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 > 都市小说 > 传说中那一位传说 > 370-380
    第371章 世界尽头20

    污染以?幂次方的速度扩散, 战争开始的第五个月,世界因异血融合失败的直接死亡人数已经达到了全?部人口的五分之三,加上因为战争直接或间接导致的死亡, 世界人口缩减到了原先的五分之一。

    神父的死亡让圣教威信一落千丈, 然后就在这样的劣势下?, 信教的人数随着战争的进展不断攀升。

    没有人能够人能够让战争停下?来。

    也没有人敢让战争停下?来。

    除了虚无缥缈的神明。

    异血和自然人的割席已经快要抵达终点,合法留在白银共和国的只?有自然人,留在奥天帝国的只?有异血——自然人要么已经离境,要么已经在快速感染下?经过?了融合筛选。

    帝国完成了清洗, 战争进入了另一个拐点。

    菲奥娜希望和谈。

    “协议内容具有一定的可行性,封锁海岸线, 封锁边境线,封锁空域,我们协同设置警戒带和巡逻的无人机,按照菲奥娜的要求, 无论哪国公民,任何个人试图跨越边境线, 任何看见?的士兵和执法人员都有权力立刻击毙。”

    两个国家从此不相往来, 好过?所有人一起玩完。

    飞机从安新市上空呼啸而过?,章驰站在窗户边往外面看。

    总统府外站着最精良的士兵,穿着墨绿色的成套军装,带着帽子,帽檐缝合有一圈金线,一双长至小腿的黑色皮靴,风吹过?他的肩背, 他看上去有点单薄,衣服都被吹皱, 落叶从其中一个站在门口的士兵脸上擦过?,他不动声色。

    像一尊雕塑。

    雕塑打?了一个喷嚏。

    “还没有换上冬装吗?”转过?头?,章驰问。

    “还没有到时间。”

    “现?在看起来已经有点冷了。”

    “是的,会长阁下?,今年的冬天提前了。”

    “那为什么还没有换上冬装?”

    “是这样,按照规定,11月之后会统一更换新的冬季服装。”

    “意思是还没有到时间?”

    “是的,会长阁下?。”

    “真是死板呢。”

    11月的第一天,新的停战协定签订,安新市迎来了一场大雪。

    布满垃圾和秽物的街道重新打?扫干净,战争没有胜利,但也拥有了庆祝的理由——很多?酒馆和饭店重新开张,街道到处是拿着酒瓶子吊儿郎当?走路的人,喝得醉醺醺,走得歪七扭八,撞到电线杆、车、人,没有人去计较。

    大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度,连黑邦都不例外——

    可能因为性命不再?朝不保夕,大家又开始惜命,因为帮派火并?造成的流血事件断崖式减少。

    从前线回来的士兵开车经过?安新市的主干道,街道两侧围拥过?来的人追着往他们坐着的车里扔糖果,有人躲在人群里面哭泣,有个老妇人迎上车来,车里钻出来一个年轻的军官,挥着帽子跟她打?招呼。

    他又急得跳下?车来,走到那个老妇人面前。

    他们拥抱,哭泣。

    新闻对此进行转播。

    “我们已经将这些视频都通知媒体放上了官方网站,还通过?AI假扮真人在网络上散播细节,”周宇手指在屏幕上面一点,转播的新闻陷入暂停,画面定格在那个士兵的背影,“奥天帝国应该会相信我们正?陆续将所有的士兵撤回。”

    章驰点头?。

    “这样就好。”

    周宇抿了抿唇,他像是在思考什么极为费解的问题,眉头?皱得能够夹死一只?蚊子,过?了好一阵,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其实我不认为菲奥娜有撕毁协议的理由。这样做对她没有好处,趁着我们休整,来一次以?牙还牙的偷袭。”

    “她应该清楚白银共和国的有生力量没有可能在短时间内突破,战争一旦开始,又回重新陷入胶着,并?且我们不会再?相信她的任何承诺,她的公信力将严重削弱,自然人和异血即使没有同归于尽,即使最后她赢了,她也不会比现?在得到的多?。”

    章驰:“我知道。”

    周宇:“那……”

    “我没有认为菲奥娜有撕毁协议的可能。”章驰看向窗外,雪铺满了总统府的地面,灰黑色的脚印被新的雪覆盖,窗户完全?封闭,冷意在外面飘荡,一粒雪花砸上透明的玻璃窗,血肉模糊地化开。

    执勤士兵已经换了新的冬季套装,厚厚的呢子军大衣,披在原本的军装外面,帽子加了一层防水涂层,落满的雪就不会化在帽子里面。

    时间和死亡都在前行。

    周宇走到她的身边。

    他能够感受到这个人平静的面容下?藏着的涌动暗流,但那些东西具体是什么,没有人能够分析清楚。军委会的人,他,奇良,路雨,陆英,没有人知道。

    她只是无端……让人觉得可靠。

    可靠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不过?鉴于这个时代的人们常常为幻想倾家荡产、赴汤蹈火,莫名其妙的感觉甚至还要高出一筹。

    章驰:“我担心牲主。”

    担心在一个周之后应验。

    一枚导弹重新唤醒了战

    争。

    会议室的椭圆桌外坐满了人,军委会紧急召开会议,会长还没有来,其他所有人都通知送达的第一时间抵达了这里。

    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

    “菲奥娜疯了吗?”

    “她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她就是一个疯子,一个战争狂,我们早就该料到,从她让军队主动感染开始,她就没有理智,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要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

    议论纷纷的会议室在章驰走进来后安静下?来。

    走到会议桌的主位,还没有来得及坐下?,章驰扫向所有人:“菲奥娜有可能已经被牲主控制了,牲主不愿意看到我们停战。”

    本来就安静的会议室现?在静得连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清楚。

    如果牲主能够控制菲奥娜,他就能够控制整个奥天帝国的军事力量。

    坐在左边中间位置的一个军官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发问:“牲主是谁?”

    又一个军官道:“他想要做什么?”

    “鉴于你们中间部分人没有完整得知关于异血污染的真相,我让秘书将所有信息整理打?印了出来。”章驰将手里的文件扔到了会议室的中间位置,出于保密需求,又囿于现?在信息泄密的严重程度,最高等级的机密只?允许保留纸质文件,并?且只?能够在会议室内当?场阅读,当?场销毁。

    所有人迅速取走一份文件纸。

    低下?头?,阅读。

    等到所有人阅读完毕,章驰又道:“牲主想要接管世界。”

    松软的雪飘飘洒洒,高耸入云的大厦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街道上的人仓皇逃窜在满目灰白之间。

    空投还在继续。

    不知道菲奥娜是怎么动员的,又或许是帝国的士兵跟他们曾经对着皇帝陛下?许诺的一样忠诚,经过?这段时间的整顿,自杀式袭击再?次上演。

    由污染源组成的部队一分为二,一部分偷偷翻越边境线,一部分被飞机直接空投到边境城市降落。

    没有被召回的士兵让白银共和国在面对突袭时没有那样手足无措,但这些部队完全?伪装成普通市民,扔进人群里面,换一身装备,就跟一滴水进了海一样。

    针对污染源的捕杀没有停止,但污染以?极为夸张的速度开始扩散。

    ——想必他们派来的污染源在感染能力上已经经过?筛查。

    一开始是平民,然后是军队,再?然后,军队开始清洗,成为异血的士兵按照原来的规定执行枪决,部分士兵在被发现?之前叛逃,他们带着原有部队的秘密投诚,泄密发生。

    成为异血的平民越来越多?,公司职员,农民,政府的工作人员,没有人认为死去是一种不可选择的宿命,整座城市开始叛变。

    原本守护这座城市的军队反而成为了被围攻的小众。

    “我们暂时没有能力将异血和未感染人群筛选出来,如果发射导弹,第一,人群相对分散,要杀掉所有人,城市会遭受毁灭性的打?击。第二,这种办法只?能饮鸩止渴。奥天帝国可以?踏上更多?我们的领土,我们会被迫一直等待还击。”

    军委会频繁召开会议,迟迟没有商量出一个可以?接受的解决方案。

    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严重。

    “我们的平民被他们征召,奥天帝国暂时不接受这些异血,他们无法进入奥天帝国境内。根据前线部队传回来的消息,奥天帝国派过?来的空降兵正?在给所有人散播消息,称我们可能会对城市发动袭击。”陆军参谋长威尔按了按鼻梁,轻咳一声,余光快速瞥了坐在会议桌正?中央的章驰一眼,又快速地收了回来,“以?我们之前对异血做过?的事为参考,这种论调其实不难让人信服。”

    威尔:“平民非常恐慌,他们生怕被导弹炸死,纷纷开始靠近中心城市。”

    章驰:“怎么靠近?”

    “坐车,徒步,”威尔手指点在屏幕上,屏幕上面出现?了无人机拍摄到的两具尸体,尸体躺在丛林之中,一具尸体躺在道路中央,另一具尸体躺在一块大石头?上面,两个人面朝天空,眼睛一动不动,身体上有几?个弹孔,血迹已经被风吹得干涸,深色的红,尸体没有完全?躺平,背后有巨大的背包抵住脊梁。

    “这是我们的士兵击毙的两个污染源,他们尝试从山上绕行,躲避检查。”

    “我们的人手有限,即使加上无人机的配合,依然无法堵住所有的口子,”威尔的脸皱成一团,语气沉重,“一旦污染往中心城市扩散,更多?的人被感染,又会像他们一样行动。”

    奥天帝国不接受这些同类,他们最好的活命办法就是往中心的中心跑。

    至少会长阁下?不会丧心病狂到把安新市也一起炸了。

    “我已经让部队在所有能够进入安新市的入口驻守,同时我也联合了空军负责人,让指挥中心注意空域的情况,请会下?阁下?放心,我不会放任何一只?苍蝇飞进来。”

    会议室内坐着的人并?没有因为他的这一句保证缓和神色。

    现?在他们面临的情况跟一开始完全?不同,他们没有办法再?让这些异血进行登记,也不可能重新从人群中将他们每个人都揪出来,半哄半骗地塞进隔离区里面,突如其来的定点绞杀。

    这些异血一旦进入,他们就再?难控制住。

    “请务必保证安新市的安全?。”章驰道。

    章驰启动了宝石骑士,命令它?筛查所有高度疑似异血的人群,数据从各个节点传输到军队手中。

    即便如此,依然力有不逮。

    大量的平民又开始因为融合失败死去。

    安新市发现?了第一例原生污染源,一个军队的中级长官,他利用?职权之便将远在边境地区的家人偷运回了安新市。

    他在审讯过?程中表示自己的家人不是异血。

    由于现?在边境地区被完全?封锁,为了防止异血脱逃,一系列出入制度非常严苛,从申请离开到被批准需要很长的时间,他的家人担心在这段时间内被污染源感染,所以?只?能联系他尽快离开这里。

    他不认为自己是从家人那里被感染的。

    ——他的家人联合起来骗了他一个人。

    是他们早就变成了异血,才会担心这些冗长的审查流程。

    他的弟弟突变成污染源,于是他被感染,在非常快的时间之内也突变成为了污染源。

    隔着审讯室的玻璃,章驰拿起来对讲机,对着坐在隔离房里面,穿着防护服的那位中级军官讲话。

    “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那位军官捂住脸,脖子梗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声音呜咽。

    “对不起。”

    因为他的突变,军队里面接近30人被感染,其中23人因融合失败死亡。

    章驰:“除此之外呢?”

    那位军官道:“都是我的错。”

    涉事的军官和瞒报潜入安新市的异血被全?部处决。

    军委会上下?被一种巨大的阴影笼罩起来,他们用?尽了所有办法,想尽了所有手段,但漏洞总是没有停止出现?。

    筛子总是在出现?之后才被人发现?是筛子。

    现?在他们阴差阳错的发现?及时,也许下?一步,少一点幸运,他们就再?也没有补救的机会。

    不知道又是哪里出了问题,安新市又开始出现?异血。

    军队抓人,枪决,解决迅速。

    但这一次他们无法找到了源头?,章驰尝试动用?宝石骑士,宝石骑士也没有办法从里面整理出来头?绪——它?其实已经做得够好,但这个城市装了太多?的人,有太多?的犄角旮旯可以?藏污纳垢。

    官方封锁了消息,但消息不知道为什么,又传了出去。

    恐慌在城市蔓延。

    “所有人都必然要经历一次污染,原生人类即将灭种。”——这句话在网络上广为流传。

    人是相当?矛盾的存在,他们能一边嘴上将最悲观的论调说得言之凿凿,一边在行动上做出最好的期待——人们闭门不出,以?躲避无孔不入的污染。

    城市的生产停滞、经济崩溃、社?会即将陷入崩盘。

    战争以?一种想象不到的方式让白银共和国拖入最深的泥潭。

    这比用?枪炮轰平城市严重更多?。

    人们失去了信心。

    绝望的气氛同样在研究中心蔓延——

    最受期待的新药物在临床实验阶段失败,药物能够提高小幅度提升融合成功的概率,但药物的安全?性无法得到保障,提升的成功率不足以?抵消安全?风险。

    章驰来到了研究中心。

    她拿出来盘古之眼,跟梅林做详细的介绍。

    梅林的眼睛不断睁大,听到最后,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硬着头?皮,磕磕巴巴地发问:“既然这样,您为什么不早点把这个东西拿出来?”

    “理论上,盘古之眼可以?控制所有种族的生死,”章驰低头?看向盘古之眼,手指抚过?操纵面板,她的声音低沉至极,褐色的眼瞳闪着冷冽的光,光芒在最后沉寂下?来,她轻皱了一下?眉头?。

    “但它?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第372章 世界尽头21

    “人类对于世界的固有观点?是, 物质是真实存在的,所有事物之间彼此独立,譬如, 植物 、动物、或者没有生命的物体?, 活物和?死?物, 巨大的物体?,中等大小的物体?,极小的物体?,我们眼中的世界被各种?各样的物体?切割。”

    “分类让我们拥有了对世界更为清晰的概念, 但正是这些不想重?叠的概念,阻碍了我们发现世界的本?质。”

    “世界是一个整体?。距离、时?间、生和?死?的状态, 都没有办法改变这样的事实。”

    “世界上每个物体?都拥有不同的物质形态,同一个种?族的物质形态相对相似,不同种?族的物质形态大相径庭,问题就出在这里。”

    “

    能够让盘古之眼发挥作用?的前提时?, 我们完全掌握了某个特定族群或者个人的物质形态编码,相近族群的编码极度相似。”

    说到这里, 章驰停了下来。

    办公室里面开着暖气, 待的时?间长了,身体?升温到了不大舒服的程度,章驰站起身,脱掉了军装的大衣外套,顺便,她走到房门的位置,重?新检查了办公室的密闭程度。

    这件办公室在所有玻璃隔间的最里侧, 隔音墙加装了隔音墙布,按照道理, 即便有人躲在门口,也不会听见什么。

    章驰打开了门。

    因?为一些实验的需要,研究中心的过?道没有开暖气,每个实验间都由研究人员自行调控房间温度。一股凉风吹了进来。

    门外没有人。

    章驰又将门给关?了上来。

    她转过?身,往座位边上走,梅林抬起头来看她,道:“我知道了。”

    章驰停下脚步。

    梅林:“原生人类的编码和?异血的编码可?能非常相似。”

    章驰点?头。

    “基因?的相似程度会影响编码的相似程度,这一点?占据主要因?素,人跟猫狗的基因?相似程度达到90%以上,人跟猩猩的基因?相似程度达到了99%,人跟异血的相似程度只会更高?。”

    “理论上,编码应该非常清晰。但实际上,编码不仅不清晰,而且时?刻在变动。”章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当我和?你待在同一个环境当中,我的编码和?你的编码都会同时?发生变化。你可?以把这个东西想象成一个磁场,两个磁场彼此相交,互相发生影响。”

    “触觉、听觉、嗅觉,以及一些动物的无法用?人类逻辑理解的远距离交流,都涉及到编码的互动。”

    “盘古之眼是一个需要改进的武器,奥黛琳提出了假设,这个机器理论上可?行,她非常害怕,所以想要销毁它,告密发生,菲奥娜知道了这种?武器的存在。我们讨论的是一种?可?能,”章驰目光落在盘古之眼上,没有焦距,好?像她的思绪飘到很远的地方,“菲奥娜认为这种?武器应该尽快由她掌握,她想要控制很多人,告密者夸大了盘古之眼的能力。”

    梅林扶了一下眼镜,他点?了一下头,似乎是为了表明自己听得认真,顿了顿,他又补充道:“秘密总是在传播中被夸张。”

    “如果我们需要用?盘古之眼杀掉所有异血,我们首先需要区分我们的编码和?异血的编码,如果我们能够抓到每一个异血,那么我们当然可?以操控盘古之眼杀掉每个人。”章驰顿了一下,她抬头瞥向梅林。

    梅林当然懂了她的意思。

    如果能够抓到每一个异血,那还有盘古之眼做什么呢?他们可?以直接开枪杀掉所有人,但问题是,他们根本?抓不到每一个异血。

    奥天帝国的不用?说,在白银共和?国境内,藏起来的,正在传播感染的异血,他们恐怕连一半都没有找出来。

    “我们只能够找异血这个族群的编码,但整个族群的编码和?人类的编码过?于相似,编码并不完全由基因?决定,时?间、空间、环境中存在的其他物体?都会影响编码,编码不可?以读取,不能够转化成为字符串,它是一个整体?,我们要找到这个整体?的共性,我们就需要足够多的样本?,每一个样本?被盘古之眼扫描,读取,储存,接着,由它自己提取出来里面的共性。”

    “我们没有办法看见任何证据,逻辑,它在用?它的眼睛看这个世界。”

    “所以奥黛琳称它为盘古之眼。”

    梅林:“如果共性读取错误的话,会发生什么?”

    他是顶替阿凯洛上来的新负责人,他比阿凯洛年轻很多,四十岁不到,他的脸并不苍老,但很奇怪,自从接受工作之后,他的眼神越来越像阿凯洛——那种专属于年长者的谨慎。他其实早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章驰:“你应该能够猜到。”

    梅林:“有可?能原生人也会死?去?,是吗?”

    “这是一个能够毁灭世界的武器,”她的手轻轻抚摸在盘古之眼上,像在抚摸一只躺着睡觉的白猫,那样轻柔,生怕将它打搅,“所以奥黛琳不希望她落入任何战争狂手里。她不相信菲奥娜的理智。”

    “事实证明,她看人的眼光没有错。”

    章驰收回手,话锋一转,“我们获取的样本?越多,读取共性的准确率越高。抓到尽可?能多的异血,并且用?盘古之眼扫描每一个异血,如果幸运的话,我们就会获胜。赌输的代价是杀掉我们自己。”

    “或者这个世界上所有有生命的一切。”

    她一哂:“谁也不知道。”

    梅林:“所以您把它留在最后。”

    章驰点?头:“如果异血的污染扩散到无法控制的地步,如果牲主已经势不可?挡,我们就只能赌上这一步。”

    房间安静片歇。

    “您认为现在已经到那个时?候了吗?”

    “你觉得呢?”章驰反问道。

    梅林抿了抿唇,垂下头:“我不知道。”

    章驰道:“你们给出来的污染扩散预估报告应该给过?你答案了。”

    一个需要赌注和?牺牲的决定总是不那么轻易得到答案,因?为没有那么多人想要当那个刽子手。

    成为一个好?人的欲望阻止了人们作出最佳的决定,错失最好?的时?机。

    梅林别?过?头,他看向门口——即使?门口什么都没有,人们第一时?间看向的地方代表了欲望,也许他想要逃走,但是他没有挪动脚步,章驰安静地等在原地,双手抱住双臂,没有出声。

    “这是最坏的打算,我希望没有用?到最坏的打算那一步。我会尽量控制事态的发展,但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终于,她没有再把这个难题抛出去?。

    如果事态的发展可?以控制,也不会有今天的这一场谈话。

    如果他们还有别?的办法,也不会容许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我会先在军委会内部给部分人通知这一件事,等待他们更详细的分析报告,需要配合的部门和?具体?的执行计划,等到这些准备工作完成,盘古之眼就会派上用?场。”

    “我需要你先对研究中心内部进行筛查,保证在之后的行动中所有的知情人都绝对忠诚,在需要的合理人数之内安排任务。”

    “梅林,我相信你能够做好?这些。”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

    异血污染的状况没有在短时?间内好?转,更糟糕的,安新市也迎来了多点?爆发的新异血。

    这些从四面八方过?来的污染源就好?像幽灵一样,看不见抓不着,带着对生命的渴求,不断地扩充他们的同类——只要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变成同类,那么他们也将完全的安全。

    国旗从会堂的正中央升起,宽阔的会堂里面占满穿军装的年轻人,奏乐响起,电子旗杆在奏乐响起的同时?带动着垂坠到旗杆腰部的旗帜缓缓向上。

    “你们是共和?国最精英的一支部队,抓捕异血是会长阁下交给我们最艰巨的任务。我相信你们保守秘密的能力,也相信你们面对国家的忠诚,相信你们许下的誓言。”

    “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被牲主掌控,我们将不会有自由,我们将失去?尊严,我们将成为任人驱使?的奴隶。”

    “我们每个人都会拥有同一个,并非自愿选择的主人。”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不能够将选择交到别?人手里的原因?。”

    一名中校站在会场高?台的中央,对着话筒有条不紊地讲话。

    “如果你们不幸感染,我希望你们能够主动接受逮捕,作为挽救人类的功臣,你们的名字将永远铭刻在学校的荣誉墙上,你们将拥有英雄墓碑,你们的家人将永远享受国家补贴,你是他们永远的骄傲。”

    “如果你们存在哪怕一点?怀疑,可?以现在从队伍里面离开。”

    没有人离开。

    中校扫了一眼台下,又道:“现在离开,不会有任何的惩罚。如果你们在受染之后叛逃,我们会优先处置叛徒。”

    没有人离开。

    针对异血的抓捕工作如火如荼召开,穿着防护服的士兵被称做“敢死

    ?队”,异血的能力已经不能同日而语,特种?部队在肉搏上占不了任何优势,他们需要保持距离,并且手持武器,防止任何异血恶意破坏他们的防护服。

    ——这是军委会早就料到的发展方向。

    杀掉这些士兵,不如让他们变成同类。现在抓捕异血的工作比过?去?危险和?艰难数十倍,最先沦陷的边境城市异血已经成为了主要人口,抓捕需要陆军和?空军的全部配合,无人机负责带路和?警示,即便如此,大量的士兵因?为被撕烂防护服,遭到感染。

    内部叛徒比外部的敌人更加可?怕。

    无人机跟随小队出动,确认每个队员的生命状态,存活或死?亡,或失踪——报道。章驰利用?宝石骑士接入了每一架无人机的摄像头,输出的画面信息经过?宝石骑士过?滤,直接向她报告任何异常。

    宝石骑士今天报告了一场异常。

    一名士兵受到污染,很幸运的是,他活下来,有违诺言,他选择叛变,它率先攻击了跟随小组出去?的无人机,一名小组成员立刻发出了警报,他又接着袭击了他的队员。

    接到求助的另一个小组赶过?来将他击毙。

    异常是小概率时?间,更多的,是逮捕异血和?转化成异血的士兵回来的消息。为了防止这群被捕的异血出现异外,他们没有被安置在研究中心,一栋新的位于郊区的大楼被征用?,实验设备被运送到这里。

    梅林正在和?其他参与实验的工作人员采集所有异血的编码。

    安新市的污染状况还在进一步恶恶化。

    异血的样本?量逐渐增多,但谁也不敢保证盘古之眼能够确切推算出来这个族群的编码。

    “我们已经被异血包围了,”周宇冲进章驰的办公室,他急匆匆地将文件丢过?来,“按照研究中心给出的污染预估,三?天之后,感染就会迎来节点?。”

    第373章 世界尽头22

    节点?过去, 白银共和国将失去所有的优势,扩大的污染不会再给他们翻身仗的机会。

    “我们必须要尽快启用?盘古之眼。我们来?不及再扩大样本池了。”周宇急得钻到了章驰的身边,“时间会让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我们必须要在最坏之前准备完毕。”

    预估节点?的前一晚, 整队的异血抵达郊区的实验室, 采集完最后一波编码,梅林来?到了指挥中心。

    “会长阁下,盘古之眼已经统计出来?共性编码。所有部门已经准备就绪,等待您发出指令。”

    指挥中心宽阔的方形屏幕上正?传输回来?安新市上方的监控画面, 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门可?罗雀,雪花洒在街道的路面上, 一层厚厚的软泥,清洁机器人正?在铲雪,没有人购物,商场关闭了灯光和投影。

    这里的一切显得死寂异常。

    画面的右侧, 一栋居民楼的大院内,一个头上长有触须的男性异血从楼道里面走了出来?, 他身体微微下倾, 左手?拖动着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右手?拖动着一个年龄不过十岁的女孩尸体,正?面又走来?一个海洋类异血,腹腔呈现半透明的外观,红绿色的内脏清晰可?见,两个人互相?点?了点?头,擦肩而过。

    梅林没有等到章驰的回应, 顺着她的目光去看指挥中心的屏幕。

    屏幕硕大无比,几十个重点?区域的实时画面同时在屏幕上面跃动, 他站在章驰的左边,视线平行落在左侧中间的一块屏幕上。

    社区外面围着间隔有序的常青树,茂密的枝桠证明树木的古老,干燥和粗糙的树皮上挂着手?写板,巨大的白底黑字——

    “擅闯者,死。”

    社区的街道被长至五米的伸缩金属门挡住,寸土寸金的安新市用?绿化程度来?佐证社区的平均收入,再加上这些造型别致的独栋别墅,这里是显而易见的富人区。

    自主购入的无人机飘荡在社区上空,停泊在枝桠上,所有房子的窗户和大门紧闭,每家每户门口都站着一个移动监控机器人。

    街道外面布满弹壳和尸体。

    突然之间,警报响起。

    窗户接二连三打开,机枪架在窗口,黝黑的枪口正?在扫动——没有异血进来?,只是一只迷路的白鸽,误触了这个街道无处不在的警报。

    白鸽受惊,扑腾着翅膀向天?飞远。

    安新市正?在失守。

    官方不敢射杀污染源,普通的异血开始跟污染源聚集,每十个异血听从一个污染源的指挥,占领居民楼、社区、基层办公场所、移动警察厅。

    大批还没有感染的市民联合起来?,通过黑市购□□支弹药,设置社区的警戒线,富人区成为异血攻击的重点?——

    很奇怪的是,人们能?够因?为族群割裂,却依然没有拿走阶级的观念。

    根据他们对异血内部频道的监听,这些异血非常笃定原生人类已经没有别无他法,这个世界正?在经历一场洗礼,财产和权力的分配都处于有机可?趁的混沌状态。

    他们遵循一种不知从何?来?的信念,谁先抢到了,那么谁就将永久占有。

    但?更荒诞的是,他们确实攻占成功过富人社区。

    房子、车子、珠宝黄金,成为暴力的嘉奖,异血已经不再向过去一样被动逃跑,他们杀掉房屋的主人,抢走能?够抢走的一切。警察和军队的人手?匮乏让他们高歌猛进,更多地?异血受到鼓动,对城市中产以上的居民区发起进攻。

    鲜血、暴力、死寂,在一整面屏幕上不断上演。

    过了好久,梅林靠近章驰身边,道:“会长阁下,所有部门正?在等待您最后的指令。”

    章驰回过头,她轻声道:“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她穿着军装,帽子摘下来?,眼睛里装着少有的柔和,但?她不该是一个柔和的人,所以看上去,反而像是欲盖弥彰的嘲弄。

    “什么问题?”

    章驰:“人类是否值得自由?。”

    梅林道:“也许人类本身并没有那么想要自由?。”

    章驰挑了挑眉,她开始认真地?看梅林。

    “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梅林道:“我想这就是您想要得到的答案。”

    章驰安静地?审视梅林,突然,她低下头,笑了。

    “曾经有个人告诉我,富人,穷人,都是一样的人。无论?推翻谁,无论?谁站上去,都会走向相?同的结局。”

    “我很愤怒,我感觉到深深的惶恐,好像有一个人带着铲子钻进我的脑子,挖出来?我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正是因为这样,我反对。”

    “不是因?为他说错了,而是因?为他跟我拥有了某一刻的共鸣。”

    “我不愿意认可?他,因?为我刻意忽视那些从来没有消失的危险的旁证。”

    “人们愤怒的并非是不自由?,而是被别人踩在脚下。自由?是一个幌子,一个自我粉饰的高尚标签,一旦他们拥有了能够将别人踩在脚下的能?力,他们就会放弃信奉的自由?,因?为此时,自由?对他们不利。”

    梅林:“您对人性失望。”

    章驰指着屏幕:“你会从中看出来?希望吗?”

    法律没有消失,只是暂时褪去了暴力机器包装的外壳——它看起来孱弱,于是等待迎接一遍又一遍地?践踏。

    占有、嫉妒、仇恨,为了抢夺地?盘,原生人和异血厮杀,异血和异血厮杀,这个星球上发生的事情乏味至极,一样的故事周而复始。制度和秩序是控制恶魔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现在那一把剑被法律的失权拉开了遮羞布,羞愧遁逸,接受一样教育的人突然拥有了更强大的力量,突然没有了犯罪的代价。

    恶魔倾巢而出。

    梅林道:“无论?您作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拥护您。”

    章驰:“你催促人做决定的方式真是别具一格。”

    梅林低下头。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无论?如?何?,站在您的立场,您所做的没有错。”

    “我并不是在乎对错,”章驰走到桌前,拎起内部电话,“我本来?就是个刽子手?。”

    所有部门通知下达完毕。

    指挥中心的所有人屏息凝神。

    梅林坐立不安,他站起来?,人靠在墙角,章驰走过去,问:“你有跟你的家人告别吗?”

    梅林摇头。

    章驰:“为什么?”

    梅林:“我没有什么想要说的。”

    提前知道既定的命运,并不会帮助人们抵抗得更加出众。

    只会增加更多更多的遗憾。

    指挥中心的电话响了起来?,接线员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在所有的人目光下,他推开座位,冲章驰挪动几步。

    “BR0291部队陈暮请求通话。”

    为了方便统计部队驻扎地?区的反馈信息,所有部队被重新编号,编号是所在地?区最主要区域的区位编码。BR0291是平野市的区委编码,部队同时驻扎在接壤的临照市。这两个地?区是捕捉异血的重要来?源,还没有没异血完全占领,又存在大量还没有被组织起来?的受染人群。

    “通过申请。”章驰走到接线台。

    新的画面接入指挥中心的主要监控屏幕。

    “临照市的异血正?在死亡。”激动的声音抖动着通过扬声器传遍整个指挥中心。

    屏幕被切分为了六个方块,左边一列,右边一列,无人机传输回来?的监控画面,视角从上往下,左上角的监控画面对准被军队围住的异血,穿着防护服的军人举着枪,长着翅膀的异血拔地?而起,巨大的黑翅拖拽着他扑向其?中一个军人的面门,子弹没有射出去,它从半空中掉了下去。

    他长满黑毛的五官开始模糊不清,好像一出安静的默剧,他躺倒在地?上,空间出现扭曲,四肢出现马赛克一样的错位,四周围住的军人惊呼出声,纷纷往后退去。

    他的身体融化成极小的颗粒,彩色的颗粒褪色成为黑白,再至透

    明,没有风吹来?,颗粒自动往四面八方消弭,他的同类,另外几个异血在一秒之后步了他的后尘。

    监控画面的右侧中间,聚集在草坪上的一群异血在同一时刻消失,阳光照射着遗留的颗粒,光线完美地?传射而过,笔直地?光斜插入地?面,一切干干净净。

    有呜咽声在指挥中心内部响起。

    “我们胜利了。”走到屏幕底下,梅林抖动着嘴唇喃喃。

    长久以来?的噩梦,不知何?时才会停下来?的死亡,终于在此刻止步。

    一个能?够控制所有的机器,终于完成了它的第一次实践,束之高阁的理论?落下来?,没有碎裂成渣,反而更加坚固。

    新的电话打了进来?:“BT0221部队于琳申请通话。”

    章驰:“通过申请。”

    “会长阁下,我们的军人正?在死亡。我们——”戛然而止。

    像是突然被掐掉了通讯,掉线得猝不及防。

    接线员低头检查通讯。

    代表通讯的绿灯仍然亮着,传输速度在平均水平之上,通讯状态良好。

    指挥中心传来?一声惊呼。

    惊呼接二连三。

    另一个抓获异血的主要区域,三金市的实时画面多点?分布在切分出来?的侧屏中,溶解的彩色颗粒飘荡空中,很快散得无影无踪。

    异血,军队,猫,狗,鸟——有生命的一切存在,都在顷刻之间不复存在。

    梅林人撞到了桌子边上,他摇摇晃晃地?扶住椅子,眼睛死死盯住一开始的主屏。

    宣告胜利的那一片区域,驻扎的部队迎来?了滞后的一视同仁,□□化作尘埃,散逸空中。

    群山和溪流无动于衷地?看待这一切,翻涌的云层仍然不懂沉寂,风吹动树枝和小草,房屋空空荡荡,好像当下的所有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如?果进展再快一些,他们也不过是一样的尘埃。

    马上,他们也将成为尘埃。

    “立刻接通研究中心!”章驰呵完,快步走到接线台。通话已经拨出,时刻等待命令的研究中心连线迅速。

    “关闭盘古之眼,立刻,马上。”

    电话没有再响起,也没有部队再进行通话申请。

    也许,他们那里一切安好,没有异常,没有再申请通话的必要。

    也许,他们已经没有再接通电话的机会。

    “盘古之眼关闭。”研究中心回复道。

    “我们失败了。”梅林颤抖得不成样子,他少有的失态在此刻无限延长,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屏幕下,对着空空如?也的画面像个疯子一样不停重复,“我们失败了。”

    他抓住头发,抓得梳理好的头发像满头杂草。

    研究中心死寂一片。

    异血死了,没有被感染的平民,出发的部队,都死了。

    他们目前还没有得知确切的死亡人数,也无法统计拥有的有生力量——但?最大的问题并不在此。如?果连盘古之眼也无法挽救局势,那变成异血就成为最好的结局。

    白银共和国一败涂地?。

    原生人即将灭绝。

    第374章 世界尽头23

    “她还好吗?”

    “不?是很好。”

    “有没有人能够将她带出来?”

    “你知道她的脾气。”

    “她从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周宇对这句话不?置可否。

    奇良双手按住脑袋, 他看向?落地?窗外——

    白色的地?面铺陈着灰黑色的焦灰,报废的轿车坦然停放在宽阔的道路一侧,雪花从天空飘落, 雪还没有那么大?, 只浅浅的盖住烧毁一半的引擎盖, 车里面还塞着一个?男人扭曲的身体——更合适的来讲,尸骨。

    燃·烧瓶投掷过的痕迹。

    不?知道那帮异血从哪里搞来了激光武器,大?量的无人机被击毁,雪白的地?面掉落着无人机配件残骸, 街道上走路的人寥寥无几,但凡有, 百分之九十的概率是异血。

    原生人因为污染的问?题长期躲在家中,外面还在住人的居民楼窗户边统一架着枪,各个?住宅区的原生人联合起来,监控街区附近的可疑人员, 但凡不?是他们内部认可通过的人出没,子弹就?会直接发?射。

    ——很大?的概率, 有异血派出的污染源试图入侵他们的住宅区。

    全民皆兵。

    异血无视法律、无视规矩, 越发?不?足的警力和兵力让原生人只能自找生路,国防部开放枪支认领,每个?通过血液检测的原生人都可以领到军用步·枪和子弹,以家庭为单位,子弹会发?放得更多?。

    黑市的枪支贸易第一次被完全开放,手里更加宽裕的原生人选择在黑市买入杀伤力更强的武器。

    流血和冲突从早上演到晚。

    睡一觉起来,纷飞的雪又会盖过几具尸体。

    政府并没有放弃抵抗。

    但抵抗似乎并没有用。

    受感染死亡的原生人远远多?于?因为入侵居民区被击毙的异血。

    两辆巡逻军车从街道外驶过。

    奇良收回目光。

    周宇:“我们已经没有什么能做的了。”

    奇良:“我们一共有五个?人。”

    周宇微微歪了歪头:“嗯?”

    他没有太能听懂奇良在讲什么。

    奇良:“按照平均的死亡率, 我们当中能够活不?到一个?的人。”

    周宇幽幽看向?奇良。

    “如果运气不?好的话,也许一个?都不?占, ”奇良垂着头,他没有抹发?胶,头发?乱蓬蓬,声音有气无力,“我们全都去见上帝。”

    盘古之眼?的启用没有公之于?众,少部分人参与了这个?计划的执行,三分之一参与抓捕异血的军人都随着异血一直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本身因为融合失败造成的死亡不?断增加,白银共和国的人口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里爆发?性的锐减,污染从周边地?区往安新市扩散,现存的包含奥天帝国公民在内的异血人数已经与原生人持平。

    污染已经来到了最?后的关头。

    突然之间,一段尖锐的铃声响起来。

    铃声来自周宇的终端,终端被他放置在沙发?上,离他们所站着的位置不?足两米,坚硬的沙发?桌被终端的震动折磨得苦不?堪言,刺耳的剐蹭音让周宇和奇良接二连三地?转过来头。

    周宇快步走到沙发?桌前,大?手捞起终端,奇良迫不?及待地?凑过头去看——这时候,他连保密条例这种东西都忘得一干二净。

    屏幕上面显示了来电人的姓名。

    骤然之间,奇良和周宇对视一

    眼?。

    电话接通。

    “军委会开会,速来。”

    电话挂断。

    电话没有通过秘书传达,来自章驰的私人号码,讲话的声音很急促——本人传递的信息消灭了他人代劳时的传输失真。

    情况很焦急。

    周宇和奇良立刻穿上衣服,警卫员开车,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了军委会的小型会议室。

    会议室内已经坐满了人,他们两个?是来得最?晚的,现在的时间是早上8点?,还没有到上班时间,自战争开始,大?楼里面就?没有熄过灯,从早到晚,永远有人在这里值守,办公,汇报。

    楼道里灯火通明,会议室的门打?开,脚步声缓缓从走廊移动过来,重叠的脚步声,一双重,另一双轻。

    没有多?久,章驰和梅林出现在了门口。

    章驰:“关门。”

    梅林关上门。

    走廊橙黄色的灯光被隔绝在外,会议室内灯光明度被调低,全息投影同步出现在会议室正中央的白墙外。

    输出的影像来自实验室,实验室四面都是白墙,穿着白色防护服,带着茶色高防眼?镜的研究人员站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箱外,玻璃箱底座是圆形的凸起,最?上面一层面板带着白色的颗粒状凸起,没有完全反光,盘古之眼?就?放在底座之上,玻璃墙的墙面上跃动着绿色和紫色的字符串——

    证明机器正处于打开状态。

    章驰坐了下来,梅林坐在她的右手边,章驰伸出手,梅林递过来一个平板电脑。

    章驰将平板电脑翻了过来,电脑屏幕上面是一段对话,黑色的屏幕底色,对话框在左侧,绿色的文?字被加粗加大?,章驰将平板扣在桌面上,屏幕的画面放大?在椭圆会议桌每个?人的桌前。

    “这是我们截获的异血的内部频道,”章驰手收回来,抬头道,“他们已经知道了盘古之眼?的存在,也许牲主从什么途径了解到异血突然的消失,有这样一种可能,他能够感应到所有异血的生存状态。”

    “异常提醒了他,于?是他开始调查,这是他第一次,公开出现在已经聚集的异血当中,菲奥娜也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

    章驰手指在平板上一划,对话切换到了另外的图片、文字说明、视频。

    “这是我们的情报人员从奥天帝国传递回来的消息。”

    “菲奥娜有很大?的可能已经被牲主已经控制了。”

    会议室内吸气声此起彼伏。

    “牲主直接寄生在菲奥娜的身体里,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

    “牲主没有实体,如果它真的打?算接管这个?世界,它也应该会选择一个?‘代理人’,菲奥娜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都是一个?好的选择。”

    “它暂时还没有承认这一点?,异血内部仍然将它和菲奥娜分开。”

    “自从它知道盘古之眼?的存在之后,他就?在积极了解有关盘古之眼?的一切,它已经找到了盘古之眼?的所在,它正在找机会破坏它——我们截获了部分的计划。”

    “这是我今天要?说的第一点?。”章驰停顿一下。

    “第二点?,我准备再次启用盘古之眼?。”

    房间安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

    天气太冷了,有位军官忍不?住咳了一声,于?是那些复杂的目光都在同一时间投向?了他,他面红耳赤,仍然继续咳着,捂着嘴,压抑着声音不?从喉腔里面发?出来,弄得前胸后腹都在耸动。

    章驰抬头看向?全息影像中的盘古之眼?。

    “我观察了所有士兵和异血的死亡数据,时间、地?点?,在一开始,奥黛琳——盘古之眼?的制造者?,认为基因是编码的最?主要?变量,这一点?得到了研究中心所有人的共识,这就?应该是生命编码的模式。”

    “但从第一次启用的反馈数据中,我们得到了一个?新的视角。”

    “士兵的死亡并没有同步进行,我们以为的生物规律并不?是最?主要?的物质界限,这个?世界整体的互联程度比我们想象的更高,空间才是编码里面最?主要?的变量。”

    “死亡主要?发?生在我们采集过的异血主要?生活和聚集的片区,那些跟他们有过接触的士兵也是因此受到波及。”

    “空间内的物质交换让盘古之眼?错判了种族的编码。”

    章驰目光扫向?所有人。

    “我们还可以再赌一次。”

    “赶在牲主彻底摧毁盘古之眼?之前。”

    国防部发?布新的紧急避难通知,至生科技和海恩科技的工地?机器人全部启用,军队在役和已经退役的改造人协作参与避难所的建立。

    避难所征集了城市郊区的现有停工厂房,以及厂房的宿舍,还有临近的地?下掩体工程,工地?机器人没日没夜地?跟军队一起在外部筑起隔离墙,墙体最?外层是隔离光、热的涂层材料,中间是厚度超过五十厘米的防辐射铅层,墙体内部有隔音材料,以及呼吸交换涂层——

    一种新型的空气过滤系统。

    军队的巡逻车将通过检测的原生人带进避难所内,被围住的避难所像一个?巨大?的碉堡,现在最?外层的墙体已经建立好,最?上层的穹顶由?千百架无人机搬运安装建筑材料,避难所内机械切割和摩擦的声音吵闹不?停,但是没有人对此提出任何的异议。

    没有人知道这样做是要?做什么。

    但似乎所有人都知道最?坏的结局,所以对这样的行动也不?必要?发?问?——如果不?发?问?,甚至可以带有更多?模糊的希望。

    圣教?的人在避难所内号召信徒向?神祷告。

    宗教?再一次填补了人类恐惧造成的缺口。即使是最?不?信教?的人,也没有在此刻大?张旗鼓地?反对任何。

    在人类走到最?终的一刻,一切的生活变得井然有序。

    这里不?再有仇恨,不?再有嫉妒,不?再有阶级——也许面对这个?世界赐予的宿命,他们这样清楚地?感知到,自己是那样渺小的蝼蚁。

    有人唱歌,有人跳舞,有人哭泣,小孩在道路中央跑来跑去,在公共抚养已经自发?开始的时候,穹顶修筑完毕。

    在外面作业的军人大?力捕捉异血,从前捕捉到的俘虏空运过来,注射强力的催眠针剂,这一次异血的样本量比上一次更大?,直到编码采集完成。

    研究中心大?楼内的设备开始全面转移,避难所预留出来的区域足够大?楼的安置,机器人将大?楼整体搬运,研究人员开始重新调试盘古之眼?。

    玻璃窗外,是临时设置的小型会议室。

    用于?摄录的昂贵仿生鸟飞在城市上空。

    异血对于?原生人的退让欣喜若狂,住宅、银行、公园、天桥 ……这是他们的胜利时刻,他们成功地?霸占了所有本身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糟糕的是,一部分异血又因为抢夺地?盘打?了起来。

    地?点?正是纪湛的那一套公寓。

    这个?地?方值钱异常,配套设施完善,周边环境开阔,房屋朝向?设计合理。

    很多?人都很喜欢。

    启用的消息传递回来。

    屏幕切换掉,投影出盘古之眼?的运行状态。

    绿色的字符串被一束白光掩盖,紧接着,所有的字符串都在玻璃罩上消失。

    所有人屏息凝神。

    “虽然我不?信神,”章驰道,“如果想的话,你们可以祈祷。”

    她扫过会议室内坐立不?安的所有人。

    没有人胆敢祈祷。

    神父的私刑已经证明这位会长对宗教?的态度。

    “请不?要?怀疑,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期盼祈祷在这个?时候有用。”

    第375章 世界尽头24

    白色的雪花飘扬在皇宫上方, 蓝金配色的拱形屋顶上面覆盖有一层顽固不化?的雪,阔大的宫殿层叠起伏,像是雪地里长出来的蘑菇, 每个宫殿屋顶的正中央都有一朵石头雕刻而成?的玫瑰, 就?在拱顶的最上方, 玫瑰的花边镶嵌有红色宝石,阳光斜射在屋顶上,朵朵蘑菇又开始闪闪发光。

    宫殿群曲折蜿蜒的主干道?铺上了一层红毯。

    融雪装置铺设在地毯之下,半空中停靠有引雪无人机——一种用于吸附落雪

    的清除装置, 不甚下落的漏网之雪落到红毯之上,化?了干净, 马上又被吸湿烘干。

    建筑群最中间的宫殿层高惊人,屋顶上面是红宝石镶嵌的一把巨大宝剑,剑尖指向天?空,剑的把手朝下, 剑柄镶嵌有紫色和黄色的椭圆形宝石,中间折叠凸起的部分镶嵌一整排的钻石, 日光打过来, 锋锐的光芒夺目刺眼至极。

    落雪给本来就?肃穆的建筑群增加了一分冰冷,寒冷的风从很远的地方刮来,奥天?帝国的冬天?比白银共和国更冷,雪下得更大,花园的草木枯了有半数——已是深冬。

    站在红毯两侧的官员和军人安静地行着?注目礼。

    有人从宫殿群的入口?走?来。

    她?穿着?一套白色的西?装,肩部是金色的徽章,左边的徽章是一朵开花的玫瑰, 右边的徽章是一把开窍的宝剑,头顶戴着?一顶满钻的拱形王冠, 王冠最中间的位置是一颗菱形的红宝石,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饰品。雪花飘散在红毯两侧,无人机为她?开路,负责摄录的仿生无人机走?在最前方,拍摄到的影像同步传输给全国上下。

    在名义上,奥天?帝国和白银共和国已经成?为了一个国家。

    但战后?的混乱依然持续了有一段时间,统计尸体、整理户籍、重建生活区、重编军队和警察队伍、重新建立起物流供应链——宝石骑士和维纳斯之手在里面帮了很大的忙,一切不迫在眉睫的程序都被迫延后?。

    那一场盛大的浩劫好?像是一场梦。

    除了那些消失在世?上的,曾经有过姓名的人,证明过去真实不虚,这个世?界并没有留下太多过去的痕迹,所有的异血消失,流血和异变停止,奥天?帝国成?为了由空城组成?的物质文明。

    曾经逃跑到白银共和国的帝国公民被允许重新归乡,两个国家在长久的分裂之后?结束仇恨。

    也许由于这个世?界上死的人太多了,资源变得不那么紧张,关于愤怒的议题也不再刻入骨髓——这个新的世?界即使?仍然需要缝补,但给人一种未来可期的勃勃生机。

    两个国家的生产生活重启,经济建设步入正轨,一些必要的程序开始进行。

    这是一条漫长的路,宫殿台阶重重,一直走?到最里面的宫殿,章驰停下来,回头。

    满目的雪,落在宫殿外面高大的建筑群和雕塑上。

    曾经,白银共和国因为宗教信仰跟奥天?帝国分裂,一批出走?的教徒离开母国,建立起了新的国家和文明。宗教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洗刷,在两个国家都开始式微,也许当初出走?的那一批教徒不会想到很多年后?,宗教已经不再掌权。

    分裂也就?此止步。

    宫殿的高度惊人,站在入口?两侧的警卫目不斜视,活像两个在雪地里的雕塑。

    那长长的红毯上空无一人,两侧站着?的官员和军人都挺直了背。

    加冕仪式开始。

    站上台,她?开始宣读宣言。

    一群白鸽就?在这时从宫殿外面飞过,无人机很快出现进行驱逐。那些冰冷的雪色不再需要任何不够庄严的点缀,所有人都目不斜视。

    庄严需要表演。

    这里站着?的是全国上下最优秀的演员——

    也包括她?自己。

    殿内站着?的军人双手拖着?一个红色的木质长盒,两个军人走?上前,一左一右在他身边站好?,同时将盒子?的两个角抬起。

    盖子?打开,里面是垫着?泡沫的绸缎布,绸缎的中间是一把镶嵌有宝石的长剑。

    仪式感是水到渠成?的最后?一步,无论这样的过程是否真的有效,只要人们愿意相信,只要有人率先作出表演,感染就?会开始传播——无论如何,这都是必须赋予的实感。

    人们就?是需要某种值得臣服的力量。

    章驰走?上前,从盒子?里面将剑拿出来,剑沉甸甸的,大概有半米不到的长度,剑开过锋,轻易就?能够在手指上开口?。她?右手举剑,伸出左手在食指指腹的位置下划,暗红色的血珠源源不断往外滚,拿出来一本打印成?册的宣言书,打开,她?将手指按在第?一页的右下角。

    “经历了太多的挑战和绝望,孤注一掷的赌博,我们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谎言、欺骗、仇恨、暴力、尖锐的不平等……在过去屡见不鲜,我能够感受到你?们所面临的失望,那些曾经拥有过的承诺,曾经被媒体大书特书的口?号,并没有改变你?们的困窘,你?们的天?赋被现实的窄门拒之门外,你?们的抱负和理想被贬低成?一文不值……”

    “我想要告诉所有人,这个国家的一砖一瓦都离不开你?们的付出,你?们拥有闪亮的才华和天?赋,无论你?们从事什么职业,你?们都是有价值的人……”

    “在面对异血的战争中,我看到了团结的可能。在这里,请先为那些为种族的延续选择牺牲的军人默哀。”

    宫殿外的人都低下了头——也包括那些昂首挺胸的警卫。

    无人机摄录的画面转播到城市里面高楼的广告荧幕,到学校、工厂、到每家每户。

    一切工作活动?停止,空出来安静的一分钟,所有人同步默哀。

    默哀结束。

    “……这场巨大的灾难逼迫所有人迎难而上,我们没有因为缺少勇气而被打倒,正是因为所有人自发的反抗,我们成?功地拖延了异血感染的进程,我们经受住了考验,在最黑暗的时期,我们没有放弃自己,放弃国家、民族,放弃种族延续的可能。尽管在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被不同的文化?和阵营所割裂,我们曾经举刀相向,但那并非故事的终章。”

    “在面对这样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困境时,我们拥有相似勇敢和不屈的灵魂,这唤醒了团结的力量,从那时起,命运就?已经将我们所有人紧紧联合在了一起。”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拥有家人、朋友、同侪、敌手、理想和抱负,希望能够在这个社会中站稳脚跟,希望这个社会有更多的公平正义,希望世?界更多的善良,更少的仇视,希望井然的秩序给天赋萌芽的空间,希望成?为被尊重、有选择的人,希望自由,希望平等。我们能够在这样的灾难中携手重生,不遗余力地改造这些破碎的物质财富,并且进展迅速,这已经证明我们的巨大潜力。”

    “……我们是人类仅存的硕果,我们身上肩负着?伟大的使?命。今天?,我们都是新世?界诞生的见证人。关于未来的故事

    ,需要我们每一个人的相信,需要我们展示那些美好?的品质,这是我们面临的又一个新挑战,重新改造这个社会,让我们的后?辈为我们这一代人曾经作出的一切而骄傲,让真理和真实的果实重新洒遍大地,我们相遇此刻,沐浴同一片阳光,相信同样的相信,已经写出了最好?的扉页。同时,我也将作出承诺。”

    “我将永远捍卫国家的利益,我将捍卫宪法,我将把公民利益放在个人利益之前,如果这个国家到需要我的时候,我将付出我拥有的一切,我将永远守护我的子?民,我将永不背叛,我将永不屈服,我作出承诺,作为我拿起王冠和圣剑的前提。”

    第376章 世界尽头25

    研究中?心。

    隔离室。

    白色墙壁的左上角是正在旋转的摄像头, 摄像头的位置不算隐蔽——事实上,如果研究人员想,这个房间里?面所有的摄录设备都可以做到隐形。

    闪烁的红光证明这个兢兢业业的电子?监工正在作业, 红光随着陆英视线的移动?变换节奏, 内置的识别系统有时候会出现故障, 在这个时候,红光会由常亮变成间歇性?闪烁,玻璃房内有一个可以通话的机器,做成了一块电子?显示面板, 面板最上面挂着一个电话听筒。

    拿起听筒,可以立刻联系工作人员进行?检修。

    现在红灯开始闪烁。

    陆英走到玻璃房背后的墙面, 捞起来听筒。面板上面有正常电话都拥有的0到10的数字面板,但那个已?经?被锁定,电话不能够拨出去,这个搬过?来安装的机器经?过?改造, 只有两个号码可以拨通。

    一个号码是章驰的电话。

    另一个号码是研究中?心的电话。

    数字面板的左下方有一个大写的A,通体红色, 点下去之后可以连接第一个电话, 右下方是一个大写的B,黑色,点下去之后可以连接后面一个电话。

    陆英点击了B。

    挂完电话,他坐到了玻璃屋内唯一的沙发椅上,安静等待。

    研究人员和?设备维修的人员很快赶来,一男一女,穿着防护服。对于陆英的存在, 知道这间隔离室的大部分人都存在恐惧。

    恐惧在相处中?日渐消融。

    陆英是一个相当配合的被观察对象,他从来没有想过?逃跑, 伤害他人,在发现设备出现故障的时候,会第一时间通知研究人员。

    “小朋友,可以请你?往旁边挪一点吗?”

    葛德林指了指靠近玻璃屋的一个角落,那里?也有一张沙发椅,沙发椅的旁边还一张透明圆形茶几,茶几上面摆放着扑克牌、积木、胶质糖果——装糖果的纸袋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口,没有封好,椭圆形的五色糖果还在从口袋里?面滚出来,一直滑动?到茶几的边缘,被斜着摆放过?来的平板电脑一角挡住。

    平板被硅胶的透明支架六十度支撑,屏幕还在闪动?,正在播送过?时的电视连续剧,声音没有关,电视大概正演绎到高?潮,刺耳的吵骂声此起彼伏,陆英托着下巴,目不转睛正看。

    葛德林又说:“等我?们修理好,你?可以再接着画。”

    他的声音尽量平静,语气尽可能的礼貌。

    据说,上一个过?来这里?检查的研究人员就?因为讲话不太礼貌,被里?面那个异血放了狠话。

    ——即使目前来看他没有能够出来的迹象,但谁也说不准。

    毕竟他是一个例外。

    满城的异血都死在了最后的那一场灾难中?,他活了下来。

    过?去的会长阁下,现在的女皇陛下,没有将他放在避难所外,整个搬运过?来的研究所没有遗漏他的容身之所,异血的空间频率没有波及到他。

    没有人能够知道盘古之眼发动?的结果是否完全尽如人意,尽管现在他们得到了最好的结果。

    这也是一场豪赌。

    他是赢家。

    足够说明他的特殊。

    现在谁都知道局势到了什么地步,有史以来权力最大的掌权者,议会、军委会对她没有任何的强制制约能力,菲奥娜的死没有终结帝国的辉煌,白银共和?国回归奥天帝国,当年的出走在这里?画上句号。

    共和?国消失。

    帝国又回到了几百年前,最初的模样?。

    实际上,军委会也早就?完成了制衡的倒退,欲盖弥彰的名字骗过?一帮对政治一窍不通的簇拥,科技给权力开了一道最冠冕堂皇的后门,唯一值得庆幸的,她是目前来看比所有人都做得好的那一个。

    至少这样?一个领袖的存在让人们在灾难之后重新找回来希望。

    她表现得永远坚定。

    没有人从她的眼中?看出怀疑。

    这个世界看起来真的要变得很好。

    新的法案开始颁布,对于劳动?者权益,对于科技公司和?政府官员之间的权力寻租,对于提高?社会福利和?保障,对于违规隐私搜集的处罚提高?,对于仿生人、改造人和?原生人的生存空间划分……

    女皇陛下大刀阔斧,没有任何利益团体能够阻拦她的决定,没有任何人的声音能够将她左右——她拥有了权力的一切形态,科技公司、利益联盟,加起来也没有跟她一决的力量,所有的改革都顺利地,用最快地速度推行?。

    她践行?了自己的承诺,如果她没有将这个异血私藏在这里?,并且给出所有人,胆敢外传就?会灭口的暗示,那么她看起来会更加光明一点。

    离太阳远一点,照到身上的就是温暖,离太阳近一点,就?会被太阳灼伤。

    路雨放下笔:“好。”

    她蹦蹦跳跳来到了角落的沙发椅,蹲下去将椅子?搬过?去,跟陆英一起看起了电视连续剧。

    白墙上是她还没有画完的花朵,一朵粉紫色的鸢尾花。

    最近她沉迷绘画,由于她拙劣的绘画技巧,她经?过?了很久的练习,在白纸上不断地描摹,撕碎,描摹,撕碎,最终学会这样?一朵花,天才地开始在墙面上重复这个步骤。

    ——她将花的根茎画出来两条前后并行?的须,这样?所有的花朵都能够连接在一起,四面白墙画了已?经?有两面。

    葛德林松了一口气。

    搬过?来折叠梯,在之前路雨站着的位置搭建好,他开始指点维修人员作业。

    期间,他用余光看了好几眼藏在玻璃房里?面的陆英。

    没有人知道这个异血的身份,也包括那个负责陪护的小女孩,女皇陛下公开的履历中?没有任何线索指向这两个人跟她之间的关系,研究中?心的负责人梅林只是再三强调保密,他们所有人统一执行?一切古怪的指令。

    有时候女皇陛下会过?来看看监控。

    但她不会选择进这扇门。

    也许她在害怕这个异血,也许……她在害怕一些别的什么。

    一道锋利的目光扫了过?来。

    葛德林浑身一滞,他僵直着身体将脖子?缓缓地转了回去——他被陆英看到了。不怀好意的打量引起来充满杀气的回瞪,葛德林冷汗直流,打定主意不再东看西看。

    期间,恐惧指引着他的想象力往更可怕的未来放大。

    万一有一天,这个异血逃出来了,这个世界还会不会重蹈覆辙呢?

    ***

    接到电话的时候是凌晨一点,章驰正在奥天帝国的皇宫内,秘书立刻安排了私人旅飞器,交通通行?全部绿灯,抵达安新市的时候地面已?经?安排了车辆接送,在不到凌晨一点四十分,她抵达了研究中?心的隔离间。

    长期以来的禁锢让陆英变得无?精打采,即使玻璃屋的面积不断扩大,通过?管道向里?面投掷了新的娱乐设备,一切都没有能够挽救他日渐走低的情绪。

    这样?的异常在今天晚上得到了爆发。

    有监控的研究人员发现他有自残倾向。

    “他的睡眠时间逐渐变少,每天进食的食物数量不如从前,我?们在饭菜里?面添加了符合维生素以及其他针对性?的营养补剂,但收效甚微。他同?时不再长期保持人类形态,偶尔,他会主动?亮出爪子?。无?聊的时候,他会在地面打磨爪子?。”

    一边往隔离室走,葛德林一边讲话。

    “他曾经?用头撞击墙面,玻璃墙面受到冲击,幸好紧急启用了电击,他被击倒,墙面没有损伤。那个小女孩——路雨,当时也在,她身上带着枪,威胁工作人员打开玻璃墙,要求立刻对他治疗。”

    隔离室旁边还有一间房,这一层楼的所有房间都没有设置门牌号,统一的白色墙漆,白色的识别门。

    这间房属于路雨。

    公寓到研究中?心的距离过?远,她于是在这里?住下来。

    章驰停下脚步:“你?们打开了吗?”

    葛德林摇头:“没有。”

    顿了顿,他又道:“您说的,无?论任何情况都不要打开玻璃墙,如果有紧急情况,立刻联系您。”

    “你?们做得很对。”章驰回头看他,“他们两个很会演戏。”

    葛德林愣了一下。

    在他还没有完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时,章驰抬手指了指隔离室旁边的那一扇门。

    “敲门,把她也带出来。”

    葛德林照做。

    半梦半醒的路雨穿着睡衣从床上被捞了起来。

    她身边躺着一只巨大的半人高?的兔子?玩偶,玩偶穿着漂亮的公主服,泡泡袖被她扯皱,临走之前,她还小心翼翼地将衣角一一抻平,给它?放回专属的小屋,拉下屋子?里?面的床帘,最后,才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从墙上取下厚厚的毛绒外套,钻出门来。

    他们果然关系匪浅。

    葛德林想。

    ——他还没有看到过?在陛下面前这样?怠慢和?淡定的人。

    章驰:“你?表演得很拙劣。”

    路雨仰起头。

    章驰:“跟以前一样?。”

    路雨淡定的表情开始出现裂缝,她在原地怔了一秒。

    章驰大步往前面的隔离室走去,葛德林

    紧随其后,路雨赶紧跟上。

    门打开,陆英还躺在玻璃屋内,他在晚间又尝试用头撞击墙面,这一次释放的电量比上一次少了一些,但这样?的警戒并没有令他停下来这样?的危险动?作——很显然,他并不是误触。

    在有意识地撞击了三下之后,他又倒在了地上。

    他不仅被电倒,头上还出现了被磕破的血痕。

    他穿着白色的V领毛衣,白色长裤,双眼紧闭,神情安详。

    路雨惊慌失措地冲了上去,章驰走到玻璃窗外,指示葛德林出去叫医生。隔离室内有能够跟玻璃窗通话的设备,虽然隔着玻璃也能够听见讲话,但声音的传递没有那样?的清晰,路雨跑去接通设备,隔离室内开始响起刺耳的滴音。

    异血良好的身体素质在这一刻展露无?疑。

    陆英渐渐睁开了眼睛。

    医生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清醒,并且能够进行?简单的对话。在章驰准备离开的时候,路雨扯住了她的衣袖。

    “姐姐,你?可以放他出来吗?”

    章驰低下头。

    路雨长又长高?了一点,从垃圾岛出来的时候,她的手指也还要更细短一些。时间在青春时刻总是溜走得特别快,每一天,都恨不能将人换一个样?。

    “姐姐。”攥紧章驰的衣袖,路雨又道,她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硕大的黑眼珠子?在灯光下闪烁,她努力地克制住身体的颤抖,泪水也没有从眼眶里?流下来。

    章驰推开了路雨的手。

    她往前走了半步,路雨又用另一只手将她的手腕抓住。她尝试将这只手用同?样?的方法推开,路雨就?用两只手将她的手腕和?手掌锢住。葛德林倒吸了一口凉气,将头别到一边 ,犹豫片刻,脚也挪动?到了门外,到外墙的左侧,不回头,就?不会再看清楚里?面发生什么。

    “姐姐。你?放他出来吧,”路雨语无?伦次地呜咽,“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把他关在这里?,他要一辈子?关在这里?吗?他是个人,他也会不舒服,他、他真的很不舒服……”

    章驰:“你?现在比以前懂得更多了。”

    路雨:“我?……”

    章驰:“你?应该知道他为什么不能出来。”

    “他只是异血,他没有污染能力,”路雨语速极快地道,“他很安全的,姐姐。要不然,你?把他放出来,和?我?住在一起,我?保证,他永远不会都不会逃跑的。”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在外面跟在这里?没有什么区别……”

    章驰打断路雨:“他可能会感?染其他人。异血是否还会持续突变成污染源仍是个未知数 ,路雨,你?见过?这个世界曾经?死了多少人。”

    “他只会感?染我?,”也许解释给了路雨松动?的信号,她语速更快,辩论得更加卖力,“在发现他突变之后,我?保证会一枪杀掉他。”

    “我?、我?……”路雨抿了抿唇,语气更加坚定,“如果融合失败,那死的也只会是我?,不会影响其他人。”

    章驰:“所以我?做的这个决定,可能让我?同?时失去你?们两个人。”

    路雨哑口无?言。

    “如果有更好的方法,他就?不会待在这里?,”章驰道,“他还能够活着已?经?是一个奇迹。”

    气氛凝滞。

    陆英走到玻璃屋的墙边,到离章驰最近的位置:“姐姐,我?可以去草坪上走一走吗?”

    章驰回过?头,走回去,路雨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地跟上,陆英手掌贴在玻璃墙面上,两个眼珠子?一动?不动?地将章驰盯住,他的眼底写满脆弱和?哀伤。

    “我?只是想要出去走一走。”

    第二日还是大雪。

    草坪早就?变成了雪地 ——恒定温度的隔离室没有让陆英察觉到季候的变化。

    不过?他好像并没对此表现出来强烈的失望。

    他甚至更加的新奇。

    路雨和?陆英并排漫步,鹅毛般的大雪落在两个人的头顶,于是他们停了下来,彼此拂掉肩上的落雪。

    突然之间,路雨蹲下来,从地上捡起来一团雪,在掌心迅速搓成圆球,砸到陆英的背上。

    百米之外的瞭望塔,章驰正在调整狙击枪的瞄准镜。

    画面经?过?优化,可以准确地将锁定的目标进行?分解,现在枪口准确地对着陆英的后脑勺。

    “为什么要这么做?”周宇走过?来,“如果你?想要杀他,不用这么麻烦。路雨是个聪明小孩,你?杀了陆英,没有人调查这件事,没有凶手被抓出来,等她长大之后,她就?会明白过?来一切。”

    知道陆英存在的人这样?少,在这么少的人当中?,又有几个人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去做这样?一件没有多少收益的事呢?

    豢养异血是一个政治污点,对她来说是极大的不利,如果他是路雨,他会自然而然地猜测她因为一时心软留下他的命,又因为担心这件事曝光影响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权威,选择下手。

    她已?经?杀过?那么多的人。

    连纪湛都未能幸免。

    又何况陆英。

    眺望台有两个拱形的窗口,雪白的大地上,两个人影异常显眼。周宇目光追着陆英的背影,扭过?头,他又去看章驰的枪口。章驰放下枪,背直起来。

    “我?没有一定要杀掉他。”

    周宇迟疑道:“那你??”

    章驰看着窗外正被路雨砸得狼狈逃窜的陆英:“这个世界上其他的异血都死掉了,只唯一剩下一个可以寄生的对象。”

    周宇背后一凉,他的腿都差点被冻闪了,赶紧用手将墙扶住。

    “你?怀疑牲主一直在装陆英?”

    一个没有实体的幽灵,为了活下去,完全伪装成另外一个人。

    章驰:“谁知道呢?”

    周宇脑子?一团乱麻,双手捧住额头:“所以你?觉得他突然想要出来,可能是牲主的诡计?路雨也上了他的当?”

    章驰摇了摇头:“不清楚。”

    周宇:“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有没有可能挟持路雨,跟我?们谈条件呢?或者让路雨掩护他逃跑。”

    “路雨有一定的可能倒戈,”章驰紧盯远处的两个人影,“不过?我?已?经?将风险告诉过?她,她不会完全相信陆英,她身上带着枪。一旦陆英作出什么不对劲的举动?,她都会开枪。”

    周宇:“她会开枪吗?”

    章驰:“不一定。”

    周宇看向章驰。

    章驰目光不偏不倚地朝向前方:“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两个人的雪仗打了有十分钟。

    路雨气喘吁吁地双臂一张,在雪地上躺倒。陆英也学着躺倒在地上,两个人一半的身体都陷进了厚重又洁白的雪里?,像两只从土里?长出来的人类。

    休息完,他们又站起来,继续在雪地里?漫步。

    垃圾岛的气候不盛产大雪,卡斯的雪也没有现在的雪景安稳,茫茫大地,雪裹上了树枝,房顶,电线杆,雕塑,陆英走走停停,什么都要上手摸一下——

    他看起来还是像个小孩。

    路雨双手怀抱在胸前,枪藏在她上衣的内侧口袋,拉链没有拉上,这样?拿枪的速度更快,冰冷的枪早就?被她的体温捂热,她时不时侧过?头去看陆英。

    他的侧脸冷硬得像雕塑,因为眼神里?面若有似无?的哀伤,他看上去比从前成熟了不少。

    更多的揣测和?怀疑在路雨的心里?滋生,她能感?觉到一个人在某个时刻发生改变,譬如章驰,譬如周宇,譬如奇良,他们现在分道扬镳,但他们都是大人,大人都是这样?,不会有那样?奇怪。

    但陆英也变得跟以前有一点不一样?。

    她说不出来。

    她不想要这样?的改变。

    最好,一切回到一开始,从前的陆英。不会像现在这样?,她没有办法一眼看透。

    一只白鸽从天空飞过?。

    两个人同?时抬头去看。

    鸽子?袅然无?踪。

    现在是早晨,阳光闪闪发光地照在雪色之上,一切都那样?美好和?和?煦。自由的味道令人沉醉。也许对陆英来说,他无?法明白完全自由的含义,但他暂且明白不自由的含义。他拥有干净的衣服,新鲜的不重样

    ?的食物,看不完的电影和?电视剧,没有醒过?来就?要饿肚子?的恐惧,没有到处乱跑的老鼠和?蟑螂,也许他曾经?梦想过?这样?的生活 ——

    天堂一样?的美好。

    美好有时候也参杂剧毒。

    也许真正让人活着的不是活着本身,而是活着这件事带来的无?限期待。

    走到一处台阶,陆英突然停下来:“今天好冷。”

    路雨点了点头,顺便,她裹了裹围巾:“嗯。”

    “姐姐,现在好像做梦。”

    “也许以前才是做梦。”

    “现在我?们过?得很好,”路雨补充道,“我?们就?该过?这样?的日子?。”

    陆英化身成完全的异血形态,他将路雨扑倒在地上,从她手里?抢走了枪。变故来得猝不及防,路雨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她从来没有料到过?陆英会不听从她的命令。

    百米之外的瞭望塔,章驰将枪重新架上。

    周宇大气都不敢出,章驰的手指轻轻颤动?,好几次,她想要扣下扳机——她的手又收了回来。

    争执的局面没有出现,在拿到枪之后,陆英将枪抵住了自己的脑袋。

    路雨惊慌失措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现在她完全相信,这个人不是什么牲主,寄生过?来装模作样?的怪物。

    “不要开枪!”路雨扑到陆英身上,陆英侧身躲过?,路雨移动?得太快,人直接半栽进了雪里?,她一边从地上站起来一边磕磕巴巴地冲陆英发话,“我?会和?姐姐说的,我?会让她放你?出来的,你?不要冲动?,你?不要死,你?不要开枪——!”

    最后一句话破了音。

    陆英的眼睛漆黑一团,他轻声开口,如同?呢喃:“姐姐,我?的头好冷。”

    路雨怔在原地。

    少有的,陆英的眼里?蓄满泪水,也许眼泪是为他自己的命运,也许眼泪是为了告别。

    “我?的运气好像不太好。”

    砰。

    子?弹击中?陆英的脑袋,雪地里?展开一朵鲜红的花,他四肢打开,躺倒在地。

    雪停了。

    百米之外的眺望台,章驰放下了枪。

    电话打进了章驰的终端。

    她接起电话。

    电话挂断,她将满脸苍白,在旁边站不稳脚的周宇扶起来。

    “陆英突变了,他出现了前兆。他——”章驰哑声道,“他害怕感?染路雨,在完全变成污染源之前,他自杀了。”

    ***

    藏起来的异血没有葬礼,陆英被埋葬在了一处公墓,路雨亲手将他埋葬,一有空,她就?会去看他,有时候奇良和?周宇也会同?行?。他们给他买很多他喜欢吃的糖果,周宇蹲在他的墓碑前念故事书——

    这种行?为被奇良称作中?邪。

    奇良是唯一一个每次去都会掉眼泪的人。

    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异血消失,一切都尘埃落定。

    这个冬天很快就?会过?去,世界终于要开始翻开新的一页。

    如果新的怀疑完全不存在的话。

    “如果陆英是最后一个异血,牲主为什么没有寄生在陆英身上呢?”办公室内,章驰召集了周宇和?奇良开会,这是她抛出的第一个问题。

    两个人都没有回答上来。

    最后,周宇问:“你?的意思是?”

    章驰伸出两根手指:“两个可能,第一,牲主已?经?跟着那些异血死了,第二 ,牲主骗了所有人,它?拥有实体。”

    “正因为牲主真的拥有实体,它?才不需要藏在陆英的身体里?面,它?所需要的是降低自己在我?面前的存在感?,让我?遗忘它?,等待下一次卷土重来。”

    奇良被惊了一下:“这太恐怖了。”

    周宇皱起眉头:“可是,就?算牲主拥有实体,我?们已?经?杀掉了所有的异血,这证明他的实体并不是其他异血,我?们根本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又要怎么抓到他?”

    章驰:“我?已?经?有了一个怀疑。”

    第377章 世界尽头26

    围猎计划开始于冬末。

    白银共和国——曾经属于白银共和国的地盘, 以及奥天帝国境内,没有?任何白鸽从这?场声势浩大的活动中幸免。

    各个部门?响应得快速,章驰没有?将消息的范围扩大告知, 警察和负责城市安全的军队全部出动, 城市一时之间风声鹤唳——

    流言四起?。

    有?种说法是?白鸽携带了传染病, 又据某个知情?人士透露,在某家?医院,某个部队,某个组织团体?内部, 某人因为感染了这?种新?型疾病生命垂危。

    为了防止恐慌——像最开始的异血污染一样,无论是?白银共和国还是?奥天帝国都在尽力遮盖, 直到无法遮盖的那一天,民?众对?这?样的行为仍有?余悸,这?种理论在网上流传甚广,所有?居民?开始自发地躲避出门?, 躲避白鸽,甚至还有?黑邦分子组织枪杀白鸽。

    警察和军队没有?像这?些黑邦分子一样粗暴简单, 专门?用于运输的警察和军用卡车经常在道路上面行驶。

    警车经过改装, 前面只有?一排坐人,后面的空间改造成金属笼子,笼子比警车的车头还有?高?出一倍,组成笼子的金属条排列得细密,组合成只能够成年女性手腕一半大小的格子,还“蒙在鼓里”的鸽子在笼里里面上蹿下跳,伸出去的爪子最多能够刚好通过格子, 大腿连接腰腹的位置就无法再?出去了。

    鸽子在里面叽叽喳喳,白色的大小不一的绒毛从格子里面逃窜出来, 车子一路在前面开,羽毛就一路往地上掉。

    冬末的雪还是?没有?停下,积雪覆盖在街道上,厚得脚踩下去都能够听见绵软的窸窣声,羽毛掉下去,就跟一滴水进了海,再?也?分辨不清楚。

    有?史以来第一次,圣教的人带头开始游行。

    作为圣教必不可少的神圣象征,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任君主在鸽子身上做过文章。

    这?样的行为受到了严重的、深刻的谴责。

    教徒联合起?来。

    皇宫门?口有?几十位专职静坐的信徒,圣教财大气粗,经费从来只有?过剩,没有?不足,在街上人人戴着帽子、手套、随身取暖设备的情?况下,这?些教徒却穿得极为单薄,双眼紧闭,许多人穿着白袍。在风中萧索成一根冰雕。

    市中心也?出现了游行的教徒,手里拿着“反对?暴政”的牌子,牌子大小不一,有?的是?手写的白底红字,有?的是?一整块电子屏,屏幕

    上面打出来发光的字体?,举牌子的大多是?小孩或者老人——一旦警察或者士兵推搡这?两种人,负责摄影的教徒就会立马记录并且同步传输上网。

    自残、反对?、舆论制造的行为没有?阻拦女皇陛下围捕鸽子的决心。

    在战争期间被吸纳的一部分信徒选择脱教——女皇陛下对?待宗教的态度不算柔和,至少从实力的角度来看,圣教方面几乎无法撼动什么,如果冲突不断升级,谁也?说不清楚教徒的身份会不会带来麻烦。

    当然,真?正有?信仰的教徒有?时候又不会被这?些压力和恐惧打倒,反而更加的团结。

    有?教徒组织对?运输鸽子的军车和警察进行偷袭,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搞来的武器,对?准车轮胎开枪,放烟雾弹,用切割机将笼子打开,放所有?的白鸽离开。

    现在警察不仅开始抓白鸽,也?开始抓教徒。

    混乱结束于一个月之后。

    那天的雪下得不大,教堂外伫立着庆祝胜利时修筑的冰雕,冰雕像城墙一样将教堂所在的街道包裹,晶莹剔透的冰块里面有?铜质的弹壳和建筑物的碎片,顶端是?间隔一致的尖顶,飘扬着奥天帝国的国旗。

    冰雕最显眼的位置有?一朵巨大的玫瑰,玫瑰的边缘用灯带包裹,到晚上的时候,粉紫色的灯光就会染透整朵玫瑰。

    冰雕最底端的位置是?三十厘米宽的两条凹槽组成的长带,中间写着“和平永存”。

    无数的“和平永存”拔地而起?,这?条街道安静而祥和,又非常幸运的在战争中毫发无损,这?是?安新?市最大的一座教堂。

    教堂的门?口蹲着一只白鸽。

    有?脚步声响起?,白鸽扑腾着翅膀,驾轻就熟地往教堂里面躲。

    ——事实上,这?是?最正确的选择。教堂比外面安全太多,除了教堂的人,没有?人会去怜惜一只白鸽的性命。

    脚步声蔓延到了教堂内。

    白鸽还在逃窜,一道声音随着停下来的脚步声响在教堂内。

    “我知道是?你,牲主。”

    白鸽敏捷的身手有了一瞬间的暂停,它扑腾翅膀的速度没有?减缓,很快地,它脚落在教堂座椅之上,借力重新?腾飞。

    章驰将教堂的门?关上,光线一下子变暗,她继续往白鸽扑腾的方向走:“世界上没有?一模一样的鸽子,你总是?很巧合的出现在一些地方,我已经用宝石骑士和维纳斯之手对你做过检索,我拍了你几百张动态图,我确认,你就是牲主。”

    “你在偷窥我。”

    “你也曾经偷窥陆英。”

    “这?就是?你的实体?。”

    章驰掏出枪:“我抓住你了。”

    中等体?型的白鸽在半空中迅速像一个球一样膨胀起?来,洁白的羽毛在扑腾的过程中簌簌下落,它一个滑步落到了教廷的灯上,子弹打中了吊灯,哐当一声巨响,吊灯坠落下来,胀大到原本2倍体?型的白鸽又飞到了墙壁上。

    教堂的壁画上也?有?一只白鸽,站在神的旁边,眼神锋利,尖嘴圆眼,神没有?脸,没有?脸的神像用相同的姿势遍布在两侧用锦簇繁花钩边的墙面上。

    在教堂的最前方,也?同样有?一座没有?脸的金色神像,神穿着一袭素袍,长长的外袍被雕刻出强烈的拖曳感,层层叠叠,栩栩如生。

    教堂历史悠久,外墙已经被雨水侵蚀得有?部分斑驳,教堂内部的长凳和木椅也?痕迹斑斑,唯独这?些华丽的装饰一如既往,穿梭百年的时光,好像还能够看到当初建成时,有?多少信徒来这?里叩拜。

    神明明没有?五官,但神仍然在四面八方窥看来到这?座教堂的每一个人,每一只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生物。

    白鸽腾飞的速度快得惊人,子弹砰砰响在教堂之中,木质长椅被直接打穿,碎木屑飞舞半空,掉高?的灯被打坏最中间那一盏,装饰用的水晶从天花板噼里啪啦往地上砸,白鸽满教堂乱窜,弹夹很快被清空,白鸽被打中了左边的小腿,从空中像条线一样地坠落到神像的右肩。

    神像左侧的蜡烛熊熊燃烧。

    一种难以说明的澎湃在章驰的心头燃起?,从来在她心头压制住的仇恨、悲伤、遗憾都在这?一刻燃烧进这?一团红色的业火当中,她的淡定和平静被这?样强烈的情?绪击溃得土崩瓦解,她急促地喘气,如果这?时候有?一面镜子,如果她能够看见自己的脸扭曲成什么模样,也?许她会警醒。

    可惜没有?。

    教堂里空无一人,没有?长脸的神控制不了她决定的行刑。

    更何况,她已经在神面前杀死过神的使徒。

    神毫无作用。

    神在她面前无动于衷。

    神也?如此?孱弱不堪。

    “你输了。”章驰走到白鸽的面前,她喘着粗气,握枪的手指有?轻微的颤抖——她被取悦了,她正在被自己感动,“牲主。”

    白鸽张开了尖嘴,沙哑的中性音从它的喉咙里发出,难听得好像得指甲盖在擦年久失修的墙皮,沙沙的,断断续续的。

    “我没有?输。”

    章驰走得更近,锐利的目光从白鸽的身上剐过,她轻蔑地注视着这?一只狼狈不堪的白鸽,她甚至不想要知道有?关它的来龙去脉,这?个兴风作浪的蝼蚁,曾经那样高?高?在上的跟她对?话,摆出一副施舍的模样,要求她交出权力。

    白鸽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笑声嘲讽又凄厉,甚至还带着奇怪的兴奋。

    “我赢了。”

    它的喉咙发颤,两个圆圆的眼珠子都快要突出来,它的笑声越来越大,像穿过了长长旷野的风,浓烈的破碎,穿过了时空界限的城墙,美?丽的斑驳。

    它带着一种胜利者的笃定,好像笃定接下来的行为可以让它反败为胜,它那样坦然地开口,激动得落泪:“你回来了,神。”

    坚固的世界像水波纹一样晃动,流动的色彩在华丽的壁画上肆意飞舞,砸碎的吊灯让教堂最中心的地段陷入层次分明的黑暗,反而,被壁灯点亮的壁画更加夺目鲜艳。

    空白的神像开始长出来五官,慈悲而平静的眼睛,阖上的双唇,没有?波澜的表情?,它具备一个神像该有?的肃穆。

    章驰仓皇后退。

    壁画上长出来她的脸。

    “神不站在善恶的任何一端,神存在于实体?和虚无之中,神活在安定和恐惧的徘徊。”

    白鸽沙哑的声音响在空旷的教堂之中,壁画上的神微微垂首,章驰左右转动身体?,每一个壁画上的神都作出了同样的动作,停留在神身侧的白鸽张开翅膀,壁画上蓝白相间的色彩在波纹中幻化成真?实的天空,鸽鸣声、朝拜声、叹息声,从两侧隐隐约约传来。

    章驰晃了晃脑袋。

    那些壁画还没有?消失。

    像突然之间消失的异血一样,这?些脸同时出现,同时长在了墙面上,根深蒂固。

    “神拯救世人,神杀死自己,神永恒在于,神永远反对?自己。”白鸽飞到了章驰的肩膀上。它的声音极地,带着蛊惑,带着无端的熟悉。

    “没有?生,就没有?死,站在彼岸,就站在此?岸,神,你——”

    戛然而止。

    章驰开枪崩掉了白鸽的脑袋。

    鲜红的血溅到她的手背上,她轻轻擦掉,那些吵杂的声音终于在耳边清净,这?不过是?蛊惑,梦 ,手段,谎言——如果她还会被这?种东西?所迷惑,那么她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章驰轻蔑地再?朝白鸽开了一枪。

    尘埃落定。

    壁画上的脸还没有?消失,不过那不重要——一定是?某种鲜为人知的诡计。

    章驰转身往教堂的走去,就在这?时,背后又响起?来一道难听的声音——

    “神,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样残忍。”

    章驰猝然回过头,被子弹崩开的鸽子尸体?断裂成血肉模糊的肉段,它的头只剩下了一只完整的眼睛,它睁着那只带着血丝的眼睛,细软的绒羽随着它的说话声持续不断地颤动。

    “我看见过你所有?的挣扎,你想要的,你害怕的,你喜欢的,你恐惧的,你曾经追求过的是?错误,现在执着的仍然是?错误,神,你注定走上跟从前一样的路,从来没有?过例外,自由?的终点是?什么,你没有?看到吗?”

    “是?控制。”

    “你走上了这?条你自己选择的路,你知道你是?所有?人眼中的暴君吗?等你结束了自己的作用,还会有?人追捧你吗?还会有?人感谢你曾经做过的一切吗?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永远的和平吗?”

    章驰抬枪给了已经烂得不成体?统的鸽子脑袋一枪。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

    在站上这?个位置之后,她还从来没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她的冷静和淡然变成了不堪入目的粗鄙,她都快要忘记自己也?可以是?一个粗鄙的人。

    白鸽的声音消失掉,高?大的金色神像慢慢长出来一张脸。

    还是?那张她的脸。

    神像嘴巴开合,半个音节刚飘出来,章驰冲着神像的脸开枪。

    神像的脑袋掉在地上,它侧着脸,仰视着章驰,嘴巴还是?没有?停止讲话,声音出口,是?难听的拉锯声:“当一个事物没有?反对?的力量,才是?消亡的伊始,神永恒在于,神永远反对?自己。”

    一直积蓄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完全爆发,像一座终年沉寂的火山,没有?任何爆发的规律,所以也?没有?疏导的技巧,她只能生硬地承受铺天盖地的敲打和灼烧。

    正确和错误的议题再?一次在相信的天平上翻江倒海。

    无数的声音,来自过去,来自现在,来自真?实,来自虚幻——章驰早已经分辨不清楚。她捂住耳朵尖叫。

    “神没有?定性,神没有?结论,神没有?慈悲或仇恨,神所以永恒。神出现在需要神的时刻,因为神一直等待于轮回。”

    “你回来了,神。”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不停地开枪。

    声音永不休止。

    她让军队过来,神像和白鸽的尸体?都被投入了最先进的液压机,神像不堪入目,尸体?袅然无踪,那些得意又凄厉的声音终于消失,可——

    神像的脸变成了她自己。

    这?个世界好像陷入了一场巨大的幻觉,无论城市、乡村,无论大教堂、小教堂,无论壁画、雕塑、课本上印刷的人像,神像的脸都是?她自己,原本的,段青的脸。

    她命令军队砸掉了所有?的神像,壁画上的脸被工人抹去,课本上的照片被删除掉。

    历史最悠久的那一个教堂,藏着第一本用羊皮纸书写的《圣启录》,她让人将书拿了过来。

    翻开《圣启录》的第一页,那上面写:

    “神带着神使来到人间,一位神使控制植物的生发 ,一位神使控制动物的结合,神使背叛了神,神让一位神使变成了植物,另一位神使变成了一只白鸽……”

    “神重生于战后第一个冬末,神再?次要求世人抹去自己的脸。”

    教堂烛光惶惶,明暗交替的橘色点染在粗糙、古老的座椅和墙面,斑驳的人脸还没有?来得及填色,这?是?有?史以来最丑陋的一次修改,不过很快,这?些脸就会重新?成为饱满的空白。

    章驰跌坐在地。

    第378章 世界尽头27

    战后的?重建工作随着工厂的?复工和道路交通的?修缮不断加速, 鸦青市和安新市之间搭建了新的?空际线,沿海地区开始修建地下?隧道,海洋成?为了一道新的?观光景色, 曾经在海底沉落的?游船、交易货物?、还有那些颜色迥异的?贝类, 成?为了搭乘列车时?打发无?聊最好的?工具。

    车厢的?座椅前方还有一块可以?点击的?屏幕, 接上一次性的?骨传导耳机,活力?四射的?讲解员就开始对路过的?景观喋喋不休。

    今天的?讲解员比平时?更?加活力?四射。

    其中一位因为过于的?活力?四射,在讲解到一半的?时?候晕倒过去——简单来说?,激动昏了。

    出现这种情况其实也不难理解, 谁能想?到女皇陛下?居然破天荒地从皇宫里面出来,开始搞起了视察工作, 并且此事没有事先通知到乘务集团,在开车前三十分?钟,他?们才接到上级部门打过来的?电话,声称女皇陛下?上了试运营的?地下?轨道线。

    新的?讲解员顶替上来。

    有乘务员来到贵宾厢, 送上新鲜制作的?海鲜、水果和红酒,满车的?保镖对他?虎视眈眈, 一个穿着西装的?高大男子走到乘务员的?面前, 从他?的?手里率先取走了端上来的?食物?。

    接着,另外一名不知道是医生还是贴身助理的?人走过来,从随身携带的?白色皮箱里面拿出来一个铝合金质地的?方盒,盒子大概有三十厘米长,二十厘米宽,高度比一半的?盒子更?高,接近二十厘米。

    乘务员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一阵儿,遥遥望着那个常出现在电视新闻里的?背影, 本来抱着的?一点期望就这样?破灭,他?于是转身准备离开,另一个高大的?站在车厢门口的?保镖走过来将他?拦住。

    “还没有检测完之前,你不能够离开。”

    乘务员诺诺点头。

    那位检测人员从方盒里面掏出来成?套的?检测工具,有长长的?跟筷子一样?长度,但?比筷子更?细的?圆头针,还有手持的?小型感应设备,做成?了枪的?模样?,以?及白色的?试纸,指甲盖两倍大小,从纸板上揭下?来,用镊子夹住,食物?的?最上面,试纸呈现出紫色和淡粉色的?模样?。

    检测员变了脸色。

    保镖一个翻身将乘务员掀倒在地,别的?座位上的?保镖在同?一时?间起身,一个保镖走过来给乘务员搜身,他?的?制服外套被直接扒掉,里面的?衬衫扣子被打开,所有的?上衣和下?装口袋都被翻了出来,皮鞋被脱掉,袜子直接剥开——他?身上什么都没有。

    这不是一个意外的?结果,所有上车的?人员都会提前进行安全检测,处于试运营阶段的?海下?列车比其他?普通列车和空轨线检测都更?加严格,进入候车厅之前,进入车厢之前,两重检测,保证任何危险物?都无?法带进车厢。

    其中有一个保镖打开对讲机,语气极为凶悍地喊话,乘务公司的?负责人火急火燎地从别的?车厢赶了过来。

    倒查工作立刻展开,在列车到站之后,等在终点站的?警察从保镖手里带走了那个冒充乘客的?反叛分?子。

    他?拿着鲜红的?横幅,标语写的?是“反对暴政”。

    他?对着章驰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大喊。

    人类似乎永远无?法进入某种完全的?平和,当上一个敌人消失,他?们就会主动去寻找下?一个敌人。现在这个曾经人类的?英雄,成?为寻求自由的?人类共同?的?敌人。

    新的?灰网开始搭建,这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隐藏在各行各业当中,誓要?揭开政府内部所有的?秘密——即使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样?做的?代价是什么。

    阴谋论出现于每次政府大刀阔斧的?改革当中,有一部分?人完全地相信他?们将因此受益,又有一部分?人坚定地认为所有馈赠背后都是不可告人的?勾兑,等待将他?们带进更?可怖的?深渊。

    总之,因为这样?一个共同?敌人的?存在,生活中所有的?问题都找到了罪魁祸首。

    人们存在一种幻想?,只要?将这个敌人打倒,新的?美好世界就将到来。

    没有预告的?视察工作也没有防止这些人趁虚而入,周宇建议章驰暂时?不要?外出。

    章驰暂时?接受,很幸运,她留给世人的?是一张假面。

    偶尔,她揭下?那一张面具,用属于段青的?,已经少有人知晓的?脸进入城市人流密集的?酒吧街、艺术馆、咖啡厅。

    新的?艺术风格从那场折磨了无数人的?困兽之斗中诞生,人们热衷于描绘扭曲的?机械肢体和变异的?人脸,网络曾经将这些“怪物”记录在案,一群不知道脑子是由什么组成?的年轻人将这些怪物奉为神祇,有关牲主的?秘密在网上不胫而走,于是新的?伟大的?想?法又在热衷反对的人群中滋长。

    他?们坚信如果牲主接管了世界,更?崇高的?理想?将会实现。

    牲主死得可惜。

    人类本来有可能迎来一场的?更?替。

    牲主的?形象无?端高大起来,而那位女皇,因为得到了太多的?好处,过去所做的一切都开始变得目的不纯。

    又或许,反对当权者本身就显得与众不同?,刻奇和反刻奇就是潮流裹挟下?的?沙粒,百万千万,细看过来,其实也没有太多不同?。

    今天的?艺术馆挂上了一副与众不同?的?画。

    署名是一位年轻的?新锐画家,三个连接在一起的?圆圈——显然,这不是他?的?真名。

    画挂在进门的?右手边,长廊的?尽头,最显眼的?位置,孑然独立。画中有一个坐在黑色沙发椅上的?女人,女人戴着一张金色的?面具,看不清楚五官,她的?手轻轻垂放在椅子的?把手之外,房间里面亮着灯,灯光聚焦在她指腹的?位置,她正在把玩一朵玫瑰的?花瓣。

    在她身前跪着一个男人,男人仰着头,他?的?眼睛被白布蒙住,嘴巴被胶布交叉绑紧,脖子上套着一条粗壮的?锁链,锁链延伸到画面的?边缘,那里有一双巨大的?手。

    他?左手抓着一把带露水的?玫瑰,根茎上还有褐色的?尖锐的?花刺,手指向内握紧,鲜血从他?的?掌心一直流到了手腕,他?的?右手只有一只玫瑰,这支玫瑰的?形态最好,花瓣开得最饱满,他?的?手指陷进刺里,猩红点点。

    有许多人围着这幅画照相,这里热闹至极——

    每个人都知道这幅画上画的?女人是谁。

    艺术馆的?工作人员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们赶紧将画揭了下?来,人群开始

    骚乱,议论声不绝于耳。原来这幅画并不是今日展出的?那副,有人在昨晚溜进这里,偷偷替换了原本用于展览的?画。

    警察很快赶到,艺术馆紧急封锁进出口,所有参观的?客人都被留在了这里,等待接受排查。

    ——警察认为罪魁祸首一定会留在犯罪现场,欣赏这出混乱。

    站在章驰身边的?青年额头冷汗直流,章驰低下?头,沿着他?手指的?关节,看见了藏在指缝和褶皱之中的?颜料,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领口破破烂烂,头戴着一顶灰帽,背着一个书包。

    如果没有那些颜料的?点缀,如果他?再年长一点,那么他?是流浪汉。

    因为以?上都不成?立,所以?他?是艺术家。

    其实很多人已经看出来他?的?不对劲,他?太过年轻——年轻的?人做事情总是不畏后果,眼神躲闪,许多人都刻意跟他?保持距离。有人站出来,高声指着他?道:“我?举报!”

    这位举报人自称是他?的?同?学,曾经看到他?多次溜进这件艺术馆踩点。

    他?满脸灰白地靠住墙,身体摇摇欲坠,章驰伸手将他?撑住,他?不自主地说?了一声谢谢,接下?来,好像又陷入梦魇,喃喃自语:“我?死定了。”

    章驰:“不用担心。”

    他?诧异地看过来。

    章驰:“马上你就会被放出去的?。”

    他?诺诺点头,回过味来,说?:“你怎么知道?”他?扯了扯嘴角,又回过味来,“我?知道了,你在开我?玩笑?。”

    三天之后,全国大赦。

    改革的?砖头拍下?来,砸晕了所有人的?脑袋。

    女皇宣布改制联邦,曾经因为“煽动罪”被关进监狱的?低危险性犯人都被放了出来,社会控制理论学派被暂停经费支持,原本被机器人填满的?承担社会沟通职责的?岗位重新释放。

    宝石骑士和维纳斯之手被限制启用,政府成?立了新的?伦理审查委员会,专门负责调查正在研发的?科技产品的?合法性,高速发展的?控制反馈机制被一道铁令拦下?来前进的?步伐——

    “在相关领域的?伦理法案研究完备之前,对任何人数据和隐私侵犯的?行为都需要?承担刑事责任。”

    新闻报道了她的?退位演讲,没有上次那样?激动人心的?仪式和声势浩大的?礼炮,她就坐在办公室内,面前只有一个安装在桌面的?话筒。

    演讲完毕,她摘下?来王冠,圣剑重新封箱。

    帝国,就此在历史上烟消云散。

    集所有权力?于一体的?君王彻底成?为一个传说?。

    ***

    权力?瓦解,下?放,议论和反对的?声音没有因此减少——反而,反而更?多。

    议会甚至开始清算战争罪——某群因为改革利益受损的?人蠢蠢欲动要?将曾经的?陛下?拉下?马来。

    毫无?疑问,很多人因她而死。

    斗争你来我?往,不过军队的?效忠程度出乎意料的?高,宝石骑士和维纳斯之手也没有彻底弃用,要?扳倒这位曾经的?陛下?还是道阻且长。

    “人们真正厌恶的?不是专权,而是软弱,”周宇走到窗边,对着正在眺望远方的?章驰轻声道,“你给出去的?越多,你给他?们评论的?权力?就越多,你就越会收到更?苛刻和浅薄的?指责,等到你失去一切,你就是最大的?罪人——因为你曾经那样?盛气凌人。”

    章驰:“我?知道。”

    周宇:“你因为什么而改变?”

    章驰:“我?不能够保证自己永远正确。”

    周宇:“你一直都做的?最好的?选择。”

    章驰哂笑?一下?。

    已经是战后的?第二年,又是一年冬。

    今天的?冬天又跟去年一样?提前。

    细密的?雪花从天空洋洋洒洒落下?来,窗外是新的?冰雕,冰雕上面是七彩的?小冰球,这是人工制造的?光球,到夜晚的?时?候间次点亮,像全城都在放一场低空的?烟火,它们现在洁白无?瑕地沉寂。

    光秃秃的?树干上也挂着五角星形状的?灯带,路雨蹲在树下?,正在堆一个歪嘴斜眼的?雪人——

    她毫无?艺术细胞。

    这个世界上的?人少了十分?之八,人口开始往中心城市迁徙,时?间流失得悄然无?踪,春去冬来,城市的?大部分?建筑物?比从前看起来还要?崭新。

    人们笑?着走在街上,看起来完全遗忘了那一场死伤无?数的?战争。

    “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永远正确,现在正确,未来不一定正确。”章驰眺望斑斓的?夕阳,万丈霞光披洒在冰冷的?高墙之上,它们看上去也变得热腾腾的?,她伸出手,食指在空中画了一条虚无?的?线,“制度是一条正确的?底线,越集中的?权力?就容易惹来消亡的?引线,斗争和反对是一种常态,我?是一个开始,以?后还有无?数个我?,我?不能保证正确,以?后来的?人也不会。”

    一朵冰花落在窗台之上,坚硬的?外壳在保暖层融化成?一滩手足无?措的?液体。

    她转过头,看着陷入沉思的?周宇,轻声呢喃:“也许,后退就是前进。”

    离开大楼的?时?候,周宇碰见了奇良。

    时?间并没有让成?年人碎裂的?关系重新融合,反而,所有在工作中的?礼貌和井然都只是在将私人的?边界越拉越宽,周宇走过去,说?:“如果你觉得抱歉的?话,可以?去跟她道歉。”

    在很久之前,奇良一直将他?们当作看起来最“好”的?那一个人突如其来的?改变归咎于权力?,某个人因为尝到了权力?的?好处,所以?翻脸不认人——逻辑上,这完全成?立。

    不仅他?一个人如此认为。

    所以?,当一个人主动放弃曾经努力?攥紧在手里的?东西时?,之前的?目的?之说?就不再显得可靠。

    “我?看不懂她,”奇良咬了咬唇,他?依然没有能够完全放下?自己的?成?见,于是尽可能中立地道,“她也没有解释过。”

    周宇:“这一切很简单,只是因为你没有相信过她。”

    奇良遥遥看向远去的?黑色轿车——章驰就坐在车里。

    满目的?雪色中一抹突兀的?黑,在金色的?夕阳下?闪光,极快的?速度,车消失在转角。

    “权力?的?集中可以?让政策更?快地推行,战争总会制造独1裁者,因为独1裁就是最有效率的?运作方式,只是因为过去我?们遇到了太多的?骗子,尝到了权力?的?好处,就背叛了曾经许下?的?承诺。她完成?了改造,于是决定交出去对她来说?不再重要?的?东西。”

    “她抱着改造世界的?目的?,”周宇抬头去看夕阳,“也许如此,所以?没有人猜到她想?要?做什么。我?们总是带着自己的?目光去看别人,我?们在别人身上看到的?全是自己的?偏见。”

    “因为害怕被他?人指责贪慕权力?,就放弃主宰权力?的?机会,成?全自以?为是的?高尚。”

    “因为害怕被他?人反对,就紧握着权力?和财富,让存在变成?对拥有的?无?限追逐。”

    “她不在乎赞美,不在乎批评,不在乎拥有,不在乎失去——”

    奇良垂下?眼睛。

    周宇:“如果她曾经拿你当过朋友,也许她会因为你的?指责失望。”

    奇良:“我?——”

    周宇:“不是她背叛了你,是她不满足你的?偏见,你选择了远离她。”

    奇良安静良久,他?蹙起眉头,对着周宇万分?不解地道:“你没有偏见吗?”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周宇低劣。

    “我?当然有偏见,”周宇轻松地耸肩,“不过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我?接受。”

    两个人并肩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走到马路边上,奇良突然又开口:“那她在乎什么?”

    周宇冷得直搓手心,话没有听全,将围巾往胸前拉了拉,露出冻红的?耳朵,问:“什么?”

    “你说?她不在乎你说?的?那些,”奇良皱着眉头,在地上踢开一团不知道被谁设置成?障碍物?的?雪团,仰起头,他?哈

    了一口气,声音渺然,“那她在乎什么?”

    ***

    隆冬的?夜晚,安新市的?咖啡馆门口挂满装饰品的?圣诞树连排闪光,这间咖啡馆旁边就是曾经的?国立美术馆,斜对面是一所美术学院,整街的?墙面都被颜料涂满,晚上是这些精力?旺盛的?艺术家出没的?高峰。

    尽管根据管理条例,在公共墙面上涂画属于违法行为。

    因为只有被抓到才会被判违法。所以?没有被抓到就等于合法。

    章驰从巷子穿过,一路上碰见好几个带着灰帽子,用口罩遮住脸的?年轻男女。墙角的?位置放着便携的?喷漆瓶和颜料,通常一个人负责放风,剩下?的?人负责绘画。

    玫瑰花是经常出现的?绘画对象。

    通常伴随玫瑰花出现的?还有一个面目不详的?女人——面目过详的?话,指代性过强,警察可能会追杀你到千里之外。

    这种隐晦的?反对艺术可以?很好的?表达个性、独立,发泄和传达不满。

    也许是站在边上看得久了,画画的?青年扭过头来,面色不善地看着章驰——他?们也很害怕被那些好事的?人举报。

    章驰竖起大拇指。

    青年转怒为安。

    她走到咖啡馆,点了五杯咖啡,一杯咖啡留给她自己,剩下?四杯咖啡用袋子分?别装好,走到之前的?墙角,她将咖啡递给了所有人。

    他?们甚至还攀谈了一会儿。

    章驰得知他?们都是国立美术学院的?大三学生,聊了一会儿天,警笛突然从很远的?地方响起来,几个学生动作娴熟地收拾起作案工具,飞快地逃离现场。

    章驰又捧着咖啡来到美术馆。

    美术馆的?入口和出口都在同?一个大门,左边是入口,右边是出口,中间用长长的?隔离带弯弯曲曲地隔开。

    今天是灯光展,所以?只在晚上开放,为了控制流量,管理人员会根据出来的?人数放行入口排队的?人。

    排队得百无?聊赖,章驰大脑放空。

    她想?起来很多很多的?人。

    想?起来乱糟糟的?垃圾岛,雷领先抠抠索索发过的?咖啡糖,vvip才能买到的?低价过期罐头。

    她想?起来白鸽,想?起来神父,想?起来教堂里面无?脸的?神像,在战争中死去的?人,燃烧的?战机,永远沉底的?战舰,一去不回的?军装青年。

    寒风扑面。

    周围熙熙攘攘,笑?声不绝。

    世界永远前进的?原因不是正义战胜了邪恶,而是正义永远和邪恶纠缠不休。

    出生,就意味着将面临死亡,自由,就意味着控制。

    活动的?意志永远对立。

    死,死不休。

    生,生不息。

    她仰头,看见天空的?无?人机组成?的?烟花和彩带,庆贺新年的?到来。

    她最后想?起来一个人。

    彩色的?灯光从天空下?降,炫目的?淡紫包围了这一片等候区,章驰转过身,看见右手边的?街道,第一间咖啡馆,一个穿着深灰色呢子大衣的?男人走了出来,手捧着一杯咖啡,跟高大的?正在闪光的?圣诞树擦肩而过。

    他?有着柔软的?黑发,低着头,脸侧过去,看不清楚轮廓,背脊挺直如同?一棵松柏。

    世界上最响的?烟花在脑子里面炸开,燃烧的?余烬点燃了每一根沉睡的?脑神经,心脏因为焯烫反射性停跳,每一寸皮肤都感觉到最深切的?战栗,天空的?雪花在视野中模糊,人群在视野中模糊,风声,讲话声,嬉笑?声,轿车的?嗡鸣声,在这一刻全都消失。

    章驰从队伍冲了出来。

    用最快的?速度,在那个男人即将消失在街角时?,她到了咖啡馆的?门口,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纪湛。”

    她明?明?准备了最大的?力?气,但?好奇怪,她的?嗓音并不洪亮,音节颤抖,最后一个字还带着一种戛然而止的?沙哑,像出现故障砸在雪地上的?表演无?人机,倒地得无?人问津。

    附近路过的?人甚至都没有为她的?呐喊停留——他?们都没有听到。

    那个男人停住脚步。

    第379章 世界尽头28

    男人转过头来, 视野重新变得清晰,他戴着?长长的黑色围巾,灰色羊绒衫和?呢子大衣颜色相近, 黑色的西装裤刚好到脚面的位置, 皮鞋一半踩进雪里, 修长的手指轻轻将那一杯温热的咖啡捧住。

    咖啡开了一个小口,热气蒸腾在他的脸上?。

    他不是纪湛。

    “小姐,你是在叫我吗?”穿呢子大衣的男人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他的声?音温凉,很好听, 但不是记忆中熟悉的那一位。

    章驰走过去,她用最?仔细的目光从头到脚将这个男人打量, 到他察觉到不适,微微将眉头蹙起的地步。

    第二次,他开口。

    “小姐,请问, 你有什么事吗?”

    两个人挨得很近,有一对?牵着?手的年轻情侣从他们旁边绕过去, 女孩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 头上?带着?白?色的羊绒帽,帽顶有一个圆形的粉色绒球,球上?面点缀着?彩色的圆片,她大概是走得热了,气喘吁吁地伸手将头顶的帽子揭下来。

    人刚好从那个穿呢子大衣的男人身边过去,手臂在空中一摆,帽子的绒球就直愣愣地扫过男人手里捧着?的咖啡。

    于是, 咖啡翻了。

    这位闯祸的小姐也感觉到帽子传回来的阻力,惊呼一声?转过来头。

    咖啡洒在了章驰的鞋面上?, 她穿的是一双绒面的白?色短靴,靴面被褐色的咖啡渍侵染,留下了难看的斑斑点点,从鞋面上?面滚落的咖啡还在往雪地里面渗,看上?去像她踩中了一滩泥。

    她白?色的衣服也被咖啡浇染了袖口,两个小情侣对?视一眼,连句道歉都没有,飞快地逃离案发现场。

    这里于是只剩下两个人。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即便他的手背也染上?了咖啡液,他还是先将纸巾递了过来,轻声?的,他开口:“小姐,你没有被烫到吧?”

    一次意外,他们就此相识。

    这位礼貌得体的先生提出了要赔偿干洗衣服和?鞋子的钱,章驰本来想要拒绝他的提议,毕竟这件事跟他没有什么干系,但鬼使神?差,她答应下来。

    她将衣服交了出去,她是这样说的——

    “衣服染色太严重了,我担心?洗不干净。”

    那位先生欣然领悟。

    他于是将衣服带回去清洗,保证洗后?之后?再拿过来给她检查,如果没有洗干净的话,再重新计算赔偿她全部的损失。

    两个人的第二次见面就约在美术馆旁边的咖啡馆。

    衣服用深灰色的纸袋装好,上?面甚至还有公司的名称——洁立洗衣服务中心?,一排蓝色的字,标记在包装袋最?中间的位置。名称下面有这间洗衣中心?的联系电话,在电话下面,还有洗衣中心?的地址。

    蓝石路301号。

    章驰将纸袋打开,里面的衣服用白?色的塑料薄膜包裹着?,显然,衣服还没有被拆开检查过。

    她打开塑料薄膜,一边检查衣服的状态,一边记下来包装上?面的地址。

    想了想,她没有启用宝石骑士——

    检查地址的工作可?以留到之后?再做。

    “损坏程度怎么样?”检查完衣服,男人开口道。

    章驰将衣服重新塞进纸袋子里面,他们坐在咖啡馆最?里侧的位置,在靠窗的角落,两侧的椅子都是长皮椅,章驰将袋子放在靠窗的一侧,点了点头。

    “没有问题。”

    男人松了一口气。

    服务生带着?菜单走了过来,菜单原本被放置在桌子中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在他从围裙口袋里面掏出来纸笔之后?,他又将菜单挪动到了章驰的身前。

    “除了苹果派之外,菜单上?的饮品和?甜点都可?以做。”

    男人抬起头,稍有一些?好奇地问:“为什么苹果派不能做?”

    苹果派不需要特殊的食材,一年四季,整条街的咖啡馆都在供应。

    服务生叹了一口气,瞥一眼吧台,飞快地回过头,手指往身后?指了指,小声?道:“老板贪便宜,换了一个供货商,送过来的苹

    果都是次果,好多长虫的,客人投诉啦。”

    他捂住嘴巴,又小声?道:“对?了,榴莲饼也不要点,我亲眼看见的,都是已经酸掉的果肉,好的和?坏的一起打成浆。”

    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点完单,服务生离开桌子,章驰跟那个男人攀谈起来。

    他名叫宋新,是一家私人艺术馆的馆长,工作内容就是从各个地方搜集艺术品,当然,大部分东西都是他的私藏,战争摧毁了很多人原本的工作,于是一部分人开始典当变卖家产,其?中就有传了几代的艺术品。

    同?时,因为战争死掉的人太多,市场上?应运而生一批新时代“淘金客”。

    “他们专门翻那些?已经没有人住的房子,搜罗有价值的物品到市场上?转卖。一部分人本身是建筑工人,或者在军队里面负责城市改造,”宋新顿了顿,他端起来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表情是幸福的餍足,放下咖啡杯,他继续道,“在进行重建工作之前,这些?人会对?所有被损坏的建筑进行清扫。”

    章驰点了点头,她低头用叉子将抹茶蛋糕分出一小块,又重新将这一块蛋糕放在叉子上?,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可是我记得,之前陛下——那个时候的陛下,下过命令,任何在清扫过程中搜集到的物品都不允许带走。”

    宋新:“是有这样一条规定。”

    章驰将蛋糕放进嘴里:“嗯?”

    宋新:“但是一件小小的艺术品,就有可能换他们一辈子工作的酬劳 ,很多人禁不起这样的诱惑。”

    章驰:“做这个行业赚钱吗?”

    宋新点头:“当然,不过有的东西需要等待。”

    “等待?”章驰道,“等待什么?”

    宋新又抿了一口咖啡,这一次,他等了很久,重新开口:“有时候出得起价钱的并不是最?合适的人。”

    “所以你会挑选你的客人?”章驰想了想,道。

    宋新再次点头:“很多人等待被我挑选,进我的私人艺术馆,也需要我发出的邀请函。没有品味的人会玷污艺术家的创作。”

    章驰失笑。

    宋新问:“段小姐,你笑什么?”

    ——她自?称叫段灵。

    灵感来自?于“灵感”这个词。

    “抱歉,我是一个庸俗的人,我只会觉得这是你哄抬市场的手段,”章驰用叉子戳着?抹茶蛋糕的蛋糕胚——她将奶油的部分剔除出来,“限量、紧俏、偶然性,或者说被挑选中的优越感,反而会更加刺激他们的消费欲。”

    宋新:“唔,怎么办,被你看穿了。”

    两个人同?时笑。

    简单的喝完咖啡,两个人从咖啡店走了出来,在章驰提着?纸袋转身的时候,宋新叫住她:“段小姐,有兴趣来我的艺术馆看看吗?”

    去往艺术馆的路不太好走,市政部门正?在修路,车辆禁止通行,同?时,靠近艺术馆的路附近都是古建筑,连一块石板都能够成为名义上?的文物,故而,很长的一段路,只能够完全的步行。

    “段小姐,为什么你总是走在我的后?面?”

    转过头,宋新问。

    章驰将目光从他的背上?收回,走到他的身侧:“没什么,我习惯走在后?面。”

    宋新露出费解的表情,两个人并肩又走了一段路,到艺术馆门口的时候,他开口道:“段小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艺术馆一共有三层楼,墙面非常古老,这里一条街的建筑都被保护起来,不允许私自?更改外墙装修,看起来有一点老旧,但走进艺术馆,里面又格外现代,每件藏品都摆放在恒温恒湿的玻璃柜,靠近柜子,玻璃柜靠近藏品的位置,会浮现出来绿色的荧光字——

    介绍藏品的来历,创作者,规格,诸如此类。

    艺术馆藏品丰富,每件都精美异常 ,走出艺术馆,已经是傍晚。

    两个人去往一间有名的餐厅吃饭。

    餐厅供应酒,两个人都喝了不少酒。

    走出餐厅,天已经完全黑了。

    寒冷的风刮过来,章驰轻轻“嘶”了一声?。

    围巾披在了她的肩上?,上?面还有遗留的温暖,淡淡的清香。

    章驰转过头。

    宋新穿着?长款的呢子大衣,里面是成套的黑色西装,脖子上?空空如也——之前那里有一条围巾。他又开始脱外套,厚重的羊毛大衣又搭在了章驰的背上?。

    “你穿得太少了。”宋新站在章驰的身前,将外套从两侧拢紧。

    “没关系,我——”她左右环顾,“发现”原本提着?的装衣服的纸袋并不在这里。

    纸袋太重,在进艺术馆之前,已经被她进行了存放。

    离开的时候,宋新没有说,她也没有开口——

    她在装作突然记起。

    “也许是放在艺术馆里了,”宋新道,“我回去帮你找一找,找到的话,拿给你。”

    章驰:“谢谢。”

    第三次见面就这样敲定。

    附近的广场即将开始无人机烟花秀,两个人又往广场的方向?走。

    走到一条巷子里面,章驰道:“你没有怀疑过我的目的吗?”

    “什么 ?”

    “我没有告诉你关于我任何的信息,你就这么相信我是个好人吗?”

    宋新停住脚。

    橙色的路灯照亮了这一条巷子,松软的雪上?面有零零碎碎的褐色小点,大概是被踩碎的落叶。

    “为什么不相信呢?”宋新失笑。

    章驰没有接这句话,她就在这样顿在原地,用沙哑的声?音道:“ 如果你是纪湛,你表演得很好。”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精味,宋新低下头,看见章驰脸颊的酡红,眼睛里面弥漫起来的一层雾气——很难让人辨别她此刻的情绪。

    “纪湛是谁?”他这样问。

    章驰看向?他的眼睛,那里面是完全的空明。

    什么都没有。

    她道:“没什么,你当是我喝多了吧。”

    宋新没有放过她,他再次问道:“纪湛是谁?”

    “一个死人。”

    气氛归于沉寂。

    良久,宋新道:“抱歉。”

    他的声?音也同?样的沙哑,可?能因为之前喝过的酒,现在才开始上?劲头。

    “我曾经做过很错的事,我不是你以为的好人,”章驰按住脑袋,她开始语无伦次,“我真担心?你爱上?我。”

    这样冒犯和?狂妄的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竟然变得无从置喙——无论如何,他如今做的一切都不能够辩称成为无动于衷。

    路走到尽头,马上?,就要从这条光线不甚充足的巷子转身去人潮。

    宋新抬起头,星光映照进他的瞳孔,无人机从漆黑的高空掠过,表演很快就要开始。飘零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他的背脊挺直,目光像在眼前,又像是在更远的远方。

    “也许有人会同?时爱一个人的天真,也爱她的残忍。”

    第380章 世界尽头29

    烟花表演结束, 宋新先叫车送了章驰回家,最后?才回了自己?的?家。

    一栋坐落在郊区的?三层小楼,房子之间的?间隔极宽, 黑夜中?走回去?, 四面都是树木和无人问津的?石板路。

    方脑袋的?机器人等待在门口, 扫描通过,大门自动开启,机器人一只手将?门掌住,朝着宋新眼冒红光。

    走进客厅, 机器人将?门关上。

    房间的?感应灯打开,一层楼都是摄像头?传输回来的?画面, 整理分布的?显示器占满了客厅,在走上楼之前,宋新丢下一句。

    “战刃,帮我泡一杯茶。”

    机器人听?话地移动到?厨房, 叮叮咚咚地开始忙活。

    宋新——纪湛走到?二?楼的?书房,身体?窝进椅子里面, 他闭上眼睛。

    感受后?劲未消的?酒精对他的?肌肤和大脑攻城略地, 酸胀,麻木,理智的?消失。

    在战刃来到?房间的?时候,书房的?电脑已经被打开。

    战刃将?水放在了书桌前。

    它转过身,关上门,又轻巧地移动过来,站在纪湛的?背后?。

    电脑重复放映同一个片段。

    至生科技大厦的?办公室内, 靠近落地窗的?角落,一个女人转身开了一枪。

    男人中?枪倒地。

    监控的

    ?时间本来很长, 但这一个片段被单独截出来,也不到?一个小时。

    缠绵悱恻的?吻,窗外不断闪烁的?红色警报灯,明暗交替的?灯光,还有?……没有?犹豫的?一枪。

    这样的?结果应该早有?预料——如果不是因为如此,他根本不会在这里。

    战刃不是很理解这样的?目的?。

    作为一个机器人,即使它的?神经网络学习了很多人类的?行为,分析、解读,从?中?找出来逻辑和道理,但现在的?情况它没有?办法处理。

    显然,看?这样的?东西没有?好处。

    一遍两遍,三遍四遍,在它的?数据库,它的?主人已经看?了太多次同样的?片段。大部分的?时间,他面无表情,像世界上最冷漠的?人——

    连“自己?”的?死?都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又有?一些?时候,他会像现在,只是窝在椅子里面,仔细辨别画面的?每一个细节。

    放一段,他会按下暂停。

    如果他是一个侦探,那么他应该是在从?中?找出犯罪证据。

    可惜这是一出已经明了的?凶案。

    他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

    他不曾告诉过它。

    “主人,茶应该已经快要冷了。”

    纪湛微微动了动脖子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着,他将?茶交给了战刃,吩咐他重新将?茶热一下,在战刃走出房间之前,他又将?战刃叫住。

    “帮我订一张票。”

    黑暗是人类最孤独的?处刑,窗外灯火寂寂,耳边风声尽绝,只剩下无垠的?夜色,单薄的?曦光在冬夜的?尽头?姗姗来迟,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黎明。

    他就这样醉了酒,卧在椅子里面度过整个长夜。

    纪湛按动着脖子扭头?,战刃就站在他的?身后?,它身上所有?的?指示灯都处于休眠状态——一个优秀的?机器人,通过检测心跳和呼吸判断了主人睡眠状态,不仅关闭自己?身上的?指示灯,还关闭了房间里的?其他灯源。

    现在战刃走到?窗边,将?窗帘完全拉开。

    没有?温度的?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窗,冷冽的?空气被阻挡在窗台之外,玻璃窗上面结出来一层朦胧的?水雾。光线相对柔和,能够照亮房间内大部分的?物体?,但这一层雾气挡住了开阔的?视野。

    纪湛刚准备让战刃去?擦干净,一开口,嗓子却有?一些?犯哑——他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推开书房的?门,快步往洗漱间的?方向走。

    站在灰色大理石铺就的?洗手台前,巨大的?雕花镜中?映照出来他的?脸。

    这是一张勉强算得上清秀,又或者可以称之为平平无奇的?脸——没有?任何一个部位往极致好看?和极致丑陋的?方向努力,一眼看?过去?,很难让人记忆深刻。

    这是一张平均脸。

    制作仿生皮的?医生经验丰富,给本来可以完美无缺的?皮肤增加了小伤口愈合之后?的?暗沉,从?皮肤状态来看?,他应该介于二?十到?三十岁之间。

    纪湛揭下来仿生皮。

    再取出来嗓子里面的?拟声器。

    他盯住镜子里面那一张脸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时光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

    但时光给困在时光中?的?人开了一个玩笑。

    一个人愿意揭下来她的假面,另一个人却不肯再露出真相。

    空旷的洗漱间响起来短促的铃声,震动通过衣服的?布料传递到?了腰际,纪湛扶了一下额头,紧接着,他掏出来终端。

    一条短信从他的终端屏幕跳了出来。

    ——发件人:段灵。

    是否确认查看?。

    确认。

    “明天剧院有演出 ,我买了两张票,谢谢你招待我的?晚餐,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提前出来碰头?,等看?完演出,我再去艺术馆取落下的东西。 ”

    ***

    “我已经跟尸体?冷冻公司的?人联系过了,之前情报部门安插进去?的?员工没有?把你的?这笔业务上报——负责安装的?情报人员以配合公务的?理由?直接拿了冷冻公司的?设备,钱到?了他自己?的?账户里面。” 奇良抖了抖手里拿着的?文件,“所以这份文件除了你签的?字是真的?,其他都是伪造的?。”

    大雪下在昨夜,别墅的?屋顶裹上了一层白霜,地面除了被踩过的?地方,其余都是饱满的?雪层,张扬的?枝桠被凌厉的?冰刃挂住,沉甸甸地挺立,章驰站在树下,伸手敲掉了离她最近的?一根碍眼的?冰柱子。

    冰冷的?感觉从?指腹穿透神经,化在作乱的?体?温之内。

    “我们外勤人员贪钱的?方式真是别出心裁。”

    由?于冷冻公司根本没有?出单记录,所谓的?五十年检修和售后?服务只是一张废纸,电话完全叫不过来人。

    “这件事情还有?一点复杂,本来跟这个情报人员沟通联系的?是片区经理 ,我猜测本身就是这个片区经理的?主意,片区经理上报给总部,总部同意免费使用设备,两个人合伙分了你给的?所有?钱,如果你之后?打电话过去?,电话会接到?片区经理那边,不用通过内部审核,他会直接派人过来进行售后?服务,一切都不会出问题。”

    章驰听?懂了奇良的?言外之意:“片区经理离职了?”

    奇良:“战争期间冷冻公司暂停运行,之前那个片区经理被感染了,现在换了新人。”

    章驰吐了一口浊气。

    “我已经跟他们的?总部联系过了,如果那边同意的?话,会派专人过来把冷冻器挖出来。”终端突然响了起来,响声打断了奇良接下来要说的?话,他愣了愣神,抬起头?来看?章驰。

    章驰微微点头?。

    奇良接起来电话。

    一会儿?,电话挂断。

    “是冷冻公司的?人,”奇良将?终端收起来,“那边同意了,1个小时之内,会有?人过来进行设备解锁。”

    三十分钟后?,一辆大卡车从?庄园外驶来。

    冷冻公司派过来两个人,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一个负责操作的?机器“人”,工作人员开始在地面划定范围,机器人接着清扫范围内的?覆雪,大概用了一个小时不到?,冷冻器就完整从?地底挖了出来。

    工作人员先拿设备进行了检查,所有?的?检查反馈都表明冷冻器没有?遭到?损害,安装得当,恒温系统也一直有?在工作——

    证

    明那位假公济私的?情报人员只是缺钱,不是缺德。

    银灰色的?冷冻器外壳上面沾惹上许多湿润的?小土块,机器人先将?明显一点的?土块清理下来,那位工作人员则拿出来专用的?清洁布,又打开专用的?清洁喷剂,等待清洁布被喷湿一大半,他开始对缝隙进行仔细的?清洁。

    清洁完毕,他抬起头?来询问:“女士,您确认要将?冷冻器打开吗?”

    “目前还从?来没有?客户做过这种事情,”他郑重其事地道,“我们也不会对此造成的?损害进行赔偿。”

    澄净的?天空辽阔无比,满目的?雪色中?,这栋巨大的?庄园别墅显得孤独而渺小,树木上挂着的?冰柱折射出柔和的?阳光,在等待的?过程中?,章驰已经掐掉了无数苟延残喘的?小冰柱,如果这些?冰柱也有?生命,也许它们正同仇敌忾地咒骂。

    踩过满地了无生机的?碎冰,章驰来到?冷冻器前。

    沉默了大概三分钟,她仰起头?来,视线跟冷冻器错开,声音斩钉截铁:“开。”

    ***

    从?剧院出来正好是傍晚,顺理成章,两个人去?了附近的?一家餐厅吃午饭。

    餐厅开了有?上百年——至少门口的?挂牌是这么写的?,在剧院附近的?房屋也大都是老建筑,很多建筑门口都有?这样相似的?挂牌,鎏金的?边,透明的?玻璃框,里面夹着一页铜版纸,由?古建筑保护委员会发放,中?间写着始建于某年某月,右下角盖一个圆形的?红章。

    可能因为老旧本身就很稀罕,又或者脸皮厚也是一种竞争优势,所以即使这家餐厅的?菜品跟好吃差了个十万八千里,老板也依然有?底气收出来远超平均的?高价。

    吃了两口菜,章驰放下来刀叉。

    “前天晚上的?事,很抱歉。”

    纪湛也顺理成章放下餐具,用餐纸擦了擦嘴,道:“什么事?”

    章驰:“我喝醉了,跟你说了一些?很不好的?话。”

    纪湛垂下头?,一会儿?,他抬起头?,道:“跟我说说你吧。”

    章驰:“关于什么?”

    纪湛:“什么都可以,我想了解你。”

    服务生从?走廊过来,端着装沙拉的?托盘,就在这么狭窄的?空间当中?,这个服务生居然迷起了路——

    他先将?他们点的?沙拉送给了隔壁一桌的?客人,接着发现不对 ,又送给了他们对面的?一桌客人,然后?发现那桌客人已经有?了一盘沙拉,最终,这盘几经曲折的?沙拉落到?了他们的?桌前。

    啪的?一声,盘子砸在桌上,他转身就阔步离开。

    沾了沙拉酱的?蔬菜叶剐蹭到?了章驰的?衣袖,在上面留下了突出来的?污渍。

    章驰:“我要在网上给他们打个差评。”

    纪湛无声地笑。

    笑了大概有?几秒,他停下来:“怎么了?”

    章驰将?目光从?纪湛的?脸上挪开。

    “我跟你说说我自己?吧。”

    餐厅背后?是一条又宽又长的?河,河岸边有?一条平整宽阔的?马路,吃完饭,他们绕到?了这里。马路中?间立着为了庆祝战争胜利修筑的?雕塑,这些?雕塑既没有?拿着枪的?赫赫有?名的?元帅,也没有?某个为了集体?献身的?无私榜样——诸如此类司空见?惯的?代表“勇气”“正义”“伟大”的?人物。

    这些?雕塑根本不刻画人物。

    毁坏的?机械设备作为雕塑的?基底,铜色的?弹壳毫无章法地叠加在上面一层,再往上,则是从?各个地方运过来的?战机残骸,最大的?一条裂口总是朝着天空,雕塑最下面是一个方形的?黑色底座,底座四面都是梯形,靠河岸的?那一侧有?一块嵌入底座的?金属牌。

    某年某月某日,某地,某个部队,某位战斗机飞行员的?座驾。

    牌子上总是这么写。

    “他们的?遗骸都找不到?了,”造型奇异的?雕塑有?时候会引来人们驻足围观,看?了一会儿?,钻出来人群,章驰说道,“那场战争——战争死?了很多人。”

    纪湛:“幸好,一切都已经过去?。”

    穿过这条马路,他们来到?了艺术馆坐落的?那一条街,两个警察正押着一个带着油漆喷瓶的?青年从?街口转过来,走进去?,本来老旧的?墙面上有?了一道油漆的?痕迹,红色和褐色的?漆痕交错,像一道下坠的?流星,看?不出来想要画的?是什么东西。

    脚底传来轻微的?莎莎声,章驰低下头?。她踩中?了一张草稿纸。

    她蹲下身,将?纸捡起。纸上画的?是一朵玫瑰,玫瑰被一只断手握住,手掌心全是被刺扎出来的?创口。

    “他们想要弄点大动静,现在过得好的?人太多了,愿意反对的?人就少了,”纪湛看?了一眼草稿纸,指了指墙壁右上角“保护文物”的?标牌,“破坏古建筑可以让他们被更多人看?到?。一场新闻报道,就可以让他们名声大噪。之前还有?人来我的?艺术馆门口泼油漆——”

    章驰将?草稿纸收起来:“你怎么处理的??”

    “保镖把他们扔了出去?,”纪湛淡淡道,“人总有?被人看?到?的?欲望,有?时候他们并不是真的?拥护某一种主义。”

    他的?话就说到?这里。他有?一种点到?为止的?礼貌,同时很会把握讲话的?时机,既不让人觉得过度的?关心,也不会显得漠然和疏离。

    走一段路,他又说:“你的?工作会很辛苦吗?”

    “不辛苦,”章驰道,“我有?很多时间。”

    她捏造的?身份是一家科技公司的?员工,工作可以远程办公,所以有?很多自由?安排的?时间——如此她可以接受任何时候的?预约。

    “那就好。”走到?艺术馆门口,纪湛停下来,“到?了。”

    物品存放在一楼进门拐角的?位置,纪湛原封不动地将?纸袋取了出来,章驰在旁边等待,顺便扫了一眼艺术馆内部 ——造型迥异的?玻璃橱窗跟上次的?布局一样,暗淡的?壁灯照出来空空如也的?底座,满满当当的?艺术品消失了大半。

    “宋先生的?生意好像很好。”

    纪湛将?纸袋递过去?,回头?望了一眼走廊深处:“没有?卖得这么快,我寄存去?保险公司了。”

    章驰顿了顿,道:“是发生什么了吗?”

    纪湛:“我可能要离开这里一段时间。放在这里面,我不太放心。”

    章驰点了点头?,随意地开口:“是要去?旅游吗?”

    “唔,差不多吧,”纪湛道,“我喜欢到?处走一走。”

    他这一次没有?再表现出来跟之前一样的?体?贴和健谈,很明显,他不想要多聊,快步走到?门口,他掏出一把车钥匙,挂在指尖晃了晃,“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车开到?了一间公寓楼下。

    公寓刚好在几家科技公司附近,这是战后?新建的?区域,现在住的?人还不多,街道修建得比其他片区更加宽阔,配合上寥寥过路的?人群,显得更加冷清。

    车子停在路边,刚好在一盏路灯底下,窗外这时候开始下雪,纪湛将?车子熄火,解开安全带:“到?了。”

    “你之前问我纪湛是谁,”看?着窗外的?大树,章驰缓缓开口,“如果你还想要知道的?话,我可以跟你讲一讲。”

    纪湛起身的?动作停滞了一下,他的?手指从?车门的?把手上挪开,车内开着暖气,窗户上氤氲出一层白色的?雾气——

    打开车门,外面一定会冲进来很冷的?风。

    “你跟他很像,所以我第一次将?你和他认错,我叫住你,以为你是他,”章驰道,“如果这会让你不开心,我跟你道歉。”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所以逃避了你的?问题,他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在战争开始之前,”章驰道,“我亲手埋葬了他。”

    亲手埋葬,就不应该错认。

    但她说话的?对象是一个很体?贴的?人,所以没有?像平常人一样提出质疑,异议,他就这样安静地听?着,表现出一种诡异的?沉寂,好像如果故事可以一直讲下去?,他就永远不会离场的?安稳。

    “他是一个疯子。”

    “很多时候,他跟我都有?不同的?想法。”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跟我不同,在很多很多年以前,我就想要将?他留下,但是他并不属于我……”

    纪湛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

    “所以我愿意放他自由?。”

    他微微闭了闭眼,动作极为细微。

    窗外一定很冷,不然不会起这么多白茫茫的?雾。

    “我没有?想过会跟他重新遇见?,我想,我们并没有?相遇在最好的?时机,曾经有?很多次,我们针锋相对。我对他有?很多的?怀疑,我没有?相信过他,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完全跟他希望的?相反,如果他活过来,他应该会怪我——”

    突然之间,她的?话被打断——

    “不会。”

    章驰怔了一下。

    她的?视线从?窗外的?大树上收回,转回到?车内另一个人的?身上。那个人视线始终停留在前方,只留下一个辨别不清楚情愫的?侧脸。

    “他会觉得你做得很好。”

    一辆车从?前方的?路口驶过,乍起的?风从?车窗前面不着痕迹的?卷过。那些?在枝桠上安之若素的?雪被惊扰,随着风前进的?方向轻轻摇晃。

    车内安静了一阵儿?。

    良久,一个微哑的?女声响起:“为什么?”

    纪湛打开车门,那些?蓄势已久的?风终于吹了进来,他柔软的?黑发被扬起起来,路灯在他的?背后?拉出一道长长的?暗影。他的?声音温和无比,从?车窗外漫卷进来,不高也不低,“你也说了,他是一个疯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