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有一道奇异的风景。贺问寻,江凤缨一左一右围着禾轻站,俨然一副两人对持一人的三角站位。

    贺问寻一手拿着画纸,一手指着禾轻的眼角,道:“你看,确实有那么几分像吧?”

    江凤缨也凑过来,好好端详一番,道:“还真有那么点像。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连两个素不相识的人都能长得有些像。”

    贺问寻拍拍禾轻的肩膀:“你家大娘子一开始不信,我拉着她过来证实一番罢了。”她又捏了几下,像是认可:“你这身材练得不错,壮实得很。”

    禾轻被拍得眼皮子颤动,手握住腰侧的剑柄上紧了又紧,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向江凤缨:“大娘子…”

    江凤缨哈哈两声,熟练地一把揽住贺问寻,将人带到屋里:“这下你玩够了吧。该说回正事,你觉得这事从哪下手比较好?即使我将天青阁的护卫安置于百里奚的身边,我也不能够放心。”

    “我与你想的如出一辙。虽然没捉过贼,但我确实有一计谋。”

    “说来听听。”

    贺问寻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袅袅白烟升起,模糊了她的面容。只听她道:“不如我们来个真假百里公子,好令她分不清。”

    江凤缨蹙眉不解:“什么?”

    “找个人伪装成百里奚。”

    江凤缨恍然大悟:“哦——你的意思是,让你的那位夫郎佯装成百里公子。我现在懂你为什么把他带进府里来了。”

    贺问寻一口茶直接喷出来,小水珠直接弄湿了软榻上的一小块地方,嗓子眼里残留的茶水令她咳嗽不已,“咳…咳…咳…”

    江凤缨走过去,贴心地抚拍贺问寻的背,轻微叹一口气,苦口劝道:“你的夫郎不应该是你的珍宝,你的挚爱吗?何必在这件事上,把自己的夫郎搭进去,到时候真出事了怎么办。问寻,我实在没想到你原来是个如此…”

    贺问寻抬眸,幽幽的眼神看向江凤缨,被茶水浸湿过的润唇一张一合,直接打断:“我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这么无语过。”

    贺问寻从怀里拿出巾帕,擦拭嘴角、下颔的细碎水珠,理了理脑子里的线,缓慢道:“我口中所说那个伪装成百里奚的人,其实是我。”她顿了顿,“凤缨,裴郎并非是我的夫郎。我与他之间只是朋友之谊,以后莫要在我面前讲这些话了,免得遭人误会。”

    江凤缨目含歉意:“抱歉…原来是我弄错了。”继而满脸疑惑:“虽然你长相俏丽,但你与百里奚的五官之间并无有任何相像之处。如何能蒙骗得了那贼人?仅靠衣饰吗?”

    “你到明日就能知晓了。”

    翌日一早,裴玉清将门打开,一道身着浅紫衣裳的倩影映入眼帘。

    认识她这么久,穿得最多的便是各类紫色系的衣裙,也很配她。细长的绦带勾勒出她劲痩腰身,墨发铺满她整个挺直的背。

    闻及背后吱呀一声的推门声,贺问寻转过身来,温声道:“早。昨晚睡得可好?”

    裴玉清眼神不由自主地掠过她纤长的脖根,下颔,再撞进她的柔和目光中:“尚可。”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面具,还有衣裳,我都准备好了。衣裳是百里公子没有穿过的。”后面几个字裴玉清特意着重补充。

    贺问寻点点头:“好,那我在此处候着。你将东西拿给我吧,我回我屋里穿。”

    裴玉清静静地看着她,手下意识攥紧腿侧的衣衫:“你在我屋里穿就好了。我给你编男子的发式。”

    给女子编发,在大周,是明媒正娶的正夫才能做的事。

    可是,某穿书人士贺某不知道。

    贺问寻欣然接受提议,道:“好啊。”

    裴玉清听着屏风内细细索索的声声,垂眼看着地面,心一下一下地跳,手指下意识地沿着茶杯口摩挲。

    听着脚步声,他抬眸,一个与百里奚有着一模一样的脸,但身量更高些的人披散着发从屏风内走出来,手里拿着银簪,开口却是女声:“我好了。”

    裴玉清将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浸在铜盆里,将水拨在手背上:“昨夜我提出要为百里公子做面具时,他并未有任何异议。”他将手擦干,拿出一把木梳,从贺问寻的发顶慢慢梳到发尾。

    贺问寻坐在梳妆台前,她透过铜镜看着裴玉清在给她整理发式。

    裴玉清闻着她乌发里透出来的清香,手指灵活地穿梭在发间,最后以一只发簪固定好。

    贺问寻对铜镜里的自己端详一番,站起身:“不错不错,我们这就去吓一吓百里奚和江凤缨。我刚刚看到她们两个在水榭亭台内坐着。”

    两人并排走在廊下,迎面遇见的两个家奴朝贺问寻弯腰,低下头,尊称一声“郎君好”。

    一个模糊不清的“嗯”从贺问寻的嗓子里飘出来,面不改色地继续往前走。裴玉清抿唇,嘴角笑意有点难压。

    亭台处,飞檐翘角,两个人对坐交谈。

    一名小侍垂眸候在台阶处,听闻踩在石板上的脚步声,他抬眸一看,下意识地想喊“郎君”,却又恍然意识到他家郎君不是正在亭子里坐着吗。

    贺问寻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部,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她慢慢步上台阶,迈入亭内。

    江凤缨双眼睁大,震惊之意毫不掩饰:“啊…这…这…”。她转头看向百里奚,他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贺问寻对两人的反应很满意,一撩衣裙,坐在江凤缨身旁,道:“怎么样,像吧?”

    江凤缨连连咂舌:“我的乖乖,这也太像了吧?你是脸上涂了什么东西吗?”

    她想要上手直接去蹂躏贺问寻的脸,贺问寻伸手一挡:“注意一点,我现在是百里公子,你想要闹出笑话吗?”贺问寻俯身过去,在江凤缨耳边低声道:“回去告诉你怎么一回事。”

    百里奚饮下一口茶水,将内心里的惊吓强压下去:“这…这…想必昨晚裴公子来我房里一趟,就是为了展示今日之成效吧。”

    裴玉清瞥了眼正在相互低语的两人,道:“都是…问寻的主意。”

    江凤缨一拍石桌,连连叫了几声好:“到那晚,就让问寻待在百里公子的房中,我则在暗处猫着,我与她来个瓮中捉鳖。”转而又对百里奚道:“届时百里公子则藏于另一屋中,由天青阁的护卫守着即可。各位意下如何?”

    贺问寻按着江凤缨的肩膀,提议:“裴郎也应该与百里公子待在一块,这样我好放心。”

    百里奚道:“多谢贺娘子相助。”他起身,双手交叉置于眉心,虔诚一拜,“母亲受咳疾困扰许久,此事又令她夜不能寐,还请贺娘子为我母亲问诊。”

    贺问寻起身还一礼:“贺某本是医女出身,替人问诊本是职责所在,百里公子无需如此。”

    江凤缨步履匆匆,几乎是一路拉着贺问寻回屋里的。依旧是禾轻守在门外。

    江凤缨把门啪的一关,双手摩擦,兴奋至极:“快快快!让我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宝贝!”

    贺问寻手指慢慢摸索下颔,将脸上的轻薄面具撕下,将原本的面容露出来。

    江凤缨将面具拿过来,正反面多次观摩,啧啧称奇:“之前听我小姨说过江湖有一易容秘术,没想到今儿个被我碰到了。你家那位……不是……我是说那位裴公子当真是位妙人。这面具能一直反复用吗?”

    她口中所说的小姨,本名江多鹤,外号江湖百事通,是江湖最大情报组织‘楼外楼’的楼主。

    贺问寻摇摇头:“只能用三次。”

    江凤缨归还面具,原地转圈踱步几回,思考片刻,忽然从柜子里把一个棕色的包袱扒拉出来。

    贺问寻看着包裹里的东西,其中有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册,上写着《万渊盟的那些二三事》,左边的有列小字——笔者千纸鹤所著。书册旁边还有些七七八八的东西,比如一把银月匕首,一个精美小巧的腕箭,套于手腕上,几条细巧银链连接一个套于中指上的小银环。

    “万渊盟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这是一个已经消失的江湖帮派,已经鲜少有人提及此事了。”

    贺问寻顿感无奈:“…既然都消失了,我怎么可能会知道,说不定在我还小不懂事的时候就没了。”

    “你要是感兴趣,这本书你拿去看,我小姨出手,绝对精品。”江凤缨从中翻找到一个小瓶子,“这个叫江氏软骨散,是我们江家的独门药物,可溶于水,无色无味,沾上一点就能让人软弱无力,药效六个时辰之后才能消去。到时候在武器、暗器上都抹一点,歹人中招必跑不了。”

    贺问寻拿过瓶子,又顺走了匕首,腕箭:“要不然你将这腕箭,匕首也一并借用给我吧。”

    江凤缨:“…要这么多干嘛,你是自己没武器吗?”

    贺问寻:“听说过一句话吗,差生工具多。我可是拿我自己的命冒险,我武功差,多个兵器多份安全。换衣服去了,这裹胸带压得我胸闷。”

    四月十九日,薄暮冥冥。

    百里云身体弱,咳中带血,贺问寻不仅微调了药方,往里加入了雄黄、郁金,并在大杼、风门、肺俞三个穴位上进行针灸诊治。

    诊治一番出来后,趁着月色,贺问寻慢慢踱步回去。

    一道黑色身影赫然出现在眼前,溶于夜色中。

    贺问寻暗运轻功,鬼魂一般瞬移到那人身边,轻轻一拍肩膀:“真是巧啊禾护卫,又碰到你了。你这又是从外面回来?你家大娘子知道吗?”

    禾轻一顿,停下脚步,看向贺问寻,声音嘶哑:“我家大娘子派我在百里府周围巡视。”

    贺问寻拂去禾轻肩膀的水珠,低头看她沾了泥土的鞋边,道:“那你可别让你家大娘子失望。”

    贺问寻随即脚步一调转,往裴玉清所在的院子里去。

    扣扣扣。有人在窗户敲了三下。

    裴玉清用叉竿将窗户撑起,一扭头就看见贺问寻双手环抱,懒懒地倚靠在一侧。

    屋内的亮光透出来,显得裴玉清的五官都柔和些。他道:“你怎么今天不走寻常路,来这儿寻我?”

    贺问寻蓦地倾身靠过去,她温热的鼻息打在裴玉清的耳边。

    裴玉清耳根泛着粉色,待听完,蹙眉问道:“这事确定吗?”

    贺问寻摇摇头:“我也只是猜测,还未与凤缨说及此事。”她从怀中拿出瓶子,匕首,腕箭,塞到裴玉清手中:“若真是这样,你且放心,我会及时赶到的。”

    裴玉清点点头:“你也放心,我定不会让那人辱我半分。”

    四月二十日,突然下起了蒙蒙细雨,将一切都模糊了。

    百里府的家仆提着风灯,警备巡视。

    ‘百里奚’步入房内,关起门的那一瞬间,一颗石子从窗外破纸而入,屋内顿时黑暗一片。

    一个黑色身影破窗而入,另一个绛红色身影立马从屋顶上翻身而下。黑色身影手拿匕首朝‘百里奚’后颈处扎去,‘百里奚’灵活侧翻一躲。

    江凤缨以手为刀横劈过去,那贼人却很是熟悉江凤缨出招的套路,侧身避开,手中一扬白色粉末,江凤缨来不及闭口掩息,软软倒地,‘百里奚’也瘫倒下去。

    江凤缨大骇,语气虚弱:“你是谁?为何会有我江家的软骨散?”

    贼人掏出怀中匕首,声音嘶哑,但很熟悉:“大娘子,我不得不这么做。”

    银光一闪,映照着贼人冷峻的黑色双瞳,匕首朝‘百里奚’狠狠刺去。

    贺问寻举手握住贼人手腕,腿部使力,直踢她下颔处,哪里还有刚刚软趴趴之势。

    手中青纱顿现,缠住那人手腕,夺得匕首。

    贺问寻毫不留情地将匕首往她的琵琶骨狠狠捅下去,贼人痛得大叫一声。贺问寻再连点她身上几个大穴,一把扯开她的黑色面巾——此人正是禾轻。

    贺问寻找出绳索将人捆住后,拿出一个药丸喂入江凤缨口中:“这是我自制的药丸,或许对你们江家的软骨散有作用。”

    江凤缨借贺问寻的力站起来,脸色有些难看:“问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禾轻有问题?”

    贺问寻摇摇头:“现在不是在说这个的时候,得速去找百里奚。”

    待两人赶到百里奚藏身的屋子时,满目皆是屋外躺得横七竖八的天青阁护卫。

    贺问寻蹲下,双指贴在一护卫的脖颈处:“只是昏迷了,没死。”

    一进去,瓷器碎片散落一地,屋内都是打斗的痕迹,百里奚和裴玉清皆不见踪影。