我找的借口,只是为了多看你几眼,和你说说话。”
江野心里酸酸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过了半晌,他支支吾吾道:“但我没地方住,总不能再去打扰陈乐,而且我也不想住酒店。”
这就是明晃晃的暗示了,墨恩斯欣喜若狂,却还要压制内心的喜悦,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先住在我那里?”
江野点头,“只能这样了。”
他坐上墨恩斯的车,撑着下巴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墨恩斯一边开车,一边还要分神偷看江野,怕他突然改变主意,又不愿意去了。
车开到半路,江野冷不丁地开口:“墨恩斯?”
毫不夸张地说,墨恩斯当时心脏几乎停跳了一拍,他的声音中透露着强行压抑地紧张,“怎么了?”
江野没注意到对方的异常,只是盯着自己的手看,“我们的订婚戒指,我丢在书房的抽屉里了,你见过吗?”
江野记得那枚戒指很漂亮,像一只展翅翱翔的飞鸟,点缀其中的钻石如同星辰一般璀璨,那肯定很贵。
“…没有,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江野叹气道:“那个戒指很好看,我们订婚的时候也一定很浪漫吧,可惜我全都不记得了。”
“……”墨恩斯十分心虚地握着方向盘,车辆转过一个拐弯,向城郊驶去。
墨恩斯对求婚那天印象深刻,也确实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江野在那一天向他低头求饶,流了很多眼泪。
这对江野来说绝对是个糟糕的回忆,保险起见,最好还是别再谈论这个敏感的话题。
第078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所以你们就这样复合了?”
乐师问出这个问题时, 距离路仁嘉事件已经过去了足足三个月,寒冬已然消逝,浅春的脚步踏上环梦市, 气温回升,路边的柳树长出了嫩绿的新芽。
江野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走过来,将茶杯放在玻璃茶几上, 然后他把自己摔进舒适的真皮沙发里,眯起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算是吧,不过其实我们俩本来也没有彻底分手。”江野拿了个抱枕, 垫在身后, “可能是我当时太冲动, 也太年轻了。”
他拿起茶杯来慢慢喝着,眼神沧桑而稳重,像一个退休八年、看破红尘的老大爷。
然后他啧了一声,举高杯子看了看,“什么破茶,这么苦?”
墨恩斯笑着拿走他的茶杯,“这不是你的口味。”
然后给他换了一杯加了牛奶与方糖的咖啡, 顺便低下头与他交换了一个带着茶香味道的吻。
江野仰起头, 温顺地接受他的亲吻。
三个月了, 他已经习惯了墨恩斯所有的亲密举动,无论是说话时突然亲一下脸颊,还是走路时牵手, 摸头, 这些频繁的身体接触已经不会再引起江野的反感。
归其原因, 还是这段时间里墨恩斯对他太好了,就算江野意志再坚强, 也无法避免地沦陷在墨恩斯无微不至的照料与关怀中。
他前不久辞了图书馆的工作,倒不是因为有人养着就懒得工作,江野是被自己与墨恩斯之间悬殊的收入差距激起了好胜心。
他本质上还是要强的,觉得自己年纪轻轻,不能一直呆在那种安逸无聊的岗位上,于是便辞掉工作,开始在家看书提升自己。他打算等天气彻底暖和了,就去房地产公司应聘销售顾问,听说那个干好了还是蛮挣钱的。
“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呢?”乐师突然问道。
“咳咳…”江野被咖啡呛了一下,慌张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们半年前就订婚了,现在也差不多该结婚了。”
“但是,这个,最近还是有点儿忙。”江野顾左右而言他,“你看,我正好要找工作嘛,等找到工作还有试用期,那时候肯定不能请假去结婚。”
支支吾吾说了一大堆,其实就是不想结,墨恩斯揽住他的肩膀,轻声道:“星星,我知道你还没有做好准备,结婚这件事不必强求,我也不想让你受委屈。”
“或许等再过几年,你会更信任我,也会有一点儿爱我,到时候再结婚也不迟。”
江野听着他的话,一种浓浓的歉疚从心底冒了出来。
在和墨恩斯共同生活的这段时间里,江野常常感到亏欠了对方,墨恩斯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无论是物质还是感情,他都愿意无条件的付出,而江野却没什么可以回馈给他的,难道现在连一个婚礼都要推脱吗?
江野踟躇地捏着抱枕,过了很久,才低声道:“等暖和一点儿…”
墨恩斯没听清他的话,贴近了,“星星,你说什么?”
“等天气再暖和点儿,我们就结婚吧。”
房间一静,墨恩斯很难形容自己是什么心情,惊讶、喜悦、激动揉在一起,变成了一种无法描述的、仿佛劫后余生一般的感动。
他恨不得现在就改变环梦市的天气,一下子从初春跳跃到盛夏。
“那我现在就该开始做婚礼的准备了。”墨恩斯强行压制住内心翻腾的情绪,尽量保持冷静,微笑着,“有很多东西都要提前预约呢。”
“我对这些不太了解,都交给你行吗?”江野按着额头,他还是很困,昨天看书看得太晚了。
墨恩斯笑着亲了他一口,“当然。”
当天晚上九点左右,江野一个人呆在书房里看书,那是他从图书馆借的,《房产经纪:金牌销售是怎样炼成的》。
江野越看,越觉得这书好像在忽悠人。
他揉了揉眼睛,困乏地打了个哈欠,拿起杯子才发现里面只剩下个底儿,便站起身准备去餐厅倒杯咖啡。
路过三楼的走廊时,江野听见里面传来咔咔的声音,推开门一看,果然是墨恩斯在雕刻那件人形木雕。
江野走近了,上下打量了一番。木雕的脸部变得清晰了许多,鼻子、嘴唇都已经雕刻得很细致,连唇瓣的纹路都刻了出来,唯独眼睛的部位还非常模糊,只有一个浅浅的眼窝轮廓。
江野现在已经可以确认,这木雕就是按照他的样子去做的,只是他有些疑惑,“做木雕这么慢吗?你至少弄了有大半年了吧?”
按照那嘴唇的细致程度,木雕的完成度似乎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墨恩斯笑笑,“我想尽可能地做得漂亮一些,而且也不是一直在雕刻他。”
工作室的置物架上多了许多东西,如同烟染的青灰色瓷瓶、浓墨重彩的古典油画以及惟妙惟肖的石像。艺术家是个笼统的概念,墨恩斯似乎同时涉猎了多个领域。
“真厉害。”江野拍拍木雕的腹部,“这是我吧?你雕刻的时候能不能给我弄上八块腹肌?”
墨恩斯忍俊不禁,故意逗他,“你有吗?”
“有吧…”江野一手端着杯子,另一手掀起自己的上衣,露出平坦的小腹,“已经初见雏形了好吧,再去健身房锻炼俩月,保准能在婚礼前练出八块腹肌。”
墨恩斯视线落在对方的小腹,呼吸一滞,随后无言地捂住脸,“星星,你就别再勾引我了。”
江野:“?”
他一头雾水,“我?勾引你?”
“是啊,我感觉你无时无刻不在引诱我。”墨恩斯放下刻刀,坐在了靠窗的沙发上,他拍了拍自己的腿,“来,陪我休息一会儿。”
江野确实想歇会儿,刚才看书已经看得头昏脑胀,他乖乖走过去,还不忘反驳:“要说勾引,那还得是你,咱俩逛街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回头看你,还有人偷拍。”
他在墨恩斯旁边坐下,墨恩斯却伸手把他抱在了自己腿上,手臂环住他的后腰。
墨恩斯很享受这样和平而又带着一点儿暧昧的对话,他低低地笑了起来,“你吃醋了吗?”
“……没有,你长这么好看,我是路人我也得多看几眼。”江野顿了下,“只是,你不会觉得我配不上你吗?”
他有时候会有这样的顾虑:墨恩斯会不会只是没见过更好的人,才会喜欢他这样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墨恩斯没说话,他用身体行动来回答了江野的问题,即直接将他压在沙发上,俯身吻住了他。
温热而柔软的嘴唇交迭在一起,墨恩斯热情地亲吻着他,几乎连呼吸都要掠夺而去。
江野本能地挣扎了几下,当他意识到这不是像平常那样蜻蜓点水般的轻吻时,体温瞬间攀升上去,从脸颊到耳根都涨红了。
墨恩斯又亲了下他的耳朵,温柔地看着他,“可以吗?”
“……”江野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看这个架势,算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墨恩斯虽然漂亮又绅士,但江野知道他绝对不是善茬。
江野迟疑片刻,“不会很疼吧?”
墨恩斯的笑容如同春风拂面,话语像糖霜一般甜蜜诱人,他摸着江野的脸,拇指压住他的下唇,“当然不会,我会很小心的。”
于是江野就这么落入了他摆满糖衣炮弹的陷阱,直到第二天中午,窗外小鸟在枝头鸣叫吵闹的时候,他才昏昏沉沉地醒过来。
他懵然地躺在床上,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疼。在记忆回笼之前,江野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扔在马路上,让大卡车来回碾了三遍。
总之昨晚对江野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可怕的灾难,一开始是工作间的沙发,然后是办公桌,再然后是卧室的大床,最后是在卫生间的浴缸里。
简直就像在打游击战,而江野是单方面挨打的那个,被打得溃不成军,七零八落,毫无还手之力。
当身体浸泡在满满的热水中时,江野就彻底没意识了。经此惨烈一役,他算是明白了,墨恩斯不仅不是善茬,他还是个禽兽!
墨恩斯今天却很愉快,他神采奕奕地推开门,端着丰盛的午餐走进来。
他坐在床边,支起一张小桌子,把餐盘都摆在上面,然后顺手把鬓边的长发捋到耳后。
“你想先吃什么?”墨恩斯体贴地拿起勺子,“要不要喝汤,从早上就开始炖了,很好喝哦。”
江野躺在床上,虚弱地看着他,“我想先打你一顿。”
“吃完午餐再打吧,否则你都没有力气。”墨恩斯舀了一勺鱼汤,塞进江野嘴里。
他心疼地望着江野红肿的眼角,“眼睛痛不痛?你昨晚哭得太惨了。”
“闭嘴,别提,要不然我真揍你!”江野从他手里夺过勺子,“我自己吃!”
墨恩斯沉默了几秒,摆出一副内疚的姿态,“对不起,星星,我太想你了,所以一时控制不住自己。”
“我也没想到你的身体这么脆弱,怪我,应该再节制一些的。”
江野:“?!”
这个时间点,这个语气,说他脆弱?那不就是在暗戳戳地说他肾虚吗?
身为男人,江野可忍不了这个,当即便坐直身体,嘴硬逞强:“你想多了,我觉得昨天还行吧,也没有特别激烈,我完全受得了啊。”
“真的?”
“保真!”
墨恩斯笑道:“那以后也按这个强度,可以吧?”
江野:“……”
感觉脚好痛,似乎有块石头自作自受地砸了上去。
第079章 芝士就是力量!
四月初, 江野开始给环梦市的各个房地产公司投递简历,然后便是早出晚归的面试生活。
有时候结束得早,墨恩斯会开车来接他, 有时候天都黑了,江野就不让他来接,怕天黑开车不安全。江野是遭遇过车祸的, 虽然没印象了,但多少有些心理阴影,一般这时候他就自己坐地铁回家。
今天的面试很顺利, 不出意外的话是稳了, 江野心里高兴, 和一起应聘的未来同事在餐厅吃了个饭,饭后天都黑透了,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江野独自往最近的地铁站走去。
环梦市有条地铁线是从市中心直达城郊别墅区的,路上基本没有换乘。因为途径的站点少,所以乘客也不多, 一个车厢里就零零散散七、八个人, 或站或坐着。
江野抱着装有面试资料的背包, 在地铁上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头靠着扶手杆,困乏地闭上了眼睛。
从这里到城郊别墅区大概要一个小时, 江野准备小憩一会儿, 然后他今天实在是有些累了, 几乎是一闭上眼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江野枕着扶手杆的脑袋慢慢向前滑, 身体也越来越歪,然后突然往前倒了一下,强烈的失重感让他一个激灵陡然惊醒,背包扑通一声掉在地上。
他睁开眼,发现地铁已经停了,车厢内空无一人,车门敞开着。
江野打了个哈欠,没怎么在意,他懒洋洋地撇了眼上方的指示灯,小红灯显示地铁到了路桥站,离城郊别墅区还有两个站。
江野调整了一下坐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又闭上了眼睛。
可是等了很久,外面也没人上车,车厢更是一动不动,江野才开始觉得奇怪。
他站起来往左右两边的车厢扫了一眼,发现其他车厢也没人。
车厢外,偌大的地铁站灯火通明,灯光甚至亮得刺眼,光滑的瓷砖地板上映出一个又一个的光晕。但大厅里却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可怕,只有电流的嘶嘶声,像噪音一样围绕在耳边。
江野以为地铁停运了,可是拿出手机一看,才晚上九点钟,地铁应该是在十一点半才停运。
那么是临时故障?可是也不见有人来维修,更何况其他人都下车了,没道理留他一个人在车上。就算乘客素不相识不想管他,地铁站的工作人员总得来提醒他。
不知何处而来的夜风从江野身边穿过,很缓,而且带着一股阴森的凉意,江野不自觉裹紧了外套。
他感觉那股风中有奇怪的味道,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有点儿咸腥,好像是从海里吹上来的。
江野往咨询台走去,看到那里也没有人,桌子收拾得非常干净,连一张时刻表都没有。
他又敲了敲旁边保安值班室的门,抬高了声音,“有人吗?”
没人说话,回答他的只有不断掠过地铁站的风。
江野用力推开门,值班室是空的,不但没人,连张床和桌子都没有。
江野心里直犯嘀咕,这实在是太诡异了,晚上九点的地铁站,本应该是人群聚集的地方,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
他独自呆在这种空旷的地方,真有点儿害怕了,连忙加快脚步走出检票口,坐着自动扶梯往出口走去。
然后他就发现,这座地铁站连出口都没有。
自动扶梯的尽头,本该是安全出口的地方,却是一堵厚实坚硬的水泥墙。
这里不像大厅那样明亮,江野用手机照着光,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却是封死的,连一扇透气的窗户都没有。
可江野仍然能感受到那股咸腥的凉风,仿佛野兽的呼吸一般缠绕着他。
这让他感到很不安,只好先回到大厅,掏出手机给地铁求助热线打电话。
他把手机贴在耳边,抬起头去看轨道上方的站牌,想确认一下自己的位置。
这时候他才发现站牌居然是空白的。
也不算完全空白,那站牌只在最后写着一个“站”字,前面是空的,就好像地铁站有个蹩脚的实习生,还没把图做完,就仓促打印了出来,造成了这种让乘客做填空题的笑话。
但江野完全笑不出来,电话里传来一个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电话打不出去,江野皱了皱眉,他看到屏幕右上角的信号是满格的。
江野又给墨恩斯打电话,给陈乐打,也全部没有回音。
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在大厅里到处走,这里广告牌也是空白的,便利店里只有空荡荡的货架,甚至连垃圾桶都干净得像新买的一样。
江野隐约明白了,这大概是一个刚建好的地铁站,还没有开通路线,投入使用,而他所乘坐的地铁不知为何驶到了这里。
但江野不知道其他乘客去哪儿了,还有司机,地铁上不应该有驾驶员吗?难道他们不知道车上还有人,发现开错地方之后就自己走了?
江野四处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出口。
他站在车厢旁边,看着前方幽深的隧道。如果地铁站没有门的话,唯一的出口就是列车驶来的隧道,沿着那条隧道应该可以走出去。
但江野不打算冒这个风险,那可是隧道,万一前面来辆车,他会被撞成一团碎末糊在铁路上。
反正列车还在这里,地铁站的人肯定会派驾驶员来把车开回正确的路线上,不过可能要等到明天早上。
江野想到这里,便回到了车厢,这种半封闭式的地方让他稍微有了些安全感。他坐在角落,从包里掏出小面包来慢慢吃着。
吃着吃着,江野听见隔壁车厢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其实也不算是叫他的名字,江野隐约听到对方的声音有一个“江”的发音,现在地铁站上姓江的活人应该只有他一个。
江野停止咀嚼,竖起耳朵听着,没敢贸然回应。
因为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很低,很轻,很慢,而且非常模糊,有些虚无飘渺的感觉,像从地下室深处传来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已经模糊到无法辨别出任何一个字,完全就是无意义的呓语。
然后咔嚓一声,头顶的灯灭了,紧接着就是从远及近的砰砰声,大厅上方的大灯按照顺序一个接一个的炸灭,不过几秒钟,地铁站便陷入了一片恐怖的黑暗。
“!!!”
江野简直是毛骨悚然,猛地站起来,后背紧紧贴着车窗。
他真害怕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要是地铁上闯进来一个劫匪,他是绝对不虚的,抄起家伙就是干,但如果闯进来的是只怨鬼,江野真会被吓得当场灵魂出窍。
他手哆嗦着拉开背包拉链,想找件趁手的东西做武器。
但包里只有他的简历、面试公司发的资料,以及那本《金牌销售是怎样炼成的》。
好吧,知识就是力量,再怎么说也聊胜于无,江野把书卷起来,当成短棍拿在手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谨慎地靠近隔壁车厢。
越近,那声音就越清晰,江野听清楚了,那人…或者其它什么东西,是在哭。
借着手机的光,江野看见有个人蜷缩在最里面的座位旁边,看身型应该是个成年男人。
他坐在地上,弯着腰,双腿收拢,整个人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双手捂着脸,痛苦地哭着。
那哭声惨惨的,好像遭遇了非常伤心的事情,又或者是极度的恐惧。
江野松了口气,把书展平放回背包里。
他认为那是个乘客,和他一样被困在了这里。
“行了,别哭哭啼啼的了,这车应该是走错路了,碰巧停在还没开通的地铁站里,等会儿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江野举着手机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忽然又顿住了。
刚进来时车厢内光线昏暗,那人也缩在椅子后面,只能隐隐看清一个黑色的轮廓,可是他现在走近了,离那人不过两米远,他怎么还是一个……黑色的轮廓?
江野身体僵住了,冷汗刷得一下浸透了外套里面的衬衣,头皮发麻,寒毛倒竖。
那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个如墨水般漆黑的影子,皮肤表面覆着一层缭绕的黑雾。
它察觉到江野的接近,哭声戛然而止,随后它身体前倾,像野兽一般趴在地上,目标明确地向江野爬了过去。
它爬动的速度很慢,很拖沓。它好像不是固体,身体会随着爬动而发生一定程度的形变,而且有粘性,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粘稠的黑色水迹。
江野想跑,可双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地,黑影抓住他的脚腕,像史莱姆一样顺着他的腿爬上去。
在这个过程中,它似乎逐渐长出了骨骼,身体的形状变得稳定,最后它直立着站在江野面前,双手抓着他的肩膀。
现在它有了一个很清晰的人形轮廓,但仍然只是一个看不清五官的黑色影子。
它张开嘴,喉咙中发出沙哑模糊的声音,“江…江……”
江野终于在强烈的恐惧中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他用力推开黑影,转身往车厢外跑。
黑影如同猛兽一般如影随形,江野才跑到咨询台那边就被扑倒了。黑影死死按住他的手臂,压在他上方,江野感受到了一种非常沉重的重量。
江野吓坏了,他拼命地挣扎,用小腿去踹它,却无济于事。
他眼睁睁地看着黑影越来越近,最后他们彻底贴在了一起,然后黑影做了一个江野完全没想到的举动。
黑影低下头,吻住了江野的嘴唇。
是舌吻。
江野震惊地睁大眼睛,漆黑的瞳孔骤然缩紧,他感觉嘴里多了什么东西,好像是黑影故意渡过来的,一下子就顺着喉咙滑进了食道,江野只感受到了转瞬即逝的苦意。
紧接着,一个陌生的名字浮现在江野脑海中,并且挥之不去。
江北。
第080章 金牌销售立大功!
江野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为什么会忽然冒出这两个字, 江北,念起来是一个很顺口,也很令人怀念的名字, 而且还和他同姓。
可除此之外,江野对江北一无所知。
黑影压在他身上,还想继续亲他, 但就在这时,天花板灯光大亮,甚至比之前还要刺眼, 如同锋利的刀剑一般劈开了浓重的黑暗。
江野下意识扭开头, 避开那过分耀眼的光线。
而黑影也像受到惊吓似的, 猝然起身逃走了。
它逃走时的样子很怪,仿佛忽然没有了实体,变成了一道平面的影子,贴在地板上迅速滑开,而且体型越来越小,颜色越来越淡。
等江野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它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江野微微喘着气, 惊疑不定地望着周围, 还没有反应过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后他就感觉到一股眩晕, 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江野再次醒来时仍然在地铁站里,不过他躺在地铁的座椅上, 身边有很多人在说话, 自己身上还盖着一件暖和的大衣, 背包当作枕头垫在脑后。
江野费力地抬起头,看向周围。
墨恩斯、陈乐、白五, 他们都在,旁边还围着一群陌生人,看那制服应该是地铁站的工作人员,领头的那个正在不断地鞠躬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我们工作上的重大失误,我们一定会负起责任,您放心,我会尽快向上面申请给江先生的精神损失费。”
江野迟钝地坐了起来,墨恩斯立刻搂住他,“星星,你终于醒了,身体怎么样?”
“…没事。”江野还有些茫然。
白屋抱着胳膊靠在车门旁,“你一直不回家,电话也打不通,我们找你都快找疯了。”
乐师轻声道:“还好最后找到你了。”
一切正如江野猜测的那样,地铁误入了尚未投入使用的隧道,停在了这座刚建好的地铁站里,驾驶员有点儿粗心,以为车上没人就走了,打算明天早上再来把列车开回去。
江野揉了揉发晕的脑袋,打了个喷嚏。这里又阴又冷,还总有风吹来,他好像感冒了。
“不对!”江野猛然想起来,紧紧抓住墨恩斯的衣服,惊叫道:“我刚才好像遇到鬼了!真的!”
“那鬼就是个黑影,一会儿很轻,一会儿又很重,它还把我非礼了!”
“……”墨恩斯俯下身,与江野额头相贴,“是做噩梦了吧,你身上很烫,好像发烧了。”
墨恩斯这样一说,江野又迷惑起来,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只是做了个梦。虽然那梦很真实,但是,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鬼呢,这太荒唐了。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隔壁车厢上,那地板干干净净的,并没有黑影爬动时留下的黑色水迹。
地铁平稳地运转起来,驶入幽深的隧道,回归正确的线路。
墨恩斯坐到位子上,让江野枕着自己的大腿。
他用右手遮住江野的眼睛,左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柔哄着,“好了,你再睡一会儿,很快我们就到家了。”
车厢里刺眼的灯光被挡去了大半,江野紧紧挨着墨恩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像躺在被阳光与春风包围的青草地上。
他慢慢眨了眨眼,睫毛像小刷子一样轻扫着墨恩斯温暖的掌心。
工作人员陆陆续续地散了,乐师和白屋也去了其它车厢,把空间留给墨恩斯和江野两人。
乐师手持折叠盲杖,慢慢穿梭过一个接一个的车厢,离江野那边足够远之后,他才冷淡地质问白屋,“这次又是什么Bug,大建筑师?”
白屋双手插兜,走路姿势拽得二五八万的,他不甚在意地耸耸肩:“环梦市有四十六个地铁站,一个一个地建造太麻烦了,所以我做了一个空白的地铁站模版,就是刚才那个。”
“本来想着以后还有用,我就没删掉,把它隐藏在海底了,谁知道地铁线出了差错,会开到这里来。”
乐师皱眉,“你的城市漏洞太多了,都已经半年了,还没有完善吗?”
“环梦市过去半年,‘外面’才多久?我改造城市只能在‘外面’,没那么多时间啊。”
白屋说着说着,忽然停住脚步,侧身挡在乐师身前,强硬地将他挤在座位与墙壁的角落里。
他的右手从兜里抽出来,一把抓住了乐师后脑的头发,用力向后一拽,强迫他仰起头,露出脆弱的喉咙。
“还有,你在用什么语气跟我说话呢,夜莺?”
白屋那张妖媚的脸上带着几分阴森与凶狠,粉红色的眼珠仿佛沁了蛇毒,“你是什么级别,我是什么级别,谁准你质问我了?按照规矩,你得跪着跟我说话。”
他力气很大,而且毫不留情,大手拽得乐师头皮生痛,但乐师从来不会屈服暴力,反而会立即反击。
他抓起盲杖,狠狠地向下一插,噗嗤一声,盲杖前端精准地捅穿了白屋的脚。
“嘶——”白屋抽了口冷气,松开了乐师,向后退了一步。
乐师利落地转身就走。
白屋把盲杖抽出来,甩了甩上面的血,“哎,这个你不要了?”
“恶心。”乐师头也不回地丢下两个字,但是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住了。
白屋坏笑着张开手臂,“回心转意了?如果你现在趴在我面前摇摇尾巴,我也不介意原谅你一次。”
“……”乐师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不,我只是想问你,江先生说的黑影是什么,也是Bug吗?”
“这个嘛,不太可能。”白屋摸了摸下巴,思索着,“我没有在环梦市创造不符合人类常识的东西,漏洞不会无中生有,那应该只是江野的噩梦吧。”
……
江野躺在墨恩斯腿上,听着地铁高速行驶发出的轰隆声,昏昏欲睡,但他并没有睡,怕再陷入那样的噩梦。
他转了转头,挣脱墨恩斯的手,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去看他。
墨恩斯笑道:“怎么了,不睡吗?”
江野摇头,他冷不丁地问:“你知道江北是谁吗?我刚才梦到的。”
“江北?”墨恩斯仔细思索片刻,“是地名吗?”
“嗯……确实有点儿像,不过我感觉更像是人名。”江野苦恼地皱起眉,“但我完全想不起来了。”
墨恩斯俯下身亲了亲他的脸颊,安慰道:“那就别想了,只是个梦而已。”
江野还是有些在意,他坐起身,拉开背包拉链,看见里面有块吃剩一半的面包。
所以他应该是坐在地铁上吃面包的时候,吃着吃着睡着了,后面发生的一切都是做梦。
江野把面包拨到一边,又拿出了那本《金牌销售是怎样炼成的》。
当这本书暴露在明亮的灯光下时,江野微微睁大眼睛,呼吸几乎停滞了一瞬。
这本书有着很明显的弯折痕迹,在江野的印象里,自从买到这本书之后,唯一一次把它弯折起来,就是几个小时后前他听到隔壁车厢有奇怪的声音,于是把书卷起来,当作武器拿在手里。
那根本不是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