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人生没有选择
得到黎晗影的拜托, 第一次起草股份转让协议的时候,何应诚还能安慰自己,施小姐也是黎家的一份子, 尽管不是亲身抑或有收养之名, 但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 拿到少许股份也是人之常情。
他将对于未来的担忧不安隐藏在内心深处, 在黎晗影扫清外界阻碍后, 沉默地协助他完成此事。
然而令何应诚没想到的是, 第二次同样的决定会来得这么快。
当他结束通话,乘坐电梯上来迈进黎向衡的办公室, 大脑内部仍有轻微的眩晕感挥之不去。
这种眩晕感曾出现在二十几岁的年纪,他守着笨重的电脑反复刷新网页,等待司法考试结果时。
多年后,他已然成为业界标杆一般的存在,那种忐忑而失措的心境,却猝不及防降临。
“何律师,坐吧。”
黎向衡没有坐在寻常接见下属的办公椅上, 而是选择在沙发旁与何应诚展开对话。
他泡了拍卖级的正山小种,上等的紫砂杯里,色若红珀的茶汤浓郁而清亮。
何应诚没来由地想起那日在黎晗影家里喝的一杯。
尽管见面次数不多,黎晗影却清晰掌握他不为人知的、偏爱金骏眉的喜好。
黎晗影的细心和城府,放在任何一户寻常的富贵人家,都会帮助他成为当之无愧的下任接班者。
可惜的是,他遇到的,是黎向衡。
大约黎向衡也没有猜到, 这样简单的一杯茶,能够在何应诚的心目中起到不小的震慑作用。
他看着何应诚自觉在客人的位置坐下, 将公文包放在一旁,而后毕恭毕敬接过:“谢谢黎总。”
“我的手艺不比专业的泡茶师,只出于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学过几年,你随意尝尝即可。”
一向直奔主题的黎向衡难得说起场面话。
何应诚就着滚烫的茶水小心翼翼抿了一口,只觉得名种茶叶的绵长回甜,也冲不散舌尖的苦涩。
抬眼望去,黎向衡仍在状似专注地品茶。
何应诚只好主动开口:“黎总,您要我准备的转让协议,我已经打印完毕带了过来。”
黎向衡饮茶的姿势不动,微微挑起一侧眉峰。他的声音混合在袅袅上升的热气里,似乎也带上了几分不明真意的缥缈感:“真是辛苦你了何律师,总是为着我家里的事奔波劳碌。”
何应诚没有像试图让施愿知难而退那样,再度提起需要三兄弟举手表决的条例。
面对什么人要用什么方式,他指出另一个要紧的问题:“只是您这么做,施小姐手上的股份加起来就超过了三少爷,不知他的心中会怎么想,还会不会继续支持您成为集团的领导者。”
“以及,成功转让以后,您手上的股份会比二少爷少百分之一。”
黎向衡放下指间的茶杯,从手机里找到一段录音播放给何应诚听——掐头去尾,省略没必要公开的隐秘情事,录音内容正是黎晗影承诺给施愿股份的同时,转让给黎向衡相同的份额。
他把录音拷贝一份,发送到何应诚手机上,又拿出那日书房谈话不欢而散以后,黎晗影为了证明自己承诺的有效性,额外拿来的一份股份出售合同:“我相信这两样东西,足够何律师你不再为我的处境发愁了,确认完毕后,替我尽快完成黎晗影名下百分之五股份出售给我的流程事宜。”
何应诚将合同拿了过去。
厚厚的十来页纸张,第一张便是合同条例,出售人处写着字迹熟悉的黎晗影大名。
黎向衡的名字则在对应的另外一栏,观察墨水的干涸情况,应当早已签下。
等到这种时候才把它拿出来,何应诚不得不承认,对于亲生兄弟,黎向衡亦是步步算计。
将合同逐字逐句看完,何应诚有些好奇如果第一页就是合同,那后面剩下的又是什么。
他正打算翻开接着看下去,却又听见黎向衡继续宣告对于黎晗影的处理决定:“至于黎晗影名下剩余的股份,我以集团决策者和他同胞兄长的身份,要求将其暂时冻结。”
“阿晗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多年未曾治愈,特别是最近,情况又严重起来,我才将他送去国外治疗。后面的材料是阿晗过去一些犯病行为的记录,最后两张,是他最近在意大利治疗的过程。”
如果施愿在场,看见何应诚翻到底的纸张上展现的照片,就会发觉,不久前黎闻烈所说的,什么他在国外带领学生参加竞赛,过段时间还要升任副教授的言辞都是假话。
四周封闭的病房内,扯掉针管,手背上淌着血的黎晗影被几个护士按在床上,神情愤怒癫狂。
他散着头发,不复束起低马尾时的绅士模样。
森冷的青黑色附着眼睑下方,瞳孔扩张到最大,仿佛饥饿到极点的野兽。
饶是见多识广如何应诚,也被黎晗影表现出来的状态唬了一跳。
对于豪门掩盖在无尽浮华之下的丑恶和阴暗,他又多了一层全新的认知。
“这……二少爷,平时看起来,似乎十分正常。”
随意评价主人只会犯了忌讳,何应诚斟酌半天言语,才窘迫地开口。
“有病的人怎么会告诉别人自己有病?”
“唯有竭尽全力表现出正常,才能够在人群里生存下去。”
黎向衡回答的言语淡漠而平静。
他将黎见煦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尽力尽力隐藏起来的过往暴露在何应诚面前,轻描淡写的态度,突破底线的做法,再加上神色间毫无后悔之意的漠然,越发叫何应诚不寒而栗。
心悸过后,何应诚也意识到——
尽管担忧被有心人暗示、误导、从中非法获利,法律规定了患病不能自理者名下的股份可以申请冻结,或暂停一切行使权力,但也是在他这位律师携同专业医疗人员,一同到场确定的情况下。
黎晗影的精神病已有将近十年不曾复发过,日常的接触也并无可疑之处。
黎向衡的话和资料存在着各种疑点,提醒着应当查证过后才能代理申请。
可坐在他对面的青年,明显没有这个打算。
他就是想要通过单方面的证据提供,置亲弟弟于死地。
如果顺应黎向衡的做法,等同于自己从原本的中立位置倾斜向他。
何应诚抿住嘴唇,双手紧紧攥在合同两边,犹疑着并不言语。
“何律师还不收起来吗?”
黎向衡又皱眉看向他,“虽然我十分担心精神状态存在问题的弟弟,拿着股份会做出影响集团运营的决定,但这些好歹也是黎家的秘辛,希望你慎重对待,不要泄露出去。”
听闻对方郑重其事的询问,何应诚在心中苦笑。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赶紧把合同还回去,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不是他能蹚的浑水,一个不小心就会有粉身碎骨之祸。
他还有妻子儿女。
他还有父母家庭。
“黎——”
权衡之下,何应诚张开嘴,堪堪吐出一个音节,又被黎向衡打断。
重新将温度有些冷却的茶杯握在手里,黎向衡垂眸,冰冷的视线落在茶杯外侧,仔细打量着名匠大师雕刻在杯身上的万里江山图:“何叔叔不妨听我先说。”
又是一个叫何应诚感到眩晕的称呼。
自从进入黎氏集团,逐步成为他的上级,黎向衡已有多少年没有再称呼过他叔叔。
只是温情和缓的表象下,却是残酷的内里。
黎向衡用一种胜券在握的口吻,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人总是庆幸自己有诸多选择,而我却很早就明白了一点,选择越多,其中蕴含的错误选项也就越多。”
“当年父亲是你唯一的选择,所以你没有任何顾虑,也不曾瞻前顾后就做出了抉择,后来才能一路携手共进,一同登上当年从未设想过的高度。”
“何叔叔和父亲这样的关系,有的时候我还真是羡慕。”
“人生若能够一条道走到底,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岔路过多,肩上的责任过重,我总是很担心一个选择做错,面临的就是万劫不复。”
看不见的冷汗,从何应诚的额头缓缓流了下来。
诚如黎向衡所言,他是黎见煦一手挖掘的。曾几何时,他不过是个顶级律师事务所里的新进实习生,起点算是领先同龄人许多,但彼时早已拥有庞然财富的黎见煦,却有着更多更顶尖的选择。
是黎见煦看中了他的专业和能力,一步步提携他走到现在。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黎见煦的确很有眼光。
黎见煦是他的伯乐,也是那时其貌不扬,家境平平的他,想要在律师行业出人头地唯一的选择。
如今黎见煦有三个孩子,而他也已经功成名就。
最保险的做法,就是独善其身,三不相帮,但那样的人在经历过改朝换代之后,只会空有一个好听的身份,逐渐被继位者逐渐排挤出权力核心——登高跌重,必定不会有好下场。
这场斗争,黎闻烈的战场从来不在黎氏,根本不需要他的忠诚辅佐。
而两兄弟联手,单枪匹马的黎晗影,结局看起来也是一败涂地。
这样看,他走到今天,他依然没有其他选择。
……
像是过去了五分钟,又像是走过了一个世纪。
思量清楚的何应诚终于伸手,拉开了公文包的内里。
一点一点,将看似轻如鸿毛,实则重逾千斤的合同塞了进去。
他低声俯首:“我明白了,黎总,即黎董之后,能接着和您合作,是我的荣幸。”
第122章 最高兴的一天
黎向衡没有食言。
慈善晚宴到来前的工作日, 他终于拿出了一份万事俱备,只差一个签名的转让协议。
施愿提前半天就得到他要过来的消息,特地预订一大箱丰富的食材, 叫路嘉易做了一桌好菜。
考虑到外人在场不便, 路嘉易做完菜后, 她主动给他放了半天的假, 只说明天午饭前回即可。
黎向衡的迈巴赫停到院门口时, 路嘉易恰好扔完垃圾, 准备出门离开。
透过降下来的车窗,两人的视线有过短暂的交际。
很快, 黎向衡注意力又被迎出来的施愿占满。
“之前没仔细看过你这个新保姆,刚才他要出门跟我打了个照面,我发现他五官长相像阿晗,穿着打扮又像阿烈,换个不知道的外人来,说不准会以为他是父亲早年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不过我呢?”
“我左看右看,没看出来他哪点像我。”
别墅只有他们两个人, 黎向衡心情不错,借着路嘉易难得开起玩笑。
早在同施愿和好之际,他就秘密寻人将路嘉易的家底摸清。
对方的确被黎晗影雇佣,往施愿家里送过一段时间的花,但除此之外,两者并无交际。
黎向衡委婉提起过几次是否要给施愿换个保姆。
而从施愿含糊其辞的态度里,他明白这件事目前而言没有实行的余地。
要困住黎晗影,还要提防黎闻烈, 如今施愿身边又多了个更加年轻的异性。
黎向衡告诉自己要把施愿的心从三方角逐中,逐步拉到自己的阵营, 就只能学会忍受。
眼下他大度的打趣,也要有意避免他们见面的施愿松了口气。
她弯腰拿出嵌入式鞋柜里,上次出去逛街为黎向衡购买的新拖鞋,口中笑嘻嘻地说道:“别看他长得没有保姆样子,实际上就是个循规蹈矩的老古板,这点倒是和哥哥你一模一样。”
同样是带着施愿标签的半嘲语气,心境不同,黎向衡听起来感受也不同。
他就着施愿伸出的、作为搀扶的手,将双脚从牛津皮鞋中抬起,穿进尺码合适的绵软拖鞋里。
过了几秒才问:“你从来没有帮我买过衣服鞋子,怎么会知道我的尺寸大小?”
施愿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特地打电话给管家,要了大宅里保存的黎家三兄弟的尺码记录,她眨巴着盈满光彩的无辜双眼,回答:“其实我比哥哥想象中来得更加关心你,只是你没察觉而已。”
施愿太擅长说谎。
而黎向衡也确信,自小到大自己最讨厌的就是满口谎言的人。
可听见她半真半假的撒娇,他那颗倨傲的心脏,仿佛从万里雪境一下子浸入了涓涓春水里。
恋爱,就是这样吗?
双向奔赴的滋味,就是如此美好吗?
他第一次发现了自己不擅长,却始终心生向往的事情。
……
即将从黎向衡那里捞到巨大好处,除了符合尺码的拖鞋以外,施愿也不吝惜于布置其他方面。
没有叫路嘉易做自己爱吃的中餐,今晚的一大桌菜皆为符合黎向衡喜好的西餐。
其中有一道红酒炖羊排是黎向衡的最爱。
准备食材、切割洗净、细心烹饪……整个过程都是路嘉易一手进行,临到开大火收汁的最后步骤,有心表现的施愿不由分说抢过青年手上的铲子,笨拙地翻弄几下,差点把汁水煮干。
她纡尊降贵,洗手作了次羹汤。
这道特殊菜肴没有随其他的西餐一起端上桌,而是焖在锅里,直至黎向衡坐下,施愿才小跑着进入厨房,将其盛出装盘,顶端装饰了一点路嘉易准备的罗勒叶和雕刻出来的萝卜玫瑰花。
“将将——”
“这是我专程跟保姆学着做的红酒炖羊排,哥哥尝尝味道!”
施愿把盘子特地放到黎向衡的眼皮子底下,顺势拉开黎向衡身边的椅子紧挨着坐下。
她说起自己学做菜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语气,引得垂眸打量菜肴的青年,忍不住侧眼看她。
初中时候和家里甜品师学做舒芙蕾,把整个烤箱搞到报废的场景历历在目。
若说这道菜是施愿做的,哪怕他再昧着良心,也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
黎向衡低声含义不明地赞了句“卖相不错”,而后用叉子插了块羊肉放进嘴里。
前面都是很正常的浓郁鲜美,唯独到最终的收味呈现出微焦的苦涩感。
黎向衡也借此判断施愿的“亲手制作”,亲手到了何种地步。
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施愿迫不及待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随着口腔喉咙的一起努力,黎向衡面不改色将换做任何一位厨师,都会被他这个直接宣告为不合格的羊肉咽下去,等到苦味散去,他把脸转向施愿,真诚地夸奖道:“很好吃。”
“呼——”
“那我就放心了。”
又怕做的不好,又怕太好被黎向衡瞧出来不是自己做的。
得到如此评价,悬在心头一口气息终于放下,施愿的眉眼重新蒙上雀跃,“难得请哥哥在家里吃一顿饭,我可不想因为自己的笨手笨脚,全都搞砸了。”
……
体验完施愿为自己精心准备的一切,黎向衡也没有在要紧事上拖延。
他将刀叉放回餐盘两边,从旁边的男士手提包里取出文件和笔:“愿愿,这是百分之六股份的转让协议,你可以看看条款,有什么不懂的问我,没问题之后,在翻过来的一页落款签上名字就行。”
同样都是何律师准备,除了股份的多少不同以外,其他全都大同小异。
施愿匆匆扫了两眼,就迫不及待在黎向衡示意的位置签上大名。
她的名字并排落在练习书法二十多年的黎向衡名字旁边,一大一小,怎么看怎么和谐。
这几天里,她做梦偶尔会梦到黎氏大厦顶层的董事会主席办公桌上的,那块烫金铭牌刻上了龙飞凤舞的“施愿”二字——有了争夺的资本,她也不甘于再做一条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的咸鱼。
把协议递过去,不等黎向衡发话,她倾身半趴在黎向衡侧畔的扶手上,殷切地说道:“哥哥,什么时候回集团上班这件事我也思考过了,要不就等到慈善晚宴结束吧。”
“我打算在拍卖会上捐套八位数的珠宝,为黎氏赢得个爱心企业的好名声再回去。”
八位数的珠宝。
寻常都是要放进保险箱好好珍藏,当做传家宝的存在。
施愿的手笔不可谓不大。
不过黎向衡没有任何异议,他纵容地颔首:“你高兴就好,黎氏随时欢迎你回来。”
不再做什么决定都被反对,施愿看黎向衡比过往要顺眼一万倍,她干脆突破社交距离,双手环住青年的手臂,尖俏下巴贴住肩膀猫咪似地蹭了蹭:“我当然高兴……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
“也谢谢哥哥,让我这么高兴。”
常年横眉冷对的施愿柔情蜜意起来,化作一湾无形的春水,将他轻轻环绕。
哪怕黎向衡清楚,令她高兴的只是利益地位,而非自己这个人。但看着她漂亮到极点的面孔和闪闪发光的眼睛,他的心依旧生出难以言喻的满足情绪。
他有些犹豫,思考着自己应该回握施愿的手掌,还是低下头亲吻她的发顶,耳边却忽然传来施愿听起来看似天真又热切的邀请:“哥哥今晚,要留下来休息吗?”
一瞬间,黎向衡无声探过去,差点就要碰到施愿衣袖的手指猛地绷紧。
因着暴涨的心绪,他的骨节无意识而用力地抽搐了一下,接着才克制地紧握成拳。
黎向衡把手收了回去。
他看着施愿,看着施愿未曾喝酒已有几分绯红的无瑕面孔。
那双清亮的瞳孔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全然不清楚自己刚才的话背后象征着什么意义。
她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手段。
看着别人信以为真,被撩拨得不能自持,又转眼表现出一副“全是你多想”的无情模样。
黎向衡告诫自己,一定要克制住。
如果他给予好处,她就让他留下来,那他们之间算是什么关系。
这违背了他渴望长久占有施愿,且令她心甘情愿的初衷。
不、他不可以……
施愿娇媚的面容仍然在凑近。
就在她快要碰到黎向衡薄唇的刹那,口袋里没有静音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拿出来看到屏幕上面显示的名字,施愿的表情露出一丝不耐,指尖使力将其挂断。
她再看向黎向衡,对方略显情迷意乱的目光,已被搅扰,缓缓恢复理智和清明。
“哥哥……”
她又软着嗓音唤出一声,被挂断应当识趣不再打来的黎闻烈,偏偏回归了不知好歹的往昔。
电话挂断又打来,打来又挂断。
等到施愿心烦想要调成静音模式,一只大手探入她的口袋,将震动不休的机器放到了桌上。
“接吧,是阿烈。”
“这么锲而不舍,或许是有什么急事。”
黎向衡说着,代替施愿滑动手机选择接听。
“姐姐,我好想你——”
黎闻烈黏黏糊糊的声音传来的同时,他再次面容平静地按下了扬声器。
第123章 夹心的修罗场
前几日忙得连轴转根本没时间打电话, 仅仅发微信告知过施愿自己要延迟回国后,今天完成压轴走秀的黎闻烈,回到后台终于找了个和众人都保持一定距离的角落, 抽出空闲来拨通施愿的号码。
再过几个小时就要上飞机。
飞机上信号不稳定, 更何况国内有时差, 想要聊天就不是那么方便。
一想到还要忍受将近一天的时候才能跟施愿见面, 黎闻烈就感觉心脏仿佛在被火焰煎熬。他有心打电话同她道歉, 然而好不容易拨通的号码, 又被施愿冷酷无情地挂了一次接一次。
陷入恋爱脑上头状态的黎闻烈,人格分裂成了两半。
一半思考施愿该不会正忙着跟路嘉易偷情才不肯接起自己的号码, 另一半又担忧是不是没按照原来的承诺回来,微信里也没有第一时间态度诚恳的认错,施愿生气了才会这样。
在两重念头的驱使下,他顾不得考虑太多,只是机械性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未知多久后,手机终于打通。
不等施愿出声,看到希望曙光的黎闻烈立即卑微地道起歉来:“姐姐, 对不起呀。”
“我也没想到品牌方租用的场地会突然出问题,搞得正常走秀时间都要推迟。”
“承诺的事情没有做到,我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只要你愿意理我,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黎闻烈在外人面前,一贯桀骜、寡言、不驯,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 倘若此刻有人路过,见到他倚靠在安全通道里, 不厌其烦地对着话筒撒娇低头的模样,恐怕会大跌眼镜。
道歉道到词穷,施愿那头仍旧没有回应。
黎闻烈心里一紧,止住话头,留神分辨施愿那边的背景音,可惜也十分安静,根本没有那些出轨偷情的情/色电影里,妻子和其他男人亲密时,所发出的、怪异而细微的动静。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好像完全没有人在听一样。
……是不高兴,所以不想跟自己说话吗?
还是把手机丢在旁边根本没听。
黎闻烈控制不住大脑,去补充许许多多眼睛没看到的细节,心情一时忧一时急。
他不由自主又叫了声“姐姐”。
耳畔终于响起施愿姗姗来迟的回应。
……
如果每个人的人生都能够写成一本小说。
那么施愿确信,有关自己的这本,内容一定跌宕起伏,开篇便是惊险与刺激。
但无论这些人拥有过怎样的经历,眼前的场景,也一定可以入选她的最窘迫回忆之一。
手机里黎闻烈喋喋不休。
右手边黎向衡虎视眈眈。
缓了好一会儿,施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她勉强装出与往日相近的不耐烦,对黎闻烈说道:“你那里好吵,信号又断断续续的,我分辨半天才听清楚你说了什么,要不你等会儿再打过来吧,我这边正好是傍晚,刚拿了筷子准备吃饭呢。”
没接电话前的不识相尚可谅解。
现在她没空聊天的暗示表现得这么明显,要是黎闻烈还不识趣点挂掉,那就是真的无法原谅。
施愿硬着头皮接受着黎向衡的目光,说完就想结束通话状态。
黎向衡的手又伸了过来,这次没有操作手机,而是径直抓住了她的手掌。
对着听筒,他张开手,与施愿无声十指交握,温柔又不容拒绝地迫使电话继续下去。
才听见自己日思夜想的声音,施愿不主动挂掉电话,黎闻烈更不可能。他从施愿的语气里察觉到几分责怪的意思,只以为她真的在生自己没有遵守约定的气。
于是连忙打蛇随棍上,抓住时机,做小伏低地开始撒娇:“姐姐,能不能别挂断,就把手机放在旁边,不说话让我光听你吃饭也可以……”
黎向衡的动作挣脱不了,通话结不结束已经不再是她单方面能决定的事情。
施愿被架在进退两难的地步,只能咬着牙跟,尽力不表现出跟黎闻烈关系匪浅的心虚:“阿烈,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做什么都要人陪着,有工作就好好忙工作,回国来我家做客什么时候都可以。”
她极力撇清跟黎闻烈的关系,好让黎向衡将其认知为一通姐弟间的普通对话。
然而这种近似提起裤子不认人的做法,再一次唤醒了黎闻烈记忆里的不安定感。
明明说好了,只要他不胡乱吃醋,不公开就可以继续下去。
怎么才没几天时间不见,她又换了副口吻?
是不是故意说给旁边的路嘉易听的?
在这种极度不安定感的刺激之下,他开始有意识地举例出彼此不久前的“甜蜜”过往,想要唤起施愿心中的柔情:“如果变成小孩子姐姐就可以永远陪着我,我当然愿意做小孩子。”
“姐姐觉得我想听你吃饭很幼稚,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黎闻烈越说越委屈,发出类似大型犬渴求主人抚摸时的哼哼声,“这些天我闭上眼睛是你,睁开眼睛也是你,住在酒店怎么也睡不着,只能每晚想着我们的那晚打手活,打很多次才能入睡……”
“……”
或许是真的担心万一路过一个听得懂中文的外国人。
黎闻烈在语气狂放之余,涉及到某些敏感词汇,倒是替换成了更为委婉的方式。
可施愿不是无法理解中文博大精深的异族人。
同样的,她相信黎向衡也不是。
在黎闻烈脱口而出“打手活好多次”的时候,她的面孔红白交织,黎向衡的神色也发生了变化。
“够、够了!”
“这是能在公众场合说的东西吗——”
“你别胡言乱语,我、我不想听!”
施愿的舌头快要打结,在黎向衡如有实质的目光中,她生平第一次斥责得如此没气势。
而她的没底气,也会在场的第三人误解成为害羞。
黎闻烈嘿然一笑:“别担心,我在安全通道里,那些老外都在外面,他们听不懂也听不清。”
“在这里说这些,姐姐会觉得刺激吗?”
“你应该是听筒模式吧,路嘉易来来往往在你旁边端菜送饭,姐姐可别被他看出来……”
总是被施愿掌控,兴致来了的黎闻烈也有点想看看她被自己撩拨,心脏狂跳的模样。
脑海里幻想着施愿脸红欲滴,呼吸急促的面容,他气息也低沉起来,不自觉磨了下虎牙牙尖。
“黎、闻、烈,你再说这些,我真的要生气了。”
相比不知实情的黎闻烈,施愿却是实实在在清楚自己面临着什么样的处境。
她的身边没有路嘉易在,只有比路嘉易在还要糟糕的黎向衡。
饶是脸皮厚如施愿,此时此刻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手被控制着挂不了电话,她索性不再顾忌黎向衡的看法,冷下脸色连名带姓威胁起黎闻烈。
见她真的要发怒,黎闻烈心里暗道不妙。
但施愿的声音总算缓解了他思念发狂的心情,剩下的账,他愿意回国后慢慢被施愿清算。
与此同时,有其他人的脚步朝着安全通道迈进,嘴里还喊着“Leo、Leo”的英文名。
黎闻烈决定通话就结束在这里,便装出真的信号不好的样子,打算溜之大吉:“哈,姐姐,还在吗?完了完了,信号好像真的不太好了,姐姐,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等我回国聊——”
……
电话终于挂断。
迎接施愿的,是一片全然的死寂。
她的眼珠无意识转过去,对上黎向衡了然的眼睛。
就是这一下,施愿死机重启的大脑飞快运转起来。
和着擂鼓的心跳,每一下都催促着她赶紧想出应对的办法。
谎言已经被识破。
最重要的是,如何让黎向衡不那么生气。
合同还没有给何律师做过公证,她总不能在这种可笑的地方摔倒爬不起来。
黎向衡张开嘴:“愿愿——”
“是黎闻烈!”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施愿比他慢了一点,语气却充斥着毅然和决绝,“哥哥,都是黎闻烈的错,是他强迫我!”
接下来,她把黎闻烈故意落下钱包上她家里借宿,得到她同意后又半夜三更敲门骚扰,还不小心发现了她隐藏在笔记本电脑里的监控视频的经过,一五一十说给了黎向衡听。
为了掩藏自己的动机,放大黎闻烈的过错,她将其中的几处细节,做了全然相反的修改。
“我跟他说了,装摄像头只是因为我不想冤枉好人,但又害怕路嘉易他万一真的二哥牵扯了什么,才想着时不时看一看,免得自己又掉进不知道埋伏在哪里的圈套!”
“可黎闻烈看到的时候,路嘉易正好在换衣服——”
“他就威胁我,要是他把这个秘密公开,路嘉易还是旁人,肯定会觉得我是个心理变态。”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被他吓住了,才会被他给得逞的!”
谎言开头难,编到后面逐渐变得容易,施愿甚至还假惺惺地落下几滴眼泪。
“哥哥,你能不能原谅我……我也是害怕,害怕说给你听,你会误会,才矢口否认的……”
“我也是迫不得已,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和我吵架,不要取消股份转让协议……”
她抽噎着,用手背挡住眼睛,不敢去看黎向衡眼睛。
直到一双手探过来,将她覆盖在面上的遮挡物拿下。
恰逢时刻的一滴浑圆泪珠,就在施愿抬头看黎向衡的瞬间,沿着发红的眼睑中央坠下。
她哭得梨花带雨,黎向衡望过来的目光中却没有预料中的怒意。
……
“那你爱黎闻烈吗?”
缓和片刻,黎向衡平静发问。
施愿想也不想立刻摇头。
“愿愿,那你爱我吗?”
黎向衡又问。
这种愚蠢的、谁都知道真相的问题,他怎么会问得出口。
施愿怔怔地呜咽着,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黎向衡认命似地叹了口气。
最后他说道:“我今晚想留下来。”
为了弥补,施愿开口想要说“好”。
可是下一秒,她又听到:“我想留下来,留在你的房间里。”
第124章 意料外的归来
过往有事请假, 施愿都会询问路嘉易请到第二天几点。
这一次,她主动交代午饭前再回来,显然包含了一种不希望他过早到家的隐意。
路嘉易不是蠢人,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 有时候读懂别人的心思只需要一个眼神。
可他并没有遵照施愿的意愿, 在看望过因病床短缺, 离院暂居于出租屋的祖父祖母后, 他全无留恋不舍之意, 而是选择连夜坐大巴车回到繁华如流的城市。
午夜的大巴票价很是便宜。
抓紧利用车上的几个小时补觉,到目的地下车, 路嘉易又步行几公里走到施愿所在的小区附近。
他和站岗的保安打了个招呼,门禁系统识别他是登记在侧的业主家保姆,自动开放通行。
看见掩映在葱茏庭院深处的别墅房顶时,路嘉易抬头望了眼天空,东方天幕,破晓既白。
还是和上次一样五六点钟的时间。
沿着人行道过去,还有几分钟的路, 才能瞧见别墅的全貌。
一想到那辆停靠在庭院边过夜的奔驰车马上就要入眼,路嘉易刻意走得很慢。
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在期待,抑或抗拒些什么。
几百米的路程,硬生生被他走了十分钟。
出乎意料的是,当他抵达,奔驰车早已不见踪影。
路嘉易又看了看手机屏幕,还有五分钟就到六点。
他穿过庭院布置精巧的石板路,再输入密码解锁指纹, 进入别墅内部。
陶瓷碰撞的清脆响声源起饭厅的方向,传进他的耳朵。
路嘉易换好拖鞋, 走出玄关,施愿正坐在餐桌主位上吃早饭。
早饭显见不是她自己做的,装有粥点,印着酒店logo的精美瓷器,也并非一次性用具。
它们作为购买天价食物而附赠的纪念品,出现在施愿的手里。
暂停吃饭的动作,视线交汇的刹那,有相同的惊讶出现在彼此的眼睛里。
路嘉易惊讶从未在这个点起床的施愿,竟然会出现在一楼,而施愿惊讶自己暗示得那么明显,这个听不懂人话的笨小子,竟然还这么勤勤恳恳、尽职尽责地清晨归来。
不过,幸好黎向衡走了。
已经无所谓了。
施愿率先掩去眸色中的多余情绪,她放下喝粥的汤勺,打了个招呼:“这么早就过来了啊。”
路嘉易眨了眨眼,将脑子里临走时祖母拉着自己想再榨些钱出来的画面摒弃,换上施愿最喜欢的、谦逊腼腆的笑容:“嗯,爷爷病情稳定出院了,有奶奶在照顾,本来想多留一会儿,但他们说既然在雇主家里上班,拿着这么高的工资,就不要动不动请假回家,要对工作好好负责。”
施愿侧耳听了一会儿,想起等到自己有能力给予更好的生活,他们却双双因病去世的祖父母,语气中透出几分惆怅:“道理虽然如此,但毕竟家人之间相处的机会,也不是……”
她没有把话说下去。
难得的顾及到路嘉易听见既定的结局也会伤心。
向她靠近的青年亦一句带过后,适时转移话题:“没关系的施小姐,这些年我在外面打工,很少回家,爷爷奶奶也已经习惯了——不过我看桌上的菜都没怎么动,是不是不符合黎先生的口味?”
这里是施愿这位大小姐的家,就算是一口未动的菜,也断然没有热热再吃的道理。
路嘉易低头熟练地收起桌上属于昨日的碗筷餐盘,随着他不知实情的询问,困在黎向衡和黎闻烈两兄弟之间的尴尬夹心场景又在施愿眼前浮现。
她突然有些食不下咽,但没吃晚饭的肠胃又不识趣地发出饥饿抗议。
继续留路嘉易在身边,只会让这顿早餐吃得更加不自在。
念头流转之间,施愿开口吩咐道:“这里等我吃完早饭一起收拾吧,你先上去帮我打扫房间。”
手指一顿,路嘉易低眉顺眼地答应下来。
……
推开半掩的房门,卧室的大床呈现出异样的整洁。床单被抚平,丝被也折叠起来放在床铺左侧。
这明显不是施愿的手笔,使得某些东西更加欲盖弥彰。
整齐的、干净的、井井有条的,就跟施愿那位雷厉风行的养兄一样。
路嘉易沉默绕过大床,来到卧室的另一边,又看见紧靠着床脚的垃圾桶里扔了许多纸巾。
昨天打扫的时候,明明还没有这些。
通过上面萦绕着的浅淡气味,同为男人且已成年的路嘉易很快明白了那是什么。
有纸巾,却没有安全套。
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就做了——
还是,存在其他的边缘行为。
路嘉易没办法停止下流的想法扩散,只能硬生生转过眼睛,强迫自己去关注别的东西。
然而视线再往上,他发现了更不得了的东西。
低矮的床头柜抽屉里,还紧咬着一节浅粉色的细带。
如同面对潘多拉魔盒,尽管所有人都清楚其中逃散出来的事物将带来灾祸,谁也无法承受,但依然会抵抗不住诱惑,想要揭开呼之欲出面纱,一探未曾得见的真实景象。
路嘉易屏住呼吸,将手探了过去。
抽屉的机括缓缓转动,暴露在他的眼帘中的,是一套布料稀少的情/趣/内/衣。
……
吃完早餐,施愿站在玻璃窗前,眺望着庭院内春回大地的风景。
路嘉易下楼的脚步声入耳,她回过头,见他一手抱着脏衣篓,一手拎了个不透明的垃圾袋。
“已经打扫好了吗?”
问完,她自顾低声感叹一句,“这么快。”
路嘉易对她笑了笑:“嗯,今天卧室很干净,我看了一圈,没有特别需要清理的地方。”
有黎向衡这个上了发条,要求周围环境同步运转的机器在。
怎么可能会出现挑战他底线的脏乱差场面。
施愿腹诽着,说起另一件事:“晚上我要参加一个慈善晚宴,晚宴需要男伴,你跟我一起去。”
路嘉易愣怔一秒,拎着垃圾袋的手抬起,点了点自己:“男伴,选我吗……?”
“对啊。”
施愿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不是一直有个演员梦吗?那我干脆带你去见见屏幕上的那些大明星,看清楚他们在现实当中是什么模样,你也好知道自己同他们的差距还有多少。”
黎闻烈不能选,黎向衡也不能。
干脆把路嘉易推出来做挡箭牌,有火对着他发,总比两人掐起来危及自己更好些。
向往的表情在路嘉易的脸上出现一秒,随即他又不安地低头婉拒道:“这样不好吧,施小姐……我没有像样的礼服,也没学过跳舞,作为男伴陪您参加那种高级的场合,我害怕给您丢脸。”
“这有什么,礼服我给你准备,跳舞也不是必须要跳。”
“至于没参加过那种场合,谁不是从不会变成会的?”
“就算是我大哥还有Leo,他们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懂得游刃有余的社交。”
施愿不以为然地乜着目光,“你想成为大明星,怎么能不去提前适应下名利场?”
“……我真的可以吗?”
安静两分钟之后,路嘉易抬起双眼,希冀地问道。
……
对于贫穷但美貌的“灰小子”,施愿不介意偶尔当一回仙女教母。
她吩咐人送来最新季的高定男士礼服,那套闪闪发光,耗费了许多人工一针一线刺绣上去,还附带了一件新中式长斗篷的礼服穿在路嘉易身上,倒真的多了点童话里走出的王子模样。
“辛德瑞拉,马上就要去见世面了,你害怕吗?”
身处外形拉风的超跑,施愿打开顶篷,望着在她旁边紧张到正襟危坐的路嘉易哈哈大笑。
《Fad》作为世界范围内都颇具影响力的时尚杂志,身后又有来自法国的世界百强集团撑腰,举办的慈善晚宴自然无比奢华。
他们阔气地租用了象征着赫海市标的立帆大剧院,西沉的霞光落在仿照帆船建造的建筑顶端时,自上而下逐步亮起的灯光煊赫而辉煌。
身穿华服珠宝的施愿挽着路嘉易的手,款款从长达几十米的红毯上走来。
点缀在眼睑下方的璀璨水钻,为她美丽到失真的面容镀上一层只可远观的华光。
早已习惯这种场合,一路走过无数镁光灯的聚焦,她始终保持着最无懈可击的笑容,心中则迫不及待地期待起,明日自己的照片出现在网络平台和报纸杂志上,该引发多少人的艳羡和嫉妒。
施愿生来就喜欢被万众瞩目。
旁人的目光和镜头越是追逐,她就越是感到刺激和振奋。
不过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那个上午还在家里瑟瑟发抖的路嘉易,临到场合居然也发挥得不错。
若不是调查过他的背景资料,确认他方方面面都是个社会底层,施愿简直要以为,他是哪个豪门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纵使见不得光,骨子里也流淌着属于上流社会的沉稳和风度。
一路走进晚会主办场地的大剧院,第一步便是签名采访的环节。
施愿拿着马克笔,在宽阔的签字板上发现了早到几分钟的黎闻烈的大名。
她找准位置,在黎闻烈名字的上方也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再转过来,便是和签名合影。
隔着拉起的红条护栏,她笑容满面迎接即将到来的、时长两分钟的个人采访环节。
不知黎闻烈有没有遭遇问题犀利的媒体,亦或者柿子专挑软的捏。
那份江敞递过来的问答稿件派上了用场,在回答完相熟的记者无关痛痒的场面提问后,果然有一个面生的年轻女人,挤开一众同行,举着手机和话筒冲到了最前面。
“施小姐,请问您对您二哥在黎氏宴会当天和名媛勾肩搭背去开房的行为,有什么看法?”
“您大哥召开发布会模棱两可地澄清完毕后,没过几天名媛就出了车祸,对此您知情吗?”
“这其中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幕?”
“有不少人猜测您二哥向来洁身自好,是被名媛灌醉了酒骗X,您怎么想?”
直面现状时,陌生记者言辞的凌厉程度,远超施愿的想象。
她面色有一瞬间的扭曲,很快又镇定下来,打算按照背诵的稿件内容来回应。
“我——”
然而,后续的话却被淹没在骚动的人群窸窣声里。
有一道高挑的身影逆着光徐然走来,顺着保安分散开的人群口子,稳稳当当站在了她的旁边。
“有关我这个当事人的疑惑,为难我的妹妹做什么?”
“不如直接来问我。”
施愿猛地转头。
迎着她铁青的脸色,许久不见的黎晗影失去了一头长发,笑得和煦而刺目。
第125章 倒塌的名利场
黎晗影是怎么回来的?
不是在国外带队参加比赛吗?
明明黎闻烈和黎向衡都派了人监视他, 为什么他回国的消息,他们这头半点儿都没收到?
……还是已经收到了,只瞒住了她一个人?
施愿只觉得十万个不解塞满了自己的脑子, 直将脑浆搅和成一团无法发挥作用的浆糊。
她看着黎晗影的嘴唇一张一合, 听觉神经却因为过度震惊, 无法接收到具体的内容。
失态的情绪即将从双眼蔓延到脸部的每一块肌肉之间, 矛盾的念头在心底发酵, 致使她既想抓着黎晗影质问突然来到这里的目的, 又想因为各种意义上的心虚拔腿逃跑。
然而记者不停按下快门的灯光晃过眼睛,提醒着施愿目前的微妙处境, 她将双手背到身后,顶端修成椭圆状的美甲用力掐入掌心,疼痛才阻止了心态的进一步崩坏。
黎家的家务事只能关起门来说。
在公众和外界面前,无论如何,都要维持虚假的和睦。
自小刻入脑海的教条在这一秒发挥作用,施愿的笑容终于勉强挂了起来。她像是被相机定格一般僵硬地站在原地,站在姿态从容的黎晗影旁边, 祈祷着漫长的两分钟赶紧过去。
好在上帝似乎听见了她真诚的祷告,在黎晗影回答完毕尖刻的问题之后,那位咄咄逼人的年轻女记者退回到人群后方——红毯外又响起从远而近的脚步声,下一位宾客即将到来。
黎晗影理所当然地取代路嘉易男伴的位置,朝施愿伸出相邀离开的手:“愿愿,问答环节已经结束了,其他嘉宾马上就要到来,我们走吧?”
那样温和的嗓音, 有一刹那,施愿只以为彼此之间从未有过已成定局的龃龉。
她被动地放任黎晗影牵起自己的手, 路嘉易则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后。
麻痹过半的感知倏忽尽数上涌,细小的肌肤颗粒浮现在四肢后颈,她感觉到不寒而栗。
走了十几步,避开媒体和聚光灯。
他们也得以留出对话的空隙。
黎晗影默不作声转过头去,用眼神示意路嘉易退远,才带着如同春风一般的神色,看向自己日思夜想的人:“愿愿,让你一个人在国内久等了,我终于处理完所有的事情赶回来了。”
施愿使力挣开他的手,唇边维持着做给外界看的弧度,极轻的语气却难掩戒备疏离:“我听说二哥在意大利带队比赛,拿到好名次后马上就要荣升副教授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回来?”
黎晗影闪烁的眸光配合着越发上扬的笑容,像是听到了一个离奇又拙劣的笑话:“带队比赛、荣升副教授——哈,这些事都是谁告诉给你的?大哥吗,还是阿烈?”
施愿没有回答。
她的耳畔再次涌入沸腾起来的媒体们,对于下一位新到场嘉宾的采访声。
快门起落的动静咔咔一通乱响,加之放在这些问题前面的称呼是“黎董”——施愿想不出整个赫海市拥有这个特殊头衔,且能够被聚光灯这么狂热追随的,除了黎向衡还有谁。
为了纪念意外早逝的父亲,黎向衡迟迟没有搬进黎氏大厦顶端的主席办公室。
集团总裁岗位的任命又迟迟未下,自黎向衡身边的两位行政助理起,到所有够资格在他眼前露面的高层和员工,都在心照不宣地沿循旧日的称谓,唤他为“黎总”。
唯有不知晓内情的外人,才会按照他实际拥有的权力和地位来称呼。
施愿前行的脚步微顿,内心对于黎晗影的抗拒,叫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干脆等黎向衡上来。
黎晗影却不由分说再次拉住了她的手,以一种堪称可怕的力道拉着她朝晚宴主会场走去。
“痛死我了,黎晗影,你干什么?!”
柔嫩的肌肤被大掌裹挟,收紧的力度简直要握碎她的骨骼。
疼痛之下,施愿变了脸。
“看样子,愿愿似乎很不欢迎哥哥回来——”
“要在这里跟我吵架吗?”
黎晗影人高腿长,迈的脚步也大,相较施愿的快走接近小跑,他的姿态如同闲庭信步。
似有若无的威胁萦绕在他的话音之间。
施愿生平最讨厌被人威胁,手腕持续的痛楚催化着她惊恼演变的怒意。
可偏偏黎晗影又用一句话刺中了她的软肋,“要吵架还是要怎样,都可以,这么大的慈善晚宴,哥哥不介意一起跟愿愿上报纸丢脸。”
自打黎晗影出现,她已经不指望能从这场晚宴中收获多少好心情。
只要不出糗就是最后的底线。
也正因为如此,黎晗影将“上报纸”三个字化作一根针,扎破了她这只逐渐膨胀的气球。
再忍忍就好了。
到了主会场,每个人的座次都有不同的划分,她身边没有安排黎晗影的位置。
就能够彻底远离。
无可奈何,施愿只好这么安慰自己。
她紧绷的背脊颓靡下来,妥协地被黎晗影拉着向前。
……
不幸了一个晚上,事情发展的轨迹,终于有那么一样符合施愿的幻想。
进入慈善晚宴的主会场后,黎晗影那牢笼一般的手掌主动放开,他面朝与施愿不同的方向,笑着对她说了声回见,而后仿佛毫不留恋地抬步走开。
他的纠缠让施愿害怕,可如此的一反常态也让施愿心弦紧绷。
她垂着眼睛,在放有消防设施的角落站了片刻,才带领一直没有说话的路嘉易往另一边走。
《Fad》杂志为受邀嘉宾安排的座位,有着明显的标签划分。
企业家、明星、富二代、名媛……从前往后,从左往右,最好的位置和区域留给身份最隆重的宾客,就算都是黎家人,施愿也没有和黎家三兄弟分到一处。
黎闻烈被安排在娱乐圈明星的那片,而代表黎氏集团,作为本场拍卖晚宴最大捐赠方的黎向衡,则被安排在距离舞台最近的第一排,准备在主编盛唯结束开场致辞之后,第二个上台发言。
既不是明星,也不是企业家,更没有发言任务的施愿,尽管也分到了个不错的位置,但和他们相隔很远,只与同样单纯是受邀过来进行观礼竞拍的黎晗影相对近一些。
距离受阻,施愿没办法与他们见面。
她迫切想要知道黎晗影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可惜发了微信过去也未有回应。
十几米开外,两道注视着她没有片刻转移的视线,叫施愿领教了何为芒刺在背。
不用转头,她也清楚这样的目光来自何人。
什么都没有做。
甚至过分出格的话也不曾说。
黎晗影仅仅用自己的存在,就快要让她抓狂失态。
“施小姐,您怎么了……”坐在她身旁的路嘉易感应着她心情的变化,犹豫着发出略显担忧的询问,“是刚才那位先生,让您不太开心吗?”
施愿压制着暴躁的阴沉眼神瞥向他,从未消止的怀疑在与路嘉易对望的瞬息愈演愈烈。
“他是我二哥,曾经雇佣过你给我送了一个多礼拜的花,你不认识他吗?”
嘉宾皆已落座,舞台上主编盛唯的讲话正式开始。
不便被他人听见,负面情绪无处发泄的施愿,用气声在路嘉易耳边冷冷开口。
他们亲密无间的姿势,被旁边的几位名媛富二代误以为是刚刚陷入热恋的爱侣,同施愿相熟的年轻人们并不关心台上的演讲到了何种地步,只发出揶揄而善意的轻笑声。
路嘉易并不清楚施愿为何再度旧事重提。
他用纯然的眼睛与施愿相视几秒,靠近她的面孔,低弱解释着:“那个长期订单是系统自动分配给我的,虽然单主是您二哥,可实际上我只在花店和您家之间来返,没见过他的模样。”
“面试那天我和您解释过的,施小姐,要不是您告诉我这是您二哥,我根本不认得……”
“哦,是吗?”
“或许吧。”
施愿看着他,口中发出模棱两可的敷衍,内心却进行着毫无信任可言的思考——如果真是黎晗影派来的眼线,好不容易等到自己的雇主回国,怎么也会把最后一班岗站好,问了也是白问。
她发现黎晗影不在国内时,自己虽然为着路嘉易的家庭和他本人而想过养着他玩玩,但说到底人都是利己主义,黎晗影回归的瞬间,身体发出警报,催促着她赶紧把这个潜在的麻烦解决。
路嘉易尚不知自己已然在施愿的心里贴上了赶紧丢掉的标签。
他敏感捕捉着施愿对这个答案不以为然的态度,还想再解释几句,舞台上盛唯已经提出了未来《Fad》将全国各个贫困地区修建九十九所希望小学的计划,却将施愿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她对黎氏集团的大力支持以及资金投入提出特别感谢,显而易见为黎向衡的上台做铺垫。
……自己的事怎么能够跟她的家人比?
见施愿只是盯着黎向衡站起走向舞台的身影,失落之余,路嘉易识相闭上了嘴。
聚焦的灯光一路跟随着黎向衡的稳步前进,在真正的万众瞩目中,他走上了舞台。
一早得到总部通知的盛唯,笑意盈盈地让出话筒的位置。
眼下只是慈善公益方面的携手,未来还有更多业务要接触开展。
她回到第一排座位上,欣赏地看着这位比自己小了几岁,但成就非凡的合作伙伴。
……
“今晚的各位来宾,大家晚上好。”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站立在这样的场合。
台下是一百、一千还是一万个人,都无法再激起黎向衡内心的波澜。
他的目光不留痕迹扫过坐在左侧方把焦虑挂在脸上的施愿、右前方半敛着眼睫,面无表情的黎闻烈,最后回转着,对上处于最角落应对突然到来的宾客的位置,笑着望向他的黎晗影。
无人知晓那个瞬息,他的脑海里产生过怎样的念头。
然而几秒钟后,紧闭的剧院大门洞开,一群身穿制服的警察闯入了这浮华到极致的名利场。
第126章 黎家的天塌了
“黎向衡先生, 有人实名举报你的父亲黎见煦,在发展黎氏集团的过程中,策划及进行了一些列犯罪行为, 包括但不限于股份违规交易、资产侵占、贪污行贿、威胁侵害他人人身安全。”
“而我们收到的证据和资料表明, 你也参与其中, 辅助并且执行了你父亲的计划。”
“请你跟我们回警局一趟, 配合我们的调查取证。”
这个被星光、鲜花和物欲包围的舞台从来排外, 非身处名利核心的尚未者无法短暂拥有。可此时此刻, 几位象征公正、平等和铁面无私的执法者走了上去,剑指即将开启新版图的黎向衡。
大门打开, 那些徘徊在大剧院之外伺机而动的记者媒体,也如同闻见血腥味的鲨鱼一般,不顾保安们层层的围堵阻拦冲了进来,企图拍摄到第一手的珍贵资料。
施愿的视线被荒唐的乱象占据。
她惊恐地看着盛唯试图走上台圆场,却被警方拦下,又看着黎向衡关闭传音的话筒,嘴唇翕合着, 说了一句不知什么内容,接着被几位警察包围起来,带领走下舞台,朝出口的方向行去。
大起大落的转折引爆了自从黎晗影归来后,累积在她心口的不适感。
等她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手脚俱已冰凉,呼吸也因为恐惧和惶惑而变得反复颤抖着。
“愿愿,这、这是怎么回事, 你大哥怎么突然被警察带走了?”
“我没看错吧?警察、警察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那可是黎大少啊,说带走就带走了吗?”
“……”
和施愿相熟的几个富二代目睹黎向衡离去的背影, 在吃惊之余,立即转过脸,朝身边施愿这唯一的黎家人打探起消息。他们的询问名为关心,其中却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和幸灾乐祸。
黎家是什么?
放在旧时代,称它为掌控赫海市的无冕之王也不算夸张。
这样一个有着盘根错节关系的庞大家族,这样一位跺跺脚各界都要抖三抖的黎氏主席,竟然在宣告和法国集团合作,整个集团事业更上一层楼的荣誉台之上,被警察逮捕了。
施愿的耳朵自动过滤了周围的喧闹,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一场无比逼真的噩梦中。
保安维持的秩序近乎失效。
她发直的目光范围内,大部分冲进场内的记者追着警察离开的方向而去,而小部分意识到会场内还有其他几位黎家人的记者,则四处转动着面孔,试图找到他们的位置进行追问。
紧接着,一个小个子的男人眼尖发现了她,用手肘支了支同伴,两人飞奔着朝这头赶来。
而不怀好意,誓要得到个结果的富二代们,仍然阻挠在她离开的道路前。
施愿自诩很能随机应变,但到真正的是非面前,她发觉自己也不过是个仅仅经历过三位亲人离世场景的稚嫩者,无法做到眼看黎氏的天要塌了,还能临危不惧、面色不变。
她清楚想要避开记者的围追堵截,自己应该奋力挤开人群,找到一条逃离的道路。然而脚掌像灌了铅似地无法抬起,周边的那些表面朋友们,却又组成一堵人墙将她围困。
在两个记者的带领下,其余分散开的其他记者们也聚集到一起,争先恐后朝她的方向前进。
猎人的身份转变成了猎物。
施愿的膝盖发软,从未试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被追逐争抢的战利品。
这个时候,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揽住她的肩膀,将她从座位上带起。
“麻烦让一让——”
同样感觉到情况不对的路嘉易半扶半抱着她,那一张温柔的笑颜难得变得冷凝严肃,见开口提醒无用,他想要通过蛮力挤开座位上的人墙,护送她从另一个出口离开。
“你们再堵在这里,那些记者可马上就要来了!”
路嘉易隐含焦急的语气,总算叫施愿振作起来。
她的心脏依然砰砰直跳,快要冲破炽热的胸腔,但直视众人的面孔有恢复到了一贯的高傲强硬:“你们拦着我想干什么以为我不清楚吗?我敢保证,如果你们非要拖到记者过来,我会在那些镜头和话筒面前,把你们做过的恶心事也一起说了。”
虚假朋友之间的交锋,向来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
眼下施愿直接撕破脸皮发狠警告,倒唬得几个心存恶意的年轻男女面面相觑。
相识多年,他们没见过发怒的施愿,但对施愿的记仇和另一种层面的疯狂,却是心有余悸。
没过多久,坐在最外排的男人率先咳嗽一声,让开了道路。
……
得益于路嘉易在对峙富二代们时的忠心表现,施愿对他的感观又稍稍好了些。
她披着路嘉易脱下来的斗篷外套,尽量拉高立领遮住半张脸,弯腰借着主会场的混乱人群和剧院椅遮掩,一鼓作气跟着路嘉易冲出了未完全开放的另一侧出口。
看见她略显急切的点头,路嘉易拉着她的手,左拐跑进折角楼梯之后:“施小姐,请您跟我来,我从前打工的时候在这里当过保洁人员,知道一条只有内部工作者才能使用的通道,通道的大门是密码锁构成的,我保证只要能打开,那些记者们就追不过来。”
昏暗的环境里,施愿才发觉有一道窄窄的小门,把手位置的确设有熄灭的密码显示屏。
“剧院总不会把密码改了吧?”
施愿担忧地自言自语道。
路嘉易一咬牙:“试试就知道了!”
他将手指放了上去,显示屏的红外线感应到人的温度自动亮起。
滴滴滴——
密码的输入声在狭窄的空间内格外清晰。
施愿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呼吸,生怕被循声过来的记者们察觉。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搭上她的后肩。
施愿条件反射猛地一抖,就要发出尖叫。
幸好那只手转眼捂住了她的嘴巴,熟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姐姐,是我。”
黎闻烈。
黎闻烈也跑出来了。
念头在脑海出现的瞬息,路嘉易也运气很好地解锁了大门。
他催促着:“快进来!”
模糊的记者说话声在不远处响起:“诶,怎么黎家那几个兄弟姐妹都不见了?”
“等等,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动静——”
施愿想也不想提起裙摆跑了进去,紧接着黎闻烈,最后是路嘉易。
大门缓缓重新闭合。
她向后看了眼,正好看到第一个找到他们的记者,那因兴奋而扭曲的面孔骤现在观察窗上。
“姐姐,你和我的车都太显眼了,只要开出去就会被他们发现的。”
“刚才走的时候经纪人往我手里塞了他车的钥匙,我们就开他的车走。”
暂时摆脱穷追猛打的记者,三人悬着的心多少放了些下来。
施愿不由询问:“我们要去哪里?”
她的脑海里蹦出大宅、自己的别墅和黎闻烈家,但难以决定。
“还是去你家吧,回大宅太远了,我家附近常年都有狗仔队在蹲守,说不定还没开进小区就会被拦下来,你家新建成不久,安保措施也最强大先进,那群记者应该进不来。”
黎闻烈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万一大哥那边有什么麻烦,要过去警察局也更近些。”
……
回去的路上,他们开着属于黎闻烈经纪人低调的大众汽车,总算没有引起记者们的警觉。
降下车窗让保安确认过面孔,黎闻烈将车停进施愿家的车库,三个人快步回到别墅。
涉及黎家的内情,不便叫路嘉易这个外人知晓,施愿让他待在一楼,自己跟黎闻烈上楼。
关上房门坐下,施愿还没喘匀气,黎闻烈结束了手机的静音状态,爆炸似的铃声响个不停。
他想了想,将掌心的手机关机,又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手机,打开通讯录拨通某个电话。
几声接通的嘟嘟声后,发音绕口,施愿半个字也听不懂的意大利语响起。
随着通话的深入,她虽不理解内容,也看出黎闻烈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容陷入阴沉。
两道锋利而英挺的眉毛皱起,回应对方的话音也多了几分冷凝。
接着,他又挂掉电话,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这次脱口而出的变成了英语。
第三个,则是中文。
第四个,又回归意大利语。
……
整整一个小时,被千头万绪充斥的施愿没有开口,黎闻烈电话亦打个不停。
从最后一则通话里,她听出来举报黎向衡和黎见煦的人准备充分,怕是不好含混过去。
打完电话,黎闻烈找了个靠窗的沙发坐下来。
他看着抱住膝盖坐在床上发怔的施愿,又站起身走过来,柔声安慰道:“姐姐,别害怕,只不过是一点小事而已,大哥有自己的关系,以及他母亲那边,再加上我,我们会尽快解决的。”
“我刚才在你说的英语里,听到了几个有关于黎晗影的问题。”
天花板四周倾泻下来的灯光,被黎闻烈站立的身影遮去小半,显得施愿面孔沉默在阴影中。
她抬头仰视着黎闻烈,“黎向衡进去的事,跟黎闻烈有关吗?你明明跟我说他在国外带队参加世界竞赛,还有你们的眼线在,他怎么会一声不吭突然回来,还把黎向衡送进了警察局?”
“姐姐,我不知该怎么跟你说。”
“但这件事,的确像是二哥的所作所为。”
“他联合了一个在意大利那边休养的,过去在竞争中败给父亲的集团股东,想要报复。”
黎闻烈说得含糊其辞,不仅仅没有为施愿解开困惑,反而加大了她的不解。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黎晗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因为我跟黎向衡上床了,然后和他分手了——”
“他就这样吗?”
“他也是黎家的一份子,享受的财富地位,身上的许多光环都是这个姓氏给予的,为什么要想着把黎家毁掉?哪怕一无所有他也一点儿都不在乎吗?!”
问到最后,施愿因过于激动而破音的语调已经趋向尖锐。
第127章 谁说不能报复
施愿的最后一句话问到了重点。
在接下去很长一段时间里, 黎闻烈也不知该怎样回答。
少年时代生过的那场从未痊愈的心理疾病,似乎把黎晗影作为人的一部分拿走了,他用仁慈温和的伪装对待世间的一切, 但倘若谁想要把这层和血肉生长在一起的面具用力撕扯开——
那黎晗影也不介意变成一个无所畏惧、偏执到底的恶魔。
正因为清楚自己这位兄长表象之下蕴含的巨大威胁性, 所以黎闻烈才会在当初和黎向衡商量如何解决时, 提出一个听起来不念半点亲情的建议。
他们买通学校负责竞赛总事项的领导人员, 用提前出国集训的借口, 欺骗黎晗影坐上了前往意大利的飞机, 接着又以暴力配合□□,将他转移到了位于莫利塞的威列斯全封闭疗养院。
这座疗养院早在几十年前, 由加西亚家族出资建立。
美其名曰集中照料家族之中,那些失去独立生活能力的老人和患病人士,实际上关押的皆是从权力斗争中失败,但又不便直接下手处理的内部成员。
凯撒掌权后,为了消弭前期血腥手段所招致的一系列怨言,将幽禁看守这套运用得炉火纯青。而后来借着黎闻烈这层关系,黎见煦与他展开生意合作, 疗养院里又加入了几张亚洲面孔。
黎闻烈想不明白,明明有医生、护士、训练有素的保安,以及黎向衡派过去的心腹看管。
黎晗影却能轻而易举地逃脱层层桎梏,以与往常别无二致的优雅面孔重新出现在众人——
特别是施愿的面前。
在打了几个通往意大利的电话后,他才掌握了大致的情报:是疗养院的副院长指使一名男清洁工,把黎晗影和另一个装疯多年的黎氏旧股东,藏在运送垃圾的拖车里带了出去送回国。
加西亚家族想要追责,副院长和清洁工皆已饮弹自杀, 还留下两封“我们有罪”的遗书。
副院长没有其他亲人,仅有亡妻留下来的一个女儿, 却并非加西亚家族势力范围内的人。
这位年纪和黎晗影相仿的女士是中意混血,在副院长展开计划的几天前放年假出国旅游,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父亲的死讯,黎闻烈派出去的人正在联系她火速赶回意大利。
除此之外,他们还汇报了一个十几年前,副院长曾在某个偏僻教堂做过司铎的、看起来跟死亡原因没什么关联的消息。
不过黎晗影是通过怎样的手段回国的,并不是当下而言最重要的事情。
除去意大利语的对话,剩下的几个英语和中文的电话,全都是黎闻烈在找各种各样的关系、打点的打点,推出替罪羊的推出替罪羊,以及命令何应诚那边,着手准备最好的辩护团队。
虽然在黎闻烈的心底,不见得对黎向衡存在多少亲情。
可黎氏和加西亚家族有着很深的牵扯,他不是如黎晗影一般有勇气舍弃全部的人,就算是为了地位、为了利益、为了施愿、为了黎氏这座高楼不至于倾颓,他也要想尽办法保住黎向衡。
千百个念头在黎闻烈的目光转动间产生、壮大又熄灭。
无论是黎晗影,还是他和黎向衡,他们的行为都牵涉了太多黑暗狠毒的东西。
这使得黎闻烈无法一一对施愿言明。
他只能在施愿目不转睛的惶惑视线中坐到床边,搂着肩膀将她抱进怀里,再一次对她说出曾经提起过不止一次的告诫:“姐姐,二哥和我们都不一样……我们在乎的东西,他未必在乎。”
在黎闻烈吐露这句话之前,施愿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要寻求答案。
然而随着黎闻烈的叹息,她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一直都在按照狭隘的想法去揣度黎晗影。
揣度彼此在一起没多久,分手了黎晗影对待这段感情,也不会太过执拗难解。
揣度他不看重黎氏集团的股份,所以用甜言蜜语骗走,没有认真思考下场自己是否能承受。
揣度他拥有过高的道德感,不论是否心甘情愿,亦或者阴差阳错,都会对赵善萱负责。
是谁说被玩弄并且抛弃的兄长,不可以对自己的养妹复仇。
是谁说出生在这样互相带着伪装和隔阂度日的家庭,黎晗影不可以选择毁灭一切。
想通了一切的施愿,不再发出听起来既天真又愚蠢的疑惑,她在黎闻烈的臂弯中颤抖,彼此交谈不了几句,她又看着对方拿起手机,进行下一轮通话。
……
整个晚上,施愿在欲裂的头痛,和幻觉似的耳鸣中度过。
“施小姐。”
“施小姐——”
“对于您兄长的罪行,请您表达两句自己的看法。”
“您是否牵涉其中,施小姐?!”
媒体记者追着她而来的,如同海啸一般能够将吞没的提问声萦绕在耳畔。
她借助黎闻烈的体温取暖,浑浑噩噩睡了几个小时,又被黎闻烈叫醒,说路嘉易会来照顾她吃点东西,自己则要出去何律师那里讨论交涉和辩护的方案,天一亮还要跟他一起去警局。
于是,又剩下了施愿一个人。
殷红的膏体仍然停留在嘴唇之上,越发衬得她无瑕的肌肤透出一种没有血色的苍白。
她就着路嘉易端起勺子和碗的手,一口一口喝着清淡鲜美的鱼片粥。
脑中又突然浮现黎晗影温和含笑的面孔,以及黎闻烈针对他的评价和告诫。
无力和后悔席卷施愿的心绪。
她再次无声斥骂着自己的迟钝、蠢笨和识人不清,竟然妄想利用黎晗影留在上流圈的顶层。
情绪激动之下,麻木吞咽着软粥的喉咙泛起一阵反胃的感觉。
她猛地推开路嘉易,趴倒在床边,扶着床头柜前的垃圾桶剧烈呕吐。
吃进去的食物很快又被吐了出来,实际上,为了把紧身的礼服穿得更好看,一整天施愿都没吃什么。吐到后面,她只能呕出一些酸水,舌尖能感受到的,也只有苦涩的余味。
“施小姐、施小姐,您还好吗?!”
路嘉易拍着她的背顺气,防止粥粒进入气管堵塞呼吸。
等到施愿吐完,仿佛死去一般趴在床边没有动弹,他又起身前往卫生间,替她打了盆水。
“路嘉易,替我擦一擦。”
缓和片刻,察觉到青年小跑着过去又小跑着过来的动静,施愿用沙哑的嗓音吩咐起他。
路嘉易应了一声,手臂扶着她的肩膀,将她的姿势从趴着改为跪坐。
脚边就是聚集了呕吐秽物的垃圾桶,还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酸苦味,他却仿佛看不到也闻不到一般,没有将垃圾桶踢远,而是坐得离施愿更近了些,轻拧被热水打湿的毛巾,替她清洁面孔。
眼睑四周的水钻在温柔的擦拭下纷纷掉落,由化妆师精心雕琢的艳妆也一点一点褪去。
施愿妩媚的狐狸眼、小巧挺拔的鼻梁和饱满淡粉的嘴唇全都回到最初的模样。
因着呕吐,生理泪水的堆积溢出,让她处处苍白的面容,多了两抹薄红色的点缀。
其实施愿对他也不算太好。
多数时候,那些好都带着鲜明的目的和摆弄心爱玩具似的恣意任性。
路嘉易很清楚对待她,有任何一丝错位的不忍,都会跌入被玩弄而后抛弃的深渊。
可看着她泪水盈然的眼睛,他又控制不住,自心底悄悄蔓延开罪恶的怜惜。
怜惜,是错误的开始——纵使路嘉易不愿承认,但无人可以在见证过一个美人的风光、桀骜、高高在上,又紧接着看到她的脆弱、无助和破碎时,还能做到无动于衷、铁石心肠。
他没有因为黎家的变故而展现出一丁点怠慢,用比往常更加恭敬的态度侍奉完施愿,然后温声开口劝慰道:“施小姐,您把礼服换掉躺下来休息吧,黎先生出了这样的情况,您得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要是不舒服或者生病了,两位黎先生忙完那头的事,还得分出心神来牵挂您。”
路嘉易不曾用上过去和施愿相处的过程里,所暗自融入的言语技巧。
今夜的他,每一句话都透着真诚的关怀。
施愿难得领了一回情。
在洗干净脸等待热意从肌肤上消退的过程里,冷却的情绪之中滋生的理智重新缓缓回归。
只是她没有顺应路嘉易的请求,去卫生间洗漱换上睡衣。
仅仅掀开被子,将自己整个人裹了进去,顺便关掉满室透亮的照明,只留下一盏床头灯。
在闭上眼睛前,她对路嘉易命令道:“留在这里,等我醒过来。”
……
昏暗里,青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紧皱的眉眼。
很久很久之后,他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伸入自己的西裤口袋,掏出略显落伍的智能机,手指来回舞动着,熟练地操作起施愿未知的部分。
……
早晨七点半,施愿即将从混乱的梦境中醒来的前夕。
准时发售的娱乐圈日报,和网上相关的媒体平台,放出了一则爆炸性的新闻。
“豪门兄弟背后竟有共妻爱好,上流圈的丑恶事到底还有几件是我不知道?!”
第128章 我要马上见你
施愿睡睡醒醒, 神志彻底清明时,卧室仍然拉着密不透光的窗帘。
暗沉沉的周边环境仿佛还在晚上,这导致施愿没什么具体的时间概念, 她半阖着倦怠酸涩的双眼, 下意识把手伸到床头柜上摸索起手机, 想要看看现在几点。
但找来找去, 将整个床头柜都摸了一圈, 都没有发现手机的踪迹。
施愿只好扶着额头从床上坐起。
身体与床单磨蹭的声响, 惊醒了旁边坐在椅子上同样紧闭眼睛的路嘉易。
“施小姐,您醒了——”
他看向施愿, 见对方没有停止寻找的动作,连忙问道,“您在找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起床的低气压环绕着施愿,她并不答话,只是兀自缓慢地搜寻着。
她把床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手机依旧不见踪影。
心头烦躁的火苗渐燃, 她终于睁开眼睛,看了过去:“你有没有看见我的手机?”
路嘉易迟疑一秒,抬手指向电视下方的角落:“早上您的手机掉在了地毯上面,我捡起来一看没电关机了,就拿了充电器,放在那里充电。”
那是一个很隐蔽的插口,在百分之九十九的场合下都不会使用。
手机机身被长方形的机顶盒阻挡了大半,施愿想, 怪不得自己一开始没有发现。
但同时,她又对路嘉易的话持探究态度——她很确定自己睡觉前特地给手机充上了电, 毕竟第二天还有很多事要处理,需要随时保持电话畅通,万一没电错过什么重要消息就难办了。
怀疑的种子在施愿的心里埋下。
她装作若无其事吁了口气:“噢,那谢谢你了,马上帮我拿过来吧,我有用处。”
路嘉易却坐在位置上没动。
他磨蹭着,面上凝结起欲言又止的神色,经过明显的停顿后才说道:“才充上电没一会儿,估计还没开机,要不您等下再用吧,先起床洗洗漱,然后跟我一起下楼,我做早餐给您吃……”
怀疑的情绪更加强烈,施愿索性直接朝他摊开手:“拿来,开没开机看了就知道。”
在这件事上,一向逆来顺受的路嘉易忽然表现出恳求又强硬的姿态。
他霍然站起身,走到施愿和电视柜之间,挡住她盯着手机的目光,低声道:“施小姐,我真的是为了您好,您就听我这一次吧……拿到手机,我担心您承受不了。”
对方做作成这样,还能无所察觉,那除非是傻子。
施愿的双眼聚焦,定定望着他的面孔,心中透出一片冰冷的了然。
她维持着手掌摊开的姿势不变,平静开口:“事情已经成了这样,我那身为黎氏集团主席的大哥都被抓进了警察局,还有什么是比这更糟糕的、更让我接受不了的吗?”
路嘉易的薄唇颤抖着。
他的瞳孔中迅速闪过施愿来不及捕捉的情绪。
见施愿不愿听从自己,坚持到底,他迈着沉重的脚步,从电视柜上拿来了手机。
将其递过去,指尖触碰到施愿指尖的刹那,他仍怀揣最后一丝希望:“施小姐——”
施愿却毫不迟疑地低下头去,麻利按下开机键。
刺目的光亮重新聚集在掌心这台小小的机器上,重新输入密码,联通无线网络,解锁回到主界面,施愿被络绎不绝的消息提示叮咚声吓了一跳。
未接来电99+。
未读微信99+。
一秒十条的消息还在顶端的通知栏不断刷新。
施愿想过黎向衡被抓会引起轩然大波,却不料连她这个黎家的编外人员这里,也如此热闹。
没有得到充分休息的大脑更加胀痛了,路嘉易还在耳边滔滔不绝地试图安慰些什么。
施愿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将所有提醒设置成免打扰,随便点开一个社交媒体平台,想要看看外界的议论。
然而漂浮在头条的新闻,却不是黎向衡被带入警察局的标题。
而是——
指尖轻轻一点,加载出来的大尺度照片冲击着施愿的眼帘。
她的瞳孔扩张到最大,才从全然的恍惚中,看清楚头条放送的内容。
四张照片,分别是赤/身/裸/体的黎向衡、黎闻烈搂着一个打码女人陷入激情的场景——兄弟俩尽管没有出现在同一照片之内,但通过模糊处理的背景,可以大致看清都是一样的环境。
爆料者对待黎向衡和黎闻烈不留情面,好像生怕大众认不出他们。
就连关键部位的遮挡,也是发布的媒体担心过不了审核,而后期专程遮上的。
特别是黎闻烈,偷拍的照片直接进行面部高清呈现。俊美到极致的面孔,搭配西方雕塑般的身体,在头条文章的下方,除了谴责、议论和看热闹以外,还有不少男男女女的污言秽语。
养兄弟们的裸/体被刊登到报纸上,其实不会给施愿的心防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可艳照的另一位女主角,就算爆料者特地挑选了她大半个人被男方身体挡住的角度,就算打了无比厚重看不太出面容特征的马赛克,施愿依然精准无误地认出了自己。
奋战的黎闻烈,激吻的黎向衡,以及被兄弟两位争来夺去的她,再配上令人想入非非的标题《豪门兄弟背后竟有共妻爱好,上流圈的丑恶事到底还有几件是我不知道?!》——
或许大众不清楚照片里的女人是谁,但周围有过交集的人,说不准会下流地联想到她身上。
从惊恐和耻辱中回过神来,施愿抖索指尖,尖叫一声,用力把手机掼到了床对面的电视上。
随着砰得一声巨响,超薄的屏幕被她砸出蜘蛛网般的裂痕。
而手机亦随之掉落,再度发出与硬木电视柜相撞的动静。
路嘉易被施愿仪态全无的狰狞行为吓了一跳。
害怕她受到什么刺激,他只能尽量挑拣些没那么刻意,又能安慰到对方的话说:“施小姐,您、您别太生气,照片上这个女人,我都看不出来是谁——您以前见过吗?会不会是分别和两位黎先生都交往过的前女友,心存报复才放出来的?”
恨意在骨骼、血液、心口之间持续不断地发酵着。
施愿并不曾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已然全红了,她喘着粗气,用嘶哑的声音反问:“前女友、心存报复,倒是编得挺好……不过路嘉易,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那照片上面的女人是谁?”
路嘉易闭上了嘴。
被如此质问,他明白再怎么装作不知,在施愿看来也只不过是欲盖弥彰。
他的呼吸也跟着沉重起来,被施愿泛红的双眼逼视,过了会儿才低声回答:“我不敢想。”
“……”
施愿怒极反笑。
之前手机被黎晗影装定位,现在竟然这房子也被他早早装上了监控。
过去她发现了黎晗影暗地的手段,又怕贸然揭开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因此强忍愤怒,同他在别墅里恩爱缠绵、虚与委蛇时,说不定他的心中早已怜悯起她的愚蠢和不防人。
那么此刻呢?
这一秒,黎晗影是否也在隔着监控,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的无能狂怒?
施愿越想,神志越趋向疯狂。
既然有着别墅的监控,那么打码的照片明显只是一次警告。
也许明天,也许下午,也许一分钟后。
他就会向媒体投稿爆料自己没打码的模样。
……
在理智即将爆炸灰飞烟灭之前,施愿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她一把推开身畔照看着她,防止她做出任何傻事的路嘉易,手指发抖了许久,才打开床头的抽屉,找出其中备用的手机卡针。
接着,她手脚并用爬下床。
从床头到电视柜的几十步距离,她的膝盖一共软了两次,每次差一点就要重重跪倒在地。
拒绝路嘉易的搀扶,好不容易捧起破碎的手机,在利用卡针取出侧面凹陷中的SIM卡的过程里,她的指腹又被手机屏幕上不规则的玻璃碎片,拉开了一道细小的伤口。
伤口缝隙狭窄,割得却有些深。
不多时,血珠盈满破损处,沿着手指的线条淋漓滑落。
然而,施愿仿佛感觉不到痛楚。
手掌用力攥着SIM卡,她又在电视柜的最底部抽屉里,找到另一部同样破损的手机。
注视片刻,施愿下定决心将这部并未删除定位软件的手机开启。
依然刺目的光亮投向她一夜未见天明的眼睛,酸涩和刺痛感共同来袭。
某个瞬间,施愿以为自己落泪了。
但她将淌着血的手指摁在眼睑下方抚摸,那里只有干涸、倦怠和仇恨。
等待遭到重创的手机完全开机的间隔里,就连跪坐在旁的路嘉愿也不清楚她在想什么。
然后是手指上滑解锁。
她按下某个联系的短号,将手机放到耳边,静候号码被接起。
嘟——
连通的提示音只响了半声,早已在另一边守株待兔的猎人就按下了接通键。
他柔和如春风一般呼唤着:“愿愿。”
施愿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静默过后,她用积压着千百种情绪的话音,一字一顿说道:“我要马上见、到、你。”
第129章 谁才是受害者
因为早上震惊整个赫海市乃至全国的爆料, 这下在施愿小区附近蹲点的狗仔队更多了。
保安用接近暴力的手段驱逐了几次,然而这群蚂蟥为了进一步尝到人血的滋味,无所不用其极, 有几个甚至企图举着摄像机翻过顶端尖刺状的小区外墙, 偷偷溜到施愿的别墅周围拍摄。
只可惜屁股刚与茂密的草地接触, 就被自动响起警报的智能系统逮了个正着。
这样的情况下, 就连常年坐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的物业经理都带队出动巡逻, 一方面保卫施愿以及黎家的隐私安全, 另一方面避免其他落户在这个顶尖小区的名流富豪们受到骚扰。
……
接到施愿要出门的通知,物业经理在心底痛骂一万遍对方的任性和不管不顾, 才想出办法,给她开了一道平时仅供绿化工人进出的偏僻小门,又为她准备了一辆低调无比的黑色轿车。
路嘉易还没考出驾照,施愿拒绝了他一同出门的请求。
没办法,物业经理只好亲自充当驾驶员。
将黎晗影电话里给的地址告知给对方,施愿坐在轿车的后座,摩挲着掌中临时翻找的备用机, 经过时间的消磨,已然得到冷静或者说压缩到极致的大脑,则思考起怎样对付黎晗影。
就目前而言,她的手上有黎晗影得过精神病的报告,以及拍下他定位监听自己照片的证据。
但将这些送到警察那里,只能将黎晗影送进去,却无法做到让黎家和她自己从泥沼中脱身。
为此,见面谈判一番是有必要的。
……
轿车七拐八拐, 终于来到地址上位于郊外的别墅。
在下车前,施愿留了个心眼:“你别走远, 就开着车在附近的道路上等着,但也直勾勾停在别墅能够看见的范围内,要是今天到午夜十二点前我都没有打电话给你,你就赶紧报警。”
被她语气的冷凝和严肃传染,物业经理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坐正点了点头。
施愿没再交代什么。
她起身离开,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进了院门半敞的别墅深处。
边走,施愿边提前开启了备用机中的录音功能,而后将手机放在外套的内侧口袋中。
她今天来,不仅仅是想要弄清楚黎晗影这么做究竟想要什么,更是为了拿到想要的证据。
只差一扇门,就将与黎晗影见面。
施愿深吸一口气,告诫内心不要冲动,也不要争吵激怒黎晗影。
黎向衡和黎闻烈都因着更严重的事情而焦头烂额,眼下她只能尽力依靠自己。
做完心理准备,她举起手,想要敲门。别墅的主人却仿佛与她心有灵犀。在屈起的指节即将触碰到门板的前一刻,大门无声开启,黎晗影英俊的面孔逆着光出现在她眼帘。
“愿愿,你来了。”
“请进。”
他没有一丝防备,微笑着将厅门开到最大,然后转身,做出欢迎入内的姿势。
施愿盯着他的背影,幻想起要是这个时候,自己拿出把刀捅进去,他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可惜幻想只能是幻想。
她就算不是聪明绝顶,也断然不会干出这种同归于尽的行为。
于是,她只能跟在黎晗影的身后,缓缓走进这个未曾踏足过的地方。
黎晗影的秘密根据地,跟施愿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不是小说里精神病掩藏刑具的阴森场所,也没有任何怪异、恐怖、血腥的元素。
它的装潢温馨得出人意料,又熟悉得叫施愿两眼发直。
这里。
这里跟她别墅的布置一模一样。
仿佛一比一的相同复刻,就连圆面长脚椅上摆放的古典花瓶位置,都没有任何差别。
……神经病。
疯子!
点燃施愿的怒火,不需要刻意的讽刺或者辱骂。
一想到这些或许都是他通过房子里的监控复刻的,施愿就恨不得把所有恶毒的遐想成真。
她用牙齿将微微抽搐的嘴唇咬紧,扭曲的表情尚未完全席卷面容,黎晗影又转过身来,将她带到沙发的主人位置坐下,目含期待地询问:“愿愿,喜欢吗?每一处都是按照你的爱好来布置的,这样的话,以后我们结婚,不管是住在这里,还是住在市中心,都不会有什么不适应。”
他如今还敢提到结婚。
施愿把所有的理智都近乎运用在了克制情绪这件事上,她的牙关上下磕碰着,传入黎晗影耳畔的话音,却保持着没有起伏的平静:“你到底想怎么样?”
黎晗影笑着说道:“当然是想跟你在一起啊。”
“想跟我在一起——”
施愿的声调忍不住拔高,“你想跟我在一起,就是在我的手机里装定位系统不够,还要在我的家里装监控,然后拍我和别的男人的床/照,偷发给那些为了火连黎家都不惧怕的狗仔小报!”
黎晗影歪了歪头,仿佛不理解她的语言种类:“愿愿,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备用机的录音功能持续开启,施愿继续逼问:“你是真的听不懂吗?黎向衡进警察局,黎闻烈因为媒体的报道身败名裂,你以为这一系列的事最终受益者是谁?黎晗影,别人不是傻子!”
面对施愿的质控,黎晗影与之对视的眸光一晃未晃。
“我从未接触过黎氏集团的项目,而你却在其中上过班。”
“我听说,大哥还有意培养你坐上总裁的位置,现在他进了警察局,阿烈深陷流言困境,而我又对黎家的业务一窍不通——整场风波结束,你不才是最大的受益人吗,愿愿?”
黎晗影往日很少与人争辩,眼下他口齿伶俐的强词夺理,却叫施愿涨红了面孔:“黎晗影,是你做的你就承认吧!我受益,我把自己的床/照发给媒体,任人议论,这叫我受益?!”
“打了码不是吗?”
“我也看了那些新闻,你被遮挡得严严实实的,谁会想到是你。”
“就算与你熟悉的人有所猜测,你咬死不承认,他们还能拿你怎么样?”
轻飘飘的三言两语,直把施愿气得快要发狂。
她像一根弹簧一样从沙发上猛地站起,快步来到黎晗影的面前,就要扯住他的领子。
“你——”
黎晗影却展臂反手揽住她的腰肢,另手食指抵在她右下腹外套口袋的位置:“如果愿愿还要拿这种小招数来对付哥哥,那么哥哥只能保证,今天一整天你都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随着指尖的使力,坚硬的手机机身隔着布料,与施愿的小腹紧密贴合在一起。
偏偏黎晗影还要或轻或重地摁压在不同的位置,这个小动作叫施愿感觉到毛骨悚然。
她试图嘴硬:“我哪有你——”
“真的不拿出来吗?”
黎晗影微微折起流丽眼尾,“还是说,愿愿今天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和哥哥解决问题。”
“……”
他算计了她。
她也想算计他。
可棋差一着,也只能承认自己的落败。
施愿高涨的怒意,伴随着从口袋里缓慢掏出备用机的动作一点一点泄散。
如此精明的黎晗影,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她面前扮演了这么久无害的羔羊?
她当着黎晗影的面解锁手机,把正在进行的录音功能终止。
做完这一切,黎晗影又从她的手中抽走了手机。
手机的边缘蹭过受伤的指腹,施愿吃痛嘶了一声,两弯细细的眉毛情不自禁拧起。
她的伤口作为一个小插曲,却仿佛唤醒了黎晗影潜藏起来的另一个自己。
“怎么了,你受伤了吗,愿愿?”
他顿了顿,顾不上把手机放在一个安全的、施愿轻易碰不到的位置,只随手搁在沙发旁边的装饰桌上,便捧起施愿瑟缩的指尖,放到眼皮底下细细查看。
“我不用你管!”
施愿抗拒他的亲近,挣扎间修长而边缘尖锐的美甲,在他的俊脸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最后,她的力气敌不过黎晗影,被黎晗影一手攥住两只手腕,强迫带着从沙发上起身,前往一楼的储物间里找到药箱。翻找出药箱后,黎晗影又再次抓着她回到原位。
“你在这里坐着,不要乱动。”
他按住施愿的双肩,将半点儿也不配合的她按在沙发上。
两人来往推搡间,凝结的伤口又被撕裂,重新呈现出流血的征兆。
黎晗影想也不想,就将施愿的指尖含进了口中。
痛楚遭遇热意,在一阵刺胀感后,是无尽的柔软和温暖。
接触到湿润的内里,施愿条件反射涌起作呕的感觉。
把黎向衡害进警察局,让黎闻烈陷入流言蜚语,又将她的床照公开——这一系列的行为给黎家造成无尽的损失,害得所有人体面全无,他还在这里假扮什么好人?!
施愿反手一巴掌,狠狠将黎晗影打得偏过脸去。
领口略大的家居服下,整段白皙的脖颈代替青年对视的面容,被施愿一览无余。
她忽然发现了一丁点不对劲。
在脖颈鼓起的青筋位置,残留着许多个细小的痂印,如同被粗大的针孔戳刺所致。
像是被施愿得耳光打蒙了,黎晗影没有立刻转过头来。
他无措的双手撑在施愿两边的沙发上,才没有使得整个人摔倒在地。
而伴随姿势的改变,同样有些宽大的袖口滑下,更加鲜明的、更加刺目的两侧手腕伤口,也暴露无遗。
第130章 想要融为一体
顺着施愿凝住不动的目光, 黎晗影发觉她在端详自己的伤口。
“这些都是,大哥和阿烈造成的吗?”
“你在国外,被他们给囚禁起来了……?”
施愿迟疑的询问紧跟着响起。
她的两句话, 叫黎晗影的脑海中再度浮现被关在疗养院时不堪的回忆。
手铐的坚硬边缘摩擦血肉, 直至肿胀开裂的痛苦。
深陷于包裹极紧的拘束衣内, 连吸气吐气都分外艰难的窒息感。
还有粗大的针孔扎破静脉, 推进冰凉药剂, 似要冻结流淌着的血液的可怕体验。
然而, 身体经历的磨难并不是最难以承受的——
最难以承受的是,坐在一面是透明玻璃的全封闭室内, 一边像实验动物一样被人观察,一边还要听不怀好意的医生反反复复地宣告着,过去的疾病并没有消失,只是潜藏在他的身体内。
他永远不是个正常人,是别人、特别是施愿无法接受的异类。
再多想一秒钟,黎晗影感觉到脑海中那个真正的恶魔就要破体而出。
他没有回答施愿的问题,强迫视线定格在施愿充斥愤恨、屈恼以及微妙不忍的面孔上方。
接着, 用一种避重就轻的口吻淡淡说道:“没关系,这些伤马上就会好……哥哥不会让自己变丑被愿愿嫌弃的。”
早在黎闻烈说出“事涉利益,即便是兄弟,也没什么下不了手”的话时,施愿就做好了黎晗影在国外没那么好过的心理准备,但事实证明,她似乎将他和黎向衡想得还不够恶毒。
黎晗影身上每一处结痂的针孔,每一道残留的伤口, 都在昭示着他们对待拥有血缘关系,同为至亲骨肉的兄弟有多么无情和残酷。
施愿忽然理解了黎晗影的所作所为。
不全都是为着自己的始乱终弃……
不。
不不。
她用尽可能乐观的态度思忖着, 或许她的始乱终弃,在这些精神和□□的双重折磨前,只能算得上微不足道的错误。
对于别人的恩怨,施愿信奉以牙还牙的条例,于是不再试图为黎闻烈和黎向衡辩解。
她用被黎晗影仔细消毒,缠上创口贴的手掌一把拉住对方的衣袖:“哥哥、哥哥——我能理解你,我真的能够理解你,换做是我被这样对待,也会想着狠狠报复回去——”
“你要报复就去专心报复他们,别把我拖下水,也给黎氏集团留点喘息的余地——”
“这样吧,你把我的那些床照原片交给我,然后我马上去把手上的集团股份卖掉,之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就算你把黎向衡和黎闻烈都杀了,我也不会多说一句话,我保证!”
“你也不想看成千上万的男人对着我的照片意/淫吧——放过我好不好?”
……
过去相处的许多个瞬间,黎晗影早就确认过了施愿掩藏在柔美面孔之下的铁石心肠。
在他第一次被施愿灌醉酒,企图强上的时候。
在他被施愿翻来覆去,榨干骨血拿来利用的时候。
在他几乎奉献了全部,连痛苦的过去都在她面前解开,却被施愿毫不留情设局抛弃的时候。
他一遍又一遍认清了施愿个性轻佻、自私、唯利是图的真相。
但听到施愿的话,他还是忍不住想笑。
“愿愿,其实有个秘密,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
他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顶着被施愿打到半边脸颊肿起的面孔,仰头向她靠近,“我从来不是酒量差一杯倒,而是触碰酒精过多的时候,另一个可怕的自己会跑出来。”
“所以这么多年,为了避免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我习惯了拿酒量不好作为借口,或者干脆在喝下一两杯之后倒头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用熟睡和昏沉作为伪装。”
“……你看,我装睡是不是装得很好?”
“你到现在,竟然一点儿都没表示怀疑。”
黎晗影勾起唇角,配上半弯的漆黑瞳孔,生动诠释了何为用尽力气在笑。
通过他倒映着缩小版自己的眼睛,施愿突然感到绝望。
……他原来什么都知道。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如果没有她这个始作俑者,没有她一开始的贪念和算计。
黎晗影不会得知自己信赖多年的父亲对于女人来者不拒的丑陋嘴脸,不会或主动或被迫见证她和其他异性暧昧不清的场景……更加不会和能够保持表面和谐的黎向衡、黎闻烈走到这步。
他什么都失去了,也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他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
脑海里有了明确的认知,绝望促使施愿干脆破罐子破摔。
她并不回避黎晗影被压抑的火焰燃烧的双眼,神色中摒弃了一切想要虚与委蛇的退让。
她纤细的眉峰高高挑了起来,仿佛两把即将进攻的锋利弯刀:“这样再好不过了,反正你是假的,我也是假的,就当两个戏瘾大发的人合力演了一出戏吧!现在戏码已经就输了,你也不要再对我说什么真心结婚之类的恶心话——说吧,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把手上的床照删掉?!”
一刀接着一刀。
施愿的每一句话,都准确无误地朝着黎晗影最痛的地方用力扎下。
鲜血淋漓过后,痛苦已经逐渐演变成麻木。
黎晗影竟然在这片麻木里,隐约品尝到了一点满足的滋味。
恨他吧。
恨他也好。
谁说强烈的恨,不等于痛苦的爱?
——反正,只要不是漠然和无视就好。
他的声音深处空荡荡的,充斥着诡异的温柔:“愿愿,哥哥不会舍得你被别人看的,就算是打了码,一想到其他男人的目光停留在你的身体上,我就恨不得把他们的眼睛通通挖掉喂狗。”
“只是哥哥没有办法,唯有这样,你才会愿意回到我的身边。”
“你不觉得可笑吗?”
施愿忍不住问道,“拿捏着我的把柄,通过这种方式威胁我留在你的身边,你就不怕和我躺在一张床上,哪天我忍无可忍趁你睡着把你杀了分/尸,全部冲到下水道里?”
黎晗影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看着他凝神思考的表情,施愿甚至从中诡异地品出了几分期待和向往。
过了几秒,他才半敛着眉眼,略带纵容地轻笑道:“杀了也好啊,只是能不能请你不要把我的尸/块全部冲走,吃一部分到肚子里……那样我们真的融为一体,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熟悉的呕吐感又在喉咙深处作祟。
施愿难以理解黎晗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才能说出如此变/态的请求。
她感觉自己要是真的屈服于床照的威胁,和他生活在一起,那么精神状态迟早也会出问题。
极端的厌恶之下,她忘却了进门之前保持平静,不要激怒对方的打算,冷笑着指向自己被黎晗影搁在装饰桌上的手机:“你以为我今天来到这里,就只是对你求饶吗?”
“本来想用尽量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你非要逼我,那我告诉你,我们谁也别想辖制谁,我早就找到了你掩藏的那些犯病的过往,也保留你在装我手机里的监听定位软件的证据。”
“你可以把黎向衡送进去,我也可以把你送进去,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
赤/裸的身体和赤/裸的灵魂被迫暴露在大众的视野之下,相比起来,究竟哪个更不堪言说。
施愿无法比较。
她只知道眼下看见黎晗影这张过于游刃有余的脸,自己十分不顺眼。
要是他的学生、他的同事、他帮助过的所有人,都发现他是个行为怪异、内心偏执的神经病,那么他们还会不会用一如既往的敬慕眼光看待他、追随他——
施愿稍稍联想,身体就紧绷起来,肌肤上的大片细小颗粒也随之浮起。
可黎晗影却依然用全盘接受的视线,摧毁着她好不容易聚集起的一点窃喜。
“好啊,我甘之若饴。”
似乎任何手段,都无法影响孑然一身的对方。
无论她是声泪俱下的哭求亦或者咬牙切齿的威胁。
人生顺遂到底,稍微耍点心眼就能得到他人退让的施愿,不由得体会到一丝茫然。
怎么样才能胜过黎晗影?
能让他表情出现变化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再这样下去,这场对峙自己就要满盘皆输了。
……
她偏过面孔,咬着嘴唇环视四周,倏忽垂下双眼看见自己靠在大腿两旁,紧紧握起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